查看完整版本: 少地瓜 -【大縣令小仵作】《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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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1 01:45 PM

第120章

  過於殘酷的真相猶如一隻冰冷的大手,死死掐住每個人的咽喉,直叫他們喘不上氣來。
  
  此時落日西沉,餘暉殆盡,也不知哪裡突然起了一道歪風,噗的一聲將外間剛點上的大燈吹滅了,大半片屋子瞬間陷入令人窒息的陰暗之中。
  
  不知是誰本能的啊了一聲,驚慌失措的顫聲喊道:「誰,誰把燈吹熄了?」
  
  晏驕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大跳,不過她素來心理素質強大,饒是心中有片刻死寂,面上卻未曾流露半分。
  
  「不要慌,重新點燈就是。」
  
  她這幅泰然自若的樣子落在王知縣眼中,自然又是另一重意思,心道真不愧是聖人欽點,這份膽識和機變,當真令天下多少大好男兒汗顏。
  
  「晏大人說的極是!」不過此番對比之下,倒是越發顯得他手下不堪重用,猶如驚弓之鳥,於是再開口時,難免帶了幾分官威和怒氣,「爾等乃朝廷中人,竟也做此婦,咳咳,此小兒態,簡直可笑!」
  
  王知縣差點就習慣性的說出「婦人態」,話到嘴邊卻又猛然驚醒,這位晏大人可不就是婦人?登時驚出一身冷汗,忙立刻懸崖勒馬,急中生智的換成另一番說辭。
  
  只到底心虛,王知縣罵完手下,看著眾人將內外七、八盞燈悉數點上,又下意識偷看向晏驕。誰知那人竟好似後腦勺生了眼睛一樣,幾乎同時回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燭光搖曳下,端的是一雙水銀點漆的美目,然而此刻王知縣心如擂鼓,實在沒心情和膽量欣賞,勉強擠出幾分稍顯尷尬的笑,「大人,天色已晚,還繼續看嗎?」
  
  晏驕輕輕發出一聲鼻音,倒也沒繼續追究,只是蹙眉道:「還沒正經瞧出什麼眉目,如何不看?左右回去也不能安心歇息。」
  
  王知縣連忙點頭,「是極是極。」
  
  左右經過今日種種,他對這位傳說中的晏大人是心服口服,不敢有半點敷衍和輕視,唯她馬首是瞻。
  
  晏驕又將兩具屍體附近細細看了一回,尤其是血跡。
  
  邢秀才仰面而死,血主要噴向上方和前方,而前方約莫一人寬的位置卻是乾淨的,證明當時兇手就在對面,因為血噴濺太快,來不及或是乾脆不想躲閃,那一部分血便噴到了他身上。
  
  至於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玉書,血跡主要集中在傷口所在的腰側方向,在地上匯成一大汪血泊,然後便是一行血腳印從裡面向外延伸,直到消失不見。
  
  而除此之外,屋裡竟都十分乾淨,暫時沒發現任何因為翻動而染上血蹟的地方。
  
  莫非兇手竟真的只是為了尋仇?
  
  「大人,」一個三十來歲的衙役突然上前來,對晏驕抱拳道,「卑職懷疑死者梳妝臺上少了首飾匣子一類的東西。」
  
  死者玉書是個很愛乾淨的老太太,屋內日日打掃,收拾的一塵不染,沒有一點痕跡,故而便是有什麼物事移動了位置也瞧不大出來。而衙役們又都是頭一回來,也沒個參照對比,所以一開始並沒看出什麼可疑之處。
  
  兩位老人的家境真的不錯,臥房內的床榻是類似於拔步床的那種,自帶頂樑和梳妝台。
  
  那衙役指著梳妝台道:「大人請看,這銅鏡旁邊好大一處空白,旁邊又有梳子、頭油之類。卑職想著,死者家境不差,屋內衣裳也面料考究、紋繡精緻,自然也少不得首飾。可方才卑職找來找去,都不曾見到首飾匣子。」
  
  眾人恍然,晏驕讚許的衝他點點頭,「說的不錯,你很好。」
  
  那衙役便有些激動,忙抱拳道:「大人謬讚,不過是卑職渾家平日也愛擺弄些花釵脂粉的,看得多了罷了。」
  
  案件有了進展,晏驕的心裡也微微鬆快了些,又見方才氣氛凝滯,便主動開了句玩笑調節,「如此說來,回去你可要好好謝謝你渾家。」
  
  那衙役撓頭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又有些掩飾不住的小驕傲,「是。」
  
  確認沒有遺漏之後,晏驕才對王知縣道:「有勞王大人找幾個穩妥的人,將屍體帶回衙門,我要驗屍。對了,他們可還有家人?」
  
  「沒有,」王知縣搖頭,「長輩早已死絕,晚輩五服之內的也皆不在本地,多年不曾往來。不過大人,既然死因已明,何須再驗?」
  
  「誰能肯定這兩具屍身內沒有其他重要傷痕?再者,如今我們連兇手用了什麼兇器都不知道,何來已明之說?」晏驕正色道。
  
  王知縣忙道慚愧,當下叫了人來,反復叮囑,看著他們將屍體小心搬運回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單一室內燭光已經不足以供給勘察所用,而且過多的燈火很容易走水,晏驕不得已收工,準備回去連夜驗屍。
  
  聽說她要連夜幹活,王知縣著實吃了一驚,又不好勸說,只好道:「既如此,大人好歹且先用過晚飯,稍事休息。」
  
  晏驕點頭,「也好。」
  
  忙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突然說起吃飯,饒是方才連噁心帶氣,五臟六腑卻還是忍不住唱起曲兒來。
  
  終究人是鐵飯是鋼,他們今天早午飯本就沒正經吃,又奔波勞累一日,此刻早已撐不住了。
  
  回去的路上,許倩前所未有的安靜,一張稚氣未脫的小臉兒上多了幾分沉重和茫然。
  
  「想什麼呢?」晏驕勒住韁繩,讓追雲往她那邊靠了靠,兩人並肩而行。
  
  許倩仰頭盯著天上缺了一塊的月亮,忽然幽幽嘆了口氣,「晏姐姐,你說,人為什麼要殺人呢?」
  
  「這可是個亙古未絕的大難題,」晏驕搖了搖頭,「你可把我問住了。」
  
  追雲甩了甩尾巴,順便打了個響鼻,似乎也在回答她的問題。
  
  許倩又嘆了口氣,垂頭看了看手中佩刀,想了下才道:「哥哥從小就教導我要保家衛國、懲惡揚善,我自問若是有惡人擋在跟前,這把刀自然可以毫不滯澀的砍下去;但若是邢秀才之流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
  
  她實在下不去手,更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能做出此等卑劣行徑。
  
  晏驕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了,多想無益,還是抓緊時間破案要緊。」
  
  許倩重重點了點頭,沉默片刻,突然揚起臉,一雙眼睛亮閃閃的看著她,「晏姐姐,我想明白了,我果然是想跟著你的。我雖無過人之處,但幸悍不畏死,今日便以此家傳佩刀起誓,日後跟著大人鞍前馬後,必不墮許家之名!」
  
  她雖是個女兒身,卻也不想白白辜負此生,既不能上陣殺敵報國,若能助人懲惡揚善,還個清白人間,也算全了志向!
  
  晏驕聽她對自己的稱呼從「晏姐姐」變為後面的「大人」,眼中遲疑盡去,滿是堅定,便知這小姑娘是下定了決心,不由心頭巨震,突然有種沉甸甸的使命感。
  
  「好,我應了。」
  
  此時早已過了晚飯的點,不過王知縣依舊操辦了一桌十分豐盛的飯菜。
  
  正中一大盆紅褐糟魚,周圍擺著一圈兒不知什麼根莖類配菜,聞著味道怪怪的,吃起來卻鹹酸軟糯,令人拍案叫絕。
  
  又有一道蒸雞,雖無特別之處,但狠下了火候,蒸的骨酥肉爛,吃的時候略蘸一點調好的醬汁,也十分下飯。
  
  眾人見了飯菜,哪裡還急的方才腸胃之中的翻江倒海,早已迫不及待的洗了手,坐下大快朵頤起來。一時風捲殘雲,各自吃的頭也不抬,飯桌上只聞得碗筷磕碰之聲。
  
  待吃到六分飽,眾人這才勉強放慢速度,也有心思說些案情了。
  
  阿苗早就忍不住想問了,「師父,既然屋子裡少了首飾匣子,是不是兇手是謀財害命?或是旁的什麼緣故,一時激情殺人,順手拿走的?」
  
  「不會是激情殺人,」晏驕又狠狠扒了一口米飯,喝了一口菜粥才道,「雖沒驗屍,但我略略看過那傷口,邊緣整齊,哪怕兇手力氣再大,出手再快,若非極端鋒利的兇器也是不成的。且不說尋常人家的道具斷不會那樣鋒利,而且方才衙役也看過,廚房中並未有刀具遺失。」
  
  「大人的意思是兇手有備而來?」許倩接道。
  
  「對。」晏驕緩緩吐出一口氣,「或許他從敲門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要殺人。」
  
  下手如此狠辣……
  
  許倩的適應力顯然超出了晏驕的想像,飯後她主動與小六小八等人交流,勇敢的接過了站崗的任務。
  
  類似打下手的活兒阿苗已經做過許多次,十分駕輕就熟,看著比雲富縣衙的正經仵作都麻利幾分。
  
  邢秀才的驗屍倒罷了,並無太多額外發現,但老太太的顱骨被鋸開之後,晏驕卻有了新發現。
  
  她以眼神示意阿苗,後者略顯遲疑的說:「這是,呃,衝擊傷?多見....」
  
  她還沒說完,就見晏驕已經微微搖頭,更正道:「對衝傷,比較常見於摔倒,兩者的區別你還得加深一下。」
  
  阿苗怏怏的哦了一聲,拼命瞪大了眼睛去看,又飛快的在隨身小本上記下幾筆。
  
  晏驕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因為這個年間並沒有專供解剖用的屍體,而且需要開顱的案子也不夠多,阿苗剛接觸這行沒多久,弄錯也在情理之中。
  
  做完筆記之後,阿苗又小聲問道:「那師父,這說明什麼?死者是摔倒的?」
  
  晏驕有些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比劃了下,「結合她當時所處的位置和傷口位置,很有可能是兇手殺死邢秀才時,她正坐在梳妝台邊,聽見動靜後起身查看,而這時兇手已經衝過來,正好幾刀戳在她腰側,再順勢將人狠狠向後按倒,故而造成這處對衝傷。」
  
  她又指著其中一個位置道:「顱底這個位置其實是很脆弱的,如此強烈的對衝傷直接造成它的骨折,更證明兇手施加的力氣是很恐怖的。就算沒有腰部那幾刀,老太太很可能也活不成了。」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雲富縣衙的仵作更是雙眼發亮,如獲至寶。
  
  之後,晏驕又將死者腹部切開,細細丈量了傷口寬窄、深淺,最後得出結論:
  
  「兇手所用兇器應該是一種約兩寸半寬、一掌長的單刃利器,刀體很薄,約一分,極其鋒利。」
  
  她一邊說著結論,一邊就隱隱有種熟悉的感覺,似乎這種刀曾在什麼地方見過,可也不知是太累了,以至於腦子轉不動了還是怎的,話到嘴邊卻死活說不出來了。
  
  就聽雲富縣衙的仵作小聲出言道:「大人,卑職,卑職倒覺得有些像屠宰鋪子裡的剔骨刀。」
  
  晏驕眼前一亮,順手將小本子推過去,「你且將剔骨刀的模樣畫下來我瞧瞧。」
  
  那仵作果然細細畫了,又略帶忐忑的推回去,「鐵器管理嚴格,出入都有記錄,若真能確定是剔骨刀,來源就不難查了。」
  
  口頭描述比較抽象,現在仵作一畫,晏驕立刻就把兩者對上了,「正是這個了!」
  
  幾個人齊齊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今日以來最欣喜的笑。
  
  確定兇器簡直太重要了,尤其是這種特徵明顯的,無疑將案件進展狠狠往前推了一大步!
  
  驗屍結束時,東方天際已經泛起魚肚白,眾人俱都筋疲力盡,眉眼纏澀口舌僵硬,連相互告別的話都說不出,昏頭昏腦回到各自房間,草草梳洗後倒頭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晏驕照例是被一陣飯香熏醒的。
  
  其實昨晚加班之後她就又餓了,奈何睡覺大過天,餓魔在睡魔面前明顯兵敗如山倒……
  
  眾人正在吃飯時,王知縣就一臉興奮的跑來,迫不及待的跟她分享手下的新發現。
  
  「大人,下官今日一大早便又派人去看了現場,原來昨日人多雜亂,光線又昏暗,我們竟都沒發現那床另有機關,當真是別有洞天吶!西北角靠牆角落那處可以打開,內部牆體有幾塊磚的位置是空的,只是兇手似乎不知其中竅門,便以燭台硬戳硬撬……裡頭該是有個匣子的,此時不見了,角落裡卻還散落著兩枚銀錁子!」
  
  說著,便抖開手中緊緊攥著的小布包,裡頭果然是兩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銀蓮子。
  
  「不僅如此,」他見晏驕面露讚許之色,不由得越發亢奮起來,也顧不上打擾了對方吃飯,只是滔滔不絕的說道,「下官已命人去外頭各處店鋪搜尋類似錁子下落,若兇手花出,必然逃不出大人您的手掌心!」
  
  晏驕聞言失笑,「這是你的功勞,卻不是我的掌心。」
  
  「一樣的,一樣的。」突然有了這意外發現,王知縣自然無限歡喜,更加不在意這些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1 01:52 PM

第121章

  眾人吃過飯便急匆匆去開會,兩邊都提供了自己的新發現。
  
  王知縣的人已經派出去一批打探邢秀才夫婦的人際關係,另一批今天早上天還沒亮就重返現場,意外發現了那個被盜空的暗格。
  
  為防止兇手逃出城,他立刻趕在城門開啟之前下達命令,嚴格盤查所有出城人員的包裹,不過暫時還沒有結果。
  
  「另外,下官也在各處當舖、銀樓等地打了招呼,」王知縣道,「若有人將首飾拿去抵押、變賣或是熔鑄,下官第一時間便能得到消息。」
  
  而晏驕經過一晚上的斟酌,正要將自己的結論理順後系統的說一遍,結果習慣性一抬手卻摸了個空。
  
  唉,忘了這不是峻寧府衙,沒有翻轉大石板可供交流使用。
  
  「我來說說自己的結論。」
  
  「兇手應該是個很年輕強壯的大男孩兒,穿約八分二左右的鞋子。他與兩名死者關係極度親密,甚至出於某種原因直接知道對方藏匿財物的地點,所以直接殺人滅口後直奔主題,省去翻找的步驟。」
  
  「兇手性情殘忍自不必說,力氣很大,手持剔骨刀,這個刀子的來源今天我們可以著重查一下,看屠宰相關行業的人有無作案可能。」
  
  這年頭官府對鐵器管理嚴苛,哪怕去打一口鍋都得登記,更何況是這種極具殺傷力的專業刀具,很容易就能查清來源和走向。
  
  王知縣點頭應下,當場就派了個對這方面瞭如指掌的衙役出去。
  
  「我還有一個想法,」晏驕放下本子,略斟酌了下言語道,「在查訪死者人際關係的時候,我覺得可以著重找那些家庭不是那麼和睦,存在比較突出矛盾的,或者是長輩不怎麼管孩子的。」
  
  王知縣能將本縣治理的不錯,自然不是傻子,聽了這話便連連點頭,「大人說的極是,尋常人家哪裡會放任一個孩子深夜外出?」
  
  單純看他的罪行吧,也不像個正常人家能養出來的。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因案件懸而未決,眾人誰也無法真正放鬆,只覺得從頭到腳都有一根筋在繃著。
  
  晏驕實在等的心焦,非得找點什麼事情分散下注意力不可,便找了小六來,「你幫我鴿一下老龐唄。」
  
  現在小六對她的要求已經很低了:只要不吃鴿子,怎麼都成。
  
  晏驕取了一張紙,愁眉苦臉想了大半天,也只寫了三個字:想你了。
  
  可等看著小六紙條裝到鴿子腿上的小竹筒裡之後,她又後悔了:這也忒不文雅了。
  
  「先別飛!」晏驕連忙喊道,「鴿子給我。哎不是臥槽你跑什麼?把鴿子上的紙條給我,我要重寫!」
  
  小六滿眼警惕的把紙條遞過來,晏驕十分無奈的接了,又苦口婆心道:「六兒啊,六爺,咱們好歹也是同一陣線的戰友了,你對我老這麼缺乏信任可不成!得改。」
  
  小六的回答十分冷酷,「改不了了。」
  
  晏驕張了張嘴,就有點想揍人。不過轉念一想,人家可是個幾根手指耍寸勁就能打斷肋骨擊穿心臟的狠角色啊……於是馬上換了一副諂媚的嘴臉,「六爺這樣挺好的。」
  
  小六:「……」
  
  這是查案子查傻了吧?
  
  晏驕斟酌再三,重新寫了個比較裝逼且文雅的:「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鴿子放出去之後,她手搭涼棚看著肥肥的白鳥撲閃著翅膀遠去的影子,鬼使神差的矯情道:「這飛走何止是鴿子啊,還有我滿滿的繁愁瑣緒。」
  
  嫌疑人怎麼還他娘的沒抓到!
  
  小六和小八:「……嘔!」
  
  剔骨刀的來源很快找到了,而且是失主自己跑來報案的。
  
  「昨兒還在的,才剛要開張了才發現刀子沒了,俺嚇了一大跳,忙先關了店面,趕緊過來報失。」
  
  失主是個四十來歲的肉舖老闆,為人耿直憨厚,一看丟了刀子,嚇得魂飛魄散,生怕被牽連到什麼衝突中去,買賣都顧不得做了。
  
  這可不是刀具橫飛的年代,每一件鐵器都是打了標籤的,年底官府要根據各處鐵匠鋪子的賬目一一核對,若無故丟失又不曾去官府報備,失主本人就要被判處一年勞役。
  
  王知縣叫人記下,又問他家中有什麼人。
  
  因時間短,邢秀才夫婦被殺一案還沒傳開,肉舖老闆雖然疑惑縣太爺為何問這樣的問題,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城中租金甚貴,渾家併兩個女兒和俺老爹老娘還都住在城外,俺自己在這裡操持肉舖,夜裡便與夥計們宿在後頭大通舖上,半個月回家去一趟看看。」
  
  沒有兒子,王知縣看了看晏驕,又問他肉舖中有幾名夥計,姓甚名誰,年紀如何。
  
  肉舖掌櫃一聽,隱約覺察到不對,肥大的身軀上漸漸冒出一層油汗,結結巴巴的說:「大,大人,俺什麼也沒幹啊!俺的幾個夥計也啥都沒幹啊!」
  
  說完,又突然一拍巴掌道:「對了,俺有個夥計還說呢,昨兒看見那叫方沉的小子在肉舖外頭鬼鬼祟祟的,當時還以為他是要趁亂偷肉,驅趕了兩回,可回頭就發現刀子丟了,不是他偷的還能有誰?」
  
  方沉?
  
  晏驕疑惑的看向王知縣,「那是誰?」
  
  王知縣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還是一個衙役上前提示了。
  
  「是城內一個潑皮,今年十五。方沉他娘是改嫁的,跟現在的後爹又生了兩個兒子,對方沉本就不上心。而方沉脾氣暴躁,時常與家人吵鬧不休,天長日久的,便與街上潑皮混在一處,日日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被抓過許多次了。」
  
  另一個衙役也道:「他六七歲上便出來浪蕩了,一開始扮做乞丐討錢,後來漸漸地就直接偷東西甚至是明搶,但凡在那裡開舖面的人俱都識得他。只是多念他可憐,且少的又多是些仨瓜倆棗的小玩意兒,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揭過不提。對了,他力氣頗大……」
  
  晏驕忙問道:「對了,他跟邢秀才夫婦關係如何?」
  
  「邢秀才夫婦二人開的私塾其實更像個善堂,多有如方沉一般無處可去的窮孩子,有好多壓根兒不是為了讀書來的,只是想找個棲身之所,老倆口也不嫌棄,逢年過節還給他們扯布做衣裳穿。」那衙役道,「兩人無兒無女,對方沉這種身世可憐的孩子難免多些憐愛,早幾年他負氣出走時,老倆口還曾收留他住過許久呢,拿著跟親孫子也差不多了。」
  
  聽了這話,眾人俱是眼前一亮,王知縣當即拍板:「抓方沉!」
  
  至少目前看來,這個方沉的嫌疑很大。
  
  雖然都說方沉整日不著家,但畢竟是所知唯一一個他可能出入的固定地點,眾人還是先去了那裡。、
  
  去時方沉的親娘和後爹都在,但兩人一聽說方沉的名字便臉色大變,直道已經同那孽障沒有瓜葛。
  
  「他是給人殺了還是殺了人?」方沉的娘黑著臉道,「差爺,他已多年不曾回家,你們莫要問了,俺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縣城中多是老實本分的百姓,誰家出了這樣一個惹是生非的都覺得抬不起頭來,對不起左鄰右舍,這家人自然巴不得與方沉劃清界限。
  
  衙役們又問了鄰居們,得知方沉最近一次在這裡出現好像還是三年還是四年前了,這倆口子確實沒有說謊,也實在問不出什麼,只好失望而歸。
  
  似方沉這種潑皮,居無定所,隨便什麼地方都能窩藏起來,大家本都做好了耗費幾天的準備,誰知傍晚就有了消息:方沉抓住了!
  
  來報訊的衙役也是一臉的喜出望外,「估計是咱們的人四處搜捕打探,那小子害怕了,想趁傍晚出城人多的時候渾水摸魚逃走。可等到了城門口,見守城軍士正對出城人員隨身攜帶物事一一盤查,就害了怕,轉身就跑。您說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兄弟們一擁而上就給他逮住了。」
  
  被抓住之後,衙役們檢查了他背的大包袱,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大一小兩個沾血的匣子,其中那首飾匣子的木料和紋樣與死者玉書的梳妝台完全一致。
  
  也不知他從哪裡偷的衣裳,掛在身上鬆鬆垮垮的不合身,露出來的胸膛上還有沒擦乾淨的血跡。
  
  眾人俱都怒火熊熊,更有脾氣暴烈的人拍案而起,破口大罵起來。
  
  人家拿著他當親孫子,他卻恩將仇報,這是什麼禽獸不如的雜碎!
  
  晏驕狠狠吐了口氣,對王知縣道:「審吧。」
  
  然而他們很快就遇到了阻礙:
  
  雖然鐵證如山,但方沉死不認賬,硬說那些東西是他從外頭撿的。
  
  這就是沒有人證的壞處了。
  
  王知縣涵養頗好的一個人,也被氣的鬍子亂抖,「本官且來問你,你昨夜身在何處?做些什麼?有誰人作證?」
  
  方沉想也不想便梗著脖子胡說八道:「夜裡不睡覺卻做些什麼?」
  
  可要問起證人了,他卻又說不出來。
  
  「你這老白毛好生糊塗,莫非是個傻的不成!」方沉咧嘴一笑,露出來裡頭兩排黃牙,「老子又不曾娶得渾家,自然是一個人睡的舒坦,哪裡來的證人? 」
  
  饒是眾人辦案無數,卻也從未遇到過這種厚顏無恥之輩,都氣的不行。許倩頭一次聽審,簡直都要氣炸了,咬牙切齒道:「我上去打死他!」
  
  「不用你親自動手。」晏驕冷冷道。
  
  面對這種證據確鑿但兇手卻拒不肯認的情況,官員是有權用刑的。
  
  果不其然,稍後王知縣又接到衙役消息,說找到一包丟棄的血衣,經平時與方沉混在一起的潑皮辨認,正是他前幾日穿著無疑。
  
  更關鍵的是,那衣服前襟出赫然有幾滴滲透進去的辣椒油!
  
  王知縣猛地一拍驚堂木,怒道:「好殺才,咆哮公堂、藐視王法,口出狂言辱罵朝廷命官,來啊,給本官狠狠打二十板子!」
  
  自從案發,眾人心裡都憋著一股氣,如今見方沉事到臨頭竟還抵死不認,早就巴不得上去暴打一通出氣,如今得了機會,兩個行刑的衙役便摩拳擦掌的上前,先狠狠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掄圓了胳膊,將那板子高高揚起後狠狠拍了下去!
  
  這板子可算是他們迄今為止打過的最不留餘力的一回,幾板子下去,剛還囂張的方沉下半身就見了血,哭嚎連連的告起饒來。
  
  王知縣眼皮也不抬一下,「繼續,打完再審。」
  
  方沉混跡至今,因雲富縣百姓們仁厚,都不愛與他一般見識,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不等打完就熬不住,大聲喊著招了。
  
  他年紀漸長,見識的也多了,慢慢的,竟也開始為將來打算。
  
  奈何這人骨子裡就壞透了的,人家打算是某個正經營生以圖長遠,可他想的,卻是什麼時候幹一筆大的。
  
  可惜雲富縣地界小,百姓生活大多樸素,方沉划算來划算去,竟就將主意放到邢秀才夫婦身上。
  
  在他看來,那老倆口住的偏僻,年紀又大,難得頗有身家,更對自己毫無防備,豈不是天然一處寶庫?只待自己什麼時候去取罷了!
  
