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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12-4 01:55 PM

安妮薇 -【大理寺‧卿】《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2-8 11:57 PM 編輯

【書名】:大理寺‧卿

【作者】:安妮薇

【內容簡介】:

  光風霽月的大理寺卿蘇陌憶,一向是盛京女子們的春閨夢裡人。如此天人之姿,卻在盛京官場上留下了個神鬼不懼,第一酷吏的凶名。

  平日裡審案子,蘇陌憶聽得最多的就是那句「大人饒命」。

  可沒曾想有朝一日,夜深無人處,昏燈羅帳時,有人竟能把這聲「大人饒命」叫得令他酥了骨頭。

  *

  十二年女扮男裝,十年寒窗苦讀。

  林晚卿好容易才走上刑獄之路,一心想為當年冤死的蕭家翻案正名。

  可是她遇到一個很棘手的男人。

  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被人下了藥的蘇大人憑藉著最後一絲清明,將自己鎖在了大理寺宗案室。

  然而那一晚,尋找當年蕭家冤案線索的林晚卿恰巧也在那裡。

  又慫又剛996福報女 x 毒舌傲嬌強迫症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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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12-4 02:03 PM

第一章 雨水

  盛京的早春多雨,淅淅瀝瀝,綿綿密密。

  似席捲天幕的一方輕紗,將京兆府正堂的空院攏了個透。

  正堂前的一處石階上,京兆府的主簿梁未平來回邁著焦急的碎步,將這潤物細無聲的春雨都踏得煩躁了幾分。

  「梁主簿,」身後傳來京兆府小廝的問詢,「蘇大人的馬車已經停在府門口了……」

  「知道了。」梁未平心頭一緊,順手牽起袖子拭掉額頭上的一層細汗。

  今日是大理寺奉命要從京兆府,接過年前那樁連環姦殺案的日子。

  梁未平早料知此案重大,卻也沒想皇上竟然吩咐自己的親外甥,大理寺卿蘇陌憶,親自前往京兆府交接。

  如今這尊大佛業已行至門口,一直負責此案記錄的小錄事林晚卿,居然還未出現。

  官大一級壓死人。

  就算是普通案子,也斷沒有主審等錄事的理,更別說今日這屋裡坐著的,可是名滿盛京,神鬼不懼的南朝第一酷吏蘇陌憶……

  他汗淋淋的掌心在廣袖上蹭了蹭,伸長了脖子再往石階下看了看。

  「梁,梁主簿!」

  細雨迷濛之中,遠處依稀奔來一個瘦弱的身影。

  她那一身淺灰色的衙門衣袍,因為沾染了雨水,斑斑駁駁地深一塊淺一塊。膝蓋的地方,有兩團泥水印,看起來狼狽且落魄。

  「梁主簿!」

  「去哪兒了啊?!」

  還沒等林晚卿開口解釋,梁未平隱忍的怒火就噴了他個滿頭滿臉。

  她好似早有預見,熟練地往一旁閃身,隨即竊竊地掀起眼皮看向梁未平,倒是有點理虧的模樣。

  「路上,路上遇到點事,耽擱了一下。」

  梁未平這時才顧得上看林晚卿。

  原本就冷白的小臉淋了雨,汗毛上白白地鋪上一層小水珠,更加蒼白了幾分。又長又密的睫羽微微上翹,掛著兩粒晶瑩的雨滴,將落未落。睫毛下那一對黑亮明媚的杏眼微芒躍動,透出點點歉意和俏皮的笑。

  讓人一看就丟了所有脾氣。

  活了快三十歲,這還是他第一次見一個男人長得如此妖孽。若不是她脖頸前的那塊喉結,梁未平還真想親自驗一驗。

  思緒被打斷,想發的火也沒了蹤影。

  「擦擦臉!」梁未平沒好氣地從腰間摸出一張手巾,拍到了林晚卿的臉上。

  林晚卿明知理虧,也不惱,笑嘻嘻地接過手巾,胡亂擦了兩下臉,又彎腰去擦膝蓋上的泥水。

  「被馬還是被車撞了啊?」梁未平沒好氣地問。

  「不是,」林晚卿埋著頭,聲音悶悶的,「看見一隻小白狗掉進排水溝爬不上來,拉了它一把。」

  「你!!!咳咳咳……」梁未平被這個答案震驚,急得一口氣沒上來,堵在嗓子眼兒,憋出一串咳嗽。

  「梁主簿,」兩人身後再次傳來小廝的催促,「蘇大人快要到議事間了。」

  梁未平這才緩和了情緒,拍了拍前胸,順手抽走那張已經被林晚卿揩成了泥色的手巾。不重不緩地留下一句冷哼,負手行遠了。

  自知理虧的林晚卿憋住了笑,乖巧地跟上去。

  「有沒有吃的?」她側身在梁未平耳邊問。

  梁未平怔了怔,側身反問:「昨日讓你拎回去的點心呢?」

  林晚卿縮了縮脖子,悶聲道:「餵那隻流浪狗了。」

  「我!!!咳咳咳……」

  眼看梁未平又要發作,這一次林晚卿倒是手腳麻利,早先一步扶住了他,拍著背給他順氣。

  「有道是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這狗我都救了,定是不能看著他餓肚子,所以我就……」

  「你就多管閒事,不僅髒了官服,還差些誤了正事!」梁未平激動地身體顫動,好不容易才將聲音壓下來道:「你可知今日來的,是大理寺卿蘇大人。他要是治你個儀容不整,擾亂司法,玩忽職守,有辱官威……」

  「好好好,」林晚卿熟練地打著哈哈,一邊替梁未平拍背,一邊陪笑道:「梁兄消消氣,小弟知錯了,知錯了,下不為例……可是……」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繼續道:「你有吃的嗎?」

  「……」梁未平遞給他一個犀利的眼風,從懷裡摸出兩顆粽子糖,「這是你昨天給我的,先墊墊肚子。」

  「嗷!」林晚卿笑笑地接過來,迅速剝開一顆扔進嘴裡。

  青灰的簷角落著雨珠,像一方晶瑩的珠簾。

  兩人順著廊道,來到了側間議事廳。衙役小廝已經就位,一派森嚴肅穆的景象。

  梁未平不禁腿下一軟,下意識地嚥了嚥口水,伸手拉住林晚卿道:「你就負責記錄,大人沒有問的,千萬別多話。這不比咱們平時討論案情,可不要賣弄自己的那點小聰明。」

  林晚卿點頭,毫無遲疑。

  梁未平這才平復了呼吸,拍拍前襟,深吸氣邁過門檻,貼著議事廳的牆,順到主位背後的小案邊坐下。

  交接討論案情不比堂審,自然沒有刑具,也不必傳喚嫌疑人和證人。

  林晚卿熟練地將桌案上的宣紙一鋪,提筆沾墨。

  悠緩卻又穩重的腳步聲從議事廳後面由遠傳近,伴隨著綢緞摩擦的細響,和偶有相擊的環珮。

  青天白日古松的蘇繡屏風之後,行來一紫一緋兩個身影。

  林晚卿怔忡地看著掩在屏風之後的人影才憶起,蘇陌憶的大名,她可是聽過的。

  自古才俊皆少年。

  這位蘇大人少年成名,寫得一手好文章。他的皇帝舅舅本想給他安排個清閒的官職,卻不料他偏偏痴迷刑獄。自十六歲考取狀元以來,在大理寺一路從大理寺正做到大理寺卿。

  因為背景深厚,有皇上撐腰,他在辦事審案上也不必看人臉色,自然也是做出了一番業績。

  官升此位,他靠的也不全是皇家的蔭庇。

  但許是正因如此,蘇陌憶辦事之決絕,手段之很辣,在整個南朝的官場上留下了個「神鬼不懼,第一酷吏」的大名。

  據說他手下的死刑犯,在被執行死刑之時往往已是受遍酷刑。甚至有人認罪是但求一死,以躲過活罪。

  林晚卿兀自思忖著,那兩道身影已經繞過了屏風。

  走在前頭的那位,想必就是從三品大理寺卿,蘇陌憶。

  握筆的手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林晚卿鬼使神差地有了一絲忐忑,悄悄掀了眉眼。

  入目的,是一張霽月風光,豐神俊朗的面容。許是那身紫色官袍為他增加的幾分凜冽,十三銙金玉帶在腰間一掐,襯得他肩寬窄腰,身姿挺拔。

  林晚卿不由地漏了一拍呼吸。

  往上,是一張刀削劍刻的輪廓。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樑,蒼白中略帶著些涼意的薄唇,一雙深黑色的墨瞳像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稍微不意跌下去,就是一場粉身碎骨。

  這相貌,與他那在外的凶名,似乎格外地不搭了一些……

  筆尖的一滴墨汁「啪」地一聲落到鋪開的宣紙上,留下快速暈染開去的一個墨點。

  林晚卿低頭,恰好避開上首那一抹凜冽的目光,自然也沒注意到那一對劍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蘇大人,」坐在蘇陌憶下首的李京兆開口道:「這案情陳述……」

  「開始吧。」上首的男人收回目光,聲音裡是不辨喜怒的漠然。

  李京兆諂媚地笑著,接過梁未平遞上去的案宗,開始朗聲陳述案情。

  那是幾樁發生在年前的強姦殺人案。

  受害者是或官或商養在府外的外室,都是年齡二十上下的妙齡女子。

  因為是外室,所以資養她們的金主並不時常過來。南朝雖然民風開放,但外室到底也是身份低微的賤奴,所以身邊伺候的人也不多,通常只有一兩個心腹丫鬟婆子。

  這倒是給了作案者可乘之機。

  受害者的屍體都是被發現在自家臥房,呈仰躺姿勢,赤身裸體,雙眼被遮,手腳被縛。

  驗傷顯示,致命之傷是胸口處留下的利器。

  然而讓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是,女屍不僅胸乳上有受過凌虐的痕跡,下體性器處,還有利刃反覆捅入的傷口。

  受害人身份相近,作案手法一致。

  故而京兆府大致推斷出,這些案件是同一案犯所為。

  林晚卿一直負責此案的記錄,李京兆想必也是怕面對蘇陌憶的問詢出什麼岔子,才特地欽點了他到跟前來做事。

  聽著李京兆一板一眼的案情交代,林晚卿手下筆錄飛快,直到一陣短暫沉默。

  她抬頭,卻見李京兆油光滿面的臉上浮起幾條能夠夾死蒼蠅的笑紋。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放緩了語氣,抬首對著蘇陌憶拜道:「這連環姦殺案的凶手,本官昨日已經抓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4 02:14 PM

第二章 聰明

  聽聞李京兆此言,在場之人皆是一怔。

  林晚卿方才抬起的筆鋒猛然一頓,一手娟秀的蠅頭小楷算是廢了。

  李京兆似乎滿意眾人的反應,輕笑一聲道:「昨日那歹徒再次作案,被本官帶人逮了個正著。」

  「是……」

  詢問的話還未出口,林晚卿只覺袖口一緊,轉頭就見梁未平一張五官扭曲的臉。

  他抽抽著搖頭,宛如肌肉痙攣。

  於是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嚥了回去。

  她只得鬱鬱地抬眼,去看主位上那位正襟危坐的蘇大人。晦暗不明的光線下,他一臉淡然,彷彿事不關己。

  李京兆也被他這樣的反映襯得有些尷尬,兀自清清嗓子化解了一番,復又道:「此人是在中書令宋大人的外宅裡行兇之時,被本官抓獲的。」

  若說之前的鋪墊都是故弄玄虛,那麼這一句,無疑是靜水驚石。莫說是林晚卿,就連上座的那位蘇大人都不覺前傾了身子。

  「李大人可說的是中書令宋正行宋大人?」

  「正是,正是。」

  李京兆連連點頭,繼續道:「昨夜下官接到宋大人一處別院裡小廝的信報,說是府上在此處養病的一位姨娘遭遇不測。幸而發現及時,姨娘雖然沒了,但好歹沒讓歹人落跑。於是下官將人緝拿歸案,連夜審訊。犯人已經於今日晨時招認了其罪行,認罪伏法。」

  蘇陌憶瞳孔微震,卻依舊平靜著聲音道:「那姨娘可是兩年前宋大人納的那位侯府表小姐?」

  李京兆聞言雙眼一亮,諂笑道:「大人神機妙算,明察秋毫,死者正是那位表小姐。」

  蘇陌憶前傾的身體往後靠了靠,用不平不淡地聲音問:「犯人是何身份?」

  「是金吾衛的一名護衛,名喚王虎。」

  現場靜默了半晌。

  蘇陌憶原本略微有些蹙緊的眉頭更緊了幾分,「那李大人如何肯定他就是凶手。」

  李京兆油膩的臉上泛起一絲謙卑的得意,將手裡的案卷隨意翻開幾頁。

  「那姨娘的死狀與前幾起命案一致,況且王虎若不是凶手,何以解釋他會出現在案發現場?況且他對自己的所為供認不諱,在案發現場也找到了他還沒來得及丟棄的凶器。」

  說完,李京兆亮出了衙役方才呈上來的凶器。

  一把長約三吋,寬約一吋,背厚刃薄的常見柴刀。

  林晚卿怔了怔,若是沒有記錯,之前那幾樁案子的受害者身上,確實留下了利刃的割傷。

  只是……

  受害者身上的傷口並不像是這樣一把刀造成的。特別是胸口上的致命傷,呈現出兩頭一樣寬的創面,偶爾一兩個傷口還隱隱可見對稱之勢。

  此案久久不破,也是因為這一疑點無法解釋。

  若那凶手的作案工具是這樣一把刀,要如何才能造成如此傷勢?

  肚子裡的話又開始躁動,像一鍋將要煮開的水,咕嘟咕嘟吹得林晚卿握筆的手也開始抖了起來。

  她的袖子卻再次被梁未平扯住了。

  這一次,梁未平幾乎是用了哀求的眼神看她,臉上滿滿寫著五個大字——「不要管閒事」。

  「……」林晚卿埋頭,深吸一口氣,將肚子裡的水溫硬是憋下去幾度。

  耳邊傳來李京兆呱噪的聲音,帶著點讓人不適的黏膩。

  他聲如洪鐘,義憤填膺道:「可惡這賊人,見色起意,就連病中人婦也不放過,趁著夜黑蒙面行兇!罔顧他身為金吾衛,吃著朝廷的俸祿!」

  言畢啪啪兩掌,將身側的案几拍得哐啷作響。

  蘇陌憶一言不發,沉默地往後仰了仰,嘴角擒起一抹讓人看不分明的笑意。如同廊外那一抹氤氳雨氣,帶了絲涼意。

  「那李大人的意思是,這案子可以直接交與刑部批覆,也就算是結了?」

  「這……」李京兆噎了噎,諂媚道:「這案子犯人已經畫押,自然不敢勞煩蘇大人再審。本官打算今日就將卷宗送往刑部,讓那幫食君之祿的老東西,為君分憂。」

  氣氛凝滯了一瞬,在蘇陌憶沒有說話之前,誰也不敢多嘴。

  李京兆臉上的笑都已經僵硬,似乎下一刻就會繃不住,直到幾聲清脆的叩叩聲打破了僵局。

  蘇陌憶略微斂了眼鋒,分明的指節敲擊在身側太師椅的扶手上,發出讓人有些心驚的悶響。

  林晚卿心中一沸,隱約含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但凡認真看過那幾樁案子的人,不會察覺不到這個疑點。李京兆這麼拙劣的手段,無疑是將蘇陌憶當成朝中那些有名無實的紈袴在打發。

  蘇陌憶要是有些真材實料,也斷不會被他矇蔽過去。

  然而下一刻,蘇陌憶淡然的聲音卻打碎了林晚卿的算計。

  他依然面不改色,只是百無聊奈地拈了拈拇指和食指。

  「既然如此,那就勞煩李大人向刑部報備了。」

  林晚卿差點沒嗆著自己,不敢置信地抬頭去看蘇陌憶。卻見他一臉淡然地看著李京兆,嘴上噙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嘲弄。

  他徑直起身,廣袖一拂,轉身往屏風之後行去。

  林晚卿徹底蒙了,只覺胸口發緊,好似五臟六腑都攪在了一起,那股躁動的氣息又回來了。騰騰地往他嗓子眼兒沖,憋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手裡的筆也不知落到了哪裡,她只覺得手腳都不聽使喚。

  昏昏沉沉之間,她聽見一個聲音顫抖著,被擠出喉嚨。

  「王虎不是凶手。」

  一石激起千層浪。

  她打了一個驚嗝兒,迅速摀住了自己的嘴。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況且所有人都聽到了。

  她下意識去看梁未平,只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一旁的李京兆則是滿臉震驚,不可置信中帶著點微不可察的忐忑。

  「你說什麼?」李京兆的眼角抽了抽,表情從不自然,變成了極其不自然。

  林晚卿不敢立即回答,眼神越過他去瞟蘇陌憶。

  那人卻只是腳步微頓,依舊面無表情。看向她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沉默不語。

  氣氛異常凝滯。

  騎虎難下的林晚卿低了頭,恭恭敬敬道:「王虎不是凶手。」

  「胡言亂語!」

  話音未落,李京兆驚怒的聲音響起。

  他廣袖一甩,臉上橫肉跳動,怒目道:「此案已經人贓俱獲,凶手作案動機明確,作案手法清晰。自己都已經認罪,哪容你個小錄事多嘴胡說!」

  「可是大人不覺得有問題嗎?」

  「什麼問題?」

  林晚卿豁出去,反問道:「大人說王虎被擒之時是在作案現場?」

  「正是。」

  「那他為何要蒙著面?大人可是忘了之前的幾樁姦殺案,所有死者的雙眼都是被黑布矇蔽的。既然凶手已經蒙上了死者的雙眼,又為何要戴面巾?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這……」李京兆一噎,一時無言以對。

  林晚卿繼續,「且不說凶器和之前受害者身上的傷痕是否吻合,單說這王虎既然是金吾衛護衛,又是在夜間巡邏之時作案。他為什麼不選擇隨身攜帶的長劍作為工具,而是要另外帶一把這樣不大不小的刀具?」

  「啊……這……」李京兆滿面難色,已經開始默默拭汗。

  「還有,之前的幾樁連環案呈現出很明顯的一致性。從受害者的身份到傷口,再到被發現之時的姿態,這說明凶手的模式是固定。那麼,一個固定在白天行兇的人,為什麼突然轉變模式,變成夜間作案?」

  「閉嘴!」李京兆被這一串連珠炮似的問題逼得無路可退。

  他將案上的那軸卷宗甩到林晚卿眼前,氣急敗壞道:「犯人都已經認罪了,他還能冤枉了自己不成?!」

  「那萬一……」

  「你給我住口!你一個小小的錄事,莫不成還想搶了判官的活?!以下犯上,簡直放肆!」

  林晚卿的反駁被打斷,李京兆抬出了官架子。他只得禁了聲,因為再辯下去也只是飛蛾撲火,無濟於事。

  除非……

  不甘的小心思一起,林晚卿側了側身,轉頭看向蘇陌憶。

  他依然是不動聲色地負手而立,一張刀刻的面容猜不出喜怒。一身紫色官服透著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威壓,骨子裡的那股凌厲就連這淅淅瀝瀝的雨聲都澆不滅。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就算這人不是主管刑獄的大理寺卿,只要不是個草包貴族公子,便不會讓此事就此揭過。

  林晚卿把蘇陌憶當成了她此時唯一的希望。

  一陣清朗的低笑傳來,面前的男人破天荒的露出了今日唯一肉眼可辨的情緒。

  他的目光僅僅在林晚卿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便堪堪轉向了另一邊滿頭細汗的李京兆。