  這喪心病狂的下流種子主意已定,便先去一家肉舖踩點,夜裡入內偷了一把剔骨刀藏在腰間,大搖大擺的去邢秀才家敲門。
  
  那時老倆口已經準備歇息,可見是熟悉的孩子,又聽他幾頓飯沒吃,無處可去,不由得心軟,便叫他入內,又親自為他煮了滿滿一大碗麵湯。
  
  邢秀才在外作陪,又問他近況,見他還是滿嘴沒個正話,也是惋惜,難免說了幾句,希望他能改邪歸正,「你還小,人也伶俐,不如就留在我這裡讀書,日後求個功名,也好.....」
  
  然而他掏心挖肺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對面那小畜生已經吃飽喝足一抹嘴,抬手就是一道銀芒劃過!
  
  「讀個屁的書!」方沉不耐煩的嘟囔一句,提刀就往老太太那邊走去,「如今老子取了你們的家私,還要什麼功名!」
  
  說完,他便乾脆俐落的給了聽見動靜起身查看的老太太幾刀,然後循著記憶的位置撬開那藏私房的床板……
  
  眾人聽他斷斷續續說完,俱都氣的魂魄出竅,晏驕咬牙切齒的問道:「你既殺了人,又何苦屈辱她!」
  
  方沉趴在地上,勉強挪動了下血肉模糊的下半身,竟突然咧開被自己咬破了的嘴,吐出來一口血,吊兒郎當的說道:「老子活了這十多年,光在妓院裡看人家辦事了,可自己卻還沒嚐過女人滋味,她雖老了些,卻也能將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1 01:58 PM

第122章

  方沉的殘忍超出所有人的想像,在他心裡大約根本就沒有感恩、回報之類的概念,有的只是冷漠、自私和獸性。
  
  當毫無防備的善碰上純粹的惡,美好顯得那麼不堪一擊。
  
  待他畫押認罪被帶下去之後,晏驕黑著臉對王知縣道:「我欲上書聖人,求一個剮刑。」
  
  此人手段之殘忍,行徑之卑劣難以想像,事到臨頭更毫無悔意,比之前她經手的「橘紅色連環襲擊案」的性質更惡劣,若不嚴辦,且不說無辜枉死的兩位老人死不瞑目,就是他們這些人也必然寢食難安。
  
  王知縣點頭稱是,「下官也有此意,若不明正典刑,日後恐怕再也無人敢發善心。」
  
  頓了頓又道:「下官還有一事,想聽聽大人的意思。」
  
  晏驕點頭,「但說無妨。」
  
  王知縣隱晦的磨了磨牙,餘怒未消道:「下官欲將此人拉出去遊街示眾,以....」
  
  他還沒說完,晏驕已經乾脆俐落的點頭,讚賞道:「好,就這麼辦。」
  
  即便來日判了剮刑又如何?如此渣滓敗類,萬死尚不足惜,就得遊街,叫他承受來自百姓們的怒火。
  
  王知縣都沒想到她應得如此痛快,當即鬆了口氣,「謝大人,下官這就去安排!」
  
  說罷,轉身就走,微微有些佝僂的背影都透出幾分迫不及待。
  
  他本就是科舉出身,對邢秀才天生一份親近,且又喜對方有教無類寬容和善,難得還與自己年紀相仿……可如今,邢秀才死了!一個讀書人的典範被人恩將仇報害死了,叫他如何忍得?
  
  晏驕也不磨蹭,當日就將案情來龍去脈寫了個明白,封了摺子,差人四百里加急送入京城。
  
  這還是她頭一次寫摺子。
  
  以前看龐牧寫起來好像挺簡單的,但等真到了自己手上才明白什麼叫看花容易繡花難:既要實事求是,又要動之以情,設身處地的想著,假如我是聖人,會不會同意臣子的這個要求……
  
  聖人登基至今尚未出過剮刑,究其原因無外乎過於殘忍,可她卻一定要他同意。
  
  晏驕輕輕咬了咬嘴唇,想了下,為保險起見,又額外給邵離淵寫了一封信。
  
  論起迂迴曲折耍心眼兒,這位頂頭上司才是祖宗。
  
  等忙活完時,已是月上梢頭,外面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刷刷聲響和此起彼伏的蟲鳴,然而腦海中邢秀才夫婦慘死的畫面,以及方沉的無恥嘴臉不斷翻滾,使晏驕心緒沸騰,毫無睡意。
  
  破不了案子,著急;
  
  可如今破了案子,生氣!
  
  縱使案子水落石出,可死者卻再也不能活過來……想到這裡,晏驕只覺得胸膛裡好似有一團熊熊烈火燃燒,無處釋放,簡直要把自己給氣炸了。
  
  「給你。」
  
  眼前的屋簷下突然垂下一隻手,指尖還夾著一張細長紙條。
  
  晏驕抬手接過,「回信了?」
  
  小六的聲音從屋頂上傳下來,「早就回了,只是我看你忙的連吃飯的功夫都沒了,且氣氛也不對,估計沒有看這個的心思。」
  
  「多謝。」晏驕狠狠嘆了口氣,小心的將紙條伸開。
  
  微微晃動的燭火下,「想你了」三個大字龍飛鳳舞,像字跡的主人一樣張狂。待要再細看時,卻又好似隱約透出那麼點兒留守的委屈。
  
  晏驕一怔,然後噗嗤笑出聲來。
  
  說起來,一開始她想給龐牧傳的,可不就是這三個字?兜兜轉轉的,到底是回來了。
  
  這突如其來的心有靈犀猶如冬日裡的一把火,好像一下子就叫她心裡被方沉那變態刺激過的地方重新變得柔軟而溫暖起來,晏驕忽然來了點精神,重新鋪開紙筆,準備寫回信。
  
  出來這短短幾天內發生了無數事,她本有千言萬語想說,可等真正提筆的那一刻,卻又覺得似乎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她咬著毛筆桿粗粗盤算一回:等王知縣整理好卷宗至少要一天,看那死都不能錯過的方沉遊街,再一天;返程再加一天,少說也得三天。
  
  晏驕拍拍臉,百般不捨的寫道:「等我回去,三日後歸。」
  
  許下承諾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緩慢的令人難以忍受,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遊走在外養家糊口的一家之主,而龐牧才是那個熬燈費蠟苦守在家的小嬌妻,雙雙度日如年。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哪怕王知縣沒有大肆張揚,可陸續去邢秀才家上學的學生和家長們還是知道那兩位備受尊敬的老人被害了。然後一傳十,十傳百,半個縣城都轟動了。
  
  許多曾受過他們恩惠的人淚灑當場,然後成群結隊的跑去衙門磕頭,求著縣太爺將那天殺的畜生碎屍萬段。
  
  王知縣也十分動容,親自出來安撫一回,又說了晏驕的來歷和功勞,「晏大人已經上書聖人,想必不日就會有結果,諸位父老鄉親只管放心!」
  
  眾百姓都是叫好,又聽王知縣說明日要將人犯遊街示眾,便群情激憤起來,紛紛表示要回去準備碎石頭和垃圾,第二天一定去搶個好位置砸死方沉。
  
  實際上,不等鄉親們動手,被押入大牢的方沉也正在遭受「折磨」。
  
  須知整個雲富縣大牢內已經有十多年沒關押過殺人犯了,莫說衙役,就連裡頭那些被判幾年不等的犯人們都對方沉唾棄不已,打從他進來那一刻起,各色不堪入耳的叫罵和汙言穢語就沒停過。
  
  跟方沉一比,好像其他犯人都變得純潔無害起來。
  
  雖然不能明著打,但暗地使絆子是少不了的:進去兩天了,方沉就沒吃過不餿的飯,沒喝過不臭的水,加上被打的傷口又沒好,半夜發起燒來,只是煎熬。
  
  衙役怕他死了,不情不願的去稟報給王知縣知曉,老大人聽後冷哼出聲,狠狠皺眉道:「去請個好大夫,務必熬到行刑才好。」
  
  想死?哪兒有那麼便宜的事!
  
  衙役轉身領命而去,走出去幾步又聽王知縣叫道:「也不必講究好藥,多放些黃連敗火!」
  
  到了遊街那日,晏驕師徒和許倩也做了便裝打扮,混在人群中,狠狠往方沉身上丟了些東西,這才意猶未盡的往回走。
  
  人就怕心裡有了牽掛,曾經晏驕覺得自己無比瀟灑,說走就走,出差在外一兩個月都不覺得有什麼,但現在,她卻恨不得騎得是飛馬,三下兩下就飛回峻寧府。
  
  走到三分之一處,天公不作美下起小雨,小八抬頭望瞭望天,趕上前道:「大人,這雨估計會越下越大,一時半刻也停不了,要不要就近找地方避一避?」
  
  晏驕擰著眉頭看著天色,心中暗暗叫苦。
  
  此刻已近申時,到最近的村莊少說也要兩刻鐘,這一來一回間半日就廢了,且明日還不知是個什麼狀況,誰知能不能回家……
  
  「家」字一浮現,她心裡立刻又迫切了幾分。
  
  家裡有人在等她吶。
  
  「大人,別看了,這雨下的這樣大,今天肯定回不來了。」齊遠看著已經保持這個姿勢不知多久的龐牧,忍不住勸道。
  
  龐牧兩道眉毛皺在一起,沉默了下才吐出幾個字,「你先進去,我再等會兒。」
  
  她說了今天回來的,倘若真回來了,卻又一眼瞧不見自己……可雨也實在太大了,他又希望晏驕能顧惜身體,等雨停了再走,這兩種矛盾的心情此消彼長,互不認輸,幾乎將這老大一條漢子逼瘋。
  
  齊遠嘖了一聲,搖搖頭,無聲扯了扯嘴角,陪他一起站著。
  
  情之一字,當真奇妙,若往前推兩年,誰能想到這可止小兒夜哭的三軍元帥也有這般耐性站在大雨裡巴巴兒等人呢?
  
  哦,除了打埋伏戰的時候……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早上還是萬裡無雲的,誰成想晌午一過就飄起牛毛細雨,然後嘩啦啦越下越大,到了這會兒早已變成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劈啪作響,濺起來水花老高。
  
  兩人站在衙門口屋簷下,幾乎與兩側石獅子融為一體,路過的人冷不丁看一眼都要嚇一跳,心想啥時候又買了一對石人?
  
  屋簷擋雨,卻擋不住台階上慢慢積起來的一層雨水,大顆大顆的雨點從天上砸下來,打出一個個碩大的氣泡,在水面上晃悠悠漂一段,噗嗤一聲就破了。
  
  翠荷和小金兩個丫頭打著傘出來看情況,老遠就見自家大人衣服下擺和靴子頭上顏色深了一大塊,積攢的雨水還在持續不斷的順著傘沿嘩啦啦往下流,織成一圈細密的雨幕,好像把他整個人都囚在裡頭了。
  
  而那可以將他解救出來的人,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聽見動靜的齊遠回頭,見是她們便微微搖了搖頭,兩個小丫頭對視一眼,又悄沒聲的回去了。
  
  兩人沿著遊廊一路疾走,進到後頭院子裡便聽見池塘裡的青蛙呱呱叫得歡,忍不住往荷葉上戳了一下。
  
  一時雨水飛濺,在荷葉表面不沾水的絨毛上狠狠滾了幾下,啪嗒一聲落下來,嚇得兩隻小青蛙腿一蹬躍入水中。
  
  「呱~!」
  
  翠荷收了傘,先用下頭小丫頭遞過來的大手巾抹了抹身上雨水,這才進去給岳夫人請安,「老太太,大人還在外頭等著呢,瞧著衣裳鞋子都有些濕了,真不叫回來嗎?」
  
  「夏天的雨,淋不死人,」老太太正斜靠著窗子看繡娘做針線,時不時還插嘴說幾句,聞言便對下首的董夫人道,「早年咱們這些人可沒少在家等了他們,那滋味,嘖嘖,也該叫他好生等一回。」
  
  過去這麼多年了,說起這些時老太太還有點憤憤的。
  
  董夫人抿嘴兒笑,也不做聲,只是又往那件鮮紅如火的嫁衣上瞧了幾眼,點點頭,對老太太道:「這鳳棲梧桐的寓意真不錯,繡出來的紋樣也大氣得很。」
  
  「那是,」老太太立刻得意起來,「驕驕也是正經的六品官兒呢,難為她願意落在天闊這根木頭上……尋常嫁衣的圖樣卻哪裡配得上!」
  
  木頭還在外頭站著。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他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這麼著有點傻,可又轉念一想,他等的是自己的媳婦兒,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這麼想著,他便繼續心安理得的等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未減,外頭街上卻漸漸上了燈,照的那些從天而降的雨絲都變成亮閃閃的一條。
  
  齊遠無聲嘆了口氣,才要說話,卻突然發現自家大人身體猛地繃緊了,然後下一刻就猛地躥了出去。
  
  他愣神間,遙遠的街頭隱隱傳來馬蹄聲,齊遠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乖乖,大人你啥時候有老圖聽聲的本事了?
  
  萬家燈火照耀的夜幕下,道路的盡頭飛快的跑來一白一灰兩匹馬,為首的正是晏驕。
  
  她老遠就瞧見了龐牧,一路上忐忑焦躁的心好似瞬間找到了寧靜。
  
  「天闊!」
  
  她忍不住喊了一聲,然後就見那人丟了傘衝上前,直接將她從馬背上抄了下來。
  
  「下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躲躲再走,傻不傻?」她全身都濕透了,龐牧都來不及歡喜就開始心疼了。
  
  晏驕笑瞇了眼,一張嘴就吞了一口雨水,不過也顧不得了。
  
  她捧著龐牧的臉,認認真真的說:「也不知怎的,我就覺得你在等我,我就和小八先回來了。」
  
  許倩和阿苗都是小姑娘,未必受得了雨天奔波,便跟小六先就近找了驛站歇腳,她跟小八先行。
  
  龐牧滿肚子的話都被她燦若煙霞的笑堵在嗓子眼裡,當即顧不上許多,狠狠往她紅艷豔的嘴巴上親了一口,一溜煙兒似的抱著她衝進衙門。
  
  回家回家,他媳婦兒回來了!
  
  雖是夏日,但夜雨也頗有涼意,龐牧生怕晏驕著了涼,立刻叫人燒了滾滾的洗澡水。
  
  晏驕也不敢大意,狠狠泡了一回,又喝了紅棗薑湯發汗,這才換了乾淨衣裳,又叫了大手巾和暖爐烤頭髮。
  
  等她洗完澡後,龐牧又屁顛兒端著個大托盤來送飯,兩人就著外頭淅瀝瀝的雨聲,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兩大碗熱乎乎的骨湯麵。
  
  「哎呀,這麼晚了,」吃飽喝足的晏驕驟然回神,「今兒來不及給老太太請安啦。」
  
  「娘都該睡了,你操這份閒心作甚?」龐牧大咧咧道,「倒是你累了一天,來來來,趕緊的,快過來睡。」
  
  過來睡……
  
  晏驕看他竟翻出了備用鋪蓋,大大方方的往床下地上抖開,整個人都懵了,「你今晚要在這裡打地舖?!」
  
  「外頭人都打點好了,沒人會知道的。」龐牧爽快的點了頭,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後直勾勾的看著她,眼睛裡的情誼幾乎要隨著燈光流出來,「真想你呀。我就想多看幾眼。 」
  
  頓了頓又道:「不然夜裡我肯定忍不住過來扒窗戶。」
  
  晏驕心底一片柔軟,「可下雨啊,地上多涼。」
  
  她親眼看著龐牧眼底漸漸生出某種不可言說的期盼和慫恿,於是立刻改口,麻利的跨過他翻身上床,如行雲流水般的完成了躺下蓋被放帳子等一系列動作。
  
  「晚安。」
  
  龐牧:「……」
  
  安不了了!
  
  天可憐見,深夜時分晏驕被一陣電閃雷鳴驚醒,她愣了下才慢慢想起來自己回家了,緊接著又想起來地上好像還躺著一個。
  
  打雷啊……
  
  她眼前似乎又劃過那人冒著雨等著自己的場景,忽然就有那麼一丟丟不忍心。
  
  「天闊?」
  
  晏驕糾結再三,小小聲的叫了句。
  
  龐大人沒有答應,但翻身的次數卻驟然增加,時不時還伴隨著一聲演技生硬的夢話。
  
  晏驕都給他氣笑了,乾脆掀開帳子,啼笑皆非道:「我說什麼來著?多大的人了,還費鬧著要打地舖,冷不冷?潮不潮?」
  
  龐大人表示自己睡著了,又狠狠翻了個身,留給她一個黑影中還透著委屈的後腦勺。
  
  晏驕噗嗤一聲笑出來,看了看自己這張足有一米五的大床,十分無奈的往裡縮了縮,輕輕拍了拍床沿,「這位大爺,要是醒著的話就.....」
  
  話音未落,下頭那裝睡的已經嗖的躥了上來,速度之快難以想像。
  
  晏驕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到了龐牧懷裡,這人全身都熱乎乎的,好像一個大暖爐,烘的人臉都燙了。
  
  她才要說話,卻聽龐牧長長出了口氣,低聲叫了句,「驕驕?」
  
  「嗯?」
  
  龐牧在黑夜裡睜開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心裡滿足的幾乎要溢出來。
  
  他低頭蹭了蹭對方的脖頸,聲音愉悅的輕嘆道:「真好啊。」
  
  晏驕心中頓時柔軟的一塌糊塗。
  
  她輕輕拍了拍攬在自己腰間的大手,輕聲道:「睡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2 01:42 PM

第123章

  第二天早上晏驕醒來時,身邊已經空了,她瞇著眼睛順手摸了摸被窩,嗯,涼透了。
  
  其實她平時每到早上睡眠就挺淺的,外頭稍有動靜就很容易被驚醒,可大約是昨晚上睡得太安心,人都走了一會兒了竟還半點沒察覺。
  
  根據生物鐘推斷,現在也就才六點多的樣子,外面日頭已經升起來了,晨曦穿透窗紙斜斜灑進來,空氣中的微塵隨著她掀簾子的動作猛地由靜變動,宛如一條條淡金色的遊龍。
  
  晏驕拍了拍臉,胡亂踩著鞋去洗漱。
  
  這牙粉裡頭加了薄荷和桂花,用完後連帶著腦門兒和喉嚨都清爽了,使用感不輸牙膏。
  
  正彎腰洗臉,斜後方的窗戶傳來輕輕幾聲響,她順手推開一看,兩支半開的荷花就被送了進來。
  
  「早起路過池塘,看荷花開得不錯,挑了兩支給你。」
  
  龐牧笑容燦爛,裡面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朝氣,簡直比東邊慢慢爬上來的日頭還耀眼。
  
  這窗外有一條從池塘那邊引過來的小溪,平地裡凹下去一大塊,龐牧就站在兩步開外的溪邊平地上,以一種斜面平板撐的姿勢給她送花。
  
  晏驕隨手抹了一把臉就去接花,只覺一股清甜荷香撲面而來,又有許多晶瑩露珠在花瓣上滾來滾去,煞是好看,心裡就美滋滋的。
  
  「多謝,我很喜歡,還帶著露珠吶。」
  
  龐牧單手搔了搔下巴,回答的非常誠懇樸素,「露珠摘花的時候就甩飛了,我又灑了點兒水。」
  
  晏驕噗嗤一笑,往窗外欠身出去,眉眼彎彎中帶著一股薄荷和桂花的淡淡香氣,「你真是傻的可愛。」
  
  她眉梢眼角還帶著水汽,烏壓壓一把長髮尚未來得及梳理,就這麼隨著她的動作刷拉拉朝前盪過去,髮梢掃在龐牧臉上,簡直叫他的心尖兒都跟著癢了。
  
  龐牧眨了眨眼,鬼使神差的問道:「那你喜歡嗎?」
  
  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像極了那些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們,因為心尖尖兒上住了一個人,坐臥行走都想著她,沒事也要拼命找些事情來做,好找個由頭討她喜歡。
  
  屢次以少勝多,面對幾十萬敵軍都英勇無畏的龐元帥,現在那顆心卻會隨著一個姑娘家的喜怒哀樂起起伏伏。情啊,真是怪。
  
  晏驕蜻蜓點水似的往他唇上碰了下,然後腳步輕快的轉身進去,透著愉悅的聲音輕飄飄落出來,「喜歡得很,我去找個瓶子插起來。」
  
  時人喜歡以時令花卉裝點陳設,晏驕屋子裡也有大大小小八、九個花瓶,她去找了個雨過天晴色的光面瓷瓶,又注入清水,小心的將兩支大荷花挪到桌上,心滿意足的欣賞起來。
  
  現在只是含苞待放的,稍後看著它們慢慢綻放也是趣事一樁。
  
  「以後我天天給你送。」
  
  龐牧的聲音毫無徵兆的出現在背後,晏驕腦袋裡嗡的一聲,轉身就捶,「你什麼毛病啊,放著好好的門不走偏爬窗戶,給人看見了像什麼話!」
  
  這點花拳繡腿放在龐牧身上平添情趣,他笑呵呵的任她打,打完了又捏著手親兩下,雙目灼灼道:「這樣對味兒啊!」
  
  其實才剛爬窗戶也是一時興起,可晏驕這一驚一乍的,倒是突然叫他有點理解了街上那些潑皮無賴偷扒女眷窗戶的感覺了……
  
  真他娘的帶勁!
  
  晏驕自然不知道現在他腦袋瓜子裡的想法非常見不得光,只是看他竟還一副意猶未盡,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表情,直接就給氣笑了,「難不成以後你還想多來幾回?神經病啊。」
  
  龐牧眨巴下眼,「什麼病?」
  
  晏驕無奈推了他一把,「去去去,別搗亂,我還沒梳頭呢。」
  
  這時候的髮型太繁瑣了,她挑來挑去才選出來兩個簡單的,基本上一年之內一個梳一次,一次梳半年。
  
  龐牧真就老老實實搬了個凳子去她後面眼巴巴等著,然後看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這也忒麻煩了,你每天早上不累啊。」
  
  男人們只是束髮戴冠或束頭巾即可,講究點的會在腦後或是兩鬢位置編個小辮,穿幾顆金珠、玉墜的搞點花樣,但龐牧顯然屬於不那麼講究的,每天都是光溜溜的髮髻戴冠。
  
  所以單純從這個方面來看,這二位真的是非常般配。
  
  晏驕費勁巴拉的把頭髮分成兩股,然後兩股再分四股,分彆扭了兩下再兩股和一,累的胳膊都酸了。
  
  「累死了都快!」她用力吐了一口氣,對著鏡子裡他的影子說,「就這麼著,嫂子還隔三差五對著我嘆氣呢,我看她的手總是蠢蠢欲動的,估計要不是實在看我忙的沒空,就直接上手教了。」
  
  顯然在衣食住行無一不精,每個月至少換十次髮型的董夫人看來,晏驕的生活只能用一個「糙」字來形容。
  
  尤其如今婚期將近,新嫁娘竟然還只會兩種過時至少三年了的髮型……簡直不能忍!
  
  龐牧回憶了下董夫人的髮型,也跟著嘆了口氣,「不容易,真不容易,過幾天咱們專門請兩個梳頭丫頭,這樣你起床後還能坐著瞇一會兒。」
  
  現在的小金小銀兩個丫頭洗衣、做飯、打掃屋子並管賬就夠忙了,再想叫她們梳頭也實在不能夠。
  
  晏驕總算弄好了頭髮,又點了口脂,戴了耳墜和鐲子,轉過去笑咪咪看他,「平時忙起來我就編個麻花辮子,這不是今兒要出去約會嘛。」
  
  龐牧一怔,「你怎麼知道我要帶你出門?」
  
  「你平日在家時穿的可不這麼講究,」晏驕笑著站起身來,給他看特意換上的曳地灑金煙霞紫長裙,「好看嗎?」
  
  跟他今兒穿的灰紫色長袍正相配。
  
  「好看!」龐牧跟著站起來,斬釘截鐵的道,「你穿啥都好看。」
  
  末了,還特意往她酥紅欲滴的唇上掃了眼,莫名口乾舌燥,「塗了紅嘴唇更好看。」
  
  紅嘟嘟水潤潤,跟剛洗過的櫻桃似的,看上去好像就特別好親……
  
  晏驕忍不住笑出聲,什麼塗紅嘴唇啊,算了,這人能說出這麼個形容來就不容易了,好歹沒像後世某些直男似的問為啥又紅又腫。
  
  兩人先手把手去給岳夫人請安。
  
  老太太瞧著他倆一大早有說有笑的一塊過來,又打扮的一對璧人也似,當即樂得合不攏嘴,連聲道好。本想留飯,結果聽說兩人要出去逛去,老太太巴不得一聲兒,直接站起來攆走了。
  
  「去吧去吧,難得有空,晚些回來,」末了,老太太還扯著兒子低聲道,「天闊啊,給驕驕買些東西……」
  
  晏驕裝沒聽見的,等他們說完才告辭走了。
  
  老太太一直嘴角帶笑目送他們出去才回,歡喜的了不得。
  
  翠荷等幾個丫頭也跟著奉承道:「兩位大人瞧著真是一天好似一天,明年成了親,想必轉眼老太太就是當祖母的人了。到時候含飴弄孫,別提多舒坦。」
  
  「可不是怎的,」老太太想想也覺美得不行,又使勁回味片刻,理直氣壯道,「我活了大半輩子,就沒見過比他們更般配的了。」
  
  想到孫子,老太太又名為抱怨,實為開心的道:「這兩個小的都是天生勞碌命,斷然不肯歇著的,來日有了兒女,少不得還得是我這把老骨頭從旁幫襯著。」
  
  翠荷就端了茶來奉承,「您老身子骨這樣好,趕明兒還要跳之前晏姑娘說的什麼廣場舞呢,別說一雙兒女,便是十個八個又如何?照樣料理的妥妥當當的。」
  
  眾人說說笑笑熱鬧非凡,晏驕和龐牧也沿著連廊一路出了府。
  
  大門口碰上早起去跟圖磬賽馬比武回來的齊遠,老遠看見他們親親熱熱的模樣就調笑道:「瞧瞧,一大清早的,我說怎麼風裡甜的齁嗓子了。」
  
  幾個衙役也都跟著笑。
  
  龐牧衝著他一揚眉毛,「你一個光棍兒,自然不懂個中滋味。」
  
  齊遠一口氣憋住上不來,顫巍巍指著他道:「欺負別人沒媳婦兒是不是?」
  
  龐牧朝他一齜牙,「是啊。」
  
  齊遠忍了又忍,到底忍無可忍,一甩頭跑走了,邊跑邊喊,「這日子沒法兒過了,先生,廖先生……」
  
  眾人轟然大笑。
  
  晏驕和龐牧信步往外走去,後者引著就去了城中名叫微雲樓的酒樓,一路上許多人都熱情的與他們打招呼,敬畏中透著嚮往。
  
  「這酒樓打南邊新來了一個廚子,前兒你不在家,我給娘叫了幾個菜倒覺得不錯,你也嚐嚐。若是用的好了,就時常叫著吃。」龐牧提前訂了二樓包廂,靠窗坐著,下頭一眾開店的、擺攤的也都漸漸忙碌起來,一派市井繁華氣象。
  
  他叫了一個香蕈魚片粥,一籠菌丁小包子並幾個小菜,幾樣點心,邊吃邊聊。
  
  其實出門之前兩人還說今兒只耍樂,不談公事,可終究日常生活工作交集太大了,幾句話過去之後還是不可避免的說起晏驕前幾日在雲富縣的情形。
  
  「晏捕頭頭一回獨自出門辦案,感覺如何?」龐牧笑道。
  
  晏驕舀了一勺粥,還真就認認真真的想了一回,末了百感交集道:「真不容易。」
  
  不管現代還是古代,這都是她第一次正式以法醫兼偵查的身份獨立出案,代表的是當時的最高領導,面臨的不僅僅是身份上的轉變,更多的還是職能過渡上所帶來的細微變更。
  
  簡單地說,就是人還是這麼個人,但需要操心的事兒憑空多了許多,壓力驟增,責任感瞬間立起來。
  
  「經驗還是少了,」她搖搖頭,「以後還得多跟著學,遠的不說,咱們這邊的方興和杜奎兩位捕頭在這方面可算我的大前輩,日後我也得多聽多看,來日出去不能給你和邵老爺子、陛下丟臉。」
  
  如何調度,如何偵查,如何分人辨物,以後都得系統的學起來。
  
  她能有今天,邵老爺子和聖人其實都是承擔著很大的輿論壓力和風險的,哪怕下面的人不敢明著反駁,但私底下等著抓小辮子看好戲的肯定不少。
  
  若做得好了,那些人也不過順水推舟說一句陛下英明;
  
  若出了岔子,到時候龐牧一脈、邵離淵甚至是陛下,必然都逃脫不了口誅筆伐……
  
  她一定不能給他們機會!
  
  「對了,」說起此番經歷,晏驕不免想起許倩,「那丫頭倒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聽她挑重點說了經過之後,龐牧也有些另眼相待的意思,「平日裡那丫頭總是上躥下跳沒個正行,還真沒瞧出來有這樣的志氣。」
  
  就連當初白寧頭一回跟著看驗屍的時候,不也吐了嗎?
  
  晏驕慢慢摩挲著手中溫熱的粥碗,眼神穿過氤氳的霧氣,也不知看向何處,「我就想著,既然她有這個志向,我又有這個條件,就順手推一把。」
  
  這個年頭,肯有這般獨立志氣的女孩子實在是鳳毛麟角,難得遇上了,總不能眼睜睜錯過。
  
  龐牧點了點頭,隔著桌子握了握她的手,「你是正經朝廷命官,這事兒你自己做主。」
  
  兩人相視一笑,忽然聽到樓下似乎有耳熟的聲音,都伸著脖子往外一瞧,可不就是許久未見的宋亮?
  
  昔日的飛虎堂三當家宋亮與其他九人組成一隊,正沿街巡邏,偶爾遇見有口角的便順手壓一壓,瞧著很是有模有樣。若不細看他的服飾,指不定就要當個正經在冊衙役了。
  
  「我記得,他們這批人下個月要考核來著?」晏驕笑問。
  
  之前龐牧藉著整頓治安的由頭挑了一百五六十號人出來,打散了分派到各部門跑腿兒,期間幾次三番刷下來不少,如今滿打滿算也就剩三十個了。
  
  不過一段時間下來之後也就瞧出規律:九大武館到底底蘊深厚,留下的比例十分驚人,而且都是武館中排號靠前有名有姓的,卻唯獨沒有館主。
  
  想來他們自己看的也通透:官身自然誘人,可誰知道日後的事情呢?總得有人留在家裡,一來算作兄弟們的退路,二來勉強可算一個依仗……狡兔有三窟,僅得其免死身,既有承前,總也該有啟後的,這樣朝廷、江湖上都有自己人,才算萬全之策。
  
  龐牧嗯了聲,指著宋亮和另一個身材魁梧的說:「這一批著實有幾個出色的,最後差不多能填上二十人的缺。我琢磨著雅音那裡分幾個,留幾個在衙門裡,宋亮和他還有另外兩個以後都跟咱們回京城。」
  
  他們夫妻兩個一位國公,一位刑部正六品捕頭,手底下都少不得人使喚。
  
  龐牧倒罷了,這些年班底攢了不少;倒是晏驕,明面上的自然有邵離淵那糟老頭子安排,可私下的卻只有小六小八兩個侍衛,且都是有軍功的,不能什麼雞毛蒜皮的事兒都打發他們去,下面的空缺著實該狠狠補一補了。
  
  晏驕知道他並不缺人用,只怕為的都是自己,可如今他們的關係,再道謝卻生分了,只是衝他笑了笑。
  
  龐牧見不說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意,越發熨帖,便細細分解道:「經過這一齣,咱們自己得了實惠不說,下頭的人都知道咱們說話算數,且又有榜樣在前,自然越發乖順。即便下一任知府來了,也可循著這個舊例,管起來更鬆快些……」
  
  兩人吃完了飯,又慢悠悠挨著幾家鋪子逛了一回,經過一家肉舖時,晏驕無意中瞥見幾塊大骨頭,突然又想起來之前的無名母子白骨案。
  
  龐牧也跟著搖頭嘆氣,「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當時我就不該把話說的那麼滿,滿以為沒什麼難的,瞧瞧現在?這都一個多月了,連點正經頭緒都沒有。」
  
  晏驕安慰他道:「也是沒法子的事,這才一個多月,只怕離得遠的那些州縣都還沒聽到信兒呢!且熬著吧。」
  
  說話間,兩人又往書舖裡紮了一腦袋,還去梨園聽了一回曲兒,稀裡糊塗大半天就過去了,一直到下半晌才回去。
  
  結果剛一進門就被廖無言的人喊過去了。
  
  「我有個師弟,慣愛雲遊四海、廣交朋友,」廖無言少見的有些喜形於色,只以手勢示意他們隨便坐,又從書案上撿了一封信出來,「隔三差五便要去些亂七八糟的文會、雅宴的,聽過不少逸聞趣事,再沒有比他消息更靈通的。之前我曾在信中與他提起那母子白骨案,也是存了從民間打探的念想,今天早上他才來了信,說大約半月前他在一次宴會上隱約聽見一樁奇事,倒是與之前咱們推測的有些相似。」
  
  龐牧順手接過信,聽到最後便忍不住與晏驕對視一眼,都有些欣喜。
  
  晏驕忙道:「實不相瞞,剛才我還跟天闊說起此事,這麼久了還沒有頭緒實在叫人心焦,沒成想剛進門哥你就弄了個柳暗花明又一村。您說說,一樁樁一件件的,您都給過多少出人意料的好消息了?簡直就是報喜鳥哦!」
  
  說起報喜鳥,她又不由得想到報喪鳥林平……唉,這是何等天懸地殊的巨大差異!
  
  廖無言都給她逗樂了,「書不愛讀幾本,倒滿嘴胡謅……」
  
  話雖如此,可也沒瞧著多討厭。
  
  晏驕跟龐牧湊在一起看信,先見裡頭滿紙鐵畫銀鉤,就忍不住讚了一聲,然後才細細看內容。
  
  寫信人詳細的描述了他在宴會上無意中聽過的一樁奇事:
  
  有個專跑布料生意的商人某次赴宴吃酒吃醉了,偶然間說起一件傷心事,原來他姐姐在他二十一歲的時候突然失蹤了,他姐夫說是姐姐早有外心,跟外頭野男人跑了,可他卻隱約覺得不是這麼回事兒,也根本不信,兩人還因此吵過許多次,最後徹底翻臉,兩家也幾乎沒了往來。
  
  如今十一年過去了,那個商人始終沒放棄過尋找姐姐,但自己也知道機會渺茫,所以心中愈發苦悶,終於在一次酒後失態,將胸中隱藏多年的苦水倒了個乾淨,幾番輾轉流傳之下,被廖無言的師弟聽說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2 01:48 PM

第124章

  長久以來的一團亂麻突然跳出來一根線頭,貼心程度不亞於雪中送炭,晏驕和龐牧欣喜之餘卻又不免擔心這是否過於巧合。
  
  廖無言道:「先前我也是那麼想的,不過你們看到最後就知道了。」
  
  他的師弟臨清雖然瞧著是個不著邊際的浪子,但實際上辦事很有分寸,聽到這個消息後就開始多方尋找。幾經周折,終於先跟那名商人的好友接上頭,確認了消息的準確性,這才給廖無言來了信。
  
  信上零七碎八的資訊說了很多,但晏驕和龐牧卻一眼那看到了關鍵的兩句:
  
  那兄妹二人的母親恰是西北人士,而她本人當年也因為牙齒生的不好而拖到二十歲才說上親,失蹤時二十五歲,這事兒不少人都知道。
  
  十一年前邊關戰事正酣,多少人流離失所,一個兩個人失蹤並不稀奇,可同時滿足年齡、身份和特徵的的兩個不同人?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位商人知不知道姐姐當時是否有身孕?」晏驕問道。
  
  之前他們曾請了一位有經驗的穩婆辨認胎兒屍骨,穩婆說看上去大概有三個月了,這個時間有些尷尬,因為很可能小部分反應不怎麼敏感的孕婦自己都覺察不出來,更別提身邊的人了。
  
  廖無言搖頭,「我還沒來得及回信,他也沒想到這麼細,不過既然那位叫王順的商人自己沒說,估計也不清楚自家姐姐的情況,不然照苦苦追查十一年還不放棄的情形看,反應不至於這麼小。至於死者自己知不知道,眼下也無從查起,只有天知曉。」
  
  他喝了一口茶,繼續道:「如今臨清已經在嘗試與王順聯絡,再問過細節。」
  
  晏驕聽後感激不已,「有勞了。」
  
  到底是廖無言的師弟,思想覺悟就是高,聽聽,本來跟自己無關的事情還如此賣力幫忙,真乃吾輩楷模!
  
  廖無言渾不在意的擺擺手,「他不過天地間一浪蕩子,閒著也是閒著,有這正經事做倒還好些。」
  
  他這樣一副不用白不用的表情,倒是叫晏驕越發好奇了,聽上去那位臨清先生……不怎麼正經的樣子?
  
  廖無言好像特別擅長窺探他人內心想法,晏驕心裡不過略冒出來這個想法,他就在那頭笑了,「有見的時候,之前他還在信上說要瞧瞧我認的義妹來著。不過他那人頗有些不拘小節肆意妄為,來日若鬧起來,你也不必同他客氣。」
  
  還沒見面就先說有鬧起來的可能,所以這位臨清先生到底是何許人也?
  
  晏驕還沒說話呢,龐牧先就笑起來,「到底是你更有臉面,我同他也算認識幾年了吧?他卻從沒想過來瞧瞧我。」
  
  晏驕失笑,「只怕是來看稀罕吧。」
  
  自打那日與邵離淵京城分別之後,她就時常會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彷彿當日接的不是刑部捕頭權杖,而是一盞聚光燈,不管走到哪兒就能自動吸引關注,而大家看她的神色中顯然好奇和探究多過敬畏。
  
  簡而言之,就是物以稀為貴:男人國裡突然蹦出來一個女人,誰都想抓緊了瞅兩眼。
  
  不過也不是吹,說起來,她和龐牧兩個真該算是這一二年間風頭最盛的一對。
  
  龐牧本身就夠惹眼了,再加上一個異軍突起的頭號女捕頭,這樣的強強聯合想不惹人注意都難。
  
  況且晏驕有時候自己也在心裡腹誹,按照古代平均結婚年齡來看,她跟龐牧的組合真可謂是超齡未婚剩男剩女,估計外界群眾也很好奇這倆異端是怎麼看對眼兒的……
  
  如此一對著名大齡未婚名人組成的夫妻檔,換了她也想去看看啊!
  
  「對了哥,」晏驕在心裡飛快的過了幾個念頭自我娛樂之後,換到廖無言旁邊的座位坐下,「死者的丈夫高強是做什麼的?」
  
  廖無言看了她一眼,「情殺的情況確實比較多見,你懷疑是他做的?」
  
  晏驕毫不避諱的點了點頭,「單純從概率上來看,他的可能性比較高。而且死者的弟弟不也說麼,是姐夫單方面說姐姐生活不檢點,實際上根本拿不出合理有效的證據。我簡單的假設下,如果女方真的有情人,根據現在下落不明的事實,無非兩種可能,第一,女方真的跟人跑了,咱們要想方設法調查她的情人;第二,夫妻二人因此事爭執,男方殺死女方後撒謊。而如果女方沒有情人,那麼男方的嫌疑就更高了。」
  
  所以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男方都是重點懷疑對象。
  
  她的分析簡單明瞭,廖無言和龐牧都點頭表示贊同。
  
  「聽說是倒騰糧食買賣的,那商人王順,也就是女方的弟弟如今的布料生意似乎也是高強幫忙牽的頭。」廖無言道。
  
  「糧食?」晏驕心頭微動,看向龐牧,「這種買賣平時倒還罷了,戰亂和災荒年間應該比較敏感,也挺難做吧。」
  
  龐牧嗯了聲,順手塞給她一把瓜子仁,然後頂著廖無言戲謔的眼神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戰時糧草乃是重中之重,朝廷自然要從全國各處調集,那時候誰敢賺朝廷的銀子?許多人都熬不下去不做了。」
  
  晏驕將瓜子仁分成兩份,將其中一份孝敬給義兄廖無言,引得後頭龐牧直嘟囔。
  
  「那高強的糧食買賣這些年一直都做著?」
  
  廖無言衝龐牧挑了挑眉,將瓜子仁一口都吃了,大概是覺得挺香,滿意的點了點頭才道:「那倒不清楚,稍後我寫回信時一併問問。」
  
  龐牧目瞪口呆。
  
  你一個平時從不碰零嘴兒的這是幹嘛?你妹子還是我媳婦兒呢!你跟我吃哪門子醋?
  
  晏驕沒覺察到這兩人之間的暗流洶湧,只是唏噓道:「希望這名死者就是王順的姐姐吧,大家都能輕鬆一些。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跟那個叫王順的商人接上頭,先問問具體情況。」
  
  若死者真的是王順的姐姐王美,那麼兩個案子就可以順利併案,說不定還會有許多新的線索;可如果不是,那就麻煩了,因為這就意味著不僅手頭的案子沒破,更平地裡冒出來一個失蹤人口的陳年舊案,想想就頭大。
  
  像這種戰時的失蹤案,九成九會成懸案。
  
  稍後三人散了,廖無言去給自家師弟寫回信,晏驕和龐牧去書房,路上晏驕就難掩好奇的問道:「那位臨清先生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話一出口,龐牧先就笑了,毫不遲疑的回答道:「是個世間罕有的妙人。」
  
  說完又看了看晏驕,忽然笑道:「說起來,我倒覺得你們兩個該是談得來的。」
  
  晏驕更好奇了,「怎麼說?」
  
  龐牧想了下,搖搖頭,「說不好,可總覺得你們兩個都有點兒與這世間格格不入的肆意妄為。」
  
  晏驕微怔,然後半真半假的笑道:「我說我從世外而來,你信嗎?」
  
  她本是玩笑,誰知龐牧竟真的點了頭,「我信。」
  
  這下晏驕是真的愣住了。
  
  龐牧停住腳步,「其實很多時候我也在想,究竟是什麼樣的水土才能養出你這樣的人?你與我而言,實在是天賜之禮。」
  
  嘭!嘭嘭!
  
  大團大團的煙花在晏驕腦海深處轟然炸開,渲染出熱烈濃郁的愉悅,而這些重重疊加的愉悅又迅速匯聚在一起,化為一條名為感動的洪流,瘋狂沖刷著她的四肢百骸。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龐牧飽含期待和深情的眼神中紅唇輕啟,細弱無聲的吐出兩個足以概括萬千的字:「臥槽。」
  
  直男靈感突發撩起來太致命了吧?
  
  龐牧臉上的難以置信幾乎化為實質:「……你說啥?」
  
  激動和羞愧讓晏驕漲紅了臉,走了兩步後索性給了他一個猛烈的後背擁抱。
  
  唉,奈何土鱉沒文化,一句臥槽走天下,關鍵時刻未免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以後還是要多讀書。
  
  龐牧瞬間原諒了她。
  
  可惜龐牧肩寬體闊,身材高大挺拔,晏驕這種強行霸道總裁的姿勢沒持續多久就主動放棄了:累。
  
  當然,累只是一個方面,還有就是剛才她衝的太猛,撞到胸了……
  
  浪漫什麼的,果然還是需要熟能生巧。
  
  兩人膩歪了一陣,又轉回剛才的話題。
  
  臨清大名臨泉,清是單字,據龐牧說他還有不少號,不過都不大正經。
  
  晏驕追問道:「怎麼個不正經法兒?」
  
  龐牧一臉的「就知道你要問」,「咳,傳的最廣的是風流生,還有什麼袖裡香風的……」
  
  只是這麼聽著,就有一股旖旎。
  
  臨清此人天分甚高,但生性不受拘束,且隨著年紀漸長性格越發古怪,親朋好友師長同窗俱都奈何不得。他的才學毋庸置疑,但從來都不正經讀書,一路擦著邊考上去,可謂招搖,叫師門眾人都無比頭痛。
  
  待到最後一關殿試,他更是石破天驚的做了一大篇很劍走偏鋒的文章,名聲大噪不假,卻也叫頭痛的人成了聖人和一干考官。
  
  要叫這可堪三鼎甲之才落了第吧,誰都不忍心;可要叫他真大搖大擺得逞,誰知日後會不會引發一股歪風邪氣?
  
  眾人爭了許多天,最後還是壓著給了一個二甲第八名。
  
  再然後……臨清壓根兒就沒去做官!
  
  他向朝廷請辭之後,直接就甩著包袱出了京城,開始瀟瀟灑灑周遊全國,上到名人雅士,下到販夫走卒,更有許多名妓怪俠之流,沒有他交不到的朋友。
  
  「他見多識廣,腦袋瓜子又活泛,沒銀子了就給名妓寫幾首唱詞,或是乾脆大街上賣字畫,偶爾再編個冊子什麼的,」說起此人,龐牧沒有一星半點的輕慢,反而頗多欣賞,更多七分無奈戲謔,「總而言之,除了正經的的東西,他基本上都會一點。」
  
  晏驕聽得大呼過癮,又不住感慨唏噓,「真是恃才傲物啊。 」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本以為廖無言就夠張揚了,可隨著瞭解深入才發現一浪還比一浪高。上到升為朝廷肱骨的刑部尚書邵離淵,下到這位最新冒出來風流生臨清,明顯都帶著狂書生的印記,所依仗的就是一腔才華。
  
  從這天開始,晏驕對未來更多一點期盼,就想著什麼時候真能近距離瞻仰一下就好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八月初,中間廖無言又跟臨清通了兩回書信,期間更有種種波折不消細說,最後好算是找到了王順的下落。
  
  那王順是個買賣人,一年到頭四處販賣布匹,聯絡不便,饒是臨清也費了好大功夫。
  
  得知峻寧府發現的一具白骨很可能就是姐姐後,王順當場痛哭失聲,連夜安排了買賣就往這邊趕來。
  
  中秋團圓節的三天前,八月十二,從江南啟程的王順終於風塵僕僕的到了,一進衙門就說想要認屍。
  
  晏驕等人就很為難,就那麼一堆白骨了,神仙也認不出啊。
  
  「你還知不知道其他的特徵?」晏驕提示道。
  
  這一路上王順都緊繃著弦,一時想若那白骨真是姐姐該如何,若不是又該如何,總是食不下嚥夜不能寐,幾天功夫就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也飄飄蕩蕩的。
  
  雖說早些年他也覺得姐姐可能兇多吉少,但畢竟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心裡只是存著一絲僥倖,能騙自己說或許姐姐一直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安定生活……
  
  可現在見了眼前那個大壇子,他心中忽然就冒出來一個毫無根據的念頭,直接就將多年來的僥倖打得粉碎:
  
  他直覺那些白骨就是姐姐。
  
  王順抹了一把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努力回想,想了半天,還真叫他想出來兩條。
  
  「有的!」他聲音發顫道,「我姐前頭牙齒不好使,後槽牙用的多些,左邊下面倒數第二顆因為曾替我咬過核桃略崩了一點尖,打那之後喝點涼水、吸點冷風便會疼痛。她前面一顆門牙靠右下面一點有個芝麻大小的淺窩,平時吃點帶顏色的東西便會留下痕跡,小時候村裡總有孩子取笑她…… 」
  
  說到最後,他又不自覺回想起兒時姐姐帶著他四處玩耍的情景,禁不住再次淚如雨下。
  
  晏驕忙去看那骷髏頭的門牙。
  
  因為年代久遠,門牙上面的淺窩本來就小,多年過去更是幾乎看不見。若他不說,誰都會以為是被自然腐蝕的。而且人的牙齒千奇百怪,後面大牙的咀嚼面更是幾乎沒有規律可循,所以一開始晏驕並未將其當做顯著特徵。
  
  可現在,這一樣樣的都對上了,就不能再用偶然解釋。
  
  她便嘆了口氣,對滿面淚痕的王順點點頭。
  
  若非情分深厚,這樣細微的特徵根本不會知道。
  
  王順的身體一僵,然後便撲在那堆白骨上嚎啕大哭起來。
  
  也是一個將買賣經營的有聲有色的大掌櫃,可如今卻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不成調的哭聲裡都透著絕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2 01:53 PM

第125章

  來到大祿朝兩年多了,晏驕還是第一次見個男人哭成這樣。
  
  他簡直就是趴在那堆白骨內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音都喊劈了,臉上的眼淚像下雨一樣嘩啦啦流下來,瞬間濕透了前襟。
  
  哪怕不知道前因後果,可只是這麼看著,就叫人忍不住跟著眼眶酸脹。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下意識拉住了對方的手。
  
  唉,世間最讓人無能為力的慘事,莫過於陰陽兩相隔。
  
  等王順哭過一通之後才被人半拉半拽的扶起來,按到外間的椅子上,晏驕又叫人上了凝神茶。
  
  方才王順哭得不能自已,現在還有些轉還不過來,不過到底是個積年的生意人,心思細膩,本能的站起來接了茶,啞著嗓子道謝,又一掀袍子跪下磕頭。
  
  「草民失態了,實在是.....」
  
  「人之常情罷了,」龐牧溫聲叫他起來,「坐下慢慢說。」
  
  他素來最愛重有情有義之人,此刻見王順如此,又思及此人多年來一直苦尋家人,非常人能及,怎麼會怪罪於他?
  