  「李大人破案雖然神速,可這馭下的功夫,顯然是不夠的啊。」

  言畢,他只是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李京兆的肩。轉身行遠之時,未再多看林晚卿一眼。

  「是……是下官馭下無方……讓,讓蘇大人看笑話了……」

  被落在身後的李京兆如蒙大赦,牽起袖子揩了揩額間的晶亮,也不知是汗還是油。

  眼見蘇陌憶行遠,他才狠狠剜了林晚卿一眼道:「你既然不想做錄事,那也就不用做了。明日你便離開我京兆府,另謀高就吧!」

  李京兆甩甩袖子,顛顛地追上蘇陌憶的腳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4 02:25 PM

第三章 疑點

  李京兆追著蘇陌憶走了。

  林晚卿看他跑遠的身影,只覺得那一身緋紅官服加上腰間的金玉帶,將他勒得活像兩節肥油的香腸。

  她突然覺得油悶想吐,轉頭避開,卻直直撞上梁未平那張寫滿無奈的臉。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她低頭給自己順氣,隨意晃了晃手,「可我現在不想聽。」

  梁未平面露無奈,從袖子裡摸出另一顆粽子糖遞給林晚卿道:「這個點也該用午膳了,我請你喝酒吧。」

  廊外的雨,依舊沒有停下的趨勢。梁未平拿來兩把油傘,兩人出了京兆府,來到位於繁華西市的一家高檔酒樓。

  今日不是休沐,故而這家專做權貴生意的酒樓並不十分熱鬧。

  因為梁未平曾經在林晚卿的點撥下,幫著酒樓老闆解決了一場食物中毒的官司,他的這張臉就成了此處的通行證。無論什麼時候來,總是有上好的包間留著,珍藏的佳釀備著。

  林晚卿也跟著沾了幾回光。

  兩人收了傘,跟隨店小廝來到二樓的雅間。

  林晚卿依舊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樣子。兀自滿了一杯茶,然後推開紅木雕花的軒窗,斜倚在窗側觀雨。

  梁未平這才恨鐵不成鋼地咕隆道:「你呢,什麼都好。就是這驢脾氣不聽勸,你又不是不瞭解李京兆的為人,今日當著蘇大人,你當眾下了他的顏面,他罷了你的職都是輕的。要我說,今日判你一個藐視公堂才是他的作風。」

  林晚卿的目光被窗外的雨鎖住,悠緩地嘬了口茶,什麼也沒說。

  大理寺,她做夢都想去的地方。

  原本以為藉著這樁案子,能夠被大理寺借調。可沒曾想,半途又出了這樣的亂子。

  這下可好,她不僅去不了大理寺,還被京兆府停職,連個接近的機會都沒了。

  煩躁的心緒一起,靜默的呼吸間也染上了焦慮。

  林晚卿握杯的手一緊,沒頭沒腦地問出一句,「梁兄可知道大理寺卿蘇大人?」

  梁未平歪了歪腦袋,手上的茶盞一頓,反問道:「盛京之中,上至皇室貴胄下至乞丐混混,哪有不認識蘇大人的?」

  「我是說……」林晚卿斟酌片刻,選了一個最委婉的詞,「背景。」

  「這……」梁未平下意識一頓,蹙眉道:「只聽說他是皇上的外甥,幼時父母雙亡,所以是太后親自撫養長大的。你別看他只是個世子,在朝中地位可不比那些所謂的親王輕。」

  「哦?」杯中的茶水一晃,林晚卿也來了興致,慌忙追問:「那這位蘇大人的生母,是哪位公主呀?」

  梁未平擰眉嘖了一聲,「這哪是我這個七品小官需要知道的事。我就比你早來盛京兩年,每天起早貪黑案卷都寫不完,這等大人物的家事,我哪有心有力去過問?」

  「哦……」林晚卿語氣暗淡下來,想要使小聰明的願望也落了空。

  真是蒼天無眼,草民的生死榮辱,到底是比不上王侯將相的一念之間。

  想她十年寒窗,為了去大理寺,放棄了人人豔羨的秘書省校書郎一職,甘願先去京兆府做了個從九品的小錄事。早盼晚盼的就是這麼個機會,可是……

  林晚卿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生氣。

  於是,當「蘇陌憶狗官」五個字破空而來的時候,梁未平手裡的杯盞都被嚇得抖了抖。

  滾燙的茶水潑灑出來,濕了他的廣袖。

  「你!」他反應奇快,在林晚卿破口再罵出第二句之前,已經搶先一步躍至其身後,一手鎖喉,一手捂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後面的話都堵進了喉嚨裡。

  「你不要命啦?!」

  林晚卿憤憤地回瞪他,嘴裡發出嗚嗚咽咽的破碎抗議。

  「你可知道當街辱罵朝廷命官是個什麼罪名?你說你平時私下跟我罵罵李京兆那個草包就算了,蘇大人你也敢如此大不敬,我看你真的是……嘶……」

  梁未平掙扎著推開了林晚卿,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手上的一排牙印,再抬頭看看面前那個出離憤怒的小白臉,瞪大了一雙桃花眼道:「你咬我?!你敢咬我?!你還當我是你結拜的兄長麼?」

  林晚卿毫不示弱,繞著桌子躲開梁未平的攻擊,一邊跑一邊回嘴道:「那小弟敢問梁兄,當初與小弟結拜之時,是不是說過要不畏權貴,為民伸冤的誓言?怎麼?沒有背景的草包李京兆敢欺負,皇親國戚的蘇陌憶就怕成了王八。你身為文人的骨氣呢?你投身刑獄的初衷呢?!」

  「你……」梁未平被問得無言以對,只能追著林晚卿圍著桌子轉圈。

  兩人的腳步混著驚叫和質問,一時淹沒了方才小間裡的寂靜,直到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傳來。

  「誰啊?!」

  兩人都在氣頭上,異口同聲地怒問。

  敲門聲適時地停了,門外的人靜默不言。

  兩人詫異,停了腳下的追趕。門外這才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

  「大理寺卿蘇大人請兩位去隔壁雅間一談。」

  林晚卿:「……」

  梁未平:「……」

  俗話說,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

  林晚卿深以為意。

  比如此刻,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身為貴胄的蘇大人,竟有如此雅興。從京兆府出來之後,徑直來了這間酒樓。

  她更想不到的是,酒樓這麼空,雅間這麼多,蘇陌憶還就好死不死的要了她隔壁那間。

  雖說隔牆有耳,但自己隨便幾句叫罵,竟然都能讓別間聽了去。

  看來這酒樓的裝潢,要不得……要不得……

  一室茶香氤氳,幾盞油燈晃蕩。

  雅間的門窗都被關上,外面的風和雨,透不進半分。

  林晚卿覺得有些窒息。

  一半是因為空間的密閉,還有一半,是因為這屋裡除了梁未平之外的一幫帶刀侍衛。

  而他們杵在一張紅木茶案跟前的時候,這個頭戴玉冠身著官服的男人卻憑几而坐,動作悠緩,旁若無人地翻閱著眼前的案卷。

  兩盞茶的功夫裡,他連一個餘光都未曾給過他們。

  蘇陌憶翻書的姿勢很好看,修長三指輕輕搭扣在頁角,剩餘兩指向內收起一個輕柔的弧度,恰到好處地優雅又不失威嚴。

  嘩嘩的紙頁脆響,激得林晚卿喉嚨發緊,心跳禿禿。

  這麼站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還不如當頭一刀來得痛快。

  她張了張嘴,準備豁出去。可是嘴裡那個「蘇」字還沒出口,手臂就被梁未平掐住了。

  好吧……這一次,確實是她連累了梁未平,不多嘴就不多嘴。

  於是張開了的嘴,又怏怏地閉上了。

  「你說王虎不是凶手,那凶手又是誰呢?」

  倚在憑几上的人終於有了反應。

  他長指一揚,將手裡的案卷隨意扔在茶案上,「啪」得一聲驚響。

  梁未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嚇得晃了晃,顫聲問:「蘇大人說的是姦殺案?還是王虎案的凶手?」

  「姦殺案吧,」茶案後的人食指點了點桌面,一旁的侍衛便上前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茶。

  「你對凶手有什麼瞭解?」

  蘇陌憶語氣平靜,茶雖然是斟給兩人的,但他的話卻是問林晚卿的。

  林晚卿不語,先接過茶盞——今春的第一批黃山毛峰。茶葉要在清明第一場雨之後採摘,晾曬乾之後再小心研製,工藝複雜。

  而黃山離盛京路途遙遠,這清明才過不到幾日,應該是有人採製之後快馬加鞭專程送到的……

  再看手中的茶甌——是和田羊脂白玉,通體瑩白半透光亮。如拋光之後的白蠟,不見一絲雜質……

  林晚卿嚥了嚥。

  因為她知道,這樣的品級的毛峰,這樣優質的玉盞,除非御賜,官從四品的李京兆都不會有,更別說是這樣的一間酒樓。

  看來這毛峰和杯盞,都是蘇陌憶自帶的。

  可是什麼樣的人,才會自己帶著茶葉和茶杯到酒樓來品茗?

  林晚卿一時哽住,思緒紛飛。

  「這茶和杯,都是本官自帶的。」

  林晚卿:「……」

  「可以回答本官的問題了麼?」

  手上的茶水抖了抖,林晚卿強忍住忐忑,低聲回道:「那個凶手應該是個身量不算魁梧,甚至可能有些瘦弱的青年男子。他絕不會是行伍出身,應當是做著相對卑微的活計。自卑,生活範圍小,性格孤僻。」

  「何以見得?」依舊是冷淡的,不辯情緒的聲音。

  林晚卿放下手中的茶甌,朝著蘇陌憶微微一拜道:「敢問大人可還記得受害者的死狀?」

  「嗯,雙眼被遮,手腳被縛,下體和胸口多處利器刺傷。」

  「正是,」林晚卿點頭,若有所思地再問:「若大人你是這個強姦殺人犯,作案之前已經做好了殺人滅口的準備,為什麼還要把受害人的眼睛遮起來?」

  「大,大人……怎麼會是強姦殺人犯?!」身側傳來梁未平心驚膽顫的聲音。

  蘇陌憶並未在意,擺擺手示意林晚卿繼續。

  「性犯罪的犯人在作案的過程中,所有的快感都來自於受害者的反抗,掙扎和絕望。眼睛,是傳遞這些情緒最好的管道,他為什麼反而要把它們遮起來?」

  蘇陌憶不語,臉上也看不出情緒。一旁的梁未平很是害怕這樣的沉默,於是慌忙打圓場道:「許,許是……特殊性癖好……」

  林晚卿沒有急著反駁他,繼續提問道:「那手腳被縛又是怎麼回事?」

  「也許,也許……還是性癖好……」

  「那死者下體性器官被利刃捅入的刺傷呢?」

  「還,還是……性癖好……」

  「……」林晚卿看著梁未平,一副無語凝噎的模樣。

  梁未平被這目光看得背心一涼,猛地想起了什麼似得從圓凳上一躍而起,梗著脖子道:「我,我只是猜測……我可沒有這麼些嗜好……」

  林晚卿抽了抽眼角,語氣裡夾雜著一絲無奈,「要我說,這些都是有原因的呢?」

  蘇陌憶:「這話怎麼說?」

  林晚卿一笑,帶著篤定,「首先,凶手縛住受害人手腳,是因為他並沒有那麼強壯,可以在整個犯案過程中壓制住受害者。所以,他才會寧願浪費時間,冒著在現場被發現的風險,將死者都綁起來。這也說明了凶手是害怕自己會不敵受害者的。」

  「那麼,一個什麼樣的男人才會對自己有著如此的評價呢?」林晚卿掀起一側唇角,自問自答。

  「極度自卑。一個極度自卑的男子,會害怕受害者看見自己。她們的注視,讓他毛骨悚然,無法從殺戮中獲得快感。所以,他會矇住死者的雙眼。」

  梁未平聞言張了張嘴,想說話。

  林晚卿沒給他機會,繼續道:「最後,死者下體遭受的破壞,給出了凶手自卑的原因。」

  蘇陌憶微眯了眼,神色一如既往地難以琢磨。若不是他不自覺地向林晚卿傾去的身體,林晚卿幾乎都要以為他不感興趣了。

  「他不舉。」

  在場之人皆是一怔。

  「一個不舉的男人,無法與女子正常交合,所以扭曲了他的心理,只能想像那把冰冷的刀具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以此反覆刺入死者下體,來獲得快感。」

  「因為不舉,所以自卑。串聯到一起,案子的細節,便也就說得通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4 11:14 PM

第四章 暗流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因為關著窗的緣故,街面上行人踩過車輪碾過的聲音都悶悶地罩上了一層霧氣,與這屋內詭異寂靜的氛圍一比,反倒讓心跳更快了幾分。

  蘇陌憶彷彿聽進去了,又彷彿沒聽進去。

  整個人從一開始到現在,宛若玉雕,藏在茶香氤氳之中,不辨情緒。

  許是他那股久為官者的威壓,又或許是他出身貴胄的氣質,林晚卿沒來由地收起了方才的魯莽,只抬眼看他。

  白玉般的手指搭在杯沿,輕拍三下,蘇陌憶似笑非笑道:「林錄事分析得有理。」

  林晚卿一時怔住了,這句聽起來不像褒獎的褒獎讓她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小聲問道:「那這案子,蘇大人可是要帶走?」

  蘇陌憶沒有回她,只挑了嘴角,起身將袍裾一撩作勢要走。

  林晚卿更懵了,跟著他轉了個身,「蘇大人?」

  眼前的人腳步一頓,聲音裡既有讚賞,亦有惋惜。

  「這案子是京兆府的,雖大理寺有權提案,但既然李京兆稱這案子已經告破,那便是刑部覆核的事了。」

  「所以大人就算知道王虎被冤枉,真兇逍遙法外,也不打算插手了?」

  蘇陌憶轉頭看她,因為兩人身量的差距,他微微將身體前傾,注視著林晚卿帶著鄙夷的眼睛到:「本官不知道王虎無不無辜,但本官知道,你只知姦殺案,不知王虎案。你只瞭解李京兆,不瞭解本官。」

  他一笑,帶著點質問的篤定反問道:「不是麼?」

  林晚卿無話可說。

  蘇陌憶這才直身行出小間,吩咐侍衛備車。

  直到蘇陌憶一行人出了酒樓,上了馬車,林晚卿才堪堪回神,看向一邊比她還懵的梁未平問到:「他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

  被雨洗過的街道有些積水,車輪碾過會沾起點點水漬。

  葉青駕著馬,偶爾轉頭看向身後那個今日有些異常的人。

  他跟隨蘇陌憶近十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自家主子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先是派他跟著方才那兩個小官,然後讓他將辱罵他的兩人給請了過去。最後,就這麼嘴角帶笑心滿意足地出了酒樓……

  葉青越想越覺得稀奇,手上的韁繩一個沒注意拉急了,驚了馬兒,連帶出車廂裡的一陣亂響。

  「再東張西望心中腹誹,你也別跟著我了,明日起就去大理寺灑掃吧。」

  身後傳來不急不緩的聲音,不怒自威。

  葉青覺得背脊凜了凜,忙服軟似的轉過了身,卻聽身後的人再度開口道:「那個小錄事確是難得一見的刑獄人才,只做個錄事倒也是屈才了。」

  葉青心中一驚,只覺得自家主子怕是有讀心術,任何人任何時候的任何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那大人為何不……」

  沒等葉青問完,蘇陌憶笑哼一聲,什麼東西被他隨手扔在了車裡的小案上,發出一聲悶響。

  「可惜他只知破案,不通官場。這張揚的性子放在大理寺,可不是什麼好事。」

  葉青倒是沒想到這頭,又問:「那大人準備如何?」

  蘇陌憶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小案上的那一卷案宗上,眼裡的神色亮了幾分。

  他將食指和拇指疊在膝上拈了拈,溫聲道:「等著吧,吃些苦頭就明白了。」

  「可那兩件案子,大人真的不管?」許是害怕被批,葉青問得小心翼翼。

  蘇陌憶懶得跟他多說,陰陽怪氣道:「你是第一天認識我?皇上前腳才要整肅朝綱,這後腳安插在宋中書院裡的人就沒了。王虎的案子水有多深,他一個小錄事不清楚,你還不知道?」

  葉青無端被蘇陌憶一頓說,有些不甘心道:「那大人這放著不管,去了刑部,哪還有餘地?」

  蘇陌憶冷笑,分明的食指骨節敲打在車內的矮案上,發出一聲一聲的悶響。

  宋正行升任中書令之前,是刑部尚書。

  這案子到了刑部,往下,他正好挖一挖他手下留在刑部的餘黨。往上,也看看此人身後站著的,是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

  要知道皇上盯著的那幾件案子,可不是一個區區中書令就可以包攬操作的。

  但這些彎彎繞繞,朝堂權謀,他實在懶得跟葉青講,便只冷冰冰地丟下一句:「你是我的貼身侍衛,不是大理寺丞。」

  「……」葉青被懟得無言以對,心道這祖宗的毒舌症怕是又犯了,便只得耷拉著腦袋,默默閉嘴駕車。

  行過幾個街口,馬車停在了大理寺門口。

  蘇陌憶理了官袍下車,正命人將車裡的案卷都搬到他處理公文的書室裡去,一陣車輪的骨碌聲從遠處踏雨而來。

  「世子,」來人是蘇陌憶府院裡的老管事,他將一塊玉牌遞給蘇陌憶道:「世子可是忘了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蘇陌憶看著玉牌一怔,恍然憶起,今日是太后的生辰。

  看來最近真是太忙了,連這樣的日子都能給忘了。太后將他一手帶大,如父如母,若是知道他連她生辰都記不得,怕是會真的傷心了。

  他不禁有些懊悔,接過管事手裡的玉牌,抬眼看了看他身後。

  果然是貼心的老人,就連進宮要用的穿戴都一併帶來了。

  蘇陌憶這才放了心,跟著老管事進去更衣,隨便吩咐了葉青將他書室裡蒐羅的那套孤本尋來。

  太后愛書,早年未出閣的時候也是小女兒脾性,最愛各種坊間小話本。

  後來入宮得了聖寵,要端莊大方,要母儀天下,看話本子這樣上不得檯面的愛好,就撇下了。

  當然,洞悉秋毫的蘇大人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待蘇陌憶打整好一切,堂而皇之地用史書封皮裹了話本,便趕在宮宴開始之前入了皇宮。

  太后壽宴,本是大事。可太后向來節儉,這一次也不是什麼逢十的大壽,便也沒有大肆操辦。只是在宮中御花園設宴,皇親國戚和朝廷三品以上官員可攜家眷參加。

  蘇陌憶到的時候還算早,跟到場的同僚宗親打過照面之後,他的眼風就轉到了宋中書的位置——空的。

  雖是情理之中,可蘇陌憶的心裡卻泛起了一陣意料之外的躁鬱……

  「景澈。」

  蘇陌憶腳步微頓,回身卻撞到身側之人。正欲行禮道歉之時,卻被人扶住了手,舉動很是親暱。他一怔,隨即開口道了聲,「梁王。」

  梁王見他拘禮,兀自笑開,將扶著的手鬆了道:「論輩分,我是你的叔外祖父,這開口就喚封號的習慣,可是在官場上被逼的?」

  蘇陌憶頷首,沒有回答。

  論輩分,梁王確是他母親的叔叔,可鑑於他與太子母家的姻親關係,在朝堂上是滿朝皆知的「太子黨」。

  蘇陌憶只為皇上辦事,不想與朝堂中任何一方勢力糾葛,故而在這樣的場合,也秉承著公事公辦的態度。

  「那件事情你也知道了?」

  蘇陌憶抬頭,見梁王正看著宋中書的空位。

  「嗯,今日奉命去了京兆府才知道的。」

  「聽說凶手當場被捕?」梁王拂拂袖子,隨口一問。

  兩人沿著御花園中的小徑,往皇室宗親的座席上去。

  本是花香滿徑的氛圍,蘇陌憶聞言卻微蹙了眉頭,不冷不熱地回道:「被捕之人還未經過刑部的稽核,恐還不能算是凶手。」

  幾聲爽朗的笑傳來,走在前面的人停住步子回頭看他,語氣裡帶著戲謔道:「蘇大人這一板一眼按章辦事的作風,我今日可算是領教了。」

  見蘇陌憶依舊沒有什麼表情,梁王話鋒一轉,又道:「那金吾衛的王虎,我倒是耳聞過一些的。」

  「哦?」蘇陌憶意外。

  「之前他在金吾衛之中便頗有些聲名狼藉。據他的同僚說,王虎本就是個沉迷酒色之徒。秦樓楚館,也是常客。沒曾想竟然放縱至此......」梁王嘆氣,語氣裡頗有幾分惋惜道:「他如今被捕,以死謝罪,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蘇陌憶沒有接話,跟著梁王沿小徑沉默前行。

  月上宮牆柳,夜風拂晚樓。

  瓜形宮燈在他身上投下昏黃的光暈,整個人顯得親近又冷漠。

  不得不說,如今只是弱冠之年的蘇陌憶,饒是面對著比自己年長許多的親王,那一身由嚴苛律法浸潤出來的凜冽,也帶著一股天然的威嚴。

  他不說話的時候,便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梁王也跟著默了默,本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大黃門扯著嗓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在場眾人聞聲都嘩啦啦跪了一片。

  宴會開始,百官朝拜之後就是一派歌舞昇平。

  蘇陌憶的位置被安排在了一眾皇子之中,只比太子低了一個台階。

  他在下坐,抬眼去瞧不遠處的太后。老人家今日穿了一身喜氣的金紅禮服,正側著身子跟旁邊嬤嬤說話,眼睛卻盯著下座的人群,似乎在找著誰。

  這還能是在找誰?