  王順是個白身,且商人地位低下,並不敢與他二人並坐,定要去下頭跪著回話。
  
  上首兩人拗不過,也知世情如此,便叫人拿了個厚實的軟墊給他。
  
  龐牧見他舉止有度,言談順暢,心下寬慰,又問他是否讀過書。
  
  王順嘆道:「草民幼時家貧,雙親去的早,幾乎是姐姐一手帶大,她雖是個婦道人家,卻頗有遠見,拼命熬夜做活,又走街串巷販賣東西供我讀書。」
  
  說到這裡,他眼眶裡又止不住的滴下淚來,一邊抬袖去擦一邊哽咽道:「奈何草民天資愚鈍,考了數回也不曾中,實在不忍姐姐再為我白費力氣,最後便索性跟高強打下手,後來自己出來學著做些買賣,倒還有幾分意思。」
  
  他早已與姐夫撕破臉,多年不曾往來,此時被迫提及也不再尊重,只以姓名相稱。
  
  晏驕唏噓道:「你們姐弟真是情分深厚。」
  
  王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被她一句話勾下來,當即泣道:「我娘本是外族拐來的,後輾轉嫁給我爹做了他第三個老婆。當時我爹已經六十多歲了,我娘才生了我那年他就死了,前頭兩個老婆留下的幾個孩子欺負我們母子三人孤苦無依,半分家產也不肯給,直是攆了出去……」
  
  「我三歲上時娘又死了,姐姐帶著我沿街討飯。因我們沒爹沒娘,又生的外族模樣,在那錦繡江南分外格格不入,日日受人欺凌。後來邊關烽火漸起,我們姐弟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不過姐姐力氣大,又能吃苦,後來學著人家走街串巷賣東西,漸漸日子竟也起來了,便又送我去讀書。」
  
  「姐姐二十歲那年,有個商人途經本地,因買賣盤桓數日,不知怎的便要娶姐姐做續弦。大人,我姐姐雖不如中原女子生的柔美嬝娜,但實在是個頂 幹頂好的女人,初始我見那男人已四十歲,怕不是當她爹都夠了,且面相油滑,不似好人,就有些不大願意。可姐姐苦了這麼些年,驟然有人對她溫柔體貼,已然心動,且那男人家境富裕,又承諾會一輩子供我讀書,更難得也是西北人士,沒有半分瞧不起的意思,姐姐到底是嫁了。」
  
  如今苦盡甘來,亦已家財萬貫的王順思及往事,越發心如刀絞悲從中來,只恨時光不能倒流,無法回報姐姐於萬一。
  
  「等等,」龐牧突然打斷他,「高強也是西北來的?」
  
  王順點頭,「是,不過他家是爺爺輩就來了,一直住在靠西的廣元府,那裡多有中原和西北混生的百姓,且與邊國往來貿易又多,百姓們見的多了,倒是沒有江南那樣排外。」
  
  聽到廣元府之後,在這方面尤其敏感的龐牧下意識看了晏驕一眼。
  
  後者雖不像他那樣有親身經歷的敏銳,好歹是從資訊大爆炸的時代過來的,思維活躍度高,也算一點既透,腦海中瞬間有根不知名的弦啪的一聲被彈響了。
  
  當初發現王美屍骨時龐牧就說過,戰亂時期西北一帶百姓多有往中原內地逃亡者,而朝廷下令收留的三座府城中,就有這廣元府。
  
  而王順說高強一家是爺爺輩就來了……這一切會是巧合嗎?
  
  要知道,戰爭年代四處流竄的除了清白難民之外,可還有許多其他的身份。
  
  另外,雖說老鄉更容易被老鄉吸引,但真要說起來,廣元府內高強的老鄉豈不是更多?更何況他從小跟家人走南闖北,見的人不計其數,為何偏偏一見離家千里之外的王美就非娶不可了?
  
  說的不好聽一點,王美既沒有傲人的家世,也無過人姿容,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弟弟,莫非真是骨子裡的能幹打動了高強?
  
  想到此處,晏驕問:「你姐姐嫁過去之後可曾幫高強料理事務?」
  
  王順點頭,「姐姐十分能幹,嫁人之前已經在我們那邊盤下一個小舖面,一年下來也能有個百八十兩入賬,十分惹人眼紅。後來嫁給高強,我又在外讀書,姐姐便將鋪面盤給別人。她嫁過去之後第二年便已獨當一面,下頭夥計們也十分欽佩敬重,高強放心在外操持,一年到頭越發不著家了。」
  
  說罷,又嘆了口氣,「因兩人聚少離多,婚後四五年也沒個孩兒傍身,不過高強和他爹娘在這上頭倒還蠻通情達理,並不多話。」
  
  龐牧又問:「那高強做些什麼買賣?」
  
  「販糧食、馬匹,外帶牲口草料,」王順道,「西北之地牧馬之風甚濃,百姓大多知馬懂馬,且糧食稀缺,來了中原之後也大多都做此類營生。或是販賣些中原常見的茶葉、瓷器並絲綢等物賺個差價。」
  
  「不過想來也不是誰都能做的吧?」龐牧在邊關長大,長與兩邊百姓打交道,對這些事情也算半個行家了。
  
  「正是,」王順點頭,「商人重利,且兩地民風不同,常有矛盾摩擦,被騙被排擠都是家常便飯。若是沒有門路章程的,一準兒賠的血本無歸。那高強祖孫三代都是做這個的,在常去的幾個州府也算小有名氣。」
  
  龐牧便叫他將高強有生意往來的幾個地方和常去的落腳點寫下來,王順也不含糊,當下工工整整的寫了,還額外提供了幾個人名。
  
  「我跟著高強走了幾回,且素日聽姐姐閒談時也常聽到這幾個人,不是高強的心腹便是最常往來的。」
  
  他是個精細人,看出兩位大人似乎也對高強頗有疑慮,故而分外盡心。
  
  做完這些,王順紅腫的雙目中透出幾分恨意,「姐姐嫁過去之後便幫他操持事務,十分得用,可我冷眼瞧著,不過三年兩載之後,兩人情分也就淡了。後來我多了些見識,見這世道左不過財權二字,既然我讀書無望,說不得豁出去也要弄些銀錢來,好歹日後也能給姐姐撐腰。」
  
  「姐姐一心想叫我讀書科舉,高強卻更喜我同他買賣,又誇我有天分,隱隱透出要帶我回北地販馬的意思。只我與他處不大來,且早年也曾見姐姐做營生,無需他指點,見姐姐生活安穩後便回中原自己單幹,高強為此勸過許多次,更數次大發脾氣,我也不理。誰知那年我外出走貨,四個月後途經探望時,高強那廝竟說姐姐早就跟人跑了!」
  
  他的聲音突然大了許多,幾乎要噴出血來,「我姐姐素來踏實本分,怎會做出那等事情?且我們姐弟倆素來無話不談,我走時分明一點兒徵兆也無,怎麼就突然跟人跑了?」
  
  王順最後一次見到姐姐是在她死前四個月,也就是說,他並不大可能知道姐姐有孕。
  
  高強縱然可惡,但若王美真有了後代,總是孤獨一人的王順好歹還有個血脈相連的小外甥……這件事情對已經備受打擊的王順而言,實在太過殘忍了。
  
  晏驕思慮再三,還是將這個消息告知。
  
  不出所料,王順整個人就瘋了,僅存的半點克制和體面蕩然無存,目眥盡裂嗷嗷叫著要殺了高強。
  
  龐牧和晏驕都知道這人實在是憋得狠了,喝住聽見動靜衝進來的侍衛,只是等他發洩過後,情緒略略平復時,晏驕才問道:「那你可曾報官?」
  
  「報了,」王順眼神呆滯,猶如行屍走獸,又是無奈又是氣,「可彼時廣元府已受戰火波及,本地官員處置大事尚且自顧不暇,又哪裡來的閒工夫管這些人口無故走失的?不過後來我一琢磨,卻總覺得內中另有隱情。」
  
  他也曾讀書,並非那等無理取鬧之輩,固然知曉洶湧戰火面前單一人命確實無足輕重。但哪怕理智上明白當地官員著實不堪重負,情感上總是難以接受。待到後來行事成熟,更是越想越蹊蹺。
  
  想那高家也曾給朝廷捐款捐糧捐馬,便是知府大人也曾知曉他的名諱,若他堅持聲稱妻子是跟人跑了,他自己尚且不追究,再勸本地官員大局為重,那些官員感念他舍小為大,自然更是懶得追查了。
  
  十一年來,王順走遍大江南北都沒能找到為自己做主的人,如今卻有能直達聖聽的國公之尊細心詢問,當真感激不已,花了一整天時間將自己知道的係數吐了個乾淨。
  
  他清晨到,傍晚才回了客棧歇息,而那時晏驕和龐牧已經得了厚厚一本子資料資訊。
  
  然後兩個人開始挑燈頭大。
  
  本案最致命的一點在於:距離案發已經十一年了!
  
  說句不好聽的,即便這真是一起預謀殺人案,說不定有份參與的許多人都死了,至於證據,更是虛無縹緲,從何查起?
  
  龐牧久違的眼神放空,百感交集的唏噓道:「千不該萬不該,當日我就不該覺得這個案子不難查。」
  
  說完,又朝門外問了句,「廖先生來了嗎?」
  
  外頭衙役道:「已經遣人去請了,大人稍候片刻。」
  
  過了約莫一刻鐘功夫,廖無言才帶著滿身疲憊過來,一進門就先叫茶吃。
  
  中秋在即,大小事務越發繁忙,他又要過問下頭人的節禮和官府錢糧安排等,越發分身乏術,大半天都沒顧得上喝口水。
  
  晏驕親自幫他端茶倒水,又簡單的說了情況。
  
  廖無言一邊聽,一邊飛快的翻看冊子,不過一刻鐘便已翻完,然後闔眼沉吟片刻,腦海中已然分門別類的羅列好了。
  
  他將杯中茶水緩緩吃盡,這才慢條斯理道:「若我沒有記錯,當年的廣元府知府早已告老還鄉,若還活著,今年應該是六十六、七歲的人了。」
  
  聽得龐牧和晏驕都是心下一沉。
  
  戰亂年間過來的人普遍壽命不高,誰知那官兒現在還有沒有命在?若他早已歸西,他們卻向誰問去?
  
  正踟躇間,又聽廖無言道:「雖然人不在原位,不過廣元府向來是邊陲重地,別說十一年,怕是一百一十年前的檔案文獻也都要嚴格保管。只要沒有天災人禍,倒也不是查不到。」
  
  有總比沒有好,龐牧這才重新抖擻精神,麻利的排兵布陣,「既如此,便兵分四路,俱都悄然行事。一隊往王氏姐弟老家走訪,一隊重點查看高強此人過往及現狀,第三撥人便對著王順留下的名單按圖索驥,看能不能拼湊出過去幾年高強的足跡;最後麼,還是要尋個由頭,大大方方的去翻閱下廣元府的資料檔案……」
  
  他久經戰火考驗,粗中有細,善於由小及大,總能想到許多常人想不到的東西。
  
  雖然這麼說或許對王順有些殘酷,但若此案只是情殺還好,怕就怕還牽扯著許多其他要命的東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2 01:58 PM

第126章

  馬上就是中秋節,人月兩圓,可這份遲到的團圓對王順來說卻更像一把鈍刀子,一下下割著他的肉。
  
  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人那樣不計回報的疼愛他了。
  
  他在峻寧府租了個院子,一邊處理生意一邊等消息,又去城外設了一個粥棚,給姐姐和未出世的孩子在城外最靈驗的廟裡供了明燈。
  
  晏驕親自去城外迎王公公時,正看見他換了素淨衣裳親自下場,一勺一勺的替人舀粥,每舀一勺就念一句佛,眉目低垂,虔誠無比。
  
  見她一直盯著瞧,王公公順口問道:「那是什麼人?」
  
  晏驕嘆了口氣,「一個可憐人,本是中秋佳節,卻得了尋找多年的親人死訊,真不知這樣的團圓究竟是要的好,還是不要的好。」
  
  案子現在還沒破獲,她能說的只有這些了。
  
  王公公也知道規矩,聞言不再多問,只是跟著搖頭唏噓。又聽說對方也姓王,是個本家,略一沉吟,對隨從吩咐道:「你去買幾百斤米添上,也算替我積點陰德。」
  
  想在宮中出人頭地,靠的自然不是光明磊落和一身正氣,每每午夜夢迴,王公公也在想著,若來日他這口氣嚥下去,也不知會下第幾層地獄?
  
  片刻後回過神來,見晏驕正瞧著自己,王公公釋然一笑,往前一抬手,「走吧。」
  
  晏驕也跟著笑了,「走吧。」
  
  方才見王公公神色黯然,她本想說點兒什麼,可又轉念一想,個人有個人的活法,王公公並非弱者,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對他說些憐憫和勸慰的話呢?
  
  王順的事情似乎對王公公頗有觸動,去往府衙的路上,他走得很慢,一直快進門了才調整回來,打量了晏驕幾眼,搖頭道:「雖說是苦夏,可我瞧你瘦的有些狠了。」
  
  晏驕摸臉笑道:「你還這樣年青,怎麼跟老太太說的話一樣一樣的,哪怕一天見兩遍呢,也必然要來一句瘦了。」
  
  有一種瘦,叫長輩覺得你瘦,這是一股無視客觀現實的神秘力量。
  
  見王公公還要再說,晏驕忙岔開話題,「行啦,好不容易回家來一趟,安心歇著還不夠呢,偏又操什麼心吶!快走快走,我準備了月餅呢。」
  
  不提月餅還好,一說起這個,王公公瞬間回憶起去年月餅大山壓頭的場面,再次感受到了被月餅支配的恐懼……
  
  雖然是中秋節,但其實月餅不月餅的並不重要,關鍵是心意,心意啊。
  
  一行人才進門,正碰上任澤背著小包袱往外走,兩邊打了照面,俱是一怔。
  
  王公公倒背著手瞧了瞧他,點點頭,「任公子瞧著神色越發從容了。」
  
  任澤一事還沒正經露苗頭就被掐滅,故而外頭的人不知道,可王公公這位天子近侍卻清楚得很,因此才剛一眼就認出來了。
  
  反倒是任澤,當時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並未對聖人身邊之人過多留心,聽了這話才回過神來,「王公公別來無恙。」
  
  縱使王公公這輩子缺情寡意,仍不免對任澤的作為讚一聲情深義重,且如今他在龐牧手下過活,便不是敵人。
  
  見任澤一副要遠行的模樣,王公公順口問道:「明日便是中秋佳節,任公子哪裡去?」
  
  任澤笑了笑,「大人仁厚,許我回去與母親團聚。」
  
  王公公明白了,這就是要回天香樓,不由越發敬重起他來。
  
  平心而論,哪怕那天香樓上下仁義無雙,可到底不是什麼清白所在,如今任澤歷經劫難才復了良籍,又在衙門公幹,任誰看都該避諱一二的,可他卻該怎麼著還怎麼著。
  
  不過真要說起來,也確實是龐牧心胸寬闊不拘小節,膽大心細仗義無雙,不然只怕如今既沒有什麼晏捕頭,也無衛狀元,自然也不會有眼前的任公子。
  
  即便他真來了峻寧府衙,卻也絕不會是這般情景滋味。
  
  想到這裡,王公公好像忽然就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可親可愛起來,當下朝任澤略拱了拱手,「一路好行。」
  
  任澤覺察出他神色的細微變化,也回了一禮,語氣稍暖,「多謝。」
  
  晏驕等他們寒暄完了才絮絮叨叨的問了一大堆,什麼怎麼走,從哪兒走,大約什麼時候回來,該帶的東西帶了沒,給衛藍的書信可準備好了嗎?
  
  任澤面帶微笑安安靜靜的聽著,最後統一回答,沒有半分不耐道:「……十日之內必回,東西都帶齊了,你給的月餅和肉脯也都帶了,我先替母親謝過。給青空的回信也得了……」
  
  稍後,他牽著馬出門,先朝晏驕和王公公遙遙一禮,這才翻身上馬,踢踢踏踏跑遠了。
  
  王公公沒急著進去,同晏驕一起站在原地目送片刻,這才搖頭取笑道:「他老大一個人了,哪裡就要你來操這閒心?剛才還說我,我倒瞧著你才像個老媽子。」
  
  「你不知道,他那個人啊,最是小心謹慎不過的,心思又細密,總覺得欠了誰的,」晏驕一邊帶著他往裡走一邊嘆道,「剛來那幾個月,他一個人恨不得幹十個人的活兒,幾天下來就累脫了相,後來被我哥罵了一頓才略好了些。」
  
  戀人沉冤昭雪,母親又有蘭姨等人照顧,既然知道復籍無望,那麼對當時的任澤而言,這世間已經沒什麼值得牽掛的了,報恩兩個字簡直就寫在他臉上。曾經有一次龐牧私底下還跟她感慨,說哪怕他們叫任澤現在就去死呢,估計那人也會毫不猶豫的抹脖子。
  
  晏驕曾無數次看著任澤茫然的站在庭院裡,沒有恐懼也沒有欣喜,任風吹過,任雨淋過,好似隨時都會原地消失不見。那種孤獨細膩悠長,彷彿已經深深浸透在他的每一次呼吸中,無孔不入,將他狠狠地與這個繁華世界割裂開來。
  
  除了這幅軀殼和報恩的念頭,那個青年什麼都沒有了。
  
  對任澤的遭遇,眾人都十分心疼,見他這樣,便都主動帶著他玩,有事兒沒事兒都朝他喊一嗓子。像齊遠這種老臉皮厚的,還故意跑去撩撥人家……
  
  大半年過去,任澤身上總算多了點人氣。
  
  王公公的到來儼然宣告了中秋節的正式來臨,整個峻寧府衙上下都跟著熱鬧起來。
  
  長期奔走在刑偵一線的人們往往都有一種「且看當下」的職業樂觀,如今舊案已破,新案卻還沒有結果,眾人便都趁著這個機會享受片刻安然。
  
  晏驕也如願暫時褪去官員威嚴,卸下重擔,回歸到久違的灶台之間,肆意揮舞著鍋碗瓢盆,酣暢淋漓的發洩著幾個月以來積攢的壓力,有種指點江山的豪邁氣魄。
  
  這種發洩方式顯然得到了全體人員的一致擁戴,以龐牧為首,各色馬屁齊飛,多種奉承奔流,短時間內,這一方天地便充斥了濃烈的阿諛氛圍。
  
  除了前兩年那些相對常見的月餅之外,她還嘗試著烤了酥皮肉鬆蛋黃、肉鬆豆沙月餅,都大受歡迎,許倩吃的格外多。
  
  這些日子她都在跟著小六、小八等一眾侍衛中的精英加練,幾天下來瞧著人都乾瘦了,可一雙眼睛卻越發沉澱、精悍。
  
  晏驕這些天天見的感覺還差點,可王公公一看就驚得不行,直道與年前的許姑娘判若兩人。
  
  若說以前的許倩是溫室中的帶刺玫瑰,現在的她已經很有幾分貨真價實的銳利了。雖然還有幾分稚嫩,但雛形已具,只待磨礪,來日可期。
  
  前陣子被逼著讀書的白熙聞言技癢,上前跟她久違對練,結果竟從原來的對半開淪落為五試三輸,備受打擊,一口氣吃了一碟烤乳豬、半隻烤鴨才回轉過來。
  
  小夥子捧著肚皮仰面靠在椅背上,眼神飄忽,半晌轉過去看許倩,「廖先生逼著我明年文試武試齊下場。」
  
  與文試科舉相似,大祿朝也有武舉,只不過遠不如文試那麼受重視。如今仗都打完好幾年,各地軍隊呈現出不同程度的飽和狀態,武舉便從原來的一年一度便為現在的兩年一次,關注的人就更少了。
  
  許倩點頭,拿了個肉鬆豆沙月餅掰開,另一半分給他,「挺好的,早晚的事兒。」
  
  白熙有些沮喪的垂了腦袋,接了月餅卻不吃,「武舉倒罷了,可寫文章……我覺得自己還不夠火候,萬一考不上該多丟臉啊。」
  
  他是崇拜廖先生不假,但卻從未狂妄到覺得自己學富五車,這會兒下場十有八九考不上。
  
  許倩就拿鴨骨頭丟他,語氣中很有點兒怒其不爭,「廖先生的兒子比你小都是秀才了,這還不夠丟人?」
  
  見白熙還是怏怏的,許倩就嘆了口氣,老氣橫秋的道:「白小四,你知不知道你生而為男,已經比我幸運許多。許多我們女孩子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的東西,你略墊墊腳尖就能收入囊中。 」
  
  白熙聽不得這話,有些急了,「可你就算能考,那樣的讀書天分也不成吧?」
  
  他們兩個從小一起讀書,水準根本就是難分高低,誰也別嫌棄誰,跟是男是女完全沒有關係啊!
  
  許倩:「……我能在武舉場上打死你信不信?」
  
  白熙猛地打了個哆嗦,才要開口,卻見許倩很有氣勢的一抬手,打斷他道:「我哥哥常跟我說,帶兵打仗最怕的就是慫,要是連你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成了,那你就真的完了。」
  
  「即便考不上,但你好歹試過了,你可知像我,像那位任先生,卻連光明正大跟人比一比的機會都沒有… …」
  
  說完,許倩就搖著頭走了。
  
  白熙呆在原地,想追上去解釋卻下意識覺得詞窮。
  
  他有些茫然的看著熱鬧的四周,再看看又去見縫插針找齊遠請教的許倩,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切都變得陌生了。
  
  還是原來的地方,還是這些人,可好像不知不覺中大家都努力往前走了,唯獨自己還留在原地,卑鄙的享受著身份帶來的便捷,卻怯懦而自私的不肯邁出哪怕一步……
  
  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人蔫噠噠的縮了肩膀,眉眼都耷拉了。
  
  「嚐嚐看?」
  
  正沮喪間,一股濃郁的奶香從天而降,白熙本能的抬頭一看,就見晏驕正笑吟吟端著個盤子站在身前,那盤中盛著許多金黃小球,一顆顆拇指肚大小,玲瓏可愛。
  
  白熙吸了吸鼻子,猛地扭過頭去,悶聲道:「我不配。」
  
  許倩說得對,他是個連上考場都不敢的慫包,哪裡還配吃什麼新式點心。
  
  晏驕眨了眨眼睛,將點心放到桌上,拉開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你能意識到自己不配就很了不起了。」
  
  白熙身體一僵,又用力扭回頭來,微微帶了濕意的眼睛裡充滿控訴,「有這麼安慰人的嗎?」
  
  小孩兒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濕漉漉的大眼睛委屈巴巴的看著自己,猶如一條抑鬱的大狗,晏驕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往他腦袋上狠狠揉了一把,親眼看著原本整齊的髮髻凌亂不堪才滿足的收回手,然後在白熙難以置信的眼神中老神在在道:
  
  「人嘛,都是要慢慢成長的,誰還沒有個貓嫌狗厭的時候呢?只要能認識到錯誤,及時改過自新就還是好孩子嘛!」
  
  原本還指望從她這裡尋求安慰的白熙反而被氣的哇哇大叫,跳起來捂著耳朵瘋狂搖頭,「不要說了,晏姐姐你不會安慰人就不要說了!」
  
  再說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討厭多拖後腿兒了!
  
  旁邊一群看戲的大人轟然失笑,齊遠還在後頭擠眉弄眼的做鬼臉,格外氣人。
  
  晏驕也很沒良心的跟著笑了一回,又端著盤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點心還吃不吃?不吃我給別人了啊。」
  
  白熙憤怒的瞪著周圍幸災樂禍的人群,憤憤的奪過,咬牙切齒的往嘴裡塞,「吃!」
  
  哼,你們等著,轉過年來我就去考!文舉、武舉都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2 02:03 PM

第127章

  明天就是中秋,龐牧等人作為地方官員要與民同樂,應酬的性質大於過節,所以大家一般都在頭一天抓緊了樂呵。
  
  可今天眾人月餅都吃了一輪竟還不見圖磬和白寧夫妻二人,便有些奇怪,老太太索性打發人去問,結果小廝不多時就陪著姍姍來遲的圖磬和白寧又回來了。
  
  這兩個素來都是灑脫兒女,進門之後也不含糊,直接丟出來一個重磅好消息:白寧有孕了。
  
  眾人先是一怔,旋即大喜,紛紛起身道賀。
  
  圖磬一直都是個克制謙和的公子哥兒,此刻卻也開心的合不攏嘴,轉著圈兒與人作揖還禮,俊秀的臉上洋溢著將為人父的驕傲和得意,「多謝多謝,同喜同喜。」
  
  成親還不到一年就有喜訊了,不管是從家族延續還是單純男人角度來說,都是一件很值得慶賀的好事。
  
  第一波道賀結束後,齊遠和龐牧等一干人等便都有些酸溜溜起來,漸漸流露損友本質,「你噉瑟個什麼勁,孩子也不是你生!」
  
  圖大人此刻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懶得跟這些酸鬼計較,輕飄飄幾聲呵呵中流露出過來人的輕視和不屑。
  
  龐牧倒罷了,好歹已經訂了婚,來日還怕沒有崽子?唯獨一個齊遠被氣的哇哇大叫,擼著袖子就要拉他過招,又引了無數的人去看,演武場頓時響起來震天的叫好聲。
  
  那頭一群人卻都在圍著白寧依舊平平的肚子看,七嘴八舌問個不停,好奇極了。
  
  廖蘅小姑娘忽閃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裡頭滿是驚訝,「裡頭藏著小娃娃?」
  
  白寧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臉兒,「是啊,沒準兒是個跟榛兒一樣漂亮的娃娃。」
  
  小姑娘咯咯直笑,「那我是姐姐,我有好些好玩的好吃的送她。」
  
  她可還沒做過姐姐吶。
  
  廖蘅掰著指頭數了一回自己的私房,忽然有點迫不及待,「妹妹什麼時候出來?」
  
  許倩笑著逗她,「那要是弟弟呢?」
  
  小姑娘愣了下,忽然嘆了口氣,不過還是非常大度的說:「唉,那也行吧,弟弟也好的。」
  
  那她好些漂亮的首飾就派不上用場了呀。
  
  眾人便都笑了。
  
  白寧也跟著笑了一陣,又向老太太和董夫人問了許多問題,罕見的有些慌張。
  
  這年頭女人生孩子風險很大,她又是頭胎,且白家和圖家都沒有長輩在身邊,高興之餘難免擔心害怕。所幸岳夫人和董夫人都是生育過的,很明白這種心情,便都軟聲安慰,又說了許多實用的經驗和注意事項,白寧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你們爹媽知道了指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兒呢,」老太太拉著她的手笑道,「寫信了嗎?」
  
  「雅音哪裡忍得住?」白寧抿嘴兒笑道, 「一早就寫了。」
  
  得虧著這會兒城門還沒關,不然信送不出去,只怕圖磬激動得一晚上都睡不著了。
  
  董夫人在心中替她算了一回,笑道:「你現下三個來月了,約莫來年二月就能生,正好天冷好坐月子,是個懂事的孩子呢。」
  
  白寧跟著鬆了口氣,旋即一臉歉然的對晏驕道:「真是對不住,這麼瞧著,我估計不能親眼看著你出嫁了。」
  
  晏驕和龐牧的婚期就定在二月二,到時候不管她要臨產還是剛生完,都很不適合去那種熱鬧到近乎混亂的場合。
  
  「這是好事,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晏驕失笑,「左右都在京城,說看就能看見的,何必計較那一時?」
  
  白熙一個勁兒的往前湊,又給自家姐姐端茶倒水的,摸著腦袋直樂呵,「那我豈不是馬上就要當舅舅了?姐你放心,以後我一定好好教導他! 」
  
  心意雖好,可惜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大家全都噗嗤笑出聲,白寧沒好氣的往他腦門兒上戳了一指頭,毫不留情的拆臺,「就你,還教別人?你倒是說說,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的,你能教導了哪一樣?」
  
  白熙張著嘴傻愣半天,呆呆道:「那,那我教他習武還不成嗎?」
  
  晏驕順勢道:「你姐姐、姐夫武藝哪個不比你強? 」
  
  白熙啊了聲,突然扭頭朝那邊的廖無言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先生,先生您教我吧,我要考狀元!」
  
  眾人便都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
  
  不知者無畏,狀元哪裡是那麼好考的?不過難得他鼓起幹勁,動機為何已經不重要了,就這麼著吧。
  
  人多熱鬧,晚上便吃火鍋。
  
  除了平時常見的菜蔬肉類之外,晏驕還來了一套深加工:提前做了許多蘑菇丸子、雞肉丸、豬肉丸,甚至還意外買到一點平時少見的牛肉,額外弄了手打包漿牛丸。當然,手打的工作主要交給龐牧,然後龐牧又熟練的外包給齊遠,零酬勞。
  
  到底是跟著打魚的叔父混多了,林平回家過節之前還熟門熟路的幫他們提了一些活蹦亂跳的河蝦、河蟹、肥魚過來,一文錢沒要就腳底抹油溜了。
  
  晏驕在後面看的直笑,心道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本事節後別回來上班啊。
  
  此時蝦蟹正肥,甲殼尖兒裡都塞滿了肉,前者被晏驕做成蝦滑,後者響應大家號召,久違的做了醬爆蟹,翻炒時濃香四溢,眾人都一窩蜂的擠到廚房門口聞味兒。
  
  至於肥魚,俱都清洗乾淨,去骨片成片,先用蛋液滾一回,待到火鍋湯汁沸騰,用筷子尖兒夾著往鍋內上上下下涮幾次就入口,嫩滑至極。
  
  王公公旅途勞頓,額外歇息一回才過來,聽聞白寧有孕,少不得又恭喜一回。
  
  稍後又將馮大夫等人請了來,十多號人在大圓桌邊坐了,推杯換盞好不熱鬧,一直鬧到四更方罷。
  
  院子裡幾顆數十年的大桂花開了滿樹,清涼夜風中暗香浮動,一輪渾圓皎月從樹梢花叢中羞答答掩面而出,又有草叢中婉轉蟲鳴,在雲影月明下彼此唱和,好一番清雅景緻。
  
  眾人興致高昂,撐著睡眼又藉月色痛快賞了一回,間或說些逸聞趣事,末了喝幾口冰鎮的新鮮石榴汁子,酸甜可口,只覺腹中一陣清爽,這才歪歪斜斜各自回房歇息,俱都一夜好夢。
  
  次日各路官員都擠破頭來拜見,且今年晏驕身份不同往常,乃是「刑部借調官員」,可直達聖聽,單從明面上看甚至比龐牧這個知府大人更加光鮮高貴… …未婚夫妻兩人迎來送往,一番忙碌不消細說,待到晚宴時分,終於難以忍受,藉口更衣大大方方從宴席上溜走了。
  
  文有廖無言,武有圖磬,更何況還有一位宮裡出來的王公公坐鎮,任誰也不敢這麼想不開的鬧麼蛾子,所以兩位主角溜的非常沒有負罪感。
  
  峻寧府乃是大祿朝上數的繁華府城,百姓們習武成風,性情豪爽,逢年過節就愛做些舞獅、比武的熱辣場面,今天也不例外。
  
  兩條橫豎主幹道上起了一溜兒高樁子,好幾頭錦繡獅子翻上翻下,靈巧異常,熱鬧非凡,偶然間領頭那隻獅子舉起來,晏驕一眼就看出那是宋亮。
  
  他毫不意外的通過了七月底的考核,如今已經正式開始吃衙門飯,不過最近晏驕手頭沒什麼需要往外跑的活兒,龐牧就先讓他跟其他人學著。
  
  舞獅場地出去百十米遠就是一座比武擂臺,九大武館各自出了一份彩頭,加起來怕不下三五百貫,提前幾天就引了外面道上成百上千的好漢往這裡趕,都指望著能挫敗其他對手,好順順噹噹的捧回一座金山。
  
  晏驕和龐牧都換了便服,也學著街上百姓們帶著面具玩,便如尋常夫妻一般,倒是沒有認出來的。
  
  兩人拉著手站在台下看了一會兒,龐牧還興致勃勃的點評一番,言簡意賅十分精闢,連著幾輪都精確預測到大致走向和最終結果,引得周圍好些人都豎起耳朵聽,偏他說了幾個就不說了,弄的眾人心裡貓抓一般。
  
  晏驕笑他吊人胃口,龐牧大咧咧道:「我是說給你聽的,誰理他們?」
  
  晏驕拍了他一把,才要說話,就見那頭大汗淋漓的楊旺帶著幾個巡街士兵在四處查看諸如燈火,是否有人打架鬥毆,以及渾水摸魚偷東西之類的。
  
  她才要習慣性打招呼,誰知因帶著面具,楊旺壓根沒認出來,竟徑直從兩人眼前過去了。
  
  晏驕愣了下,跟龐牧對視一眼,都笑出聲來。
  
  「他不是守城門嗎?」
  
  圍觀人群不斷爆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喝彩聲,聚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漸漸擁擠不堪,連空氣也變得汙濁起來。
  
  龐牧拉著她的手往外頭橋上走,聞言道:「他瞧著是真改好了,且那城門守得盡心竭力,倒不好不給個改過的機會。上月我給他提了提,如今就領著一隊士兵巡城,瞧著反倒比以前做捕頭的時候更合適似的。」
  
  做捕頭少不得要與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誘惑頗大,楊旺畢竟有前科,饒是龐牧也不敢保證他以後絕不會再犯。倒不如就去巡城,既不浪費楊旺善於觀察的能耐和一身好功夫,且也大大降低徇私枉法的可能性。
  
  橋下是護城河分出來的支流,一來有助於防火,二來城內有河也確實好看,還可順便栽種些花卉樹木之類。此時正值佳節,便有許多百姓往河裡放花燈,順便祝福祈願。
  
  晏驕就想起來以前大家一起放過的,當時衛藍不替自己求,反而寫了張開的名字,令人十分動容。
  
  「這裡距離京城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也不知現在衛藍在做些什麼。」
  
  龐牧失笑,「你男人就在身邊卻不問一句,反而關心旁人如何,這卻叫我哪裡說理去?」
  
  晏驕笑著推了他一把,龐牧假惺惺順勢退了一步,冷不防竟將一個匆匆路過的老者撞了個趔趄。
  
  「老人家,您沒事兒吧?」他反應快,抬手往老人肩上拍了下,對方瞬間止住去勢。
  
  那老人還沒開口,後頭就火急火燎趕上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漢子,一邊提著袍子喘粗氣,一邊朝著頭吆喝道:「爹,哎呀,爹你慢些!咱們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老漢聞言大怒,扭頭罵道:「我同你這孽畜有什麼好說的!」
  
  說罷,竟順手扯住龐牧的胳膊訴起苦來,「你說說啊,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到這麼大,如今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買點玩意兒打發時光都不成,整日家給他說三道四!」
  
  說話間,那孽畜兒子已經趕上來,一張胖臉在燈下映出亮閃閃的汗漬和油光,再結合他身上精美考究的錦袍,顯然家境十分出眾。
  
  他用厚緞子手巾狠狠抹了一把臉,聞言忙對龐牧道了聲對不住,又使巧勁兒把自家老爹的手掰開,順勢還幫龐牧拍了拍袖子,賠笑道: 「對不住對不住,老人年紀大了,沒個分寸,實在對不住。」
  
  他也瞧出龐牧一身衣裳價值不菲,做工用料只怕比自己的還上一層樓,生怕得罪了。
  
  龐牧早就沒了爹,對這種明顯不是動真格的父子互動還挺樂意見到,當即笑道:「不妨事,老人家身體怪好的,有福氣啊。」
  
  中年男子一個勁兒點頭,繼續擦汗,狠狠喘了幾口氣才苦著臉道:「可不是麼,吃得好睡得好,每天打打太極拳,我都跑不過他。」
  
  說完,又對還想跑的爹嘆道:「爹啊,我哪裡是不給你錢花,可咱們一家子祖上都是土裡刨食的,哪裡懂得什麼古董!這才幾天啊,三五百銀子砸進去了,連個響兒都沒聽見的,您自己又回來生悶氣,藥都喝了兩回,圖什麼!」
  
  當爹的不服氣,一把甩開他,氣鼓鼓道:「就是不懂才學,有好幾個人家都撿到寶了,百十兩買到的,轉手千八百銀子賣出去,這是幾倍的利?我若賺了,日後還不都是你的?」
  
  大概類似的話中年男人聽了不下幾十遍,一張胖臉皺巴的跟個佛手瓜似的,愁眉苦臉的聽完才苦口婆心道:「咱不都說了嗎,我不要您的錢,再說了,我掙的還花不完呢!家裡不愁吃不愁穿,您就聽我一句勸,別弄這個了!養個魚逗個鳥兒的不好嗎?」
  
  說的不好聽一點,哪怕買上幾百兩銀子的生豬呢,好歹還能殺了吃肉。可他爹隔三差五往家裡搗鼓些破盆子爛瓦罐,偏偏還全是些經過偽造的次等貨色,這不氣死人嘛!
  
  爺倆都是倔脾氣,你一句我一句鬥的不亦樂乎,時不時還硬拉著晏驕和龐牧說公道話。
  
  兩人哪裡好隨意插言?只是訕笑著混過去,好歹瞅了個空檔跑了。
  
  走出去老遠了,還能聽見那一老一少中氣十足的鬥嘴,期間老頭兒似乎被說的語塞,乾脆脫下鞋追著兒子打。當兒子的又不敢還手,又不敢真跑遠了,只好委屈巴巴的將胖胖的身體團成一團,任他拍打,瞧著怪可憐的。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都笑出聲。
  
  「亂世黃金盛世古董,」晏驕笑道,「這麼看著,倒也叫人有些欣慰。」
  
  也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們日子好過了,這才有心事鼓搗什麼古董不是?
  
  龐牧點點頭,「你說得有理,不過這裡頭的水可深著呢,連廖先生偶爾說起都是直搖頭的。」
  
  古董價值遠超同體積的金銀珠寶,自然有人鋌而走險,古往今來各色花招層出不窮,令人防不勝防。哪怕個中翹楚都不乏陰溝翻船的例子,更何況那些外行?說的不好聽一點,就是給人白送銀子罷了。
  
  兩人說了一回,又看了一回熱鬧,知道東方天際微微放亮才心滿意足的回去了。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裡,難得竟風平浪靜,眾人悠閒之餘卻隱隱有種暴風雨前寧靜的不祥預感。
  
  只是誰都害怕被當成烏鴉嘴,都死死憋著,不肯打頭陣。
  
  到了八月二十八,秋高氣爽藍天明媚,正是個出門郊遊的好日子。
  
  龐牧正暗搓搓想著是不是帶媳婦兒出去耍一回,眼見著竟從廣元府那頭來了四百里加急文書。
  
  他急匆匆拆了一看,下一刻就站了起來,「去請廖大人、晏大人前來議事!」
  
  怎麼回事兒,高強竟然早在上個月就被抓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2 10:25 PM

第128章

  此時也不過寅時三刻,眾人方才起床,許多人甚至還沒梳洗,尚未來得及吃早飯就被直接喚了來。
  
  晏驕見來傳話的人這樣急,便知有了大事,肯定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飲食,索性叫廚房將那剛出鍋的八寶粥盛了一砂鍋,油條、豆腐腦、菠菜雞蛋餅、醬肉大包各裝了些,一併叫小金送來,大家節省時間邊吃邊說。
  
  已是八月底,早晚涼的很了,步履匆匆的晏驕蹭過路邊花木時,裙擺竟也被上面露水打濕了。
  
  牆角一株月季枝幹上結了好大一個蜘蛛網,因民間傳說蜘蛛乃是喜蛛,故而院中僕人也不曾破壞打掃,任那蜘蛛在上頭捕食蚊蟲。
  
  此刻太陽初升,微風輕拂,一隻蜘蛛撐著八條細腿飛快移動著,盡頭一隻飛蟲被黏在網上,兀自垂死掙扎。水晶滴子似的露珠在蛛絲上顫巍巍抖了幾下,終於迎著陽光墜下。
  
  蜘蛛收網,開始享用來之不易的美食。
  
  一起來議事的還有下頭幾個心腹官員,眾人對上司飯桌上談事的舉動已習以為常,各自謙讓一回,便去老位置上坐好開飯。
  
  龐牧雖是武將出身,但認真好學,辦起事來常常忘了時間,下頭文官們又不如他體魄強健,往往被餓的頭昏眼花,偏還不敢說,當真苦不堪言。
  
  如今晏驕弄了這一齣,既不耽誤辦事又不至於餓壞人,且飯桌上氣氛更加活躍放鬆,很多時候效率倒是更高一些,眾人私底下俱都十分感激,心道果然是女人心思更細膩些。
  
  大家先吃了一回,略墊了墊肚子,龐牧這才把事情說了。
  
  原來那一隊前往廣元府暗中查訪死者王美的丈夫高強行蹤的衙役才一到就覺得不對:高家門上竟明晃晃貼了封條!
  
  有人藉故做買賣打聽高家人情況,結果竟意外得知高家幾個主事的男人上個月就被捉了,高強也入了獄,聽說罪名不小,只如今還沒審完。
  
  眾人無法,只好與去往廣元府衙門查閱檔案的人匯合,並出示腰牌並龐牧手令和相關公文,與廣元府知府說明來意。
  
  那知府曾與龐牧有過一面之緣,且也敬佩他為人,十分配合,著人撿著要緊的檔案文書抄錄一份,發了個四百里加急,這才有了現下聚眾議事。
  
  龐牧風捲殘雲的吃了一碗粘稠八寶粥、兩個噴香醬肉大包,又拿油條泡了兩碗灑了香醋和辣椒末的滑膩豆腐腦,熱乎乎出了一腦門汗,只覺頭腦都更清醒了似的。
  
  「自戰後,各地官府也在持續清查敵國餘孽和趁勢而起的亂黨,」他拿過茶壺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如今表層的已經查的差不多,不少地方已經開始順藤摸瓜…… 」
  
  打仗就好比滅火,烈焰固然可怕,但隱藏在灰燼下面的餘火同樣不可忽視,若因一時大意放過了,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會藉助妖風死灰復燃。哪怕不會再有燎原之勢,可一旦與敵國重新勾連,屆時必然內憂外患,牽動朝廷精力。
  
  老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自古以來都是明面上的敵人好處理,反而是那些借助種種偽裝藏匿民間的難以辨認。
  
  其實自從兩年前,現任廣元知府葉傾便已順著幾個敵國奸細的口風摸到高家產業上,只是高家在廣元府已有數十年之久,素有仗義之名,戰時更帶頭捐錢捐物,先帝也曾嘉獎過的,在沒有確切把握之前不好擅動。
  
  葉傾是個穩妥細心的人,過去兩年內一直未曾露了痕跡,明面加倍熱情的與高家虛與委蛇,背地裡卻加快速度命人查找線索,積蓄力量。
  
  直到今年六月,慶光府將一個偽裝成馬隊的細作據點連根拔除,從他們的信件中發現了帶有高家印記的私人信件,並軟硬兼施獲得兩名重要人證,這才將高家的罪證釘死了。
  
  緊接著,葉傾開始撒網,命人同時監視高家三代幾名骨幹,又上摺子秉明聖人,請了援兵,直到七月,一切準備就緒萬無一失時才收了網。
  
  在國與國的對戰面前,區區一條人命顯得微不足道,葉傾等一干官員只是審理犯人、整合過去幾十年內的叛國罪證就忙的焦頭爛額,還真沒顧得上深究一個失蹤多年的女人。
  
  「高家倒是沒有那個能耐倒賣情報,」龐牧冷笑道,抬手示意將捲宗給眾人傳閱,「可他們明面上對朝廷說沒有馬匹、糧草,背地裡卻統統販賣給赫特部等,只叫我們有銀子沒處買去!」
  
  戰時作此行徑者,依律按叛國罪論處。
  
  廖無言手下一個文官看後氣的鬍子都飄了起來,「混賬,捐給朝廷一萬兩,轉頭就昧著良心賺回來十萬兩!眼睜睜看著北蠻子們吃著他們賣過去的糧草、騎著他們買的馬匹打咱們的百姓,簡直是,簡直是豈有此理。」
  
  高家祖上是混血馬奴出身,備受歧視虐待,到死也沒吃過一天飽飯、穿過一件暖衣,大概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簡直貪婪到了骨子裡,以至於到了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的地步。
  
  後來高強的爺爺做了逃奴,豁出命去在幾國邊境做了幾回買賣,漸漸積攢家底,又弄了一套新的身份,開始光明正大的在廣元府定居,並將之前的路子不斷擴展……
  
  他死前留下一條祖訓:對早就被神明拋棄的人而言,什麼家國榮辱,什麼鄰里百姓都是虛的,唯有握在手裡的冷冰冰硬邦邦的金銀才是這世上的唯一真心。
  
  事實證明,沒有任何立場和良知的買賣才是最好做的買賣,高家很快便發跡起來,並利用錢色大肆網絡人心,進一步取得更大便利。
  
  等到了高強這一代,高家已經是西北一帶頗有名氣的馬畈、糧販子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另一人擰著眉頭道,「這邊是鐵證。雖已過了三代,到底根子不淨。或許他們當年過來,本就沒安好心。」
  
  「正是,就不該對他們太過和善!反倒養大了這群白眼狼。」
  
  說到此處,吃飽喝足的眾官員紛紛痛罵起來。
  
  讀書人罵人跟尋常百姓罵街區別相當之大,引經據典、用詞考究、格律規整,往往半天都聽不到一個髒字,但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無孔不入的尖酸刻薄,極盡陰損之能事。
  
  國仇家恨在前,因為有共同的敵人,統一戰線的眾人都罵的酣暢淋漓,非常盡興,晏驕看的嘆為觀止。
  
  等眾人罵過一個回合,中間喫茶歇息時,廖無言輕飄飄丟出來幾句話,「……占我土地,殺我百姓,如今口服心不服,來日必成大患,我等需上書請求聖人速降雷霆之威,殺雞儆猴……」
  
  現場有片刻沉寂,某種不知名的濃烈情緒在急速醞釀。
  
  晏驕眨了眨眼,默默在心中簡單概括了下廖無言的意思:
  
  既然你們做了初一,就別怪我們做十五,不割幾座城池、送幾千寶馬、賠幾十車珍寶金銀過來,不足以表達你們的誠意。
  
  這話乍一聽確實沒毛病,但問題在於……高家祖上所屬國度沒參與叛亂,跟你們要求賠償的什麼赫特部、熙平部壓根兒不沾邊兒啊!
  
  您這屬於強行敲詐勒索了吧?
  
  然而在場官員再一次展現了他們出色的政治嗅覺和空前的默契,短暫的安靜後立刻群起響應,並有人當場撩起袖子開始寫摺子,還他媽文思如泉湧、眨眼功夫就寫完了!
  
  那人連等墨跡乾的耐心都欠,馬上雙手捧著給龐牧和廖無言看過,後者面無表情的指點幾處,那人聞弦知意,迅速重新修改謄寫,然後又找龐牧和廖無言簽字、用印,一整套動作和流程如行雲流水般順暢無滯澀。
  
  再然後,這封才剛捧熱乎的摺子就到了晏驕跟前。
  
  晏驕:「……?」
  
  剛才發生了什麼?
  
  她本能的看向龐牧的廖無言,兩人同時微微頷首示意。
  
  晏驕瞬間心領神會,一臉麻木的簽名、用印。
  
  誰能想到她所經歷的第一次聯名上書,竟然是……光明正大的敲詐?
  
  果然是弱國無外交,戰敗國沒有發言權啊!
  
  她幾乎可以想像得到,被敲詐的那幾個國家在接到賠償單子之後氣得當場吐血三升,將大祿朝上到聖人,下到滿朝文武和黎民百姓的祖宗十八代都拖出來罵個遍,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認栽的情景……
  
  戰亂年代,哪個皇帝不往外派細作?真要追究起來誰也清白不了。左右如今人證物證都在大祿朝廷手裡攥著,想偽造、栽贓點什麼不行?
  
  成王敗寇,現在大祿只是像徵性的要幾座城池、部分財物,雖然肉痛,可好歹命還在;若是不應……鬼知道這些狡猾的漢人不是故意想逼他們反抗?到那個時候,豈不就更有了揮師剿滅的理由?
  
  即便大祿不動,只要加以利誘,周圍多得是虎視眈眈的部落、小國,巴不得有個機會替人操刀,好分一杯羹呢!
  
  想到這裡,晏驕忍不住狠狠吐了口氣:啊,這感覺該死的甜美。
  
  一群斯文的讀書人弄完了陰人的摺子,並叫人連夜送往京城之後,這才又重拾王美被害一案。
  
  「既然葉傾已經帶頭查了幾年,聖人也派了欽差,本官也不好隨意插手,」龐牧對葉傾為人還是信得過的,「不過王美的案子卻不好沒個交代。」
  
  廖無言點點頭,「正是如此。」
  
  王順十多年來始終不曾放棄,正是天然一段血脈相連的姐弟情,實在令人動容。
  
  廣元府那邊接到王美案件的全部資料後,也很配合的審了高強,而此時的高強見大勢已去,很有點蝨子多了不癢的架勢,竟難得乾脆的認了。
  
  為了掙銀子,什麼叛國、什麼助紂為虐他都不怕了,還怕承認殺了一個女人?
  
  只是因為年代確實有些久遠,高強足足花了三四天工夫才好歹想起來關於王美的細節。
  
  「我看中她的天分,」反復經過大刑伺候的高強此刻已經十分狼狽,但語氣中的不屑仍如當日,「想送她一場潑天富貴,誰知她竟是個沒腦子的。 」
  
  頓了頓,他又有些詫異的道:「這麼多年了,那小子竟還記著?竟也還真有人願意幫他查?」
  
  區區一個女人而已,值什麼!
  
  他卻始終不曾想到,王美與他而言不過是個隨手就換的老婆、一個得用卻並非不可或缺的幫手;但於王順而言,卻是世上僅存的牽絆、唯一的親人。
  
  葉傾沉默片刻,忽然看著他道:「她死時已有三個月身孕了。」
  
  如同暴露在寒冬臘月裡的熱水驟然結冰一樣,高強輕蔑的笑瞬間僵在臉上。
  
  他的笑容慢慢消失,瞳孔劇烈收縮,喉頭猛地吞嚥了下,聲音發顫,「身,身孕?」
  
  葉傾沒理他,只是抖著他們高家的戶籍冊子,眼神譏誚道:「你們高家三代至今,子嗣越發稀薄,而你如今已經五十多歲了,膝下竟只有一個癡傻子,焉知不是作孽太多的緣故。高強,你親手殺了你的妻子和孩子,感覺如何?」
  
  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卡住高強的脖子,叫他刷的白了臉,喉頭咯咯作響,卻死活發不出一個字。
  
  葉傾微微湊近了他,一字一頓,「過去幾十年,你們高家的所作所為,便如你當日殺死你的妻子和孩子一般,一點點的,屠戮著我大祿朝的無辜百姓!」
  
  「高強,你財迷心竅、助紂為虐、不知悔改,老天都看不下去!」
  
  「待你來日身首異處,下了十八層地獄,多少亡魂可都看著你吶! 」
  
  「只是不知你那尚未出世的兒子,願不願意叫你一聲爹!」
  
  葉傾的聲音不大,卻好似一擊重錘狠狠砸下,高強腦袋裡嗡的一聲,身上的力氣好似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他活了這大半輩子,掙下金山銀山,就想要個兒子,可現在卻突然有人告訴他,原來早在十一年前,可能他就已經親手將唯一的一線希望扼殺了……
  
  王美確實是個很能幹的女人,也很聰明,因為有之前白手起家的經驗,她在嫁過來兩年之後就開始接觸一些比較大宗的買賣,而且首尾都處理的妥妥噹噹。
  
  高強滿意,高家人也滿意,於是漸漸地,王美接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然後她敏銳的覺察到一些異常。
  
  按理說,做買賣的都該記賬,哪怕為了逃避賦稅等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也會做一明一暗兩套,但高家的某些買賣,卻從來不落到紙面,偶爾有信傳來,寫的也都是些她不認識的文字。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不得不去問高強,然後高強飛快的看完那些信件後便會當場燒毀。
  
  偶爾王美問到,高強便會笑著說是老家那邊的,因年紀大了不會中原文字,而現在外頭局勢不好,他們這樣往來恐平白惹人懷疑,便習慣燒毀。
  
  這話乍一聽沒什麼,可王美還是覺得蹊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今她已是高家婦,若果然只是鄉音家書,又何須這樣背著她?於是再一次接到信後,便偷偷打開瞧了幾眼,拼命記下來三行文字,背地裡悄悄打散了,利用上街採買等機會偶然間向陌生人問起。
  
  問了幾個字之後,王美心中疑慮更深,因為經多名陌生路人證實,這裡頭至少包含了三種不同的文字。
  
  誰家的家書會費這麼大的勁?
  