  蘇陌憶低頭輕笑,指腹摩挲得那套話本子沙沙作響。

  「皇祖母,」他緩步行了過去,「今日是您的壽辰,孫兒一定會到。」

  太后這才將眼神聚焦,看著他的臉本能地舒展開,可到了一半又不知想到什麼,便故作慍怒地收住了,就憋出了個不上不下,又笑又怒的怪異模樣。

  蘇陌憶被太后抬手就揪到了跟前。

  「敢情你還知道你皇祖母的生辰?」

  這語氣,他不用看都知道太后現在是什麼表情。

  蘇陌憶立馬將手裡的小話本奉上,帶了點笑道:「這是專程給皇祖母準備的禮物。」

  太后看見他手裡的一套史書,怒氣更甚,正要發火之時,蘇陌憶往她身邊一側,擋住了宮女嬤嬤們的視線,將書本掀開一角輕聲道:「孤本。」

  噴薄欲出的火氣霎時煙消雲散,太后喜笑顏開地命人將書冊收好,轉而對著蘇陌憶念叨,「你的這份心用在我一個老太婆身上也不嫌可惜,拿著哄哄小姑娘多好。」

  蘇陌憶背脊一凜,有種不詳的預感。

  這太后盯他的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還好,總歸是由著他的。可自打他做了大理寺卿,漸漸忙起來。太后每一次見他,談話的主題就變成了「逼婚」……

  「這……咳咳……不是公務繁忙,抽不開身去關注別人了嘛……」

  他以手抵拳輕咳兩聲,一邊找著理由,一邊轉了個身,準備逃走,卻再次被太后扯了回去。

  「你說你,一天到晚不是跟死人,就是跟罪犯打交道。原本風光霽月玉樹臨風的一個兒郎,現在總是板著張臉。祖母看見你都得多加件外袍,不然總覺得瘮得慌。」

  太后說完話,還真的隨手批了件薄衣。

  「……」蘇陌憶安分站著,不敢作聲。

  「祖母覺得,你也是早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找個人管管你也好,照顧你也罷,也好讓祖母放些心。」

  「孫兒謹尊祖母教誨。」蘇陌憶不敢再聽下去,趕緊乖巧一拜,準備開溜。

  「所以呢,誒你別跑!」太后說著話,又將蘇陌憶扯了回去,「你可知道你姝表妹前幾日回宮了?多年未見,人家可惦念得你緊。你好容易才進宮一次,待會兒見見人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4 11:21 PM

第五章 差錯

  太后的話雖然是個問句,但蘇陌憶知道,她跟本就沒有在詢問自己的意思。

  老人家生辰,這滿朝文武皇室宗親看著,他又不能真的拔腿就跑。於是,他只能凜著後背,弱弱應了聲是。

  太后這邊剛得了他的點頭,那邊就向坐在一旁的皇后使了眼色。

  這所謂的姝表妹,就是陳皇后的小女兒,太后嫡親的孫女,與蘇陌憶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由於她幼時體弱,時常風寒伴身,太醫便建議將她送去比盛京溫暖一些的江南養著。

  時間一晃十多年,小姑娘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上個月太醫診脈之後覺得她的身子已經養好,大抵是可以回京了。

  陳皇后便派人將她接了回來。

  這邊恰逢太后聽說皇上又給蘇陌憶派了個棘手的案子,正唉聲嘆氣數落皇上只想著自己的江山社稷,對這個外甥一點都不關心的時候,嘉定公主許是為了給自己的父皇解圍,便對她這位蘇表哥的情況略問了一二。

  太后和皇后都是久居深宮的婦人,對這些小兒女心思一向敏銳,兩人三言兩語就問出了她的想法。

  見她低頭斂目,一張俏臉緋紅的模樣,只覺得若是能親上加親,這樣的安排真是再好不過了。

  於是,便有了剛才的那一齣。

  太后緊緊抓著蘇陌憶的廣袖,生怕他落跑,生生將他那身上好的月白織雲紋緞子都揪出一團皺。

  蘇陌憶不自在地扯了扯,覺得自己像是被押送的犯人。

  正在思忖之間,一陣輕緩的腳步伴著悅耳清脆的玉石擊響,耳邊響起一個嬌軟的女聲。

  衛姝對著蘇陌憶伏了伏身,低著頭羞怯道:「見過表哥。」

  面前的女子穿了一身藕粉色宮裝,本是再平常不過的打扮。但她白皙的皮膚和髮髻上恰到好處的幾支粉玉步搖,一步三晃,將她整個人都襯得像極了四月枝頭上的一朵桃花。

  灼灼夭夭,隨風輕搖。

  倒算是得體又順眼的,可是這過於嬌柔的音色和身段,與記憶中的那個驕縱任性的小表妹,倒是有了些差距。

  蘇陌憶不禁蹙了蹙眉,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

  那隻被太后扯住的袖子,好像更歪了些,蘇陌憶穩了穩心緒,憋出一個笑。

  「見過嘉定公主。」聲音生硬地就像是在審問疑犯。

  「哎!」太后牽過衛姝的手,打趣道:「你們打小相識,這如今見了怎麼這般生分?祖母可記得你小時候可是成天跟在你蘇表哥身後,像個小尾巴。」

  小姑娘低著頭,羞紅了一張臉囁嚅道:「祖母可別笑話姝兒了。」

  軟綿綿,嬌滴滴的聲音,任哪個男人聽了都會丟心丟魂。

  可蘇陌憶的眉頭卻偏偏越蹙越緊,都快成了個「川」字……

  但這也怪不得他。

  自他入大理寺以來,見過的幾乎所有謀殺親夫,通姦奪產的女犯人,都是這般美豔惑人,嬌軟無害的樣子。因為這樣的女子,才懂得利用自身的優勢,獲得男人的錢財,情愛,憐憫,以及性命……

  袖子又歪了一截,他回過神,發現太后沉著一張臉,一副「你要敢不接話,就給我等著」的表情。

  他無奈,扶額回了一個禮貌的笑。

  太后這才鬆了他的手,將他往衛姝那處一推,道:「別看你姝兒表妹溫柔可人,她去江南的這些年,私底下也是鑽研了些刑獄奇案,前幾日還找了本驗傷集要與我討論呢。」

  蘇陌憶十分疏離地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衛姝順著太后的話見縫插針道:「是的,那書中說可用滴骨法驗親,這可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因為那是假的。」

  蘇陌憶冷著一張臉,打斷了衛姝的話,絲毫不給面子。

  衛姝一時語塞,只能強笑著道:「可……我看書上說……」

  「液體會浸入骨骼,是因為骨骼之中的細微縫隙,跟有沒有血緣無關。」

  蘇陌憶雙眼平時前方,隨手撫著被太后揪皺的袖子,沉聲道:「若是喜歡刑獄驗傷,不仿多看看醫書,也比輕信這些坊間流傳的無稽之談要強。」

  眾人皆是啞口無言。

  饒是衛姝再寬心,此刻她已經僵硬的一張臉也繃不住了。

  小姑娘本就才回宮不久,就是對著身生母親都還帶著些膽怯。被蘇陌憶這麼一說,直接從兩頰紅到脖子根。十隻瑩白的手指無助地攪著手裡的絲帕,下唇都快被咬出一片血來。

  「你給我過來!」

  太后再也看不下去了,再次拽住蘇陌憶的袖子,將他拉得一個踉蹌。一邊的皇后也不好參合什麼,領著被羞辱地眼泛淚光的衛姝避遠了些。

  「你這張嘴到底怎麼回事?!」

  太后氣得一直喘氣,又害怕被人聽到,再讓衛姝難堪,便壓著聲音厲問道:「你就不會順著人家的話往下接麼?」

  蘇陌憶還是一本正經的表情,嚴肅道:「我是刑獄之官,錯了就是錯了,這錯的事情要如何順著接?」

  「你……咳咳……」太后被問得無語,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能撫著胸口咳嗽,看著蘇陌憶一臉痛心疾首道:「之前替你相看的月安縣主,你嫌人家虎牙不整齊。找個牙齒齊整的吧,你又嫌人家淚痣生得不對稱。現在這姝表妹你又嫌棄人家什麼?」

  蘇陌憶想了想,平淡道:「走路太晃,還有些高低眉。」

  太后聞言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一旁的宮女嬤嬤手忙腳亂地端茶遞水,蘇陌憶藉機稍微退遠了些。

  太后緩了一會兒,接著埋怨道:「要我說,我就不該管你這事,早知到來來去去就是這麼個結果,我還不如省點時間多看幾頁書。」

  「祖母說的是。」

  「你……」太后又是一噎,逮著宮女遞來的茶水再灌了一口,煩躁地擺著手道:「走走走!我短期內不想再見你。」

  看來又有一段時間不會被逼婚了,蘇陌憶隨了意,心裡鬆泛了些。便又恢復了方才乖巧的模樣,轉身準備對著太后拜別。

  餘光不經意間瞥到台階下那個空著的位置──宋正行。

  許是因為宴會場裡的燈被風吹得晃了一下,蘇陌憶也跟著有一瞬間的晃神。

  對啊。

  若是早知道會有什麼結果,為什麼有的人還是會不惜鋌而走險呢?

  太后是因為子孫大事不甘心,那他們呢?

  思緒一旦撩起,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宋正行為官幾十年,為什麼會傻到要王虎去頂替一個嚴重,但卻很容易不攻自破的罪名?

  就算王虎被判了死罪,那也得走過漫長的流程,刑部覆核,最後是要呈交皇上批閱的。

  在這個過程中,姦殺案的真兇隨時都會再度犯案。那麼,王虎的冤案便會不攻自破了。

  宋正行做過刑部尚書,這件事他不會想不到。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

  呼吸一滯,蘇陌憶被自己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驚得背脊一涼。

  那個還沒拜完的揖禮就這麼僵在了原處。

  「皇祖母,孫兒還有要事在身,恐不能陪您用膳了。」

  話音甫落,蘇陌憶甚至沒有等太后的回覆,便從後殿一路小跑地出了御花園。

  到了宮門口,他袍裾一揚,翻身上馬,沉聲吩咐葉青道:「快!去大理寺叫人!跟我去一趟京兆府死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4 11:31 PM

第六章 月下

  春夜的風雖涼,但不刺骨。帶著一些白日裡潮濕的水汽,悶沉沉地壓得人喘不過氣。

  梁未平看著面前那個小白臉,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不至於暈厥,連問話的聲音都止不住顫抖。

  「你……你說你什麼?」

  林晚卿藏在廣袖下的拳頭,拽得死緊,跟誰鬥氣似地回了一句:「我說我要去審一審王虎。」

  話音甫落,她的袖子就被梁未平拽緊了。

  「祖宗……算為兄的求你,別再作死了……」

  她看了眼梁未平聲淚俱下的樣子,卻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抽回自己的袖子,朝著京兆府的方向急步行去。

  「林!林晚卿!林晚卿你給我站住!」梁未平在後面追,氣急敗壞。

  可是林晚卿根本沒回頭,連腳步都沒有一絲遲鈍。

  梁未平覺得額角青筋突突地跳,「你可知這擅闖京兆府死牢是個什麼罪名?!」

  「我本就是京兆府的人,算什麼擅闖?」林晚卿倒是反問得理直氣壯。

  「可你被停職了。」

  「李京兆讓我明天停職,那也就是說,今夜子時之前,我都還是京兆府的人。」

  「……」梁未平一噎,好像在說理這件事上,他永遠都扯不過林晚卿。

  「你就一定得去麼?」他氣息微弱,問得近乎絕望。

  「嗯。」

  堅定的一個字,落入黑夜,分外鏗鏘。

  夜沉如水,週遭事物隱隱綽綽。

  在一片不甚清醒的晦暗街燈下,他看著林晚卿過於清瘦的側臉,眼裡印著的微光流轉,他突然覺得什麼東西變得清晰起來。

  算了吧,這個人的強驢脾氣一上來,真是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她這人,就這一點不惹人愛;可也就這麼一點,最惹人愛。

  梁未平兀自停了腳下雜亂的步子,眼看那個淺灰色身影越行越遠漸沉入夜,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在清雅居。」

  不想跟著她去送死,但若是出了事,林晚卿得知道去哪裡找他來收屍。

  前面的林晚卿一路小跑,耳邊都是嘖嘖水漬飛濺的聲音。青石板路上的積攢的雨水混著泥,很快沾染了她的袍角,留下深一塊淺一塊的印記。

  蘇陌憶說她不懂王虎的案子。

  她還真的不懂了。

  什麼案子是要以冤枉人為代價才能查下去的?

  況且這被冤枉的人除了王虎,還有她。

  搭上了十年的努力和光陰,若是要她放棄這一切,那一定得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總歸不能是被一句「你不懂」就打發掉了的。

  誰都不能甘心。

  林晚卿思緒紛飛,腳下生風,轉眼已經到了京兆府門口。

  腳步一轉,她便從側門走了進去。

  京兆府衙役小廝眾多,獄卒雖跟他們文官平日裡並無過多交集,但林晚卿經常幫著錄口供,往牢裡跑的次數也多,故而與一些獄卒也有一些同僚之誼。

  如今她還穿著京兆府的官服,身上也有表示身份的木牌,再說早上也是她跟著李京兆去見了蘇陌憶。就說之前有些卷宗不齊,現在要進去再補錄一份口供,應該也不算太困難。

  況且,趕在夜裡的一次換班去,人若是少一些,會更好糊弄。

  果然不出所料,大牢門口的獄卒看了木牌,見她一身狼狽。便覺得必定是上頭安排的急事,所以也不敢耽誤的就放了她進去。

  幽暗逼仄的死牢內,油燈燃出絮絮黑煙,在牆上留下斑駁的痕跡,一圈一圈如同鬼魅。

  稍顯空蕩的空間裡氣氛凝滯,呼吸間都是乾草的黴臭和淡淡的腥氣。

  空闊的腳步響在耳邊,一聲一聲,讓林晚卿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死牢盡頭的一盞半暗油燈下,頹然地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鬢髮凌亂地遮擋了他的面容,與周圍污濁一片的情形形成對比的是他衣服上半乾涸的血跡。

  太過顯眼,將素白的囚衣染成紅褐。

  「王虎?」林晚卿試著喚了一聲。

  首先回應她的卻是一串鐵鏈的驚響。

  那人像一隻受驚的獸,惶措無知之間只顧得抱頭躲躥。

  林晚卿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躊躇著往後退了幾步才見他在牆角處安靜下來,低低的拿眼覷她。他嘴角不停嚅動,窸窸窣窣地發出些聲響。

  走進了些林晚卿才聽到,他絮絮叨叨唸著的是:我招了,我全都招了……

  林晚卿怔了怔,半晌才輕著聲音問了句,「你都招什麼了?」

  眼前的人一頓,聲音大了幾分,裡頭帶著不安的惶恐和滿腔的怒怨。

  「是我殺的,趙姨娘就是我殺的,就是我殺的……」

  到這裡,林晚卿總算是明白過來為什麼王虎會承認這莫須有的罪名。

  天下所有的冤案,無外乎兩種情況,有口難言,或是屈打成招。眼前這位,想必就是後者。

  他自知被擒獲在現場,死者又是朝中三品大員頗為寵愛的姨娘。想要全身而退,已然困難。想必李京兆一定跟他說了什麼,應是斷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念想。

  再加上嚴刑拷打和施壓,暗無天日的這麼一關,原本就驚慌失措的人很容易心理失防。變得人云亦云,予取予求。

  林晚卿只得順著問下去,「你說你殺了趙姨娘,那你可還記得自己用的是什麼凶器?」

  對面的人恍惚了一陣,像是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什麼,而後才道:「刀,一把……一把短刀。」

  林晚卿微蹙了眉,冷著臉反問道:「你夜巡時分明帶著劍。」

  帶著劍,卻要用刀。

  這不符合情理。

  王虎果然被問住了,支吾著沒了聲響,一雙沾滿血污的手死死摳住鐵鏈,泛起冷白。

  「王虎,你聽我說。皇上已經把這件案子交給大理寺卿蘇大人處理了。蘇大人知道你被冤枉,可苦於你自己認了罪,他無法再插手。」林晚卿向前走了幾步,聲音越發輕柔,「只要你實話實說,蘇大人一定能為你翻案。」

  話音甫落,面前的人終於抬起頭來。

  一雙佈滿驚恐和無措的眼,透過凌亂的髮,將信將疑地看著林晚卿。那乾涸的嘴唇開了又閉,囁嚅著掙扎。

  「王虎,」林晚卿走上前去,蹲在地上與他平視,「你可知道你這罪一認,必定是一死,甚至都不用等到秋後就會被處以極刑……」

  「什麼?」

  王虎的身子微微顫了顫,一雙晦暗的眼睛瞪著林晚卿,不可置信地回道:「可是……可是李大人說,只要我認了此案,他會保我不死。甚至還可以將我送出盛京,宋大人也斷不會尋我麻煩……」