  此時王美心中已有不祥預感,為保險起見,她行事越發謹慎,短短三行文字花了足足三個月才全部問完,最終得出的結果猶如晴天霹靂:
  
  這哪裡是什麼家書,而是與敵國的買賣!
  
  已收到交付某地的幾千斤糧草……
  
  雖然其他細節王美沒看見,但那某地赫然就是正與大祿開戰的敵國邊城!
  
  她雖童年不幸,但生在中原長在中原,自然心向大祿,可如今卻在無意中幫著敵國,整個人都被砸蒙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王美愕然發現高強正暗中蠱惑弟弟王順。
  
  「你瞧瞧如今戰火連天,誰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即便你正經考上了,商戶出身必遭人排擠,屆時不過是去邊荒之地做個小官兒,清苦終生罷了。倒不如跟著我,咱們直接花錢捐個官兒,日後綾羅綢緞……」
  
  不過萬幸王順本就與高強不大對付,被勸了兩回之後越發膩煩,反而開始躲著姐夫。
  
  王美心中驚嚇連連,也不敢繼續逼他讀書,索性暗中勸他去中原腹地試著做做買賣,王順不疑有他,正好藉故離了廣元府。
  
  高強試圖拉王順下水的事觸到了王美的逆鱗,忍無可忍的她在王順走後第二天便與高強攤牌,並表示要與他和離。
  
  當時的高強得隴望蜀,是這麼想的:王美雖能幹,可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反倒是她弟弟,是個讀書人。中原皇帝不是最愛讀書人的嗎?都說砍頭的皇帝,殺人的筆桿子,書生雖不能上陣打仗,但想攪亂天下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奈何那小子竟是個石頭腦袋,油鹽不進,任他再如何遊說都巋然不動,如今還被王美察覺到了。
  
  高強先是放低身段好言相勸,見王美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乾脆卸下偽裝,露出本來面目,只是冷笑,「不怪你一生孤苦艱難,卻不是個傻的!咱們都是買賣人,只要給銀子,賣給誰不是賣?朝廷只是空畫餅,難道這下頭幾百張嘴不要吃飯麼?如今人家給的白花花銀子,送上門來的,為何不要!」
  
  王美也愛財,卻不稀罕這樣昧良心的銀子,當即與他爭吵起來。
  
  王美執意要和離之後回中原,高強哪裡能放任一個知曉自家秘密的女人活著離開?
  
  他擔心在自家地界上犯案容易引火燒身,藉口「一日夫妻百日恩」,要藉著上貨的順路送王美回去。
  
  王美獨自打拼這麼多年,心眼兒還是有的,又認清了高強真面目,哪裡肯依?執意要自己上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高強順勢答應,轉頭卻拿了手下一個年紀、體型和容貌都與自己相仿的夥計的路引,悄無聲息的跟了王美一路,一直等到了峻寧府地界,任誰也想不到是廣元府的人犯的罪,這才痛下殺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3 09:56 PM

第129章

  「叛,叛國?」王順愕然的跟著念了一遍,神情有些呆滯,顯然一時間無法接受如此大的信息量。
  
  一直以來,他只覺得姐姐是被負心漢所殺,可誰能想到一朝家仇倏忽上升為國恨,這種跨度對一個普通商人而言實在過分沉重。
  
  「那他?」
  
  「高氏一族必然會被處以極刑,流傳千古罵名。」
  
  王順機械的點了點頭,本能的向後摸著石凳坐下,兩隻手撐著膝蓋,雙手微微顫抖,腦袋裡亂哄哄的。
  
  過了許久,他才仰頭看向前面的晏驕,「那我姐?」
  
  她不會也……
  
  「你姐姐實在是我生平所見最佩服的女子。」晏驕道,平靜的表情中沒有一絲敷衍。
  
  王美其人無愧其名,生於幽暗,心向光明,哪怕從小到大並沒接受過多少來自周圍的善意,可在發現危機時,仍毅然決然的選擇放手一搏。
  
  其實像她那樣聰慧之人,既然能不動聲色打發走了弟弟,想在高家人發覺之前逃跑並非不可能。而且她在高家的幾年內親自經手了不少生意,不會不知道妄圖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難如登天。
  
  可即便如此,她仍舊懷抱一絲僥倖,勇敢的直面高強。
  
  她會這麼做,未嘗不是希望高強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聽她一勸,懸崖勒馬迷途知返。
  
  然而很遺憾,她高估了高強的人性和良知……
  
  這些話晏驕都沒跟王順說,但他亦是個聰明人,沉默片刻之後,突然就抬手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他下手很重,打完立刻腫的老高,然後眼眶裡就慢慢蓄了淚。
  
  「她從小就護著我,到死也護著我……」
  
  「我總是口口聲聲的說等以後有出息了,要好好孝敬她,給她買衣裳、打首飾,建一所金光燦燦的大屋子,可到頭來,我只是個說空話的蠢材。」
  
  那麼多那麼多的承諾,他一樣也沒做到。
  
  他垂著頭,肩膀一抖一抖的,大團大團的水漬在衣服上暈開。
  
  等以後,等以後……可姐姐已經沒有以後了。
  
  晏驕心生不忍,輕聲道:「可有一樣你做到了。」
  
  所有人都忘了那個可憐的女人,但你沒有,現在,你終於找到她了。
  
  在一個秋雨綿綿的日子,王順帶著王美的骸骨回了家。
  
  臨行前,他還去山上拜祭一回,又請得道高僧來做了大法事。
  
  十多年了,在過去四千多個日夜裡,一生要強的王美就這麼孤孤單單的被埋在漆黑的地下,慢慢忍受著蟲蟻啃食撕咬,從尤帶溫熱變得面目全非。期間可能有無數人從她身上經過,但卻沒有一個停下腳步聆聽她的冤屈……
  
  隨著最後一聲佛號消散在煙雨朦朧的天地間,王順最後一次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小心抱起一個瓷壇,緩緩吐了口氣:
  
  「姐,跟我回家吧。」
  
  晏驕他們沒去送,可恍惚間,似乎也能聽到城外山上傳來的梵音,叫人的心情不自覺平靜下來。
  
  秋風起,秋葉黃,秋風秋雨愁煞人,待這場秋雨過後,天氣便會迅速涼下來。
  
  晏驕推開窗子,隔著雨幕靜靜看著外面經不住雨水敲打翩然落下的樹葉,下意識抱了抱已經換上重緞衣裳的胳膊。
  
  唉,夏天果然已經正式過去了。
  
  院門處人影一閃,一身薄荷綠的阿苗已經擎著油紙傘跑進來,進門之後先將雨傘交給小金,又用乾手巾抹了抹身上濕氣,這才興沖沖將懷中護了一路的油紙包裹打開來給晏驕看。
  
  「正巧剛才我去針線屋子裡送需要縫補的衣裳,看見師父的秋衣做好了,也不必叫她們額外跑一趟,我就給帶來了。」
  
  小銀端了一盞熱茶進來,聽了這話就道:「本想午後去的,誰知又勞煩阿苗姑娘。」
  
  阿苗是晏驕的記名弟子,雖然平日裡也愛跟她們鬧騰,可身份地位到底不同,小金小銀對她也十分敬重。
  
  「順手的事兒,什麼勞煩不勞煩的。」阿苗笑道,又對晏驕說,「師父看看可還行嗎?要是覺得哪裡不好的話再讓她們改改。」
  
  晏驕本不是煩愁多思的性格,無奈剛經歷了王美一案,又有連綿秋雨加持,她難免也被感染,只不過吟不出詩……
  
  此刻見阿苗有意逗她開心,便順勢起身過來,「也好,拿來我瞧瞧。」
  
  阿苗忙歡喜的抖開給她看,又嘰嘰喳喳道:「橘紅色祥雲暗紋的底子,上頭繡了霜打楓葉,連著裙子是一套的。雖意境寂寥了些,可難得應景,又是紅色的,倒也相得益彰呢。」
  
  小金也欣喜道:「正是呢,秋日裡本就沒個景兒可看,衣裳顏色可不就得鮮亮些?」
  
  「這料子倒是厚實又細膩。」
  
  過來這幾年,晏驕都不知道從多少人那裡得了多少布,這會兒也實在記不清究竟是哪兒來的,只覺得觸手細膩柔滑,又厚實細密,遠不似尋常衣料可比,也有幾分歡喜。
  
  小銀是管她衣裳首飾並料子等物的,聞言上前看了一回,笑道:「可不就是之前聖人賞的?到底是宮裡貴人們用的,就是不一般。我記得還有類似幾匹其他顏色和圖案的,也該狠狠做幾套了。」
  
  晏驕笑咪咪看著三個小丫頭七嘴八舌的說,只覺得空氣都漸漸活潑熱烈起來,方才那點兒煩愁亂緒哪兒還有影子?
  
  見她只是含笑聽,也不制止,三個丫頭很有點兒得寸進尺,竟上了手:連拖帶拽的叫她換了新衣裳,又配了新首飾。
  
  正鬧成一團,外頭婆子傳話說:「大人來了,還帶了兩隻兔子。」
  
  眾人忙收了陣仗,小金小銀又去收拾東西又倒茶,阿苗乖乖跑到門口迎人,脆生生道:「師公好。」
  
  龐牧沒架子,私底下也懶怠聽什麼官方稱呼,故而阿苗這一聲師公真是叫到他心裡去了。
  
  「乖,」渾身舒坦的龐牧哈哈大笑,隨手掏了個銀錁子丟給她,「拿去買糖吃。」
  
  「哎,謝謝師公!」阿苗笑嘻嘻接了,一溜煙兒跑了。
  
  「你慣壞她了,」晏驕嗔怪道,「那錁子我是知道的,少說一兩半,多少百姓一個月都賺不來呢。」
  
  「偶然為之,不算什麼,」龐牧笑道,「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說著,便提起手中籠子,裡頭果然一對毛茸茸白球,蠕動的三瓣嘴上頭兩顆紅寶石似的眼睛,說不出的精緻。
  
  小金便道:「這可真好,秋日苦短,正好……」
  
  正好姑娘養著解悶兒。
  
  她還沒說完,就聽龐牧大咧咧道:「早起去雅音那頭順路看見的,這樣肥,正好你燉著吃。」
  
  小金:「……行吧。」
  
  晏驕伸手進去捏了捏兔子皮肉,滿臉欣喜的點頭,「你怎麼知我正想弄個麻辣兔丁來吃?這雨下了一夜了,整個屋子都潮了,人也不自在,正好做些重口的發發汗。」
  
  那兩隻兔子猛地抖了抖。
  
  龐牧就得意的下巴都揚起來了,滿臉寫著「我是誰?果然還是我最瞭解你!」
  
  晏驕把兔子交給新來的廚娘,特意交代皮子留出來,回頭叫人硝了,做個皮領子正好。
  
  小金和小銀眼巴巴目送兔子離去。
  
  龐牧和晏驕在炕桌邊對坐喫茶,見她換了新衣裳便點頭稱讚,「這個好,瞧著顏色就暖融融的,襯的你氣色也好。還有料子沒?不夠就找娘要去,做上它十身八身替換著穿。」
  
  晏驕失笑,「偏又來瞎指揮,這事兒你就甭管了。對了,下著雨呢,你巴巴兒過來什麼事兒? 」
  
  「哦,你不問我都差點兒忘了,過幾天我跟雅音預備將軍營和衙門裡頭的人都拉出去練練,你也別在屋子裡憋著發黴,也去看看,權當散心了。」龐牧拿了桌上酥皮綠豆餅吃,邊吃邊點頭,有點驚喜道,「這個滋味兒清甜不膩人,比那些桂花啥玩意兒的強多了,還有嗎?等會兒我帶些去書房吃。」
  
  他飯量大,體力腦力勞動又多,往往下半晌就開始餓,又不好正經八百的吃飯,時常需要填補些點心糕餅的。
  
  「那個裡頭的綠豆是一點點兒挑出來的,自然不錯。你再嚐嚐看這個,」晏驕推了另一盤過去,「這個肥瘦相間醬肉的,肥而不膩,又是鹹口,更抗餓。」
  
  龐牧嚐了一口,果然好,「哈哈哈,我還是更愛吃肉。」
  
  兩人在這邊說笑吃喝,小金和小銀兩個丫頭就在外間炕上做些貼身細小針線,聽候差遣,見裡頭氣氛融洽,也跟著心生歡喜。
  
  「以前我覺得書生溫柔體貼,可如今看來,像大人這樣的習武之人未必不好,」小金低聲道。
  
  「可不是麼,」小銀抬頭往裡看了一眼,將針往頭皮上蹭了蹭,也道,「我之前還聽說呢,負心最是讀書人,那些人只是滿嘴油腔滑調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扶,一輩子考不上的多著呢,成親後反倒要伺候他……」
  
  「就是,」小金點頭附和道,說完卻又急忙忙補充道,「不過我覺得廖先生、任先生他們都挺好的。」
  
  「還有之前的衛狀元,嘻嘻。」小銀也道,說著不自覺羞紅了臉兒。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不好意思中透著興奮和嚮往,「都好好看噥……」
  
  少女懷春總是情,兩個小丫頭也到了這個年紀,難免在意。
  
  「呦,給我逮住了不是?」正說著呢,龐牧突然就從裡間出來了,豪爽大笑道,「這是想嫁人了,回頭我親自給你們物色。」
  
  小金和小銀嚇得嗷的叫出來,待聽到後頭,嚇白了的小臉兒卻又刷的通紅,紛紛捂著臉跑出去了。
  
  剩下晏驕和龐牧就在後頭大笑不止。
  
  三天後,秋雨停,秋風歇,正是藍天白雲秋高氣爽好時候,龐牧和圖磬果然將轄下一眾軍士、衙役都打散了,重新編成幾隊進行拉練,恰如後世軍演。
  
  此舉一來可防止軍士懈怠,二來增強各處磨合,三來也可震懾一眾宵小,實在是有百益而無一害的事情。
  
  因秋日乾燥,而峻寧府周圍河流不豐,一旦城中起火,救援起來便是個難題。故而龐牧還特意加了諸如救火之類的內容,搞得轟轟烈烈如火如荼。
  
  到了第二日,打頭一個項目便是齊遠主管的守護衙門安全,主要考驗的就是衙門內外眾人的警覺性和應變能力,為此他還特意挑了幾個機敏的下屬扮成各種身份的歹徒和中途闖入的刺客。
  
  雙方都是專業的,從頭到尾都是真刀真槍的幹,你來我往十分緊張刺激,看得人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影響戰局。
  
  晏驕還是頭一回零距離觀看演習,跟眾百姓們一樣如癡如醉,巴掌都拍紅了。
  
  待到告一段落時,齊遠威風凜凜的過來稟報,「……無一漏網!」
  
  誰知稍後清點人數時,下頭的人卻有些懵:確實無一漏網,不過,這咋憑空多了一個?
  
  齊遠一聽也愣了,「名冊呢?給我看看。」
  
  下面麻利兒的遞了冊子。
  
  因都是跟著自己的人,齊遠俱都識得,略一核對,也瞪了眼,「他娘的,還真多了一個,你們誰認識他?」
  
  見他指著一個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眾人也都伸長了脖子去看,然後紛紛搖頭。
  
  「你認識嗎?」
  
  「我沒見過啊,你呢?」
  
  「別看我,我哪兒認識啊!」
  
  齊遠一拍腦門兒,「他娘的,別是誤打誤撞真抓了個奸細吧?」
  
  他才一說完,那中年人便瞪圓了眼睛,拼命搖頭,堵著的嘴裡嗷嗷嗚嗚的喊些什麼,臉都憋成了豬肝色。
  
  「叫他說。」齊遠示意手下將那人的堵嘴布揪出來。
  
  那人嘴巴剛得了自由,一張胖臉上便涕淚俱下,泣不成聲的喊道:「大人,大人冤枉啊,草民是來報案的,真不是奸細啊!」
  
  他也是倒楣,本事著急上火趕來報案的,誰知衙門口的鼓槌還沒摸著邊兒的,就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幾個人給按倒了。偏那些人十分如狼似虎,他還沒來得及解釋的,就被堵了嘴捆起來丟到一邊,一直等到這會兒才得了說話機會。
  
  眾人齊刷刷直起腰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刷的看向齊遠。
  
  齊遠一愣,罵道:「看屁啊,跟老子有什麼關係!」
  
  有個屬下膽子大,就小聲嘟囔道:「您說不管是誰都抓起來的。」
  
  齊遠一噎,抬手往他腦袋上糊了一巴掌,「這不廢話麼!告示都提前貼出去了的,特殊演練時期,哪個不長眼的敢冒冒失失上前?」
  
  也就是如今打完仗了,又是在中原腹地,不然再往回倒退幾年,在那西北邊關,哪裡容得此人辯解?便是有一點兒嫌疑,先打賞三十軍棍丟到大牢裡大刑伺候吧。
  
  說完又瞪那中年人,「你最好拿出點兒實打實的證據,不然當心爺爺一雙拳頭不認人!」
  
  齊遠這頭正鬧騰呢,有一個哭哭啼啼的婦人卻也求告到龐牧跟前,一見了就跪下哭訴道:
  
  「大人,外子清早就出門報案了,可如今半日過去,連個信兒也沒得。剛才民婦惶恐擔憂,出來詢問,卻意外得知今日無人報案,也不知外子哪裡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3 10:06 PM

第130章

  老實說,龐牧本人就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從戰場退下來幾年至今為止接觸最多的女子,譬如親娘、媳婦兒,甚至是弟妹白寧等,俱都是行事不輸男兒的灑脫女子,實在不大會跟堂下跪著的這種動輒啼哭的柔弱女子打交道。
  
  他耐著性子聽了半天,好不容易聽完了,這才給了下頭方興一個眼神。
  
  捕頭方興立即心領神會的對那婦人道:「這位夫人,這幾日城內正忙於演練,提前五日就貼出告示去了,非傷害人命等大案皆延遲受理。更何況我們也確實沒接到人報案。不知你家想報何案,是否緊急?」
  
  那婦人只是個尋常婦道人家,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日能上堂來已是鼓足了勇氣,哪裡還答得出?此刻連驚帶羞,已然滿面漲紅,聞言又劈裡啪啦掉了兩串兒淚珠子下來,先嗚嗚咽咽的哭了一回。
  
  龐牧忍不住抓了抓頭皮,很不安的挪了挪屁股,心道你男人都找不著了還哭個啥啊,麻溜兒的把事情原委說明白不好嗎?
  
  一個女苦主捂著臉哭,一群大男人便都束手無策,還是同樣聽不下去的晏驕親自下場,先將那婦人帶去裡間安撫一回,然後才循序漸進的問過。
  
  外頭眾人齊齊鬆了口氣,心道如此看來,這衙門裡頭有個女人似乎也不算什麼壞事……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晏驕不負眾望的出來道:「她說公爹被騙昏厥,男人一大早就來報案了,她在家看顧湯藥,左等右等也沒個消息,打發出來的人也尋不見,心下不安,便親自找來了。」
  
  那婦人瞧著也約莫四十歲出頭年紀,公爹差不多就得六十歲,這個年齡的老人怒氣攻心昏厥並非小事,龐牧便也端正起來,又問來人身份。
  
  「她說娘家姓趙,男人是城北有緣香酒樓的掌櫃,」晏驕無奈道,「我本想細細問過,可她平日也不大往外頭來,儼然失了方寸。且此時公公倒了,男人又下落不明,家裡還有兩個孩子等著,已是亂了,前言不搭後語,只顧啼哭,短時間內未必問的出。」
  
  眾人絕倒。
  
  這原告什麼都不說,他們即便想查案也有心無力啊。
  
  「有緣香屬下倒是知道,」就聽杜奎主動出聲道,「興起來的年歲雖不多,但掌櫃為人厚道仗義,菜色也多且新,又時常更換,買賣很是不錯。若屬下沒記錯,那掌櫃姓燕名清,今年四十四歲了。」
  
  「燕青?」晏驕本能的跟了句,與此同時,腦海中已經瘋狂湧動起一個「唇若塗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腰細膀闊」的出眾美男形象。
  
  這峻寧府怎麼個情況?前有衝宵樓,後有燕青,正經挺江湖啊。
  
  杜奎先是一愣,旋即隱約猜到晏驕的意思,忙解釋道:「可是與晏大人的故人重名了嗎?他正是燕子的燕,清水的清。」
  
  哦,晏驕的興致頓時熄了三分,不過心底還是隱隱有些期待。
  
  話說自從任澤之後,她就沒怎麼見過新鮮的美人了,唉,人生的樂趣都少了幾分。
  
  眾人正在商議下一步對策時,就見齊遠大步流星帶人進來,「大人,屬下抓了一個形跡可疑的,還請大人發落。」
  
  剛說起來那群下屬還感慨呢,說難怪演練的時候覺得這人反應非常自然,簡直跟真的似的,還唏噓自家大人辦事太靠譜了,也不知從哪兒找的表演人才……
  
  他話音未落,剛從裡間出來的趙氏就發出一聲驚呼,淚水漣漣的撲了過去。
  
  「相公,相公是你嗎?怎弄的這般模樣?」
  
  相公?
  
  眾人齊刷刷循著她跑過去的方向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個髮髻蓬亂、衣衫不整,灰頭土臉、滿面油汗的中年胖子。
  
  杜奎也道:「燕掌櫃!」
  
  燕掌櫃,燕清?!晏驕心中餘下的七分僥倖瞬間崩塌,轟然間碎成渣渣,拼都拼不起來。
  
  「……哦。」
  
  果然此燕清非彼燕青,若那燕青是小乙哥,來人瞧著體型怎麼也得是……大乙哥!
  
  那邊剛分開半天的夫妻相認竟也有點感人,晏驕面無表情的觀察片刻,突然發現那燕清竟然就是中秋之夜,她跟龐牧無意中在橋上遇見的那追爹的中年男子。
  
  前因後果瞬間在腦海中串聯成片,晏驕下意識扭頭看了龐牧一眼,發現對方也正看過來,眼中亦是了然。
  
  如此說來……她乾咳一聲打斷趙氏和燕清的膩歪,大聲道:「剛趙氏說公爹被騙昏厥,燕清,可是你父親買了假古董?還被誆騙了巨額錢財?」
  
  當日通過燕清父子的爭執可知家中不缺銀錢,而且過去一段時間內老爺子也實在沒少被人坑騙,那燕清渾不在意,可見爺倆都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三五百兩未必放在心上。可如今卻急匆匆來報官,不用猜也知必然是他們無法承受的巨大數額。
  
  那夫妻二人一驚,異口同聲道:「大人竟也知道了?」
  
  當日晏驕和龐牧都帶著節日面具,更未主動表明身份,故而燕清並沒認出他們來。
  
  晏驕看了龐牧一眼,對方輕輕點了點頭,她便重新將視線投回燕清身上,「如今大人就在眼前,說罷。」
  
  光看他這滿身狼狽也知過去的一上午絕對不可能是什麼愉快的經歷,還是省點時間別問了。
  
  燕清連連點頭,先叫自家娘子站在一邊,然後抓著袖子飛快的將臉胡亂擦乾淨,再抬手掰了掰散掉的髮髻,這才鄭重跪了下去。
  
  「草民燕清,明知今日是城中演練,原不該來。可,可事發突然,草民也是情非得已,還望大人贖罪。」
  
  老爹生生給人氣厥過去,他又羞又氣又怒又怕,況且做買賣的人才更清楚,但凡涉及銀錢的案子都是越早報越好,不然等個一年半載,銀子都被霍霍乾淨了,即便抓住罪魁禍首又有什麼用?
  
  「行了,這些以後再說,」龐牧聽了半天女人哭,總算等到正主,也不跟他扯題外話,「你且將事情首尾細細說來。」
  
  「是。」燕清磕了個頭,略喘了兩口氣,待呼吸平復後,這才娓娓道來。
  
  他是開酒樓的,每日都忙的了不得,陪伴家人的時間有限,直到三個月前才意外得知老爹年前認識了幾個玩古董的。
  
  本來這也沒什麼,他拼了命的掙錢,不就是給家人花的嗎?再說了,古玩又是樁極其風雅的愛好,老父親辛苦一輩子,中年喪偶,辛苦將自己拉扯大,只要他老人家能高興,傾家蕩產又如何!
  