  「王虎,」林晚卿再湊近了些,浸著冷汗的手攀上圍欄,「蘇大人是你現在唯一的希望了。」

  眼前的人沒了聲響,像是落入了一場看不見的天人交戰。

  頭上的油燈明明滅滅,偶爾炸出呲啦輕響,火星濺出來,很快又滅下去。

  周圍很靜,卻也喧雜。

  林晚卿聽見自己胸腔裡那咚咚的亂撞,將目光鎖死了王虎,彷彿要把他盯出兩個窟窿來。

  良久,他終於開口道:「我沒有殺人。我去的時候,趙姨娘就已經死了。」

  林晚卿心下一凜,追問道:「你去半夜去女子閨房做什麼?」

  王虎苦笑,「她是我青梅竹馬的遠親,在她嫁入宋府之前,曾是許給我為妻的。可惜天意弄人……」

  「你是去與她幽會的?」

  王虎搖頭,無奈道:「自她嫁入宋府,我們便再也沒見過。直到幾日前的一天,我在街上偶遇了宋府的馬車。她藉機向我遞來一張字條,求我於是夜帶她出城。我只當是她回心轉意,想要與我重修舊好,便允了。可那晚我在宅外如何都等不到人,擔心她安危,這才想去探一探……」

  「沒曾想,你一去便發現了她的屍體。」

  「正是……」王虎似是自嘲,笑道:「她幼年喪母,接著又是喪父。好不容易認了侯府的表親,轉眼卻被嫁到那樣的地方。早知如此……」

  他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自責和惋惜,最終還是吞下了後面的話。

  林晚卿知道現下不是該觸景傷情的時候,便繼續問道:「那你可有在附近發現什麼可疑之人?」

  王虎埋頭想了想,猶豫道:「似乎,在我進門之前,是見著一個女子。」

  「哦?」林晚卿來了興趣,「什麼樣的女子?」

  「隔得有些遠,瞧不真切。她大致身量不高,穿著看來像是宋府的丫鬟,似乎患有有腿疾,走路的時候有些跛腳。可她只是在周圍逗留了一會兒,並沒有進去就離開了。」

  林晚卿蹙眉,一雙靈動的眼也失了幾分光澤。

  看來,王虎並不能提供什麼有用的資訊,但好歹證實了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至於那個女子,不管有沒有干系,總歸是不能放過的一個線索。

  林晚卿思忖了片刻,對著王虎道:「我去取紙筆來,給你路一份口供。你得再簽字畫押,這份口供我會想辦法遞到蘇大人手上。」

  見王虎默了片刻,又點頭應允,她轉身跑著出了大牢。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探出個頭,在寂靜清冷的春夜投下點點銀輝,彷彿將林晚卿的心情都照得敞亮起來。

  風中飄著點點暗香,林晚卿動了動鼻子,是京兆府裡的那顆春桃。月華流光,那顆桃樹儼然月下一捧粉霞,微風一吹。

  清淡的甜味,帶了點暖意。

  她愉快地抬眼去瞧,餘光裡,一抹胭脂色極快地流轉,伴著點點冷冽的白。

  林晚卿下意識地怔了怔,再轉身去尋之時,卻只見漫天粉雨飄然而下。

  哪有什麼胭脂色,想必是空中紛飛的花瓣迷了她的眼而已。

  她於是安了心,繼續往最近的卷宗室跑。半路上遇見兩個結伴巡邏的京兆府衙役,正在月下嬉笑著比劃手中的長劍。

  許是月色太好,那抹銀輝被劍上的鋒刃一轉,晃到林晚卿的眼中,就成了點點寒芒。

  等等……

  快要觸到木門的那雙手,就這麼懸在了半空。

  林晚卿眼前全是方才煙霞下的那抹冷白的光。

  那不是月,而是……

  而是……

  一把冷劍!

  呼吸一滯,背脊處騰地升起一股顫慄。

  林晚卿顧不得拿上筆墨,只撩起袍腳,朝著死牢一路奔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4 11:39 PM

第七章 畏罪

  月色冷凝,風吹樹影,無聲地流轉。

  林晚卿從未覺得周圍如此的靜過,彷彿整個京兆府都被沉進了一方暗湖,深不見底。

  耳邊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凌亂的腳步,一顆心被拽住往下,越來越沉。

  大牢外本應該看守的一隊衙役不見了。

  本應緊閉的牢門微敞,被夜風撩動,發出詭異的吱喲聲。

  她的腳步一瞬間被什麼攫住,怔怔地釘在了地上。

  空氣裡,是清淡的甜味,帶著些暖意,像六月的水蜜桃……

  微風吹來,甜香散盡,清冽的月光裡,卻漫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

  還是熱的。

  「王……王虎……」

  林晚卿怔忡,方才脊背上的那股涼意直竄而上,變成腦子裡的嗡鳴,一線炸開。

  眼前白了一瞬,連出口的聲音都變了調,聽得出明顯的嘶啞。

  林晚卿完全忘了自己是怎麼進了那間血洗的牢房。地上四處橫陳著當值衙役的屍體,儼然一個屠場。他們個個都是一劍封喉,乾淨俐落。空洞的眼睛無神地注視著前方,臉上的表情只停留在驚異的那一刻。

  她推開半掩著的牢門,看見王虎躺在地上。

  他無措地捂著自己快斷成兩截的脖子,全身抽搐,唇舌嚅動。看著林晚卿的眼神哀求又急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王虎……王虎!」

  林晚卿失語,除了反覆這個名字,其他的話都像長了刺,卡在喉嚨裡,轉眼就變成了破碎的音調。

  浸滿冷汗的手摁住了王虎脖子上的傷口,黏膩溫熱的血就順著指縫流下,濕了袖口,濕了前襟……

  「別,別死……沒,沒事的……」

  她手忙腳亂地安慰,說些毫無意義的話。

  方才的那股甜味又來了,悄無聲息地縈繞。

  林晚卿怔住,察覺到手下摁著的那雙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鬆了,垂落到乾草垛上,發出嚓嚓的輕響。

  不對,這響聲分明更像是從身後傳來的……

  「鏗——」

  眼前是一道冷白的光,耳邊是金屬相擊的脆響。林晚卿只覺得臉側一涼,像冬天裡被突然貼上一塊冰凌。

  緊接著便是「咚」地一聲。

  那道冷光射入她眼前的牆縫,在躍動的火光下晃著森冷的白。

  她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才發現鬢邊髮絲凌亂,指尖上,是殷紅的顏色和溫熱的腥濕。

  身後適時的響起紛亂的腳步,林晚卿怔忡地轉身,只見大牢從入口到盡頭次第亮起火光,像一條火龍在眼前展開身體,原本火光幽暗的空間霎時燈火通明。

  牢房的門被誰重重地推開,拍擊在木欄上哐當作響。

  周圍霎時變得很靜,只剩下火把和油燈的嗶剝。

  火光旖旎的背後,遠遠行來一個人影,他不疾不徐,月白的衣袍如霽月清風。

  待行至她跟前,看清她的相貌後,林晚卿見他一對劍眉肉眼可見地蹙了起來。

  蘇陌憶薄唇微動,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道:「林錄事,怎麼又是你?」

  *

  「咚——咚——咚——」

  子夜的更鑼拖著綿長的尾音,散落在寂靜的街道,隨風漫入京兆府燈火通明的大堂。

  晃動的燭火下,林晚卿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一雙沾滿乾涸血跡的手相互拽著,指尖一遍遍地摩挲,像是要蹭掉一層皮。

  不知是凍得還是受了刺激,她沾了血的下頜一直在抖。王虎的血跡乾掉之後變成紅褐色的一塊,襯得她那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得沒了血色。

  蘇陌憶跟著李京兆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他端的是一派雲淡風輕,撩袍坐在了李京兆身旁的位置。

  林晚卿一直沒什麼反應,就算被薄毯兜頭罩下,她也是只是晃了晃身子,緩緩抬頭覷向端坐正堂的李京兆。

  燈火下,她的半張臉都匿在薄毯的陰影裡,看不清神色。

  而半夜被人從被窩裡拖起來的李京兆,此刻正一臉的疲倦和慍氣,看向林晚卿的眼神自然就帶著點不善。

  他沉聲一哼,將手裡的案捲往桌上一砸,便指著林晚卿道:「你可知自己惹了什麼事?!」

  堂下的人仿若未聞,只悠悠地抬起頭,與他目光對視。

  那雙早時還澄澈靈動的眸子此刻竟是從未見過的晦暗堅定。

  她就這麼看著李京兆,不言不語,李京兆卻沒來由地腿下一軟,偷偷嚥了嚥口水。

  他扯了扯身上有些緊束的官服道:「你……你越權審問罪犯,導致王虎被殺,還平白無故搭上獄卒的幾條人命,你……」

  「你想說什麼,只說便是。」

  堂下的人突然張了口,漠然的聲音響起,讓在場的人都怔了怔。

  林晚卿回了神,那雙原本還有些迷霧的眼睛霎時澄澈起來,映著瑩動的火光,格外熠熠。

  李京兆一驚,噎住了,一時也忘了回話。只顫著一隻手,指向林晚卿道:「你,你……越權在先,失職在後……干涉案件不說,還害死了疑犯!你竟然……」

  「重要的根本不是我害死了王虎,而是他死了。被誰殺的?為什麼要殺他?你不去過問這些事情,卻抓住這點細枝末節,是妄想從這裡揪出凶手麼?!」

  「大膽!」李京兆瞪著一雙睡意惺忪的綠豆眼,聲音洪亮,身子卻不自覺地往後靠了靠。

  「凶手分明就是跟著你找到的死牢!你利用職權之便,讓守衛的獄卒放鬆了警惕,這才釀成大禍。竟然還敢理直氣壯地歪曲事實辱罵本官……」

  「你難道看不出來麼?」林晚卿拽著鮮血浸透的廣袖,掀了身上的薄毯豁然起身道:「王虎無論如何都會死的!殺他的人根本是有備而來,手法凌厲,下手俐落!除了刺客和豢養的死侍,有誰能做到在短短半盞茶的功夫裡潛入大牢,並且接連殺掉幾個手持利刃的獄卒?!」

  林晚卿質問鏗然,三兩步就行到了李京兆跟前。

  她一身的血漬,有乾涸的,有未乾的。混著燈油的氣味,腥悶得讓人頭暈。

  也不知是被血腥味沖的,還是被林晚卿嚇的,李京兆一時慌張,連連後仰,差些從椅子上摔下去,只趕緊揪住桌角,慌忙吩咐衙役將林晚卿攔住了。

  他這才鬆了口氣,強打精神地坐正了,還虛虛地用手扶了扶頭上的烏紗帽。

  「重點是王虎死了,因為你……」

  「重點根本是你錯了!」林晚卿瞪著李京兆,分毫不懼,白皙的額角隱約可見冒起的青筋。

  「王虎不是姦殺案的凶手,甚至趙姨娘都不是他殺的!然而你從頭到尾除了屈打成招,貪功冒進之外還做了什麼?!要是早日查明王虎冤屈,那是不是他就不用被關在大牢,是不是就會死了?!」

  「你……你……」李京兆辯不過,被她這麼一頓吼,就連氣勢都被壓得弱了幾度。只能無能狂怒道:「你藐視公堂,辱罵朝廷命官,按律笞刑三十!來人!給我……」

  一聲令下,然而還沒等李京兆的那個「打」字出口,一句清冷的「等等」適時地冷卻了堂上的氣氛。

  李京兆這才想起靜坐一旁,觀了半天戲的蘇陌憶。只見他月白的廣袖一揚,骨節分明的長指揮了揮,方才還聽令要蠢蠢欲動的衙役,霎時都跟蔫了的白菜,頷首退了回去。

  「蘇大人……」李京兆還想說些什麼,被蘇陌憶制止了。

  堂上就這麼靜了一剎,火光躍動下,他蹙眉看向那個渾身是血的小錄事。

  她髮髻散了一邊,烏髮凌亂地搭在肩上。一邊臉頰有明顯的利刃擦傷,血珠已經凝固,掛在面前像一串紅珊瑚。

  淺灰的官服泥的泥,血的血……

  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可是……

  心裡的某一塊地方忽然不可抑制地動了動,他也說不清為了什麼。

  為了她這幅不知天高地厚的魯莽?

  為了她洞察事實的敏銳?

  亦或只是,為她這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執拗。

  蘇陌憶忽然笑了,僅僅是嘴角一絲弧線的挑動。

  這一刻,他覺得這個小錄事有意思,很有意思。

  「蘇大人?」這一回,李京兆換了詢問的語氣,大約是他也察覺到了蘇陌憶的反常,一時也不敢妄動。

  蘇陌憶沒有理他,依舊是看著林晚卿,不疾不徐地問道,「你方才說,王虎沒有殺趙姨娘?」

  堂下的人怔了怔,彷彿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反應了片刻之後才堅定道:「沒有。」

  李京兆聞言呲笑,一臉的不屑,「你怎麼知道他沒有?」

  「因為他沒有殺人的理由。」

  李京兆又想說話,剛要開口,卻被蘇陌憶一個凜冽的眼風給掃回去了。

  蘇陌憶這才繼續問道:「那他半夜潛入女子閨房做什麼?」

  林晚卿沉默,用牙齒輕咬著嘴皮裡的嫩肉,弱聲道:「若我說王虎告訴我,是他青梅竹馬的趙姨娘給他遞了紙條,要王虎帶她私奔,大人信嗎?」

  心裡懸著的疑問被證實了。

  蘇陌憶不語,晃動的火光下,他的影子落在腳下的一尺二方地,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反覆拈弄,發出細碎的沙沙聲,眼神也遙遠地不知落在了何處。

  「蘇大人?」李京兆揣著顆心,弱弱地問,「蘇大人可是有什麼指示?」

  他怔忡一瞬,牽起一絲疏離的笑,「沒了。」

  「那……這小錄事……」為官多年,李京兆自然是慣會看人臉色。

  既然蘇陌憶已經出面阻止,那下一步要怎麼做,自然還是先的問過他的意思。

  蘇陌憶似乎才反應過來,順著李京兆的目光看向堂下的林晚卿。

  幾乎沒有任何的遲疑,他收回反覆摩挲的手,輕緩地置於膝上道:「她是京兆府的人,怎麼責罰,自然輪不到我大理寺來作主。」

  「李京兆作主就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4 11:52 PM

第八章 鞭刑

  李京兆臉上原本諂媚的笑一冷,半晌才回過神來。

  身邊這位蘇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冷性冷情。別說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錄事,就算是盛京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但凡犯事,他都一視同仁,絕不護短包庇。

  方才那麼一問,倒是有點看人臉色,徇私枉法的意思。

  弄巧成拙,李京兆簡直懊惱,油膩膩的臉上又慌忙堆起點笑意,將蘇陌憶恭維了一番,才對著堂下冷聲道:「還愣著幹什麼?給我拖下去,打!」

  林晚卿聞言一怔,原本直視著李京兆的雙眸一閃,眼睛裡流露出難得的憂色。

  僅僅一息,這抹神情卻很快被蘇陌憶捕捉到了。

  她……

  似乎是在害怕?

  呵!

  看樣子靠一口氣就能懟天懟地的林錄事,居然也有害怕的時候?

  蘇陌憶壓住上翹的嘴角,心裡的驚詫很快就被細微的喜悅所取代了。

  知道害怕就好。

  知道怕,就可以被掌控,能被掌控,就可以為他所用。

  心思飛轉之間,旁邊的兩名衙役已經上前將林晚卿架起,做勢就要拖走,蘇陌憶沉冷的聲音打斷了兩人。

  「蘇某方才想了一下,這三十板子的笞刑,是不是太重了些?」

  「嗯?」李京兆一抖,一頭霧水地看著蘇陌憶。

  或許是對自己疑似徇私行為的掩飾,一向秉公執法的蘇大人有些不自在地以拳抵唇,輕咳道:「林錄事藐視公堂是真,可半夜去調查王虎也算得分內之事,況且,王虎一案卻有蹊蹺。」

  末了,一個眼風不重不輕地掃過李京兆,蘇陌憶又補上一句,「倒是比李大人上心,也比李大人敏銳。」

  殺人誅心,就算是顛倒黑白,他也是一貫的理直氣壯,一句話就讓李京兆的那口氣憋到了嗓子眼兒,兩股戰戰。

  「是是是……」他一邊揩汗,一邊附和,「蘇大人說的對,說的對。那……」

  「就笞刑十杖以示懲戒吧。」

  蘇大人下了令,在場之人自然不敢忤逆。紛紛低眉順眼地點頭,就連拉人的力道都輕了許多。

  然而林晚卿卻依舊是一副擔憂的神色,躊躇良久,才看著蘇陌憶弱弱開口道:「可,可不可以不打板子?」

  「什麼?」

  蘇陌憶幾乎給她問笑了,看她的眼神染上了點輕蔑。

  難得這人才智過人,雖然難馴,但良駒更是難尋。

  他不介意為了馴服她,先屈尊替她求個恩情。

  卻不想,這人竟然蹬鼻子上臉,看樣子不過也只是個貪生怕死的貨色。

  堂下的人似乎也猜到了他的婉轉心思,像是在澄清什麼,急著擺手道:「大人別誤會。屬下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只是幼時家貧,雙腿在冬日裡留下了隱疾,害怕不能承受笞刑,這才有了這麼個請求。」

  「哦?」蘇陌憶不屑,畢竟這些藉口,他審犯人的時候已經聽到爛了。

  食指和拇指又藏在月白的廣袖之下摩擦了起來,發出沙沙的響動。

  「可是根據《南律》,這刑法之中除了笞刑,那可就只剩下鞭刑了。」

  說完他故意頓了頓,掀眼觀察林晚卿的神色。

  南朝鞭刑,一般是用來責罰犯了大過錯的奴籍賤民。刑如其名,要將人吊起來,用牛皮紮成的鞭子在背上抽打。

  但那鞭子卻不是普通的鞭子。上面佈滿倒刺,每一鞭下去,都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作為京兆府的錄事,林晚卿不可能不知道,蘇陌憶這是在給她下馬威。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林晚卿只是平淡地笑笑,彷彿還在心裡默默鬆了口氣一般,對著他一拜道:「謝大人恩典。」

  言畢,就跟著兩位衙役去了。

  這倒是把震驚又拋給了蘇陌憶。

  害怕挨板子,卻對人人聞之喪膽的鞭刑舉重若輕。

  林晚卿這個人,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月上中天,春夜的空氣裡漫著一層薄霧,將眉眼都染上水漬。

  蘇陌憶從京兆府出來的時候,已經將過丑時。

  葉青跟著他從京兆府沉寂的正門行出,將手上的一件大氅搭到了他的肩上。

  蘇陌憶一面繫著帶子,一面抬頭看了看天色,忽然沒頭沒腦地吩咐葉青道:「你現在去太醫令白大人府上走一遭。」

  「什,什麼?」

  葉青幾乎以為自己聽岔了,也不知所措地抬頭看了看天。

  這丑時三刻,正是萬戶夢沉的時分,就這麼跑去人家府上……

  為了什麼?

  蘇陌憶卻對他的疑惑渾然不覺,俯身鑽入馬車,將身子往車廂上懶懶的一靠,駕車行遠了。

  葉青:「????」

  這祖宗能把話說完再走嗎?!

  *

  林晚卿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夢裡,她回到了四歲那一年,盛京大雪紛飛。

  她看見自己站在人群擁擠的街口,奮力地攀住身側的一個石碑,怔怔地看向遠處的父母。

  記憶中的那場雪大得驚人,扯絮丟棉的,小小的她只看得見眼前一片白茫。

  吸進去的每一口空氣,都是紮心紮肺地疼。像一把利刃,從喉嚨一路滑下,最後跌進胃裡,變成沉甸甸的一塊。

  那是一個半人高的木台,上面不僅有她的父母,還有蕭家上下二十一口。

  是的,她不姓林,她姓蕭。

  這是她為數不多的關於童年,關於父母的記憶。

  她記得那天身著鎧甲的官兵衝進蕭府的時候,母親將她藏在了廚房裡荒置的舊灶下,告訴她,等下她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場遊戲。

  如果她能不被發現,就贏了。

  之後她可以從後門出去。父親的摯友林伯父會獎勵她。帶她去從未去過的地方,吃從未吃過的東西。

  小孩子一旦起了玩心,是很好騙的,哪怕是一個漏洞百出的解釋。

  林晚卿是在離開盛京的路上發現不對勁的。

  一向守諾的父母沒能跟她一同去那個,他們口中好玩的地方。

  也許是直覺,也許是小孩與生俱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她找藉口偷偷又逃回了盛京,才從街頭巷尾的議論中知道,他父親被三司會審,判了滿門抄斬。

  她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只從百姓們的語氣中直覺這不是什麼好事。

  然後她便渾渾噩噩地跟著人群去了西市的路口。

  僅僅一眼,她嚇得幾乎失聲。

  高高的木台上,蕭家二十一口人一字排跪。他們身後,都是手持大刀的劊子手。

  不辯週遭的大雪中,她看見森涼的刀鋒,晃得她眼睛生疼。

  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從刀光之後行出,拿出一張明黃色的錦卷,朗聲讀了些什麼東西。

  可惜她聽不懂。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後悔,早知道應該聽母親的話,好好跟著先生唸書。

  群眾嘩然。

  他們紛紛前向推擠,差點將她攀著的石碑也推下來。林晚卿只能死死摳住那塊冰冷的石頭,渾然不覺指甲斷了,戳進肉裡,幼嫩的指尖涔涔地流下血來。

  高高的木台上,那個華服男子做了個手勢,劊子手上前一步,將所有人都按在了石板上,露出脖子。

  屠刀被高高舉起,鋒利的刀口上寒芒躍動。

  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可是,她什麼也不能做。

  眼淚順著被凍到麻木的兩頰流下,連依稀的視線都被遮蔽了。

  「爹,爹爹……」她囁嚅著,聲音乾涸而嘶啞。

  一隻手從人群中飛快地竄出,將她緊緊拽住,力道之大,她整個人都被拉離了石碑。

  一個帶著風雪濕意的懷抱貼了上來,將她緊緊抱住。

  「別看!」她記得林伯父對她說。

  林晚卿說不出話,只是哭。

  大雪窸窸窣窣地飄落,沾上她的眼睫,又匆匆地化成水,濕淋淋的一片。

  「閉上眼睛!」

  彷彿被抽離了最後一絲的力氣,林晚卿照做,看向林伯父的身後,一雙大手附上她的小耳朵。

  隱隱約約,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她似乎聽見一聲悶響,萬籟俱寂……

  「從今往後,你是我林向矣的女兒,叫林晚卿。」

  林晚卿……

  林晚卿。

  夢裡的那一聲聲林晚卿,漸漸虛幻,又慢慢疊加,變成耳邊一聲夾著熱氣的林晚卿。

  她昏沉沉地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梁未平那張半是惱怒,半是擔憂的臉。

  昏暗的燭火從他背後映過來,將他本就不怎麼出眾的五官,再度模糊了幾分。

  林晚卿這才想起來,昨日受完刑,被人扶進了京兆府留給他們臨時暫住的小間。因為白日的勞累奔波,再加上幾道新傷,她一沾床就睡暈了過去。

  梁未平應該是聽說了什麼,自己找來的。

  她動了動手,才發現自己還趴在床上。昨日穿的那件灰袍沾滿血跡,乾了,黏在背上,一動就拉得疼。

  被子虛虛地掩在她身上,一點也不頂用。

  有傷就有寒。

  這傷口昨日沒來得及處理,又這麼將就地睡了一晚,林晚卿現在只覺得頭暈犯涼,四肢乏力。

  應該是發熱了。

  她看向梁未平,嘴角牽起一個虛弱的笑,喉嚨裡擠出一句乾啞的「梁兄。」

  梁未平一愣,趕快取了杯水來。

  十二年了。

  她的執念帶她走到這裡,卻也終結在這裡。

  林晚卿以為,自己早已不是那個無助的小姑娘。

  可如今才發現,一切都又回到了原點。就連這不輕不重的傷口,都找不到一個能幫自己清理的人。

  她看著梁未平苦澀地笑,身手輕輕揮開了他遞來的水。

  「梁兄,」她喚他,依然是啞著嗓子,「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能替我保守住嗎?」

  梁未平手上的水抖了抖,掙扎了一會兒才試探著問到,「什,什麼……」

  林晚卿知道他是個膽小的,也無意將他拉入任何危險。可如今除了梁未平,她找不到第二個可以信任的人。

  她將身子從床榻上半撐起來,那一頭烏黑如瀑的長髮帶著淡淡的光,從肩背垂落。將她原本就秀氣的面容襯得更柔了幾分。

  就這麼短短的一個瞬間,梁未平便有些慌了。一個縈繞在他心頭千百遍的荒唐念頭倏然竄起,像關不住的流星蛺蝶。

  林晚卿從容地扯下脖頸處的那塊黏上去的假喉結,將遮住視線的頭髮往後攏了攏,仰頭看著梁未平道:「梁兄可曾懷疑過我的身份?」

  手裡的水再也端不住了,一軟,就灑了一地,濕淋淋的到處淌。

  「你,你是……你是……」

  林晚卿沉聲接過他的話,「我是女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5 12:12 AM

第九章 新人

  梁未平腿下一軟,只覺站也站不住了。

  是呀,他曾經也不止一次的懷疑過她的身份——秋水眼,芙蓉面,凝脂皮,楊柳腰……

  眼前的這個人,怎麼看都應該是一個女子。

  可是百年以來,南朝不許女子參加科舉,更別說為官。

  梁未平之所以無數次懷疑,卻次次都輕巧揭過,就是因為他不相信竟然會有女子甘願冒著欺君的罪名,如此想不開。

  說到這欺君,梁未平嚥了嚥口水……那如今他也知曉了此事,是不是也算包庇欺君了?

  許是從他時青時白的臉色裡猜到了什麼,林晚卿補充道:「梁兄不必擔憂。此事只有你一人知曉,若是真有東窗事發之日,你只需假裝不知,我定然不會供出梁兄。」

  「嗯,」梁未平點頭。

  反正不想知道也知道了,他還能真的給忘了不成。

  只是這接下來……

  他低頭,目光落在林晚卿破碎的衣袍上,一時有些無措。

  順著他的目光,林晚卿也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後背。

  淺灰色的衣袍滲血,微有些裂口。但好在最近天氣不熱,中衣也穿得不算單薄,倒是沒露出裡面的裹胸來。

  她便對著梁未平道:「如今我也沒有可信之人,還煩請梁兄幫忙清理一下傷口。」

  梁未平一怔,兩隻手都快攪在一起,可糾結半晌之後,還是行到了牆側的矮櫃前,摸來一把剪刀。

  喀嚓喀嚓的清脆聲音響起,林晚卿覺得自己背上涼了一片。

  衣服倒還好說,只是裡面用於裹胸的布條沾了血污,乾涸之後早已和翻出的皮肉混在了一起,只要稍微扯一下就是眼冒金星的疼。

  梁未平動了兩下,見林晚卿咬牙喘氣的模樣,又不敢再下手了。

  許是傷口拉扯得太疼,林晚卿趴在床上喘氣的時候,眼鼻一酸,幾滴淚水就順著鼻尖落了下來。

  眼淚很鹹,像從十二年前穿越來的鹽。

  一股說不清是委屈,還是不甘的情緒倏然翻湧,她乾脆起身,發狠地將背後的布條亂扯一通。

  傷口才止血,被她這麼一扯,又涔涔地冒出血來。

  梁未平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想上前阻止,卻礙於男女大防,不知該如何下手。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篤篤地敲門聲。

  兩人一驚,林晚卿趕快用棉被將自己裹住,退到了床榻裡側。

  「誰啊?」

  梁未平並不健壯的身軀擋在床榻前,張開微微顫抖的雙臂,對著外面強打精神問了一句。

  「是我,大理寺卿蘇大人的侍衛,葉青。」

  屋裡的兩人呼吸都快停止了。

  梁未平驚恐地瞪著眼睛,轉頭看林晚卿,卻見林晚卿正一樣驚恐地望向他。

  「篤篤篤……」

  單薄的木門又晃了起來,連帶著床榻都抖了幾抖。

  林晚卿覺得,若是葉青拍門的力道再大幾分,那扇小破門就能被拍飛了。

  所以現在他們在這裡糾結開不開門,似乎意義不大……

  於是,當房門被打開的時候,葉青看到的就是梁未平滿頭大汗,腳步虛浮地守在林晚卿床榻前。而床榻上的林晚卿,用棉被將自己裹成了個粽子,不留一絲縫隙。

  兩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閃躲。林晚卿的眼中,甚至還帶上了點防備。

  葉青是個粗人,一向搞不明白人心裡的這些彎彎繞繞,也就懶得去細問。只將背上的兩大包草藥放在小間的矮桌上道:「這是蘇大人讓我送來的。」

  林晚卿怔了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讓我給你帶句話,」葉青又伸手去懷裡摸了一通,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道:「治好傷,去大理寺報到。」

  *

  這些日子以來,林晚卿一直恍恍惚惚,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直到她端端正正地站在了蘇陌憶的書房之外,抬頭看向那塊御賜燙金牌匾之時,才覺得好像真是那麼回事。

  門口的衙役聽她報了姓名,便將她一路領到了這裡。甚至毫不見外地替她開了門,讓她進去裡面等。

  這是一間古雅質樸的書室。

  窗側有一張黃花梨木桌,一把太師椅,旁邊是一架山水青鸞的大屏風,把房間裡另一側的高木架都隔開來。

  林晚卿來到一個木架前,只見上面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一些標著名字和編號的卷宗,一眼望不到頭,宛如城牆上的磚塊,細密而整潔。

  洪武六年揚州王氏滅門案,青州無頭女屍案,荊州知府受賄案,冀州……

  林晚卿跟著這些卷宗走了一遍,被他們的數量也著實驚了一跳。

  這些都是蘇陌憶在大理寺的四年間辦下的案子,其案之多,之重,令人瞠目。

  只是……

  她腳步一頓,似乎察覺出什麼不對勁,於是退回到最開頭,又把這些卷宗理了一遍。

  這人,是按照年份,州縣,兇犯姓名給這些卷宗都編了號嗎?!

  心頭一跳,林晚卿的手停在了案卷底部的一行小字上──「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這得多彆扭才會幹出這麼擰巴的事情來?

  林晚卿抽了抽嘴角,突然對自己的這個新上司有點害怕。

  身後的門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了。

  松木夾雜著青草的味道,帶了點四月裡的綠櫻香,是乾淨清爽的味道。

  林晚卿後背一凜,轉身正欲拜見,卻見蘇陌憶沉著個臉徑直向她行來,二話不說地幾乎快將她抵到身後的木架上。

  饒是設想過千百次的見面場景,林晚卿當下也只剩手足無措。

  方才入門時的清幽味道此刻將她全然包圍,霎時濃烈了數倍,甚至隱隱帶上了些凜冽的殺氣。

  書頁的潮氣混雜著新鮮的墨香——這人應當是從審訊堂直接過來的。

  她強壓住要跳出喉嚨的心臟,抬頭想看看蘇陌憶的表情。

  無奈兩人身量差距太大,林晚卿哪怕踮起腳也只能看見蘇陌憶線條凜冽的喉結。

  「我……小人……只是……」

  眼前的人根本沒聽她解釋,往旁邊一側,長臂拂過她的耳邊冷聲道:「往旁邊去。」

  林晚卿一怔,順著木架挪了挪腳步。

  蘇陌憶微蹙劍眉,長指落在她方才碰過的一卷案宗上,側身平視半晌,將它往外抽動了一毫的距離。

  所有卷宗又恢復了一條直線的完美狀態,蘇陌憶滿足地嘆出一口氣,這才起身看向林晚卿。

  「……」林晚卿眼皮狂跳,無言以對。

  「品茗,一道?」

  「哈??」

  *

  陽光正盛,斑駁陸離。

  林晚卿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冷情冷性的大理寺卿,竟然在自己書室後面的綠櫻林裡弄了個頗具情調的小涼台。

  涼台不高,除了輕輕擺拂的素白紗幔,四週都沒有遮蔽,正是欣賞落櫻暖陽的好去處。

  林晚卿懷著忐忑的心情,跟隨蘇陌憶上了軟榻。

  他一直沉默不語,低頭整理袍裾,似乎在思忖什麼。

  旁邊一個小廝搬了些卷宗過來,正要退下,被林晚卿喚住了。

  「一壺西湖龍井,謝謝。」

  小廝一愣,看著林晚卿不屑道:「這裡是大理寺,不是酒樓茶館。」

  林晚卿一噎,剛要說話,卻聽見對面的人緩聲道:「一壺西湖龍井,兩盞茶甌。」

  「是。」小廝頷首,放下卷宗走了。

  林晚卿:「……」

  「你對王虎的死怎麼看?」

  一卷案宗被遞到了眼前,林晚卿回神接過來,緩緩展開。

  是王虎身涉的姦殺案不錯,但已經和前年的那樁案子撇清了關係,這卷案宗也是新寫的,上面還落下了大理寺卿的官印。

  「大人……」林晚卿心中一凜,詫異地抬頭看向蘇陌憶。

  她記得蘇陌憶之前說過,不想管這案子的。

  茶香氤氳,面前的人不疾不徐地為她斟茶,緩聲道:「現在這兩樁案子都是大理寺的。」

  兩樁案子?

  意思就是,他不僅提審了王虎的案子,就連那樁連環姦殺案也一併帶走了。

  林晚卿握著卷宗的手抖了抖,又聽蘇陌憶問道:「你覺得王虎之死是誰做的?」

  「當然是真兇。」

  「哦?」蘇陌憶波瀾不驚,只將一盞熱茶推到她的跟前。

  「大約在王虎入獄之時,真兇就已經想到了這一步。」

  蘇陌憶聞言神情微舒,嘴角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可若是真兇做的,那不應當做成畏罪自殺的模樣麼?」

  林晚卿低頭嘬了一口茶,思忖道:「照如此一說,那為何真兇不在一開始就直接殺了王虎,要讓他來這獄裡走一遭?在外面殺人不是比在獄裡殺人容易許多麼?」

  蘇陌憶沉默不語,默默添茶。

  「所以王虎,是真兇一開始就沒有考慮到的變數。」

  林晚卿看著蘇陌憶,繼續道:「真兇想殺的人原本只有趙姨娘,他是想把此案推給姦殺案的凶手。對於那樣一個窮凶極惡的人,受害者多一個少一個,沒有人會深究,是最好的嫁禍對象。」

  「可是京兆尹去的時候,卻碰巧在案發現場遇見了王虎。」

  林晚卿點頭,「對,一定是這樣。所以,是李京兆自己錯把王虎當成了凶手,然後貪功冒進屈打成招。凶手害怕事情敗露,才想要殺人滅口。」

  蘇陌憶不置可否,骨節分明的食指在白玉杯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著,「那便又回到那個問題,為何不做成畏罪自殺?」

  林晚卿沉默。

  是的,若是要殺人滅口,真兇斷不會作出這樣的陣仗,擺明了要引起各方關注,道理上著實說不通。

  從現場的死者來看,動手的人顯然是經受過專業訓練。若是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大牢,也不會做不到。

  思路陷入了僵局,兩人間只剩下和風落英。

  蘇陌憶撣了撣袍裾上的飛絮道:「也不急這一時,待你熟悉了大理寺,一切可以從長計議。」

  說到大理寺,林晚卿起了其他心思,追著蘇陌憶撩袍起身的動作站了起來,雙眸晶亮亮地試探道,「聽說大理寺存有建朝以來,所有的重案要案的卷宗?」

  蘇陌憶一頓,轉身回問:「所以呢?」

  林晚卿倒是不客氣,直言道:「那我休沐的時候可以去看看麼?」

  「休沐?」蘇陌憶狀似不解,「你又不是大理寺編制,何來的休沐?」

  「……」林晚卿怔忡,張了張嘴,沒發出一個音節。

  也就是說,蘇陌憶讓她來大理寺,卻不打算給她名份?

  這真的是掌管天下刑獄的大理寺,而不是什麼街邊的黑心作坊嗎?!

  而眼前的人卻一臉正氣,理直氣壯道:「你是本官單獨邀來的,自然是跟隨本官的行程。」

  「那……」林晚卿穩住快要崩壞的表情,「那我若要查詢一些資料文獻該怎麼辦?」

  蘇大人依舊是一派凜然道:「你負責的案子就只有連環姦殺案這一樁,要查資料也應當去京兆府。」

  「……」林晚卿已經有些內傷,卻仍不死心道:「我天資愚鈍,有時需要前人的經驗來打開思路,故而……」

  沒等林晚卿說完,蘇陌憶彷彿失了耐心,轉身留下一句,「天資愚鈍,剛好用這樁姦殺案來正一正名,反正我大理寺也不養閒人。」

  林晚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5 12:19 AM

第十章 線索

  大理寺,亥時。

  夜色沉釅,偏院小間的軒窗中散落著忽明忽暗的燭火。一場大雨過後,空氣中流淌著青草落英的香氣。

  林晚卿揉了揉痠疼的脖子,從桌上的一堆案卷中抬起頭來。

  春夜乏沉,人本就極易睏倦。

  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拾起一截竹籤撥了撥燈芯。

  蘇陌憶只給了她七日的時間。

  若是能找到新的線索,她便可以正式進入大理寺,那間卷宗室她就可以去了。

  故而三日以來,她幾乎日夜都泡在這裡,研讀苦思。

  反正沒地方去,林晚卿乾脆把所有家當都搬過來了。

  到底是新環境,一切都還不適應,特別是身邊還少了個呱噪的人。

  之前在京兆府辦案的時候,她和梁未平經常幾宿幾宿地辯論。

  雖然次次都是她全方位壓倒式地獲勝,但跟別人討論和獨自冥思苦想,林晚卿覺得,還是有著不小的差距。

  她嘆了口氣,有點想念梁未平。

  眼神隨著飄忽的思緒飛出窗外,一輪明月高懸夜空。

  院中的幾株春梅已經長葉,葉尖兒在月色下泛著點點銀光。

  月色流轉之間,一株矮木無風無雨地搖了搖。

  一股熟悉的,清甜的香味襲來,靜謐地如同這沉月。

  林晚卿怔了怔,想起王虎被殺那夜的一抹胭色……

  脊背處的一股陰涼竄起,她無意識地咬了咬牙。

  可與此同時,心中的那股不甘也出現了,甚至還帶上了點竊喜。

  她立即摸出一把袖箭,出了小間。

  那道黑影稍微一頓,沿著小院的廊廡腳尖一點,翩然躍出圍牆。

  身形輕盈到……不像是個男子。

  林晚卿緊跟著追出小院,深夜月下,只見他沿著九曲迴廊,向著不遠處的小池縱身跳下。

  月下波光間,那個黑影如驚鴻一般飛過,腳尖只在池上留下淺淺印跡。回眸看她之時,她甚至覺得黑影的動作宛如翩遷而舞,而這種舞姿……

  林晚卿思忖著,快速搜尋著腦海裡的一切記憶。晃神之間,只覺得離著那個黑影越來越遠。

  眼下一眨,他已經融入一片開闊的夜色再也不見。

  林晚卿停下來,才發現自己跟著她來到了一片開闊地帶。

  無花無樹,就連一間屋室都沒有。

  若是要藏身,必定不會在此處。

  她步履輕移,順著黑暗尋過去,耳邊卻是一陣嘩啦的水響。

  迴廊的盡頭,一間偌大的書室還亮著燈,在黑夜裡微光明滅。

  遠遠地,她看見屋內亮著燈的窗櫺上,悠悠映出一個一閃而過的纖瘦身影。

  是他!