  這麼想著,一開始燕清非但沒反對,反而還主動增加了給父親的零花,鼓勵他出去與老夥伴們交際取樂,只偶爾過問幾句。
  
  可漸漸地,他就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
  
  老頭子從一開始的半信半疑,迅速轉變為如今的深信不疑,甚至有點兒魔怔了,逢人就說有位高人十分了不得,簡直無作不知無所不能,尤其擅長撿漏,就也跟著瘋狂亂買。
  
  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比較謹慎,燕清私底下還派人偷偷打聽那位號「如意先生」的高人,發現他大約是去年年初就到了峻寧府城外,就地結廬而居,生活十分清貧,整日要麼與人吟詩作對,要麼高談闊論說些風雅之事,引了不少讀書人前往討教。
  
  如意先生也確實如燕老爹所言,對古玩一道頗有見地,來了這一年多不到兩年時間內,就已經成功為自己、幫別人蒐集到七、八件貨真價實的古玩,其中一位據說一轉手就賺了一千多兩,直接帶著一家老小榮歸故里……
  
  反正怎麼看吧,這都是一個超然物外樂於助人的隱者居士,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即便如此,燕清還是覺得父親如今對古玩的狂熱有點不對勁,便嘗試著勸了幾回。誰知素來忠厚溫和的父親卻好似魔怔了一般,非但不聽,反而基本上每次都跟他吵起來。中秋之夜更是當場掀了桌子,團圓飯也不吃就衝到大街上,引得他追了大半夜。
  
  因前些日子燕清承辦了幾位財主的壽宴,忙的不可開交,一時間分身乏術,難免放鬆了對父親的約束,直到昨天晚上才發現情況有些緊急。
  
  說到這裡,燕清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胖臉上熱汗滾滾而下,「草民昨天晚飯時就見父親坐立不安,飯也沒吃幾口,還以為他身體抱恙,特意請了大夫。因草民連著三天沒怎麼闔眼,實在是累得狠了,聽大夫和父親都說無礙,竟也沒有細問,徑直去睡了。」
  
  「結果今天早上才剛起床就有小廝慌慌張張來報,說老太爺城門剛開就打發人出去了,剛才也不知聽了什麼回信兒,竟兩眼一翻就撅了過去!」
  
  「草民嚇得了不得,忙請了大夫,大夫說是一時承受不住打擊所致,又施了針、灌了藥,好不容易把人弄醒了,草民這才從父親口中得知,他竟於半月前偷偷託付給那位如意先生三千五百兩銀子,去買什麼轉手就能換三萬兩銀子的九龍鼎!兩人原先約好了十天後交易,可如今半個月過去了,如意先生一拖再拖,而父親覺得他從未失信於人……他今天到底等不及,便打發小廝去草蘆看情況,哪裡想到早已人去屋空,哪兒還能找到什麼如意不如意先生!」
  
  聽完這一通話之後,晏驕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槽多無口。
  
  廖無言更是冷笑出聲,「九龍鼎?你們好大的膽子啊,這樣匪夷所思的謊言竟也敢信!怎麼不去買個傳國玉璽!」
  
  九龍自古以來只有帝王可用,便是其他皇親貴冑都要依次遞減,可燕老爹竟鬼迷心竅的相信瞭如此拙劣的謊言,巴巴兒送了銀子,叫人說什麼好。
  
  眾所周知,廖無言是個斯文人,一般不發火,除非忍不住。
  
  燕清夫婦見那位謫仙似的大人都動了怒,越發羞愧,可事到如今也不敢辯駁什麼,只是跪在地上磕頭。
  
  龐牧無奈道:「事已至此,或悔或臊皆已無用,趙氏先家去照顧老幼,燕掌櫃留下,將一應細節俱都細細說來,立個案。杜奎,你親自送趙氏家去,順便看看老爺子情況,若是得用,便也著人抬了來問話。」
  
  眾人俱都領命而去。
  
  趙氏叩頭道謝,又跟夫君道別,逃也似的走了。
  
  下頭齊遠撓了撓頭,湊上來問:「大人,那咱們是查案啊還是繼續演練?」
  
  龐牧道:「既查案,也要演練,對外先不要聲張。」
  
  齊遠抱了抱拳,才要轉身離去,卻又被龐牧叫住。
  
  「大人?」
  
  龐牧嗯了聲,「今天的事情你處理得不錯,去吧。」
  
  即便離了戰場也不該放鬆警惕,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趁虛而入?這世上並非每件事都能從頭再來,他們賭不起任何一點「萬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4 10:11 PM

第131章

  燕老爹雖一時暈厥,但平時保養得宜,身體十分康健,紮了針、吃了藥後症狀大大緩解,聽聞知府大人要親自問話,二話不說就叫人抬著過來。
  
  距離上次橋上偶遇才不過半月時間,可燕老爹卻已經憔悴的狠了,乍一看猶如老了六七歲,可見遭受打擊之大。
  
  念他年老體弱,又才遭了劫難,兩條老腿還有些發顫,龐牧特許他坐著回話。
  
  燕老爹推辭一回,顫巍巍道了謝,才要開口又覺一股火氣攻心,忙取出大夫開的丸藥,壓了一枚在舌下,這才慢慢將氣息喘勻了。
  
  「此事還要從一年前說起,」燕老爹雙手撐膝嘆道,「犬子忙於生意,三個孫輩成家的成家,上學的上學,草民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也實在插不上話,左右在家也沒個念想,倒是也學旁人一般遛鳥,漸漸認識了一些人,日子倒也有滋味。」
  
  晏驕生怕他撐不住,忙插空笑道:「這豈不是您老的福氣?兒子這樣能幹,兒媳又孝順。」
  
  說的燕老爹果然面色紅潤,臉上帶喜,先朝晏驕作揖,「承您吉言,不過倒不是草民王婆賣瓜,我這個兒子、兒媳實在是頂能幹又和順,但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他們不是,先捧到跟前緊著我這個黃土埋半截的人霍霍。」
  
  燕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孝順老子天經地義,實在當不得誇。爹,您莫要多說話,倒是講正事要緊。」
  
  龐牧笑了笑。
  
  燕老爹也跟著笑,又道:「約莫是去年霜月裡,草民偶然間隨人做了一個局,賞些花鳥蟲魚,意外見到了那位如意先生。那人約莫三十六七歲年紀,面皮白淨,舉止端方,又能出口成章,眾人都愛找他說話。」
  
  世人最重讀書,如今冷不丁來了個文人墨客,偏對他們這些目不識丁的商賈、平民沒有半分輕視,眾人難免心生親近之意。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燕老爹手頭闊綽,往來的也都有老富豪,眾人你來我往,隔三差五就相互設宴、擺局,又常請些風雅人來,漸漸地,同那如意先生也就熟絡起來。
  
  得知如意先生住在城郊草蘆,眾人十分不忍,還有人主動想送一座大宅院,可對方都一一回絕,連贈禮都不肯收的。
  
  見此情形,眾人越發欽佩他的風骨,且聽他言之有物,便時時奉為上賓。
  
  說到這裡,燕老爹又重重往腿上拍了兩把,憤憤道:「現在回想起來,也是草民鬼迷心竅,這哪裡是什麼高人,乾脆就是放長線釣大魚哩!」
  
  龐牧問道:「那古玩一事,是你們先起的頭,還是如意先生有意引導?」
  
  「說來慚愧,」燕老爹赧然道,「原是草民有個老友,性格張揚,最愛炫耀,不過人倒是不壞……那日他桃花宴上,他帶了一對舊瓷瓶,說是偶然間得到的,特地拿來給老夥計們開眼,誰知如意先生看了幾眼便說是贗品。稍後我們又額外找人驗過,還真就是假貨。」
  
  「從那之後,如意先生一戰成名,便時常有人拿著些古玩之類過來詢問,他也從不藏私。」
  
  「那不挺好的嗎?」晏驕不解道。這麼看來,難不成如意先生還是受了他們的啟發?
  
  不對,等等,那瓷瓶是哪兒來的?果真是偶然嗎?
  
  「是啊,原本是挺好的,」燕老爹愁眉苦臉道,「可有一日我們卻親眼見了,有人拿了重禮來謝,說是得如意先生指點撿漏,原本是一鄉間老嫗用來醃鹹菜的破瓷壇子,可誰成想竟是個寶貝,轉手就那八兩換了八百兩!」
  
  晏驕和龐牧等人對視一眼,嗯,來託了。
  
  燕老爹見他們面色微妙,禁不住老臉通紅,忙辯解道:「大人,諸位大人吶,草民原本真沒打算下水啊,您想,我如今衣食無憂,也沒幾年好活頭了,還折騰個什麼勁?奈何,奈何……」
  
  他奈何了老半天,都說不出下文,晏驕嘆道:「奈何架不住有人在你耳邊聒噪,翻來覆去的慫恿,是也不是?」
  
  燕老爹頹然垂了腦袋,「是。」
  
  世人哪裡有不愛錢的呢?恰如燕老爹所言,他本意向不大,可等親眼看著周圍的人竟真的不費吹灰之力就翻著番的婁了錢家去,便是個神仙也要生出下凡的心了。
  
  燕清就道:「爹啊,我跟您說了多少回了,凡事有我呢,您老……」
  
  燕老爹訕訕的,卻又忍不住解釋說:「我這不是看你累麼,忙起來妻兒都顧不上看一回,多少次熬得臉都白了。我就琢磨著,琢磨著若是能用這把老骨頭再替你賺一些,興許你就能多在家裡待些時候……」
  
  事到如今,他哪裡不知道兒子是為了自己好?可誰成想非但沒能成功替兒子分憂解難,反而又折騰出爛攤子,還損失銀錢。
  
  他越想越難過,越想越窩囊,老眼中就哆哆嗦嗦掉下濁淚來。
  
  見此情景,方才還出言責怪的燕清也慌了神,忙彎下腰去,直接用自己昂貴的錦袍替老父親拭淚,又笨嘴拙舌的勸道:「哎呀爹,我也不是怪您,這不是心疼您傷了身子麼!不過銀子罷了,如今咱們還有些家底,我又正值壯年,再賺也就是了。莫要哭了。」
  
  他不勸還好,一勸,老頭兒越發委屈,索性縮成一團,捂著臉嗚嗚大哭起來,又罵自己是個老糊塗蛋。
  
  「嗚嗚,是我脂油蒙了心!三千五百兩,足足三千五百兩啊,再加上前頭幾百兩,四千兩!多少人家幾輩子都掙不來的,就給我這蠢貨一口氣霍霍了!」
  
  「哪怕就是丟到水裡呢,好歹還能聽個響兒,可如今,如今……」
  
  這些都是他兒子沒日沒夜熬出來的啊,累的狗一樣,巴巴兒送上來孝敬,可竟轉頭就叫他孝敬到騙子錢袋子裡去了!
  
  自打窺探出端倪一來,燕老爹一直提心吊膽的,如今事發,雖然現實殘酷,可好歹也將這一腔憋屈怨氣發洩出來,瞧著精神反倒好些了。
  
  爺倆推心置腹的說了一通話,去跟畫師做瞭如意先生和幾個可疑分子的畫像,謝過龐牧和晏驕等人,相互攙扶著家去了。
  
  晏驕和龐牧目送他們離去,雖頭上又壓了個案子,可卻覺得欣慰。
  
  遇到這種事情,最怕親人反目,相互責怪,燕清父子損失大筆錢財,可竟知道相互體諒,順勢解開心結,也算因禍得福。且根基尤在,日後總能東山再起。
  
  送走燕清父子之後,兩人當即召集人馬重新開了個會。
  
  晏驕在翻轉石板上寫了手頭匯聚的線索,才一收筆,下面就有人問:
  
  「大人,何謂龐氏騙局?難不成您已知曉那如意先生姓龐了?」
  
  話音未落,竟有人朝龐牧看去:嗯,龐氏……
  
  晏驕一愣,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順手就把後世對這類案件的統稱寫上去了,忙順手擦掉,又乾笑著解釋:
  
  「不是不是,哈哈哈,是我老家那邊曾有過一個典型案例,罪犯也是這樣放長線釣大魚循序漸進的,因當時轟動非常,那人,呃,那人姓龐,所以後世習慣以此代指。」
  
  龐氏騙局的龐氏自然是音譯的,可這會兒解釋起來過於麻煩,晏驕見龐牧一臉無語,當即決定轉移話題:「其實總結起來,方法很簡單,甚至可以說粗糙,但往往最簡單的法子也是最實用的:先以小利誘之,世人見果然能有實打實的收益,戒心消去,自然又會有意無意的拉攏更多的人入夥,無形中就成了幫兇。」
  
  好逸惡勞乃人之本性,誰都想不勞而獲,單看誘惑夠不夠大……待到最後,後來的受害者被前期受害者洗腦,毫無戒心,這個騙局便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待到雪化那日,對有份參與的受害人而言,便是滅頂之災。
  
  龐氏知府了然接道:「待到時機成熟,那騙子團夥便引誘受害人加大投注,然後悄然消失。」
  
  晏驕點頭,「正是這般。」
  
  眼下他們首先要做的有這麼幾條:
  
  第一,查清那位如意先生的來路;第二,統計其他受害者情況。
  
  第三麼,龐牧立刻簽了條子,交給方興,「你立刻去賊窩瞧瞧,務必翻個底朝天,再查查與那如意先生有往來的,或許還有同黨未逃也說不定。一定要盡快查清他的底細。」
  
  「是!」方興領命而去。
  
  龐牧又叫了杜奎上前,將才剛燕老爹交代的人員名冊遞給他,「按圖索驥,挨家問過,看是否還有其他上當的,仔細記錄他們的情況。若有可疑的,留下眼線、即刻來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5 10:16 PM

第132章

  其他受害人暫且不論,單是燕老爹就被騙去三千五百兩白銀,可謂大案。
  
  據燕老爹交代,那三千五百兩白銀是三張一千兩和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這家人並不大看重銀錢,竟也沒有在意票號,還是問了家中賬房,才勉強記起來其中兩張。
  
  「如此大面額的銀票,非大城錢莊不能兌換,」龐牧吩咐道,「可派人快馬趕至諸省府州城,張貼通緝畫像之餘,也去錢莊打個招呼。若有來兌換此票號者,即可報案。」
  
  在這之前,晏驕從未過分留意過銀票,此時也回屋抽了一張來看,就見上頭寫著甲乙丙丁天干地支等一串文字,這就是票號了。
  
  「大祿朝有幾家錢莊?」在現代社會,各大銀行層出不窮,大祿朝似乎少得多。
  
  果然就聽龐牧道:「如今有信譽的只有三家,四通、銀瑞、金光。這三家的分號遍佈全國,又根據地域各有不同,其中四通發跡於北地,因佔據國都地利之便,勢頭最猛,一直到長江以南。而銀瑞發跡於東南,金光起於西南,並分南方天下。」
  
  但不論是那一家,其實都有朝廷的乾股,以此來保證權威性,並增強承受風險的能力。
  
  晏驕聽得連連點頭,又舉起手中銀票往空中看去,嘖嘖稱奇。
  
  這時候固然沒有什麼高科技,但人類無窮的智慧和想像力卻得到的最大程度的發揮,就是她手中薄薄的紙片,中間竟也有了暗花。
  
  「看什麼呢?」見她這樣認真,龐牧失笑道,「難不成你還想學著做這個?據說這紙張是特製的,乃是三張合成一張,幾個會這種手藝的匠人皆為朝廷所有。」
  
  說的晏驕也笑了,又推了他一把,「去。」
  
  活的好好的,誰瞎琢磨什麼造假票啊。
  
  如意先生一案牽連廣、數額大,估計有的熬了。
  
  兩人公事私事夾雜著說,不知不覺就到了夜裡。
  
  小廚房送了飯菜過來,因有個新來的點心師傅,還特意介紹了菜色:
  
  「早上剛摘下來的大南瓜蒸的好發糕,裡頭加了雪白豬板油,滑膩膩油潤潤,最是蓬鬆柔軟不過。聽聞姑娘愛吃棗泥,發糕裡就塞了蜂蜜炒過的,甜而不膩,最養人。」
  
  「蓮藕也是才從塘裡摸的,那漁夫集上賣時還帶著濕漉漉淤泥,裡頭銀絲雪白,做了一道醋溜藕片,一個藕丁獅子頭,姑娘且嚐嚐滋味兒如何。」
  
  晏驕挨個嚐了,果然滋味醇厚,當即點了頭,叫小金抓了幾十個錢打賞,又分派道:「這棗泥南瓜發糕很不錯,若有多的,給老夫人、董夫人等人屋裡都送一塊去。」
  
  之前她和龐牧還沒正式定親的時候,老太太恨不得一天三頓把兩個小的叫到跟前吃飯,就差上手按頭了。現如今大婚在即,老太太沒什麼可擔心的,也知道在長輩面前必然放不開,便不叫他們過去,只偶爾想了才瞧一眼。
  
  廚娘答應著去了,手裡攥著一小串錢,越發喜得眉開眼笑。
  
  都說這位晏捕頭為人爽朗厚道,如今一看,果然不錯,能得了這個活計,可算是她走了大運。
  
  「哎等等,」廚娘都出了門了,又聽晏驕隔著窗子道,「圖大人府上也送一碟,千萬別忘了。再問問白夫人最近可有什麼特別的想吃的沒有,回來說給我聽。」
  
  最近白寧的胃口突然詭異起來,冷不丁就冒出個奇奇怪怪的念頭,想些平時根本不會吃的東西。
  
  就好比前天晚上,據說是快到凌晨了,睡夢中的白寧突然餓醒,抓著圖磬說要吃剩菜。
  
  圖磬直接懵在被窩裡:「……」
  
  大少爺長了這麼大,只有在邊關跟著挨餓的時候,還真就沒吃過剩菜!
  
  「你吃過剩菜嗎?」圖磬哭笑不得的替白寧掖了掖被角,「小廚房裡有不斷火熱著的粥、點心和肉餅,我叫人給你每樣都端些來?」
  
  然而事實證明,試圖跟懷孕時期的準媽媽講道理是行不通的。
  
  前一刻還好好地白寧刷的紅了眼眶,兩大包眼淚轉啊轉的,抓著他的胳膊就開始委屈,「成親之前你說的挺好,可現在連口剩菜都不肯給我吃了!」
  
  圖磬:「……」
  
  又不是災荒年間,咱吃好的不成嗎?
  
  眼見著媳婦兒就要為了一口不知怎麼琢磨出來的剩菜掉淚,圖大人也只好軟聲安撫一回,又硬著頭皮去了小廚房,冷著臉艱難開口道:「夫人要吃剩菜。」
  
  眾僕人:「……」
  
  圖磬痛苦的抓了抓頭髮,打發眾人現場炒菜,想了下,只挑了一點兒放到個大盤子裡去,又扭頭問:「像嗎?」
  
  他是正統世家出身,性格遠不似龐牧和齊遠等人那般隨和,平日多是面無表情,這會兒卻大半夜披著衣裳在廚房裡折騰,一干下人都是既好笑又心疼,只憋著不敢露出來。
  
  聽他出聲詢問,眾僕人都湊上來看,面面相覷之後,有人大著膽子道:「汁水多些才好。」
  
  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人紛紛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理兒。」
  
  菜吃到最後,剩下的不都是湯了嗎?
  
  圖磬如法炮製,到底覺得不大像,又擰著眉頭用筷子撥弄幾下,看著亂糟糟的。
  
  嗯,太難看了,估計狗看了都沒胃口,實在太剩了。
  
  然而圖大人十足的信心片刻後就被打碎成渣渣,原因是白夫人擰著眉頭指著裡頭青翠硬挺的菜葉道:「你這一看就是新鮮的。」
  
  圖磬:「……」
  
  太難了,伺候孕婦真的太難了。
  
  兩個人折騰了大半宿,最後還是一個家裡窮的小廝支了招兒,讓廚子把那菜多回兩次鍋,果然蔫噠噠的。
  
  然後白夫人滿意了,就著一盤子趕工的「剩菜」吃了大半碗小米粥,心滿意足的躺了回去,沒多久就響起細微的甜美的鼾聲。
  
  圖磬終於鬆了口氣,盯著媳婦兒剩下的兩片菜葉子看了半天,一雙手張開又合上,最後到底是夾了一片放入口中。
  
  「……呸!」
  
  這都什麼見鬼的味道啊。
  
  得償所願的白寧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圖磬卻再也沒了睡意,硬生生熬到天亮,得了眼下兩團烏青和滿眼血絲,被龐牧等人追著笑了好幾天。
  
  ——
  
  如意先生詐騙案的前期調查持續了好幾天,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草廬裡半點有價值的東西都沒剩,只差一把火燒了,方興等人沒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至於人際關係,但凡跟如意先生有交集的,基本上都沒逃脫被騙的命運。
  
  旁的倒罷了,去統計其餘受害者的杜奎一行人著實疲憊不堪。
  
  過去的幾天中,他們按照名冊挨家走訪,所到之處……驚聞噩耗的老頭兒老太太們紛紛支撐不住倒地,如夏日被收割的麥浪一般連綿不斷,簡直就是一路踏著哭聲和驚叫過來的。
  
  知道的明白他們是在為民做主,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抄家呢!
  
  到了後期,街上百姓看見他們就下意識屏氣凝神,但凡要往那邊走,那一帶的人紛紛如臨大敵,生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最終弄完名冊那一天,杜奎就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輕鬆過,同時也深深感受到了林平的不易:我們就是正經辦差的,怎麼就成了黴運?
  
  「名冊上一共二十一戶,年紀大者佔多數,就卑職目前掌握的,一共有十五戶承認被騙了錢財,其餘六戶不知道是真的僥倖逃脫,還是打腫臉充胖子,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死咬著不肯認的。」
  
  「他們的遭遇大同小異,都是見瞭如意先生替身邊的人真賺到錢之後才下水的,試了幾回,都略有收益,因此深信不疑。前段時間如意先生突然私底下找到他們,說有十分珍貴稀有的古玩,現有者家中有急事,想脫手周轉一二,只須一個買家,所以單獨來找他們。 」
  
  如意先生對被騙的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的,又以怕外人來爭搶為由,不許他們走漏風聲,所以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馬上要撿大漏、賺大便宜的,於是心甘情願的交了錢。
  
  說來他也是「因材施教」,說辭和要求金額根據受害人特質和經濟條件做了微調,聽上去尤其可信。
  
  龐牧嗤笑出聲,「小聰明,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另外,」杜奎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滿臉擔憂的看向龐牧,「這還不是全部,其中好幾位元又知道不少這名冊上沒有的,有幾位壓根兒就不是峻寧府人士。而保不齊新發現的這一批還能再牽出來一批……如此下去,受害者少說也要上百。」
  
  迄今為止,被騙錢數最多的就是燕老爹,其餘的大多幾百,還有兩個過千兩的,光著十五人加起來也有將近九千兩。
  
  如此巨額的錢財,按照律法,犯人一旦被捉便難逃一死。
  
  他一邊說,龐牧一邊翻看著名冊,就見那姓名後面跟著一個個數字說不出的紮眼。
  
  「若不是出了這事兒,本官都不知道峻寧府百姓如此富裕!」
  
  杜奎便道:「窮文富武,這話本也不只用在朝廷上的。峻寧府百姓大多習武,花費少,很早就能出去掙錢,而且好些人一輩子做的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營生,掙得自然多些。」
  
  龐牧點點頭,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可惜這些人攢了一輩子的棺材本兒,自己不捨得吃不捨得穿,一股腦兒進了別人的腰包。
  
  「不能鬆懈,繼續查,」龐牧道,「另外,著重跟周邊幾個省府州縣溝通一下,看那邊的百姓是否知道自己被騙了,有沒有人報案,若是有,看看咱們能不能跟他們把線索交換。」
  
  「還有,去查查那些傳說中那些曾經出現過,沒有被騙卻反而因此發財的。」
  
  杜奎聞弦知意,「大人的意思是,那些有可能是托?」
  
  龐牧點頭,「想得到一筆大的,無論如何也得付出點什麼,至少要讓人這麼相信。而對騙子而言,自然是能省則省,托這種萬金油必然少不了。」
  
  這種案件又不同於人命官司,除了銀票之外,現在他們手頭根本沒有什麼有效的物證和線索可以追蹤。但是那銀票輕輕巧巧一張,罪犯很有可能為謹慎起見,幾個月甚至幾年都不動,他們想查也沒處查去。
  
  在這種情況下,若果然能挖出兩個託來,那才是真正的打開了突破口。
  
  杜奎跟著點頭,不過還是有些不確定,「可卑職之前得知,那幾個有名有姓,真賺到錢的都是本地人,與燕老爹等人抬頭不見低頭見……」
  
  假如他們真是託的話,那也太喪心病狂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5 10:29 PM

第133章

  須知燕老爹本是遛鳥的,開始並無意摻和古玩買賣,如今出了紕漏,那麼當初那個勸他下場的人就顯得十分可疑。
  
  眾人商議一回,決定由晏驕親自帶著人去燕老爹家中詢問。
  
  晏驕去時,燕清照例在酒樓忙活。如今家中平白折了幾千銀子,他幹起活來就更拼命了。
  
  見是官府來人,管家不敢怠慢,親自帶他們進了大堂,燕老爹早已聞訊迎出來。
  
  眾人寒暄著落了座,晏驕就發現燕老爹茶杯邊竟有一本倒扣著的《三字經》,心道這人心態正經不錯啊。
  
  她沒說什麼,反倒是燕老爹自己不大好意思,叫人上茶後主動解釋說:「我那長孫媳婦才剛查出有孕,我琢磨著也念幾本書,不然日後幫忙看孩子都看不到好處。」
  
  燕清共有兩人一女,最大的兩年前就成親了,最小的今年才七歲。
  
  晏驕不著痕跡的打量下屋內環境,笑道:「挺好的。」
  
  燕家的陳設是那種典型的富貴商人風格,張揚、華麗,一看就名貴的東西不少,但擺放起來簡直隨心所欲,就連從裡到外幾副對聯也都是非常直白的:喜接四面客,笑迎八方財之類。
  
  若是廖無言看了,白眼肯定能翻到天上去。
  
  穿著銅錢紋醬色錦袍的燕老爹就嘆了口氣,苦笑道:「雖說家裡人都不怪,可我這心裡啊,到底不是個滋味兒,總忍不住去想,如今學著唸書識字,倒是顧不上了。對了,不知諸位大人今日來是?」
  