  林晚卿心中驚喜,步下生風,向著亮著燈的屋室猛然一躍!

  哢嚓!!!木質的軒窗碎成殘渣四散,她從窗口縱身而入。

  落地的一瞬,她只覺腳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一灘水漬,重心霎時不穩,整個人便朝後仰去。

  一聲悶響之後,塵埃落定。

  她躺在地上,全身痠痛,掙扎著半晌爬不起來。

  頭頂上一束陰陰的冷光,向她穿刺而來……

  浴池裡的人挑眉看著眼前這一切,手上拿著的書,抖了抖。

  「這一次,你又想做什麼?」

  清冷的男聲,愣是讓熱氣氤氳的浴室都降了幾度。

  不會吧……

  這人除了給自己佈置涼台,在書室後面還給自己開闢了一間淨室?!

  林晚卿語塞,囁嚅著道:「我……我好像看見了殺掉王虎的刺客……」

  「哦?」

  蘇陌憶悠悠放下手中的書,往前趴靠在浴池邊看著她接著問:「那抓到了麼?」

  「沒……就是……還在追呢……」

  林晚卿說著話,默默在地上躺著換了個方向,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大人……你慢慢洗……我……再到別處去看看……」

  她起身撿了袖箭,連身上的水都來不及擦,拔腿就逃。

  可是抬頭之間卻見靠在屏風上的一面銅鏡,悠悠反光中,蘇陌憶的身後……

  那個黑衣人!

  她霎時怔忡,雙眸一緊,顧不得多想,便轉身向著那個黑影扣動了手中的機關!

  嘩嘩水聲漫溢,林晚卿只見萬千水浪驚現眼前,在微晃的燭火下全然映成晶亮的一片。

  然而在水浪之後……

  某人緊實無瑕的肌膚,勻稱健碩的線條,和那個他有她沒有的東西,竟然映著水光和燭火歷歷在目!

  她霎時屏住了呼吸,一支袖箭也失了準頭,射進了那面銅鏡。

  屋內的燭火被蘇陌憶潑出的水浪熄滅了,瞬間的黑暗,讓林晚卿眼前的一切都沒了著落。

  一片黑暗之中,她看不見蘇陌憶,當然也看不見那個黑衣人,一時間只能手足無措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在這裡別動。」

  熟悉男聲在耳邊想起,熱氣混雜著他獨有的松木青草香在鼻尖暈染開。

  林晚卿心頭一抖,覺得腳下更麻了。

  微風吹來,眼前一線白光閃過,觸感是柔軟的絲綢。

  蘇陌憶快速取了一側屏風上的白色內袍,將自己的淨身裹住。

  月光翻湧之間,耳邊已經是你來我往的簌簌響動。

  那人拿著武器,週遭空氣嗖嗖,想是已經將一把劍舞得密不透風。

  也不知是誰不敵誰。

  幾招之內,已經有人被打得步伐微亂,連招式都不甚連貫。

  「唔……」

  一聲悶哼,隨後便是室內屏風碎裂的脆響。

  房間裡安靜下來。

  站在原地半天的林晚卿,藉著月光好不容易才緩過來,眼前清明了幾分,此刻卻又聽到一聲巨響,亦不知是誰被擊中了。

  想是文官出身的蘇陌憶手無寸鐵,又沒穿什麼衣服,活動不太方便,在打鬥中佔了下風。

  她只覺心中一凜,也顧不得什麼,只向著站立的那個黑影一掌拍去。

  黑影果然反應夠快,側身一躲,靈巧得像一尾滑溜溜的魚。

  林晚卿幼時跟著生父習過一些簡單拳腳,當下也是憑著一股孤勇,朝著那黑影又是一招。

  這一次她向著他的臂間擊去,那人抬手一揮,反手將她縛住,順勢一擰,她整個人便到了他身下。

  可是他似乎沒打算放開她,而是抓住她愣了片刻。

  林晚卿抓住空檔,對著他兩腿之間就是猛烈一踢!

  他驚了一瞬,一個前傾躍起,躲開了。手上將她整個人像拎著布偶一樣騰空一甩,又固在了身前。

  但這一次到底是地上太滑,那人沒有站穩,往下一坐,整個人作勢就要倒下去。

  他將林晚卿往胸前一裹,雙腿夾住她整個人,再腰腹一個用力,抱著她就倒了下去。

  果然是訓練有素的刺客!

  林晚卿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如今只想快速脫身。

  她趁著刺客夾住她不能動彈,向著他的腰間就是一拳。

  然而,她終究是敵不過。

  那一拳方才觸及他的股腹,就被他即時一掌劈開。

  林晚卿手上一軟,拳不成拳,變成軟綿綿的掌,下落的地方還比原先的矮了幾吋。

  林晚卿:「……」

  兩個人都僵住了。

  林晚卿的頭枕在他的胸口,才驚覺這人的身形比自己高大了好幾分。自然也是比方才看見的黑影,高大了好幾分。

  而她手裡的那個東西……

  不就是方才看到的,他有她沒有的物件嗎……

  不過,她嚥了嚥口水。

  這真的合理嗎?

  蘇陌憶全身上下看起來沒幾兩肉,為什麼那個物件會這麼大?!

  林晚卿瞳孔巨震,一時也忘了將手拿開。

  「大人!」

  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全黑的屋室內剎那間火光通明。

  葉青不早不晚地帶著一幫衙役趕到,正巧看到了蘇陌憶沒穿什麼衣服地抱著渾身濕透的林晚卿,躺在一片狼藉的浴池邊……

  而林晚卿的手……

  還放在了他一言難盡的某處……

  葉青覺得,世界坍塌了。

  是了。

  大人一向冷靜自持,不管閒事。

  但對這個林錄事卻一直例外——跟蹤,送藥,將她安插到自己身邊,再加上世子年過弱冠還未娶妻……

  是了,一定是這樣了。

  「有……刺客……」

  林晚卿僵硬著身子,舌頭打結,試圖解釋。

  在場眾人似乎沒有聽懂,依舊是愣著。

  葉青隨即轉過身去,將蘇陌憶和林晚卿擋住,嚴肅地吩咐道:「快去找刺客!不要在這裡愣著!」

  眾人這才看懂他的暗示。非常識趣地三兩散開,假意找刺客的樣子走遠了。

  「哎……」葉青頗有些悲傷地嘆了口氣,向蘇陌憶遞來一個「雖然我很震驚,但我依然選擇理解」的眼神,十分沉重地走了。

  最後,還不忘帶上淨室的門。

  「還不起來?」

  「起!」林晚卿手心一燙,趕快收了回來。

  蘇陌憶緩緩起身,鎮定自若地整理了衣袍,才對著林晚卿道:「你怎知他是殺害王虎的凶手?」

  此刻林晚卿的眼神和心思,依舊停留在他那個明顯不合常理的地方,一時也無言以對。

  蘇陌憶被她瞧得發冷。

  他本就只穿了一件不厚的素白睡袍,如今還浸透了水。那袍子就這麼濕漉漉,薄透透地貼在身上。

  胸肌,腹肌,手臂的線條,和腹下的某物,其實完全遮不住。

  「咳咳……」他以拳抵唇乾咳了兩聲,側身又去取來一件厚一點的外袍。

  林晚卿發現了他的不自在,也察覺到自己失態。

  都是男人,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盯著看的。

  她也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道:「我曾經在京兆府的大牢外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你見過他?」蘇陌憶問。

  林晚卿搖頭,「聞過。」

  蘇陌憶一怔,等林晚卿解釋。

  「刺客身上的味道很特別,我能聞出來。況且……」她補充道:「方才我跟著他一路過來,發現他輕功的身法倒是有幾分熟悉,但具體我也說不上來。」

  「嗯,」蘇陌憶隨意附和一聲,追問道:「關於王虎案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林晚卿吃過一次虧,這次多了個心眼,只問:「那要多管一件案子的話,大人是不是會有獎賞?」

  說完向蘇陌憶投去一個期待的眼神。

  「姦殺案是你的,王虎案是本官的,沒有獎賞。」

  林晚卿:「……」

  這人為什麼潑皮耍賴都這麼理直氣壯啊?!

  「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林晚卿癟嘴。

  既然如此,那個跛足婢女的線索她得留一留。

  哪天心情好了再說。

  蘇陌憶見她這樣,不知為何,起了點好笑的心思,若無其事道:「那本官先賣你個人情吧,給你提供一條姦殺案的線索。」

  林晚卿一噎。

  難道姦殺案不是大理寺的案子?為什麼叫賣她人情?

  這個狗官真的……

  可惜抱怨歸抱怨,本能卻驅使她快速地點了頭。

  「按照你分析的凶手性格,十之有八的情況會是熟人作案。三個受害者一個共同點,就是在成為達官顯貴的外室和姨娘之前,都曾是盛京平康坊的頭牌花魁。」

  他修長的手指繫好鬆垮的外袍,隨意道:「明日隨本官去看一看。」

  --------------------------------

  林晚卿:好氣哦!可是我拒絕不了。

  葉青: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蘇大人。

  蘇大人風評被害x1...<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5 12:50 PM

第十一章 花魁

  平康坊位於盛京城靠北的地方,故也稱北里。

  這裡跟大理寺所在的區域僅隔一個十字路口,兩相對望,倒是方便達官貴人們下職後就來歇息放鬆。

  林晚卿跟著蘇陌憶,走得有些忐忑。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上青樓。

  雖說扮男裝十多年,在書院跟同窗們瞎混的時候,也聽過些葷話,知道些男女之事。可如今要她親自去體驗,心中難免沒底。

  這狗官不是真的要帶她公款嫖妓吧……

  林晚卿心事重重,低頭思忖,直到聽見一聲悶響。

  她的胸口在蘇陌憶的背心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唔……」從喉嚨間溢出一聲悶哼,帶了些女兒家本能的嬌嗔。

  她正要揉胸,抬眼只見蘇陌憶神色怪異地對她上下打量。

  那雙鳳眸帶著一股天然的凜冽之氣,幾乎要將她穿透。

  今早才纏的裹胸布,應當不會鬆的。

  林晚卿只覺得一顆心霎時提了起來,卻見蘇陌憶目光幽暗,盯著她道:「你那些花拳繡腿倒是辜負了這身段。」

  「……」林晚卿一怔,反應過來──蘇陌憶不會以為方才碰到的,是她的胸肌吧?

  雖然想著今日要出門辦事,胸是裹得緊了些,但……也不至於是這樣的手感呀……

  她一時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只憋出一個慘白的笑,對著蘇陌憶抬手道:「大人先請。」

  蘇陌憶很快收回打量的目光,進了一間南曲最大的青樓。

  兩人今日都穿的是便服。

  南朝雖然民風開放,但常常混跡秦樓楚館到底也不是什麼長臉的事。故而當朝為官者,都不會穿著官服去這裡擺官威。

  老鴇很快迎了出來。

  她笑嘻嘻地將兩人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林晚卿身上,將她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

  林晚卿當即有些怕,往蘇陌憶身後躲了躲。

  蘇陌憶到沒有察覺,抬頭打量著這裡,神色自若地開口道:「一個雅間。」

  老鴇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這個玉樹臨風,風光霽月的郎君吸引了。

  在風月場上混跡了幾十年,老鴇到底眼光毒辣。

  她一眼便看出,這個高個男子雖著便服,但衣袍布料和刺繡暗紋卻不是尋常小吏用得起的。這人的身份定然非同一般。不是朝中三品大員,就是皇親國戚。

  至於他身邊這個嘛……

  哎,大權大貴之人,哪兒能沒點特殊癖好?

  看破不說破,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她頷首一笑,親自領著兩人上了二樓。

  「郎君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老鴇慇勤地介紹,一邊將坐席鋪好,熏香和茶水都備上。

  「楚兒姑娘是平康坊頭牌,很多郎君一擲千金,就是為了一親芳澤。平日裡,她都不見新客。但我見兩位郎君面善,覺得有緣,故而……」

  「誰是在這裡待得最久的姑娘?」

  死者都是年近四十的婦人,故而兩人異口同聲地問了同一個問題。

  老鴇的笑容一僵,臉色霎時五顏六色很精彩……

  「有是有……」她有些躊躇,「就是年齡可能……」

  可能都可以當你娘了。

  蘇陌憶仿若無睹,摸出一錠金子遞給她,「那勞煩嬤嬤了。」

  老鴇眼前一亮,應承得飛快。

  「多來幾個,酒水錢和打賞另算。」末了林晚卿還不忘補充一句。

  老鴇興高采烈地走了。

  門一關上,林晚卿很快進入狀態。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和毛筆,用唾沫潤開,隨即俯身到處檢查起來。

  然而蘇陌憶卻先用茶水將熏香滅了,然後從懷裡摸出另一包東西倒了進去。

  「這是什麼?」林晚卿問。

  「香。」蘇陌憶平淡地答。

  林晚卿眨了眨眼睛,登時覺得蘇陌憶很厲害,「裡面放了吐真劑麼?」

  「無。」毫無感情的簡短回答。

  「青樓的熏香通常會放一些助興的東西,」說完他低頭睨了一眼林晚卿道:「況且我也不喜歡那個味道。」

  林晚卿當即明了。

  看來這狗官是青樓的常客啊。

  *

  門外很快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和女子的竊竊低語。有人輕敲門扉,軟著嗓子請安,姑娘們笑意盈盈地入了雅間。

  來的是四個年過三十的女子。

  雖然這樣的年紀在青樓算不得優勢,但應是平日裡保養得當,比起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她們容貌不減,反而還多出幾分成熟婦人的雅緻風韻。

  幾人巧笑著分別坐到了兩人身邊,溫聲細語地投懷送抱,添酒滿茶。女子獨有的香粉味瀰漫鼻尖,帶著些溫軟的觸感。

  有人用她胸前的瑩軟有意無意地去摩擦林晚卿的手臂。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有些無措,便偷偷拿眼去瞧一旁的蘇陌憶,卻聽見「啪啪」兩聲沉甸甸地悶響。

  蘇陌憶冷著一張臉,往桌上擺了兩塊碎銀子道:「去對面坐著。」

  姑娘們拿著錢,果然滿臉疑問地坐了過去。

  林晚卿心下一凜,只覺得方才那個拿胸蹭她的人,彷彿蹭得更賣力了。

  她默默往蘇陌憶身邊靠了靠,扯著他的袖子低聲喚了句大人,說完比了個銀子的手勢。

  她到底比不得蘇陌憶家大業大月俸高,來一趟青樓可是要命的。

  蘇陌憶也沒說什麼,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闊綽地扔給了她。

  林晚卿拿了錢,回頭開心的往姑娘們手裡塞,一人兩塊,反正花的是蘇陌憶的錢。

  「四兩銀子,」蘇陌憶低頭吹了一口茶甌上的熱氣,淡然道:「從你的月俸裡扣。」

  林晚卿手一抖,幾乎要懷疑人生了。

  她一個月的俸祿到手才一千五百文,這麼短短一息的功夫,等於說,她就要再替蘇陌憶白幹三個月?!

  林晚卿忽然覺得不出意外的話,她今天是找不到任何新線索的。

  因為旁邊這個狗官會自己尋到所有的線索,然後再順便找機會壓榨她白幹活。

  那她要何年何月才能進去那間卷宗室?!

  可她並不是一個甘於認輸的女人。

  林晚卿壓下心中怒氣,拿起身側的一盞空杯,笑著提議道:「我們來玩飛花令吧!輸者要回答贏者一個問題,須說實話。否則就罰酒一杯,或是罰銀一兩,如何?」

  聽到說有銀子拿,在坐的姑娘莫不躍躍欲試。

  可有人也擔憂道:「那郎君如何知曉回答問題之人,說的是不是實話?」

  林晚卿眨了眨眼,衝她狡黠一笑,「我當然知道。」

  身為刑獄之官,若是連識別謊言的能力都沒有,她這十年的鑽研算是白費了。

  遊戲很快開始了,林晚卿往空杯裡擲出一個骰子,然後道:「既然是飛花令,那我們就從飛『花』開始吧。」

  眾人附和,叮叮咚咚的聲音響起,句子隨著韻律浮現。

  第一人起:「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

  第二人跟:「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第三人道:「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這一輪的規則是每個人不僅要答出「花」的相關句子,還要在相應的位置給出這個字。

  之前林晚卿去過蘇陌憶的書室,只見他的書架上滿滿都是各朝律法和卷宗,想他在閒暇之餘是不會讀詩詞這種附庸風雅的東西。

  銀子和姦殺案的線索,她都要靠自己得到!

  終於輪到蘇陌憶了,眾人盯著他手中的銀子,現場靜默了片刻。

  蘇陌憶卻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斂目品茗。氤氳的熱氣幽幽,在他英挺的眉眼上留下淡淡的白氣。

  他修長的食指往矮案上一敲,薄唇輕啟道:「肉色即干白,更無血花也。」

  眾人:「????」

  林晚卿一愣,只覺得現場之人,大約只有她聽懂了。

  蘇陌憶說的哪是什麼詩詞?!

  那是前朝名臣所著刑獄驗傷名著《洗冤錄》裡的句子!

  這個狗官居然不講武德鑽空子?!

  她懊惱於自己的失策,沒有將規則講清楚,正想再補充點什麼的時候,卻見蘇陌憶盯著她的目光眸色幽深。

  仿若再多說一句,今晚流落街頭就是她的下場。

  林晚卿心中惱怒,可又礙於大理寺卿的淫威不敢反駁。頓時發愁這以後的漫漫長路,她又將會被蘇陌憶剝削成什麼樣子?

  打不過罵不得,往後還要仰仗著他,才能在大理寺繼續混呢……

  真是!

  都說人在氣急的時候往往會靈光乍現。

  林晚卿忽然想起,從認識這人以來,便只見過他喝茶。就連方才,他也是一直低頭品茶,不曾碰酒。

  這可跟那些常年混跡風月場的男人們太不同了。

  林晚卿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她一邊笑著稱讚蘇陌憶隨機應變,學識廣博,一邊假意伸手去取茶壺。

  只是手快碰到茶壺的時候陡然一頓,轉而抓起一壺果酒,捏住他的鼻子將手一抬。

  蘇陌憶突然被人斷了呼吸,下意識地張嘴。

  林晚卿就趁得這個空檔,將那壺果酒全都灌了進去。

  線索的事,她自有辦法。目前最重要的是,這人不要再來搗亂就好。

  成敗就在此一舉,故而她的動作極快。

  蘇陌憶冷不防地被這人灌酒,只覺得什麼熱辣甜爽的液體下了肚。差點嗆得把晚飯吐出來,而後便是眼前的一陣白光,胸中漸漸燒起的暖意……

  眾人只見這方才一身倨傲的英俊郎君,如今渾身氣場溫柔了幾分。

  他眼中水光粼粼,玉白的臉頰坨紅一片。眉眼流轉之處,容貌清俊,仿若酒醉謫仙,令在場女子,無不都生出點除了銀錢之外的嚮往。

  可林晚卿向來不是醉心男色之人。

  她如釋重負地拍拍手,轉頭對著眾人道:「沒事了,我們繼續吧。」

  --------------------------------

  林晚卿:這案子再跟他查下去,我只能去賣身了……

  蘇大人風評被害x2...<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5 12:57 PM

第十二章 醉酒

  大明宮,承歡殿。

  一輪滿月垂掛夜空,三更天的時辰,高高的宮樓沉浸在夜裡,紅牆金瓦也籠上了一層陰翳。

  嘉定公主從陳皇后的寢屋出來,滿腹心事地低頭默行。

  四下裡悄寂,唯有身邊一個老嬤嬤掌燈隨行的聲音。

  「啪嗒——」

  一個小石頭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面前,她抬頭,只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衛姝下意識怔了怔,隨後急步回了自己的寢殿,將所有人都遣走了。

  百鳥朝鳳的屏風之後,緩緩地行來一個黑影,步態悠緩。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那個聲音道,「公主有禮了。」

  衛姝看清來人的面目,立馬凜了神色。人前的溫柔端莊蕩然無存,只剩下眉宇間的一股戾氣。

  「你來做什麼?」

  「臣來看看公主呀,」黑衣人神色微動,笑道:「順便求公主件事。」

  衛姝沒有接話,只是看他,一雙水眸之中充滿了防備。

  那人從懷中摸出一個白色瓷瓶,往桌上一放,在黑夜裡發出一點清晰的脆響。

  「公主已經見過蘇世子了吧?」

  衛姝心中一凜,並不回答。

  那人輕笑,將手裡的瓷瓶在桌上拈了拈道:「公主不是急於想替自己尋個靠山嗎?」他頓了頓,語氣輕佻,「蘇世子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衛姝聞言冷笑,「蘇陌憶是太后養大的,又是替皇上辦事。他若不願,我又豈能強迫了他?」

  黑衣人似乎早料到她會有如此託辭,便也不疾不徐道:「他不願,公主不會想想辦法?」

  說完,將手中的瓷瓶晃了晃。

  「若是為了皇室的顏面,皇上皇后乃至於太后會怎麼做?」

  衛姝一怔,當即明了。

  他是要自己給蘇陌憶下藥。

  若是兩人已有夫妻之實,無論處於何種考量,蘇陌憶都只有娶她這一條路。

  「皇后娘娘不也想籠絡蘇世子麼?此計,一舉兩得。」

  「呵!」衛姝冷笑,「你們會如此好心?怕不是自己另有企圖,拿我做誘餌吧?」

  黑衣人一頓,笑道:「公主言重了。」

  衛姝並不相信,盯著他道:「前幾日宋中書府上出了件命案,凶手在大牢中被殺。如今這案子已經被蘇世子接了過去。」

  她語氣一滯,帶著點嘲諷道:「這事怕是和你們主上脫不了關係。」

  黑衣人一怔不再說話,漆黑夜色中兩人相顧沉默,氣氛一時沉寂下來,仿若深潭碧湖。

  月色冷光間,耳邊響起嗖嗖風動。

  一時天旋地轉,衛姝只覺一隻手掐上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將她逼得生生退後幾步。

  腰撞到了身後的博古架,上面的古玩瓷器嘩啦碎了一地。

  「公主?」門外的侍女聽到動靜,問了一句。

  黑衣人對她笑,「你讓她進來試試?今夜我就能將你送入大理寺死牢,罪名是假冒公主,欺君犯上。」

  衛姝心下一沉,臉色白了幾分,隨即對著門外道:「無礙,我不小心撞的,明早再來收拾就好。」

  門外果然再也沒了響動。

  衛姝這才摸著被他掐紅的脖子,緩了一口氣道:「我要怎麼做?」

  「很簡單,」黑衣人將手中的瓷瓶遞給她道:「找機會將這藥下到蘇世子的茶裡,然後去指定的地方等著,到時候會有人接應你。」

  「蘇世子只有皇上召見的時候才會入宮,平日裡也只有太后能見到他幾面。你莫不是要我當著皇上和太后的面下手?」

  黑衣人輕笑,語氣中帶著篤定道:「公主忘了再過幾日,就是皇家春獵。」

  「蘇陌憶不會去的,」衛姝道:「他一向不喜這些應酬的場合。」

  一陣風將寢屋的窗吹得吱喲作響,在沉靜的月色中顯得森然詭異。

  黑衣人將手上的藥物拈去,笑道:「他會去的,只要我們放出一些他無法拒絕的誘餌。」

  *

  林晚卿終於知道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算準了蘇陌憶不勝酒力,可沒曾想,一壺果酒也能讓他醉得不省人事。

  酒品見人品,不得不說,蘇陌憶的人品是真的好。

  酒醉之後的撒潑犯渾,他一樣沒有。

  因為蘇大人的喜好,是扯著人聽他背《南律》和《洗冤錄》。

  於是,他扯著每個姑娘從《名例律》背到《斷獄律》,從驗屍背到驗骨。

  最後姑娘們都受不了了,紛紛找藉口離席。蘇大人便兀自衝入了大堂,給在場的恩客們講了《洗冤錄》中二十九種死法的驗傷流程……

  做出了如此滅火的事情,最後他們當然是被請出了青樓。

  不過老鴇知道眼前的人得罪不起,所以也只是客客氣氣地將人送走了。

  夜深人靜,皓月當空,街上只有三兩個醉鬼,耳邊偶爾傳來誰家嬰孩的哭啼。

  林晚卿馱著高出她一個頭的蘇陌憶,一步三喘,行得頗為艱難。

  然而背上的人卻渾然不知,整個人軟綿綿地趴在她身上,不時繼續著他的囈語。

  濕熱的呼吸,混著水果的香甜,一陣陣地摩擦她的耳畔。他火熱的臉頰蹭著她的脖頸,精壯的手臂牢牢禁錮著她的肩臂,胸膛起伏,灼熱陣陣。

  林晚卿倏地想起淨室裡的那一夜,自己看到的那個大東西。

  呼吸都亂了。

  她一恍惚,手上力道一輕,背上的人作勢就要往後滑去,她趕忙用手去撈。

  「啪!」

  手感是一個硬度適中,又富有彈性的東西。

  林晚卿扭頭一看——她一隻手,不偏不倚地扶在了蘇陌憶的屁股上。

  她下意識地覺得燙手,想丟。而背上的人卻好似醒了三分,自己往她身上蹭了蹭,將她的脖子摟緊了些。

  林晚卿鬆了口氣,幽幽地收回手,去扶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卻發現有一種更奇怪的感覺從後脊背竄起。

  她怔怔地低頭,只見蘇陌憶的一隻大掌,正大光明地放在了她的胸口處,模仿方才她摸他的樣子,輕輕柔柔地摸了兩把。

  「……」林晚卿一驚,將他整個人都掀了下去。

  蘇陌憶到底是練過武功,就算是意識不清的時候還是保留著該有的肌肉記憶。他踉蹌了兩步,自己扶著一棵小樹站穩了。

  如果可以,林晚卿真的很想把他扔在這裡,一走了之。

  可是這個狗官這麼討厭,扔路上會不會遇到仇家把他一刀了結了?

  畢竟現在,她還不是大理寺的人,得靠著蘇陌憶才能留在這裡查案。

  她吸了吸鼻子,認命地嘆口氣。

  因為拖著個醉鬼,原本一刻鐘的路程,林晚卿生生走了兩刻鐘才到。

  當她看見月色清輝下的大理寺牌匾之時,差點激動地哭出聲來。

  開門的人是葉青。他知道蘇陌憶跟林晚卿去查案,可是見他久久不歸,到底是不敢休息。

  林晚卿如釋重負地想將背上的人扔給葉青,卻見對方往後退了兩步,好似她要給的是什麼妖魔鬼怪。

  「大人不喜生人靠近,從不讓別人近身,」他看向林晚卿的眼中夾雜著幾分說不出的落寞和傷心,「還請林錄事扶大人回房休息。」

  林晚卿:「……」

  大理寺裡的那間寢屋乾淨典雅,葉青點上了蘇陌憶最喜歡的檀香。

  紗帳輕晃,香氣繚繞。

  林晚卿這才知道,蘇陌憶雖有獨自的府邸,但幾乎從不去住。因為他一年到頭最多的時間,都是泡在了大理寺。

  這裡除了是他辦公的地方之外,也是他長住的居所。

  他的寢屋簡潔清爽,但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所有的家具物件都被排列地整整齊齊──書冊擺件,就連几案上的毛筆,也按照大小順序,從左往右一線排開。

  她抽了抽嘴角,心想這人怕是真的有強迫症……

  心思翻轉之間,手邊的一個小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本邊角翻捲,頁面泛黃的書冊。封面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她隨意拿來看了看。

  「那是大人八歲時寫的東西,」葉青從屋內出來,見狀搭了一句。

  林晚卿翻開兩頁,不可置信地回道:「這是《南律疏議》?」

  葉青沒有否認,只道:「世子從八歲開始,就立志要投身刑獄。他總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刑律不是要報仇雪恨,而是要讓犯了錯的人知道他們錯了。」

  林晚卿不言,低頭撫了撫書頁上的一行小字──願投身刑獄,懲惡揚善,使惡人伏法,同醫者除去頑疾。

  蘇景澈。

  原來他的字是景澈──吾生願景,世道澄澈。

  許是被小景澈不知天高地厚的宏願所感動,林晚卿頭一次對著蘇陌憶的東西微不可察地翹了嘴角。

  「水……」床上的人翻了翻身,喉間滑出一聲低吟。

  林晚卿抬頭看葉青,卻見他對她指了指案上的茶,然後轉身帶上了門。

  「……」林晚卿只好送佛送上天。

  蘇陌憶喝了她遞來的水,倒頭又躺了下去。

  床上那個人睡得安穩,穿梭於輕紗之間的悅動光線飄落在他的眉宇,俊朗之中帶著些秀美的書卷氣。

  他額頭鼻子下頜,甚至是唇線的起伏都像是經過了天演推算,多一分少一分皆會破壞這渾然一體的和諧。

  然而那沉穩的呼吸,又帶著指點天下的肅殺之氣和不可侵犯的威嚴之感。

  她像是終於明白了蘇陌憶這盛京第一俊的名頭是從何而來,不由湊得近了些。

  燭光猛然一晃,林晚卿只覺手上一緊,下一刻,她就到了蘇陌憶身下……

  「不會吧……」林晚卿欲哭無淚地盯著還在晃動的床帳和玉鉤,「不過就稍微覺得你好了一些而已,你就得寸進尺……」

  她奮力推著身上的人,無奈他像一座山,巋然不動。

  蘇陌憶往旁邊一翻,整個人都壓到她身上去。

  「啊!!!蘇陌憶!!!」她大叫,「太重了!」

  沒有反應……

  林晚卿絕望地推,「你這樣我很痛啊!」

  「別動……」酒後的聲音,帶著微醺的沙啞,蘇陌憶挪了挪身子,將她抱得更緊。

  「你往外去一點!」她不甘心,還在推攘,然而手上一緊,卻被他擒住了雙臂。

  「往外去就不舒服了,一會兒就不痛了……」

  「你舒服我不舒服啊!!」

  林晚卿用盡最後的力氣掙扎,整個床榻發出嘩啦嘩啦快要散架的聲音。

  「呀!蘇陌憶!!!」

  林晚卿的驚叫和床榻的響動散落,幽幽飄入門外葉青的耳中。

  明月清風下,他惆悵地嘆出一口氣。

  「哎……男大不中留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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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12-5 02:52 PM

第十三章 證人

  次日是休沐,蘇陌憶醒來的時候,已接近晌午。

  宿醉的後果,就是口乾舌燥,記憶斷片。

  蘇陌憶起身給自己到了杯茶,依稀記得的最後一個畫面,是林晚卿捏著他的鼻子灌酒。

  「葉青,」他開口喚人,聲音還有些嘶啞,「林錄事呢?」

  葉青一噎,原本就有些一言難盡的臉色更是無奈了幾分。

  明明昨晚才共度了良宵,如今一醒了就要找人……

  他嘆出一口氣,回到:「林錄事說大人今日沒有給她安排,於是一早就出門了。」

  蘇陌憶聞言冷笑。

  倒還知道闖了禍要先躲一躲。

  「沒有說去哪裡?」

  葉青盡力維持著越見崩壞的表情,低聲道了句「沒有」。

  蘇陌憶黑瞳一縮,一臉的不滿。

  這種不滿被葉青看在眼裡,他不想觸蘇陌憶的霉頭,出門默默替他叫了香草湯浴。

  熱氣繚繞的淨室裡瀰漫著清新的氣味,這對於撫慰宿醉後的頭疼,很是有效。

  蘇陌憶閉目靠在浴桶邊,線條完美的手臂隨意搭靠在桶沿,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慰。

  氤氳的水汽蒸得他微醺,意識也就鬆弛了起來。

  在一板一眼的大理寺和朝廷,他倒是從未遇到過林晚卿這樣的角色。

  倔起來像頭驢,瘋起來又像隻貓。

  他不禁啞然失笑,覺得跟她幾次三番博弈較量,倒還挺有趣的。

  蘇陌憶當然看得出,林晚卿挖空心思想去那間卷宗室,至於原因,總歸不過是滿足自身好奇心的同時,得到先賢的經驗,日後好一展身手。

  既然如此,這個籌碼,他覺得還可以再握久一些。

  蘇陌憶想得入神,手臂垂落,不小心拍到了浮在水面上的澡巾。

  他怔了怔,這軟軟綿綿的觸感,好似昨夜在哪裡感受過。

  可是,昨夜……

  他好像沒有碰過誰,唯一能與他有肢體接觸的就是背他回來的林晚卿。

  「大人,」門外傳來葉青的聲音,思緒被打斷了。

  蘇陌憶將桶裡的浴巾往自己肩上一搭,讓葉青進來說話。

  「宋中書還是以病相辭,不肯接受大理寺的盤問。」葉青道。

  「哦,」蘇陌憶語氣嘲諷,「這個老狐狸。」

  他緩緩靠回到浴桶邊,神色冷冽地沉思了起來。

  宋正行的案子,還得牽連到兩年前的一次黃河賑災。

  賑災款項出問題,歷朝歷代屢見不鮮,本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大事。總歸不過是過了這一朝,該殺的殺,該貶的貶。如若下面的人知趣,不痛不癢地拿一些又辦事得力,皇上指不定也睜隻眼閉隻眼地放過去。

  可那次的賑災卻特殊在,朝廷向各州府收取的賑災款中竟然出現了以次充好的「假銀」。

  徵收上來的五十萬兩官銀之中,就有超過二十萬兩是參雜了其他金屬的「假銀」。

  二十萬兩,是一個州府整年的賦稅收入。若是流入市場,將會導致物價飛漲,民生凋敝。

  更讓人膽寒的是,那些銀子是從各州府官庫裡來的。

  這無疑是踩在了帝王的底線上。

  皇上雷霆震怒,當即要嚴查。可是災情已然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騰出精力嚴查,勢必以民生作為內鬥的砝碼。

  最後,刑部將鑄幣司和下屬幾個官礦上下五十餘人治罪,主犯畏罪自殺。這件事就再也查不下去了。

  說到底,那些人是佔了洪災的便宜,才得以脫身。

  可這天災人禍,又從來不是人可以控制的。

  蘇陌憶不信巧合。

  災禍不可控,但上報朝廷的時間是可控的。

  那場洪災的消息若是早到半月,皇上都不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

  此事得成,須具備三個條件,缺一不可:第一,皇上得知災情的時機;第二,清理掉所有可深究的線索;第三,與下屬某個官礦的關係。

  蘇陌憶梳理線索之後發現,朝中高官,只有宋正行具備這樣的能力。

  他為官數十年,侍奉了兩代君王。前朝時期,曾在礦業發達的洪州任刺史一職。而後被先帝調任刑部侍郎,升任刑部尚書不久後,被皇上任命中書令。

  可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甚至沒有動機。一個朝中重臣,大理寺當然不能隨意盤問。最後,也只能往他府中安插一個線人,以期靜觀其變。

  而王虎的案子,宋正行是受害者。

  案發現場不在他的府上,無法搜查。

  之前的幾次問詢他只應了一次,做出悲痛欲絕無所適從的模樣,來來回回只交代了些沒用的東西。

  如今,只要他一直以痛失所愛,避免觸景傷情為藉口推脫不見,蘇陌憶也找不到理由來強行審問他。

  故而,這些日子以來,宋正行這邊一直毫無突破。

  總不能一直這樣坐以待斃。

  蘇陌憶斂了情緒,抬頭看著葉青道:「今夜黑天之後,與我去探一探宋府。」

  葉青瞪大了眼睛,只覺這項提議太過冒險,「大,大人要親自去?」

  蘇陌憶看著他,幾乎翻出一個白眼,「大理寺中,我完全信任的人只有你一個。」

  葉青很感動,紅著眼眶正要多謝蘇大人的抬愛,卻聽蘇陌憶清冷的聲音響起。

  他說:「但你腦子不好使,故而我只能親力親為了。」

  葉青:「……」

  *

  夜幕低垂,天邊一輪新月如勾。

  林晚卿今日一整天都泡在了平康坊,將昨日裡沒來得及問的事情跟那些花娘問了個透。

  已過飯點,她還沒來得及用膳,便在街邊的一處小攤上叫了一碗餛飩。

  她一邊吃,一邊翻閱著手裡的小冊,將那幾位受害者共同認識的男子一一圈畫出來。

  耳邊響起篤篤的馬蹄聲。

  林晚卿抬頭望去,只見一量馬車緩緩停在了不遠處一座府宅的門口,周圍還跟了好些人。

  宋府?

  她心頭一凜,放下箸筷問道:「前面那個,可是朝中大官中書令宋大人的府邸?」

  小販頭也沒抬地應了聲是。

  林晚卿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馬車停穩之後,旁邊的人七手八腳地搬東西,看樣子是個正風水的小戲班。應該是為了之前趙姨娘的事,要到宋府來掃掃晦氣。

  林晚卿笑笑,覺得自己是職業病深重,正要將眼移開之時,忽見府內迎出一個身著碧裙的侍女。

  因為隔著距離太遠,看不清楚面貌,但她身上一樣特徵林晚卿看明白了。

  她走路搖擺比常人厲害,看樣子,應當是個跛腳。

  腦袋裡的一根弦霎時緊繃了起來。

  林晚卿趕忙放下筷子,順著街邊一路摸去了宋府側門邊的一顆大樹下面。

  那侍女沒有發現她,指揮著一幫人搬這搬那的就入了府。

  天色越來越暗,戲班少說有十來個人,嘈嘈雜雜地擠在一起。

  林晚卿渾水摸魚,在一眾幫工裡搬著車上的樂器就跟著入了宋府。

  他們行過正院,順著堂邊的廊廡一路來到了府邸後宅,將手上的東西堆放在一間小屋,跟著管事去佈置舞台。

  林晚卿趕緊悄悄繞到了屋子的另一邊,遠遠地跟著那個跛腳婢女。

  她方才一路行來,大致記下了院落的佈置,避過院子門口的幾個守衛,一路跟著她去到了別院的一間正廳外。

  侍女推門走了進去。

  林晚卿原本打斷繼續在這裡貓著,等到戲班子搭好舞台離開的時候再混出,直到一個奶聲奶氣的質問從身後響起:「你是誰?」

  是一個半大的小娃娃,一手拿著個糖人,正抬頭皺著眉頭瞅她。

  林晚卿語塞,不知如何作答。可就這麼一息躊躇的功夫,小娃娃忽然大喊大叫起來。

  童聲高亢尖銳,穿透力很強。

  林晚卿想去捂他的嘴,可他已經哭著跑了,追上去不是等於送死?