  晏驕忙說明來意。
  
  誰知燕老爹一聽就跳起來了,連連擺手,「不能,不可能,他我是知道的,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了,不能夠不能夠。」
  
  晏驕沒想到他這麼大反應,耐著性子解釋說:「誰也不想的,但古往今來像這類案件中,熟人作案的可能性確實比較大。現在案子還在調查階段,每個人都有嫌疑,您也不必太往心裡去。若果然不是您口中這位熟人,我們也絕不會冤枉的,最後不還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嗎?」
  
  林平也道:「就是,我們大人從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兒多著呢。既然您對他這樣有信心,想來也沒什麼的,這就更不必怕了。」
  
  燕老爹看了他一眼,目光不算和善,額角的青筋都鼓起來了,看樣子要不是念在他這身官皮,只怕就要說出不好聽的來了。
  
  兩人輪流勸了好久,奈何剛還態度良好的燕老爹竟活似河蚌精轉世,始終閉口不言,最後直接端起茶杯來,「實在對不住,草民吃了那一嚇,有些事情記不大清了,且容草民想想,若有眉目,必然上報。」
  
  他都這樣了,又是受害者,晏驕也不可能拿對付犯人那一套,來個嚴刑逼供什麼的,只好打道回府。
  
  出了大堂,林平忍不住又扭頭看了燕老爹一眼,就見他坐在幽深的屋子裡,看不清表情,只脊背似乎都佝僂了。
  
  「大人,咱們真就這麼空手而回啊?」林平鬱悶道。
  
  「不然還能怎麼樣?」晏驕嘆了口氣,想了下,一咬牙,「走,去找燕清!」
  
  若說來之前只有兩分把握,可方才見了燕老爹的反應之後,她心中的懷疑就要破五分了。
  
  兩人才剛出了二門,就見趙氏扶著個小丫頭從月亮門裡出來,管家忙行禮,叫了聲少夫人。
  
  趙氏衝他點點頭,「難得晏大人親自過來,當日又那樣幫我,你且去吧,我親自送送。」
  
  管家不疑有他,又朝晏驕等人行了一禮,倒退著去了。
  
  當日趙氏慌亂無助的情形猶在眼前,晏驕生怕要再當什麼人生導師,才要說不必了,卻見對方飛快的衝自己使了個眼神。
  
  她心頭微動,話到嘴邊就成了,「有勞夫人。」
  
  林平和另外一名衙役默契的落到後頭幾步遠,幫忙放風。
  
  待幾人走到外頭花園時,趙氏見四下無人,突然打發小丫頭回去拿手帕子,壓低聲音對晏驕道:「晏大人,其實民婦心中一直懷疑一個人。」
  
  晏驕一愣,忙道:「誰?」
  
  大概趙氏也是生平頭一次做這樣偷偷摸摸的事情,一顆心砰砰亂跳,聲音都發顫了。
  
  「那人叫劉福業,是民婦公公的多年老友,城南的劉家皮貨就是他的產業,當時就是他慫恿公爹擺弄古玩的。」
  
  晏驕默默記下這個名字,又問:「還有其他可疑之處嗎?」
  
  雖然他們也在懷疑,但僅憑人家勾搭燕老爹發展新愛好這一點,不足以構成證據啊。
  
  「有!」沒想到趙氏還真就斬釘截鐵的說了,「那劉福業的髮妻死的早,如今娶的是第二房媳婦宋氏,年紀也比民婦大不了幾歲,為人貪財又眼皮子淺,最愛炫耀。」
  
  說到這裡,她突然臉一紅,對晏驕解釋說:「民婦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
  
  似乎是怕說服力不夠,趙氏又輕輕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外子待民婦甚好,吃穿用度從來不必民婦親自開口……」
  
  所以我絕對不是因為嫉妒而汙衊。
  
  晏驕失笑,「我明白,你繼續說就是。」
  
  趙氏抬手摸了下熱辣辣的臉,又小聲道:「那宋氏素來揮霍無度,幾乎每個月都要去挑最時興的料子做新衣裳,找京裡傳過來的新圖樣打首飾,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是大概從去年年中開始吧,也忘了是哪位太太先說起來的,好像那宋氏已經許久沒在大家跟前耀武揚威了。我們就都在猜測,是不是,是不是那劉家的買賣出了什麼紕漏,沒錢了。」
  
  這些話說起來似乎只是婦人們之間的議論,難登大雅之堂,但往往就是這些細節才最能說明問題。
  
  照趙氏的說法,劉福業的老婆宋氏是個有錢就攢不住的主兒,恨不得寅吃卯糧,可這一年多來卻一反常態起來。都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來也不大可能是宋氏突然決定勤儉持家,那麼一定是背地裡發生了什麼事,迫使她不得不減少開銷。
  
  「或許是那劉福業另覓新歡,錢財到不到宋氏手裡了?」晏驕問道。
  
  趙氏搖頭,「不瞞大人您說,其實一開始我們也是這麼猜的,男人麼,朝秦暮楚再尋常不過,可有個住在劉家隔壁的太太卻說一點兒動靜都沒聽見,偶爾兩次去上香還見到那夫妻兩個,瞧著私底下相處起來,不像是有事兒呢。」
  
  明面上可以偽裝,但私下的相處模式卻難以隱藏。
  
  女人們在這方面都有著堪比偵探的直覺和觀察力,若這麼多人都說不是,那麼劉福業移情別戀的可能性真的就很小了。
  
  見晏驕陷入沉思,趙氏又道:「當初民婦和外子也曾勸過公公,可公公對那劉福業深信不疑,而且那人好像真賺了錢來著,民婦是做兒媳婦的,也就不好再說了。」
  
  燕清爺倆打沒關係,畢竟是親骨肉,沒有解不開的疙瘩,可她終究是外姓媳婦,許多事情做起來難免束手束腳。
  
  晏驕點點頭,「我明白了。」
  
  既然劉福業和宋氏的相處模式沒有異常,那麼應該就不存在男方突然有錢不給花的情況,這麼說的話……難道是沒錢了?
  
  趙氏鬆了口氣,又有些忐忑的道:「那?」
  
  晏驕笑道:「你放心,你今兒什麼都沒說,我也什麼都沒聽到就是了。」
  
  趙氏感激一笑,繼續送她出門。
  
  到了大門口,晏驕與她道別,又小聲說:「來日你若再有什麼線索,就說我今兒來看見你的衣裳樣子有趣,你另畫了要送給我。」
  
  趙氏忙不迭應了,親自看她走遠才回去。
  
  徹底離開燕家之後,林平難掩興奮道:「大人,有新發現了?」
  
  趙氏說話聲音本就不大,剛才又壓著嗓子跟晏驕咬耳朵,他又沒有圖磬的耳力,只能聽見微微的嘀咕,卻辨不清內容。
  
  晏驕面露笑意,「走,咱們再去問問燕清!」
  
  他們到時,燕清正在內外忙活,聽晏驕要打聽父親熟人,倒也沒有遲疑。
  
  待說了幾個人名,裡頭果然就有一個劉福業。
  
  「實不相瞞,草民其實不大願意父親與他往來,」燕清道,「奈何老人家二三十年交情,又都在一個城內,整日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倒不好勉強。」
  
  燕清是個本分生意人,每日迎來送往,天長日久的,也學會了分辨人性。他總覺得那劉福業生性油滑,又愛吹牛虛榮,十句裡倒有七句信不得,便不大喜歡,不過維持面子情罷了。
  
  尤其後來得知父親接觸古玩便是這劉福業慫恿,原本的五分不喜登時就上升到七分。
  
  「當著幾位大人的面,沒什麼不能說的,」燕清倒還沒懷疑是劉福業騙人,只仍有些不平,「您說說,若他本人精於此道倒也罷了,可偏偏他除了做點皮貨生意之外,幹什麼什麼不中用,自己爛攤子尚且收拾不好,又大包大攬的要帶人玩……」
  
  你自己要瘋也就算了,偏還硬拉著我爹一起瘋,這不是氣人嗎?
  
  告別燕清的晏驕馬不停蹄回了衙門,可巧杜奎也回來了,正要跟龐牧報告,她便先收了話頭,坐下安靜聆聽。
  
  卻說杜奎奉命調查,發現峻寧府轄下通過如意先生購買古玩而盈利的共有三人,分別獲利幾十到幾百兩不等。但其中兩人這次也被騙了,一人交了六百兩,另一人則足足一千三百兩,這會兒在家裡悔得腸子都青了。
  
  「另一個沒被騙的是誰?」龐牧問道。
  
  「那人名叫劉福業,」杜奎道,「爺爺輩就開始倒騰皮貨了,城....」
  
  「城南的劉家皮貨就是他的買賣,對不對?」晏驕驚喜異常的搶道。
  
  「正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6 10:06 PM

第134章

  「這個劉福業很可疑啊,」龐牧屈起手指點了點桌面,忽叫了人來,「找廖大人要了近三年城內各大店家的納稅簿子來。」
  
  知名商人突然涉險詐騙,幾乎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他的買賣肯定出現了問題,要黃了。
  
  然而這個猜測很快就被推翻。
  
  龐牧帶頭翻著簿子,百思不得其解,「從納稅金額上看,劉家皮貨的買賣一直非常穩定,斷然不至於逼的掌櫃的鋌而走險吶。」
  
  劉家皮貨傳到劉福業手中已是第四代,各處進貨、銷貨管道早已穩定,而那劉福業大小也算個經商苗子,所以買賣非但沒有蕭條,反而更興隆了一點似的。
  
  晏驕等人面面相覷,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你說你又不缺銀子,幹嘛犯法啊,難道真是好日子過久了,想尋求刺激?
  
  龐牧手中無意識的擺弄著納稅簿子,忽然看向杜奎,「你對那劉福業瞭解多少?這一二年間,他可曾入手過什麼大宗物件,或是多了什麼需要耗費重金的嗜好嗎?他有擺弄古玩的愛好嗎?」
  
  「劉福業為人粗鄙,莫說古玩,恐怕大字都不識幾個,從不好這些。」杜奎毫不遲疑的說,眉眼間明顯帶著輕視。
  
  龐牧失笑,「識不識字與擺弄古玩又有什麼干係?」說完又自言自語,「一個人從來不好此道,可為什麼又一反常態的專注起來?這其中必然有什麼緣故。」
  
  杜奎仔細回憶片刻,又道:「那劉福業倆口子當真是烏龜王八看對眼兒,一般的招搖性子,若果然入手了那般物品,早就嚷嚷的人盡皆知,哪裡捂得住!至於他的嗜好麼,」他再次陷入沉思,表情漸漸有些踟躇起來。
  
  「但說無妨。」龐牧道。
  
  「謝大人,」杜奎行了一禮,正色道,「那劉福業身家不菲,能叫他都難以承受者,絕非正道,依卑職愚見,左不過吃喝嫖賭四個字了。」
  
  見龐牧和晏驕都微微頷首,杜奎又繼續道:「何況天有不測風雲,人生在世,誰沒有個一時銀錢短缺的時候呢?若劉福業當真問心無愧,他祖輩就在本地混跡,難不成真就沒有一處能叫他張口借?如此看來,必定見不得人,說不定他自己知道以後也還不上,索性就不借了,好歹還能維持體面。」
  
  「本官也是這麼想的。」龐牧肯定了他的推測,略一沉吟,「這麼著,你對本地再熟悉不過,就由你帶人暗中摸排,看看過去一段時間內劉福業都出入些什麼場所,究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若在平時,杜奎必然立刻領命,可這會兒他卻面露難色。
  
  龐牧挑挑眉,往後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著下巴瞧他,語氣稍稍有些不快,「你跟著本官時日也算不短了,可知本官最不喜什麼?」
  
  從剛才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磨磨唧唧看了就煩。
  
  杜奎額頭上刷的滲出汗來,忙道:「不喜藏藏掖掖。」
  
  龐牧丟了個鼻音出來。
  
  杜奎飛快的抹了抹滲到眼角的汗水,垂著腦袋道:「可,可卑職怕說了惹大人不快,天可憐見,卑職真的沒有旁的意思!」
  
  「好囉嗦,」龐牧皺起眉頭,「本官現在就已不快,要說就說,不說滾蛋。」
  
  杜奎咬了咬牙,「卑職有罪,望大人見諒。其實卑職是想說,這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明面上的東西兄弟們說查也就查了,可這三教九流陰影裡見不得人的東西,這……若還照尋常法子,只怕會打草驚蛇。」
  
  龐牧嗤笑出聲,瞬間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可如今那鼠道的魁首卻被本官發落了去看城門、巡街,你們無處下手?」
  
  杜奎面露慚色,腦袋越發壓得低了,「是……」
  
  如今想來,他卻也有些自視過高了。
  
  以往他和衙門中許多同僚都很看不慣楊旺與那些地痞無賴稱兄道弟,覺得這是墮了公人身份,可細細回想起來,若非楊旺與三教九流一應人等打成一片,過往許多案件想順利破獲,卻沒有那麼容易……
  
  龐牧不主動開口,杜奎也不敢隨意搭話,場面一時膠著起來。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見龐牧屈著的指尖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擊的聲音,這細微的響動因為屋子的安靜越發清晰,彷彿每一下都敲到了杜奎的脊樑桿上。
  
  就這麼幾次呼吸的功夫,他腦海中已飛速劃過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一時恨楊旺不自重,落得如今局面;一時又怨自己為何要提起這個人來;一時又覺得若自己不端著,早學的楊旺那樣放下身段,或許今日也不必指望旁人,以至眼下這尷尬的局面。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龐牧在上面漫不經心道:「罷了,只叫楊旺戴罪立功,若辦的好了,官復原職也未嘗不可。」
  
  杜奎走出門時,還有種不切實際的恍惚感。
  
  等屋裡就剩自己人了,晏驕才問:「這樣好嗎?」
  
  龐牧活動下脖子,抓過茶杯咕嘟嘟灌了幾口,笑道:「無妨,其實我早就想把楊旺重新提上來,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若這麼平白無故的提拔,一來難免他心存僥倖,教訓吃的不夠。二來到底曾犯過大錯,下面的人恐怕也不服,日後恐生禍端。而如意先生一案事關重大,若他果然能夠將功贖過,也就名正言順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單看能不能改過自新。
  
  過去幾個月內楊旺表現確實不錯,而且正如杜奎所言,貓有貓道鼠有數道,人的天性和本事本就不同,不一定要求每個人都做到一般無二。既然楊旺在這上頭有過人之處,善加利用才是正理。
  
  晏驕沒當過領導,對這些方面難免有所欠缺,聽他說了之後才覺恍然大悟,良久點點頭,唏噓道:「願他能體會到你的良苦用心。」
  
  龐牧輕笑出聲,隨意往外瞥了一眼,淡淡道:「體會不到,再按下去就是。」
  
  不過以後,就別再想起來了。
  
  顯然楊旺不想再被攆去守城門,接了命令之後,立刻馬不停蹄的聯絡了以往用慣了的幾個地痞,先將他們狠狠敲打一頓,再如此這般的吩咐了,不過兩天就有了消息。
  
  「大人,」久違的跪在衙門二堂內,楊旺心底忽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荒謬,聲音都微微打顫了,「因老裴大人在任期間,嚴禁賭博,可賭場雖砸了,賭徒猶在,漸漸地就興起來許多隱晦的新式賭法。大約在兩年前,劉福業迷上了賭雞,就是打著鬥雞的幌子賭博,他養雞、挑雞都不在行,又有人故意下套,不過半年就輸進去六七千銀子。」
  
  此數額一出,眾人紛紛倒抽涼氣,晏驕忍不住道:「不過鬥雞而已,竟賭的這麼大?」
  
  楊旺賠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本來賭博一事便無所謂大小,哪怕一回只許下一兩銀子呢,一旦賭紅了眼,連續幾日幾夜不吃不喝都是有的。想那一把也不過須臾片刻,又有花樣百出的下注方法,一天下來千八百兩銀子說沒也就沒了。」
  
  晏驕聽的心驚肉跳,粗粗一算,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然後呢?」
  
  楊旺道:「劉福業初入此道,事後算起來也覺肉疼,本想戒賭。可這種事情一旦沾了手,想擺脫哪裡是那麼容易的?況且他又有產業,便是自己想收手,賭場那些人卻依舊眼紅,有事沒事便主動找上門去勾搭,想那劉福業也非意志堅定之輩,漸漸地便泥足深陷,再也脫不得身。」
  
  剩下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了:
  
  短短兩年下來,劉福業就把祖上積攢的將近十萬兩銀子輸了個乾淨,不僅如此,還欠了賭場一大筆債務,日復一日的利滾利,眼見著是還不清了。
  
  劉家皮貨行雖然盈利頗多,可哪裡及得上他輸錢來得快?
  
  劉福業急紅了眼,恰好那日聚會,聽如意先生說起買賣古董的事情,就做起一夜暴富的美夢。
  
  然而天不遂人願,他對此一竅不通,又給人坑了幾百兩銀子進去……
  
  龐牧當即批了條子,「抄賭場,抓劉福業!」
  
  誰成想衙役們非但抓了劉福業,還順道提回來一個老淚縱橫的燕老爹。
  
  方興無奈道:「大人,屬下帶人衝入劉家時,就見他二人正廝打在一處,便一併帶回來了。」
  
  話音剛落,衣衫不整的燕老爹就蹲在地上,拍著大腿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指著劉福業破口大罵:「你這混賬,枉我素日掏心挖肺的待你,你竟,你竟這般待我!跟那些人一起拿著我做傻子耍!若非大人點撥,我到死都被蒙在鼓裡!」
  
  被人騙錢的痛遠遠及不上多年老友的背叛,燕老爹悲痛欲絕,幾乎暈厥過去。
  
  龐牧又好氣又好笑,叫人直接送回去,「當日問的時候不說,私底下又偷偷找過去,若非我們去的及時,你若打草驚蛇豈不壞了大事?」
  
  又對幾個衙役道:「你們也不必急著回來,就在那裡看著,不許他再四處張揚了。」
  
  雖說那如意先生一黨已然逃出城去,可難保沒有餘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燕老爹哭的不能自已,劉福業也跟著掉淚,又主動裝模作樣抬手打自己的耳刮子,瞧著十分可憐,可十句話裡仍舊有一多半倒是在替自己狡辯:
  
  「老兄啊,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我三十年交情,好歹原諒則個!」
  
  「你不知賭場的人都是亡命徒,他們要殺了我呀,殺了我呀!」
  
  「權當我借你的,我還有鋪面,日後賺了再還你就是!區區三千兩,難不成還抵不上你我這麼多年的情分?」
  
  他不開口還好,一張嘴,燕老爹越發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哆哆嗦嗦的回過身來罵,噴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
  
  「我日你八輩祖宗!迫不得已?難不成是我逼你去賭?你自己作死不要緊,別拖著旁人清白墊背!」
  
  「你也知道這是三十年交情,三十年啊劉福業,三十年!你爹沒死的時候咱倆就一處吃酒了!你簡直不是個人!」
  
  「還?你還個屁!你拿甚麼來還!區區三千兩,臭不要臉,你他娘的倒是給老子一個區區三千兩來耍!這都是我兒子沒日沒夜油鍋裡掙的,不是你兒子,你自然不疼,你這黑心爛腸子的烏龜王八羔子,我日你十八代祖宗!」
  
  燕老爹素來身強體健,此刻又到了氣頭上,五六個衙役竟也壓制不住,只叫他罵了個酣暢淋漓,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
  
  本該是最威嚴不過的衙門亂成一鍋粥,龐牧一個頭兩個大的指揮人先強行將燕老爹和劉福業分開,又喊了燕清來帶父親家去,這才好歹消停了。
  
  劉福業也六十歲的人了,花白的頭髮又被燕老爹撕扯的蓬亂,臉上也有幾處血道子,配著那張貌似憨厚的四方大臉,當真是說不出的淒慘。
  
  他倒交代的乾淨,又是喊冤又是訴苦的,只道那賭場壞了他一世英名,自己也是受害者雲雲。
  
  「大人,大人,」他諂媚的笑,腆著老臉道,「既然如今賭場都被端了,一應買賣自然不作數,您瞧我的賭賬……是不是也該勾了?」
  
  杜奎最見不得這種人渣敗類,當即冷笑道:「我勸你莫要自作聰明,多餘的話也不必多說,且等著吧!來啊,將他關入大牢!」
  
  據劉福業交代,他買古玩失敗後得瞭如意先生點撥,也不知對方從哪裡知道他欠了一屁股賭債,主動提出合夥騙人,事後分贓。
  
  一開始劉福業也略掙扎了下,可良心這種東西,早就被賭徒自己吃了,那須臾掙扎也不過過眼煙雲,說散就散。
  
  他是本地赫赫有名的老商戶,平時又慣愛四處結交,有這麼個托幫襯,如意先生一夥當真是如虎添翼。
  
  事成之後,劉福業與如意先生一夥三七做開,可剛拿到手的幾千銀子還沒捂熱乎的就填了賭債。饒是這麼著,也還有幾千沒還上,不過是延期罷了。
  
  龐牧搖頭嘆道:「真是交友不慎。」
  
  頓了頓又想起來曾經晏驕說過的:吸毒、賭博、打老婆,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一旦沾上,真就人不人鬼不鬼了。
  
  想當初劉福業雖也有些小毛病,但為人還算義氣,燕家人初來乍到時,正是他忙前跑後的幫忙,這才在峻寧府紮了根。
  
  時移世易,誰知如今卻淪落到這般田地。
  
  眾人各自嘆了一回,又整理了劉福業的供詞,分派人手四處查找起來。
  
  據劉福業說,如意先生一夥人約莫是慣犯了,慣用手法就是放長線釣大魚,在一個地方停留的時間按年算,可謂膽大。
  
  他們背後應該還有個專擅做假古董的,又有一人嗜酒如命,尤其是黃酒,每到一地必然要先尋了黃酒舖子往裡鑽,可使人往各地的古玩雜貨介面和黃酒檔口找一找。
  
  此事說來容易,真做起來卻破費時日,一直到了十月底,足足花了兩個月的工夫,才終於從雲匯府傳來消息,說某日巡街衙役接到某酒莊掌櫃的報案,說有一名每日都來打黃酒喝的中年男子長得與通緝畫像十分相似。
  
  得了消息之後,龐牧等人便都笑了。
  
  這雲匯府卻不是老熟人的地盤?當年還曾發過連環報復殺人案哩,此時再合作起來倒也得心應手。
  
  那雲匯知府有了經驗,先按兵不動,只派人悄悄跟了那疑似通緝犯的人去,見他時常出入城外一座小院,又聽聞那院子裡住的是一位外出遊學的書生,便有了七分把握。
  
  又過了幾日,那化名雲中客的書生果然故技重施,又開始藉著來年科舉的東風出入於各大文會、宴飲場所,賣弄技藝才學,意欲做那以假亂真、引人入夥的營生,結果就被守株待兔的衙役們逮了個正著。
  
  十一月底,曾化名如意先生、雲中客的騙子頭目並一干黨羽被押送到峻寧府,雲匯知府也抽空來了一回,陪龐牧親自主審了。
  
  那真名寧凝的騙子頭目生的倒是斯文俊秀,也真有幾分才學,可惜為人不知檢點、不懂收斂,當年考中秀才功名後竟在妓院一住半月,大寫淫詞浪曲,被人提醒後非但不懸崖勒馬,竟變本加厲,於除夕之日公開題寫對朝廷不敬的歪詩。當地知州知道後勃然大怒,直接革了他的功名,並判了此生禁考。
  
  誰知寧凝不僅不思改過,竟破罐子破摔,就此浪蕩起來,並迅速結識了許多狐朋狗友。
  
  因他沒了功名,又淪落致斯,家人也恥於與他為伍,更怕帶累了族中其他讀書人,便將他攆了出去,直接從族中除名。
  
  自此之後,寧凝便與那一干黨羽四處遊走,仗著一副好皮囊和三寸不爛之舌大肆行騙。
  
  在這之前,這夥人都只是小打小鬧,往往是在某地挑一頭肥羊,哄他買了假古董就跑。
  
  可沒想到幾年下來,竟無一失手!
  
  持續的勝利使這群人的信心急劇膨脹,而且寧凝等人也確實過夠了這種居無定所的日子,疲於奔命,商量過後,決定嘗試著幹一筆大的。
  
  眾人主意已定,便著手挑選目的地,選來選去,覺得峻寧府尚武,百姓多富裕,難得又多武夫,想來以頭腦簡單聞名……
  
  只是沒想到,這頭一筆大買賣就給人抓住首尾,還沒來得及二次開張就被抓住,鋃鐺入獄。
  
  結案那日,寧凝還在長籲短嘆,不是後悔作此醜事,而是後悔選錯了地方。
  
  本案雖發在峻寧府,但在這之前寧凝一夥已經屢屢犯案,牽涉範圍之廣、數額之大難以想像,乃是全國性的大案典型,按流程合該上報。
  
  最後,晏驕親自寫了摺子並相關文書,用了印,同一張桌上跟龐牧做了交接,正式將案子歸到刑部,稍後交由邵離淵處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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