  她左右權衡了一下,決定先找個沒人的地方藏起來。

  前面十步的地方有一個小間,夜黑不燃燈,一定沒有人。

  她找準了地方,來到一扇半開的窗下,撐臂躍入其中。

  門外很快響起家丁們追趕的腳步和人聲嘈雜。

  林晚卿擔心他們會破門而入,藉著朦朧的月光,摸到一扇木質的門板。

  她的手在上面摩挲了幾下,發現那是一個高大的衣櫥,暗中比量了一下,要把她裝進去根本不是問題。

  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有人摸出鑰匙開鎖,銅鎖發出令人心驚膽顫的喀嗒聲。

  林晚卿不再多想,將衣櫥扯開之時,裡面忽然伸出一隻手臂,拉著她的手往櫥櫃裡一拽!

  木門「吱喲」被推開,房間卻寂靜如初。

  家丁們舉著火把四處溜躂,手上的刀劍拍得家具砰砰作響。

  衣櫃裡的林晚卿都要嚇傻了。

  方才那人將她拽進來之後便摁住了她手腕上的大動脈,而他的另一隻手,此刻正死死摀住了她的嘴。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難道除了她以外,還有哪個吃飽了撐的,沒事跑來三品大官府邸上找死嗎?!

  林晚卿心中腹誹,身上卻僵直著一動不敢。

  既害怕被找到,又害怕被殺了,心思波動之間,背上很快地淋淋落下一層汗來。

  「別出聲,」耳畔一熱,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響起,頗有幾分熟悉。

  林晚卿一怔,想扭頭去看,卻被那人一把又摁了回去。

  「別動!」他有些不耐煩,掐住她動脈的手又使力了幾分。

  此時家丁已經完成了一輪搜查,一無所獲準備離開。

  一個聲音行到衣櫃的時候忽然住了腳,下一刻,林晚卿看到衣櫥縫隙間透來的一束火光。

  不好!他要開衣櫃!

  身後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微微鬆開了些她的手,將她往前推了推。

  不是,感情背後這位,是準備待會有人開門的時候先把她扔出去,然後自己伺機逃跑對嗎?!

  「你們做什麼?!」門外響起一個尖銳地女聲,隨後是一陣紛亂的腳步。

  在場之人紛紛停下了搜查,對著她畢恭畢敬道了聲:「王姨娘。」

  林晚卿只覺一顆要蹦出喉嚨的心霎時鬆了幾分,看來暫時不會被推出去了。

  「我的寢屋,是你們這些下人能隨便進的嗎?!」

  「不是,姨娘,」衣櫃縫隙前的光一閃,一個男人解釋道:「方才小少爺說看見了可怕的人,李姨娘才說讓小的們來看看。」

  王姨娘冷笑,「李姨娘算個什麼東西?今夜府上本就有戲班來搭台,看見一兩個生人很正常。小少爺大驚小怪,你們也跟著發瘋嗎?!」

  眾人一噎,不再做聲。

  「滾!」隨著王姨娘的尖聲叫罵,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

  隨後火光一暗,便是眾人退出寢屋的動靜。

  林晚卿終於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一軟,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她覺得身後的人渾身一抖,然後不可置信地問了句:「林晚卿?」

  哎……早就該想到,除了大理寺卿蘇大人,還有誰能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地夜探宋府?

  此時屋內已經亮起燭火,林晚卿回身點頭,藉著微弱的光,看見蘇陌憶一雙目露無奈的眼。

  確認過眼神,兩人都稍微安心了幾分。

  正要合計如今該怎麼脫身,卻聽王姨娘軟著個聲,對著屋內的某處嬌滴滴地喚了聲:「三郎。」

  「……」兩人同時一怔,這是什麼情況?!

  得到蘇大人的首肯,林晚卿將面前的木門微微隙開一條縫。

  僅僅一眼,兩人都不同程度地再次繃直了身子。

  王姨娘的羅帳床榻後,竟然行出了一個衣冠楚楚的男子!

  怪不得,怪不得她方才反應如此之大,原來是自己心裡也有鬼!

  「三郎~」眼前的女子聲音嬌軟,濕漉漉地能滴出水來。

  她款款走向側坐在床沿的男人,燭火下一對藏在錦緞下的雪峰起伏。

  「你不去正堂跟老爺看戲,來這裡做什麼?險些就被發現了。」她語氣嗔怪,但聲音裡卻是明晃晃的勾引。

  而床上的人看著她,浮起一絲輕佻的笑,手上一個使勁,就將人攬入了自己懷裡。

  他一手撫過她瑩白的面頰,一手堪堪往女人刻意夾緊的腿間探去。

  「我爹那個老東西如今都自身難保,成天整這些沒用的。倒不如清清這裡來得暢快……」說著他長指一動,撩撥出女人的一串嚶嚀。

  「幾天沒來了,清清不想三郎?」

  男人一邊說話,一邊解開了自己的褲頭。剛一鬆開,他腿間一個紫黑色的物件,便迫不及待地探了來,怒目而視,青筋環繞。

  「把腿張開,讓三郎進去好好爽一爽。」

  衣櫥裡的林晚卿對於眼前的情況完全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呆愣得如同一具石像……

  庶母和兒子演,她和蘇陌憶看……

  這也太刺激了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5 03:09 PM

第十四章 春宮

  黑暗之中,兩人的呼吸倏地緊了起來。

  衣櫃雖然寬敞,但零零碎碎也裝了好些衣物,又橫坐著塞了兩個人。

  蘇陌憶體形雖不魁梧,但身形頎長,暗暗地藏著精壯。

  再加上兩人都本能地往後靠,想遠離這樣一場「活春宮」,一時間櫃子裡的空間就更顯狹小。

  她的後背貼著他的前胸,有細微的溫熱透過衣衫傳過來。

  外面裂帛的聲音倏然竄起,在暗淡幽謐的衣櫃裡顯得突兀且心驚。

  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扯開了衣裳。

  林晚卿尷尬得不行,哆哆嗦嗦地想將櫃門合上,結果手上一軟,櫃子裡女子襦裙上的一個流蘇小飾就滾了出去。

  那流蘇鑲嵌著玉髓,落到地上會發出響動。

  她嚇得趕緊用手去拉,結果拉是拉住了,流蘇卻卡在了櫃子的門底處。

  關不上了。

  林晚卿傻眼,轉頭去看蘇陌憶,想讓他給些指示。

  然而她身後的蘇大人,也不比她多鎮定幾分。

  哪怕是屋內燭光幽暗,林晚卿都能看到他牢牢地將自己貼在櫃壁,雙目緊閉,長睫顫動,那張冰冷的臉從頭頂燒到了脖子根……

  林晚卿隨即打消了向他請教的心思。

  活春宮就活春宮吧,反正之前在書院讀書的時候,春宮圖也不是沒夥同著那些同窗看過,加個「活」字能不一樣到哪兒去。

  可半盞茶的時間還沒過,林晚卿便明白了。

  不一樣!

  確實太不一樣了!

  眼前的景象活色生香,耳邊不時響起女子如痴如醉的呻吟和男子的浪語,饒是她努力平復自己,也很難做到心如止水。

  床榻和衣櫃僅幾步之遙,兩人雖然放下了紗帳,但羅帳和玉鉤的亂響還是穿透過來。

  一片輕紗飛舞之間,赤裸的兩人宛如兩條交纏嬉戲的大蟒,被翻紅浪,是一陣高過一陣的劇烈呻吟。

  隱隱綽綽的床帳裡,男人將女子的腿張開,推到了胸部兩側。

  女人粉嫩的幽謐映著晃動的燭火呈現,而男人身下的那根又粗又長的肉棍,在女子腿間磨蹭得晶晶亮亮,猛然一個挺身,就插了進去。

  女子發出媚人的呻吟。

  「真騷,」男人低喘如牛,勁腰的抽插卻沒有停下,追著女人問舒不舒服。

  女人嬌媚轉彎,叫聲濕漉漉的滴著水,顫聲應著舒服。

  男人低笑一聲,啪得一聲拍在她雪白晃眼的雙乳上,繼而向前一送,整個人都離開了床榻,全力往她的腿縫裡衝刺。

  「唔……操死你!」男人入得眼紅,越發地孟浪。

  一張床榻嘩啦嘩啦,就連上頭的帳子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林晚卿實在忍不了了。

  她乾脆閉上了眼,再將身體往蘇陌憶的方向靠了靠。

  可這一靠,她毫無保留地貼上蘇陌憶。

  一個駭人的粗硬東西,也就毫無保留地貼上了她。

  「……」林晚卿脊背一酥,又涔涔地落下汗來。

  不過,這也實在怨不得蘇大人。

  眼前這孟浪的一幕,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都看得口乾舌燥,熱氣上湧。蘇陌憶好歹是個男人,若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是不是才更應該感到可怕?!

  蘇陌憶被她這麼突然的一碰,啞著嗓子悶哼一聲,隨即用手擋在了自己身前。

  可是,蘇陌憶的那物,林晚卿是親眼見過的。他那般的天賦異稟,哪是一隻手就能擋住的。

  於是,不管蘇陌憶如何調整手的角度,總是有那麼一個頭會冒出來一點,雜亂地戳著她的後腰,蹭著她的臀處。

  饒是隔著兩層衣衫,那熱度和硬度,也著實讓林晚卿嚇了一大跳。

  都說繡花枕頭一包草,可蘇陌憶的枕頭,不僅外面繡著花,裡面還藏著金……

  這下,她連閉眼都做不到了。

  因為只要一閉眼,林晚卿的眼前就全是那晚自己見識過的,蘇大人的真金白銀。

  比宋三郎的粗,比宋三郎的長,更關鍵的是,比宋三郎的好看。

  她越想越是燥熱,衣櫃裡本就悶熱的氣氛再度升了溫。

  鼻尖瀰漫著蘇陌憶的氣息,松木,青草,還有點陳年的書卷和新添的水墨香,清冷卻撩人。

  他呼出的熱氣灑在後頸和耳背,林晚卿本能地酥了身子,呼吸也跟著急促了兩分。

  床上的人依舊孟浪。一聲男人的低吼溢出喉間,隨即他繃直了身體。

  叮叮咚咚,玉鉤相撞的聲音慢下來。

  兩人就這麼緊閉雙目地抽搐了幾息,然後男人便洩了氣似的往女人身上一趴,喘著粗氣,耳鬢廝磨。

  林晚卿本不想去看的,可無奈好奇心實在太盛。

  她輕輕掀開一隻眼,瞧見王姨娘的一隻嫩白蓮足,晃晃悠悠從帳間探出。那柔軟的紅帳彷彿化作一條條火熱的舌頭,舔舐著她足上的每一吋肌膚。

  「三郎~」女人嬌媚的聲音再度響起。

  林晚卿原本鬆了的一口氣,霎時又提到了嗓子眼。

  「人家還想要,好癢~」

  勾魂奪魄的聲音,說著淫亂不堪的話。

  床上的男人果然一抖,方才還偃旗息鼓的物件,此刻又緩緩抬頭了,只將女人從床上一攬,雙腿向外大張著就走下了床榻。

  他就這麼抱著她,女人雪白的身軀正正地對向了林晚卿和蘇陌憶的衣櫃。

  肉體拍擊,男人的慾龍出入女人的幽謐畫面格外清晰。

  女人的嬌穴被撐得泛白,嫩肉翻飛不止,淋漓的汁液將男人的囊袋也弄得晶亮,一路流淌著涎液。

  他們就這樣一邊走一邊插,一路來到了兩人的衣櫃前。

  「看看,」男人從身後抱著女人,讓她雙腿懸空,「看看爺的雞巴是怎麼操你的騷逼,怎麼把你操到流水,操到噴精。」

  距離太近,一切盡收眼底。女人挺立的乳尖一次次擦過衣櫃上的那個小縫隙,往裡面鑽。

  林晚卿都要懷疑,這兩人是故意要表演給他們看的了。

  不過她推測這衣櫃的一側,應該是一面銅鏡。王姨娘平日裡穿衣裝扮用,此時,又正好給他們祝興。

  尷尬到極致會手足無措。

  林晚卿只得再次看向蘇陌憶,投去一個尋求幫助的眼神。

  蘇陌憶依舊是那副飽受摧殘的神情,像一朵狂風驟雨中的嬌花。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林晚卿的腰這麼細,臀這麼翹,輕輕蹭過他手背的時候,還這麼軟。

  一顆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鬢角滾落,沿著他滑動的喉結,落進了他交疊的襟口。

  他的個頭比林晚卿高出許多,視線下移的時候,能夠看到她白皙的後脖頸,和小巧圓潤的耳珠。

  很軟,很甜的樣子。

  想情不自禁地咬一口。

  「……」身體本就脹痛難忍的部分,更是難受了幾分。

  偏偏這樣緊急的時刻,與他們僅一門之隔的男人忘情淫叫,將女人一掀。王姨娘的上半身,就直直地趴在了衣櫃的門上。

  兩人酣戰激烈,一次次地撞著木門,讓整個衣櫃都跟著晃了起來。
  
  蘇陌憶再也騰不出手去遮擋下腹已然抬頭的東西了。他只能死命抵著衣櫃兩側,努力保持平衡,讓自己不至於被晃出去。

  這樣一來,他那個不慎安分的東西,就只能毫無保留地隨著衣櫃的前後晃動。

  前面,是跟他一樣努力維持平衡的林晚卿。

  當他的東西碰到她軟綿綿的臀時,蘇陌憶明顯感覺到林晚卿僵了一下。

  方才還瑩潤白皙的小耳垂,悄無聲息地紅了。

  蘇陌憶心中漫過一絲異樣,有尷尬有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羞恥的舒爽,讓他實在難以忍受地低低哼了一聲。

  「哦!清清!清清你的小屄水真多!幹穿它!」

  「……」

  雖然此清清非彼卿卿,可當下這樣的場景中,蘇陌憶的眼前已經不可避免地開始縈繞著林晚卿的臉了。

  其實,倘若林晚卿是個女子,應當是很好看的。

  她的一雙杏眸總是帶著幾分笑意和幾分熱烈,特別是在她倔驢脾氣犯了的時候。那個寧死不屈,咬牙切齒的模樣,更是有幾分美人瞋怒的嬌媚。

  她的鼻子精巧而秀挺,看不見一絲毛孔。生氣的時候,鼻翼會因為呼吸急促而微微翕動。

  一張少了些血色的嘴唇,恰到好處的弧線,如果吻下去……

  腦中閃過一線轟鳴。

  蘇陌憶猛然回神。

  他……他方才都想了些什麼……

  一股心虛和內疚倏爾襲來,他整個人再往後退了退。

  狹小晃動的空間內,一股他從未聞過的清香味襲來,縈縈繞滿鼻息。

  不是女子的脂粉氣,不是那些他慣用的熏香。

  是一種特別的,肌膚滲汗夾雜新洗綢緞的味道,像春雨之後的青草地,乾淨純粹。

  這股香味衝入鼻腔,使他的思緒終於清明起來。

  這是……

  蘇陌憶依舊撐著櫃壁,往前微不可察地俯了俯身。

  這是,林晚卿的味道。

  *

  林晚卿和蘇陌憶是苦撐了一個時辰才得以脫身的。

  屋外忽至的一陣喧嘩打斷了屋內的交歡。

  王姨娘和宋三郎慌忙自顧穿衣,一番梳理之後又清去了屋內殘留的淫靡證據。

  宋三郎跳窗走了。

  不多時,家丁便來傳話,將王姨娘也請去了正堂。

  蘇陌憶心下明了,定是葉青見他沒有在約定的時間地點與他會面,按照事先的計畫,扮演刺客去攪亂宋府的巡邏了。

  兩人偷偷翻出宋府的時候,夜已深沉,蘇陌憶走得一路沉默。

  林晚卿以為是自己臨時起意夜探宋府惹他生氣,心虛之下剛一進了大理寺的門,就灰溜溜地往自己屋裡竄。

  看著林晚卿走遠,蘇陌憶才問葉青道:「你在趙姨娘的房間裡可有什麼收穫?」

  葉青搖頭,喪氣道:「什麼都沒有。」

  看來所有東西都再次被清理掉了,手法與當年的假銀案如出一轍。殺人滅口,毀屍滅跡。

  蘇陌憶不再問什麼,兀自回了書室。

  燭火漸亮,他從袖子裡摸出一張紙條,上面都是些採礦和冶煉的書名。

  宋正行不任洪州刺史多年,但書房裡的這些書卻是嶄新的。他覺得奇怪,就都抄了一份下來。

  他轉身從身後的木架上找出王虎案的卷宗,將所有細節都過了一遍。

  按照林晚卿所說,短刀不是凶器,既然不是凶器,為何會出現在案發現場?

  況且,王虎確實是凶手一開始沒有考慮到的,所以那柄短刀,也斷然不會是凶手故意要嫁禍王虎的證據。

  這說不通……

  「汪汪!」遠處傳來幾聲洪亮的狗吠,那是他養在大理寺中的獵犬「司獄」。

  蘇陌憶煩躁地起身,豁然推開窗戶,卻見林晚卿正被司獄追得滿院子亂竄。

  她一頓毫無方向感的蛇躥鼠跳,樣子頗為狼狽。

  蘇陌憶一怔,隨即掀了唇角。

  今日在那衣櫃裡,可能是關太久缺氧,腦子不清醒了。

  林晚卿怎麼可能是女人。

  他心裡又漫起一絲戲弄,轉身要帶上窗戶之時卻聽林晚卿一聲驚呼。

  她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腳下一軟就向前撲了下去,變成跪趴在地。

  然而這時,那隻平常和蘇陌憶一樣高冷的獵犬,竟然向前一跨,抱著林晚卿的腿就聳動了起來。

  「色狗!」林晚卿大叫,蹬著腿想將它甩開,無奈司獄抱得太緊,幾次踢腿它都紋絲不動,專心致志地抱著林晚卿狗腰狂動。

  「……」蘇陌憶心跳一滯,臉色越發難看,突然生出一種想要添張狗皮毯子的衝動。

  「司獄!」他冷冷地開口。

  方才還狂躁的狗子聞聲一怔,差點閃著腰。

  「回去!」蘇陌憶隨手一指,司獄趕忙夾著尾巴逃了。

  月下的人朝著他的方向看來,似乎還沒回過神。蘇陌憶低下頭,避開林晚卿的目光。喉結微動間,決絕地轉身扣上了窗戶。

  「紅顏禍水,」他低聲囁嚅,直到耳邊響起葉青的聲音。

  「大人,」他從懷裡摸出一張帖子,遞給蘇陌憶道:「宮中來的。」

  蘇陌憶本就心煩,蹙眉問了句,「做什麼的?」

  「是皇家春獵的邀請函。」

  「哦,」蘇陌憶語氣不耐,「不去。」

  葉青眼皮跳了跳,對自家主子的狂妄無可奈何,「可……這邀請是太后發的。」

  「嗯,」蘇陌憶敷衍,「上次太后說短期內不想見我,就說公務繁忙,抽不開身。」

  「可……」葉青語塞,不知該如何勸下去。要知道這祖宗肆意妄為的後果,就是太后看他的眼神會持續很久地不友善。

  他只能抱著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把這份邀請函從頭到尾理個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投其所好的藉口。

  忽然,他眼光一亮,「大人!宋中書也在邀請之列。」

  原本神遊天外的人霎時站直了身子,轉身望著葉青道:「宋正行會去?」

  葉青點頭,「是的,這場春獵也是皇上關懷臣子的一個藉口,宋正行不敢不去。」

  蘇陌憶聞言,眼神倏然清明幾分,回了句,「那就回帖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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