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三戒大師 -【大官人】《連載中》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58 PM

第十五章 告狀!


  翌日一早,帥輝和劉二黑兩個,便抬著片門板來接王賢,卻被銀鈴攔在門口。兩人好說歹說,就是進不了門。

  最後還是老娘發話:「讓他們進來。」

  「娘……」銀鈴癟著嘴,氣呼呼的讓開去路。

  兩人趕緊閃進去,不一時,便抬著王賢從西廂房出來。

  王賢看見老娘心裡發虛,裝作若無其事道:「娘,我出去一趟,中午就不會來吃了。」

  「嗯。」老娘竟沒有劈頭蓋臉的罵娘,而是點點頭,別過臉去,半晌才道:「不用擔心沒人給你送飯……」

  「娘……」王賢鼻頭一酸,這一聲娘叫的心誠意切,低聲道:「是胡大叔告訴你的吧……」

  「嗯。」老娘點點頭,眼圈子通紅的伸手摸一下兒子的臉,恨恨道:「你那死鬼爹不當人子,拿兒子當槍使,但我想他總不會害你……」頓一下,又惡狠狠道:「要是害了你,老娘去鹽場把他醃成腊肉!」

  「呃……」王賢哭笑不得,老娘真是氣氛殺手,好容易有點催淚的溫馨,轉眼便給破壞殆盡了。

  「滾吧,滾吧,老娘晚上殺雞燉湯,回來晚了湯都不剩!」老娘不耐煩的擺擺手,把三人趕出家門。

  目送著三人出了巷子,銀鈴才小聲問道:「娘,二哥不是出去鬼混?」

  老娘搖搖頭,忍了半天的淚珠子,終於順著面頰滴下來……

  ~~~~~~~~~~~~~~~~~~~~~~~~~

  衙門三六九放告聽訟,據說是包拯傳下來的規矩。當年包龍圖打坐開封府,下令打開衙門的大門,令民眾可以直接到他案前起訴,據說這樣一來,就使奸吏無法從中搗鬼。

  太祖皇帝覺著這手很好,因此規定州縣長官必須向老包學習,親自接受民間的起訴,不得經由書吏轉手,亦不准佐貳官代理。朱元璋精力超人,起草這項制度時,肯定沒考慮過,像包拯那樣精力過人的官員是少數。在整個洪武朝,官員們整日坐堂、無暇他顧,疲累欲死,痛不欲生。

  朱元璋一死,下面就自行調整,限定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日期才可起訴,按照富陽縣『三六九放告』的土政策,今天是八月十九,正是衙門接受告訴的日子。

  一大早,衙門發頭梆、打開大門後,皂隸便打出放告牌。

  要告訴的人群,一見開門放告,便蜂擁上來,自然遭到皂隸的呵斥推搡。幾個公人一起,連罵待踹,才讓人群排好了隊。

  待發二梆後,公人們將告狀的領進縣衙大門,命其在堂前右側空地上跪好,才看見還有個躺著的。

  今日當值的侯班頭走過去,踹王賢一腳道:「滾起來!」在老百姓面前,就算這些屬於賤籍的皂隸,也是惹不起的凶神惡煞。

  帥輝趕緊陪笑道:「這是苦主,癱著呢。」

  「球,癱著還不忘了告狀。」侯班頭啐一口,走開了。

  『呸,狗腿子……』帥輝朝他背影無聲罵一句,心道:『早晚有一天,也得讓你跪老子一次。』

  又過了一會兒,堂上鼓響,便有親隨高唱:「大老爺升堂了。」

  堂外的百姓便亂七八糟的請了通安。

  然後當值的刑房徐典吏便出來,向眾原告講解幾句注意事項,大家都聽得極認真,因為違反了是要吃板子的。

  接著,在徐典吏的指揮下,跪在衙前的諸原告,依次從東階上月台,將狀紙遞交給坐在長桌後的刑房司吏……王老爹去曬鹽了,自然有新人替補。然後到月台中間給老爺叩頭後,再從西階下來,仍舊跪下等候。

  刑房司吏將狀紙逐一登記,等到全部收齊,再交給值堂親隨,由其呈給魏知縣。

  魏知縣便逐張翻閱,並逐個傳喚起訴人上月台問話,實在認為荒唐的,可以當堂駁回起訴,不過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問完後即退堂,把一疊訴狀交給內衙的司馬師爺,由司馬師爺看過後,才送刑房辦理。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人命大案、或者縣老爺極為重視的案子,也可能當堂發票,拘傳被告前來過堂。今天就遇到這麼一例……

  問過幾個互毆爭訟的小案子後,魏知縣拿起一份狀紙,問道:「哪個是王賢?」

  「在這在這。」帥輝和劉二黑,趕緊抬著王賢上堂,把門板往地上一擱,兩人跪下給縣老爺磕頭。

  王賢也掙紮著要跪,縣太爺一聲『免了』放過了他,問道:「你是王賢?」

  「回稟老父母,小人正是王賢。」王賢趴在門板上道。

  「所告何事?」

  「告今年二月十六,有兇徒六人,伏擊小人於錢家賭坊外,致使小人昏迷半載,老娘為了給我治病,不僅傾家蕩產,還舉債纍纍……」王賢說著,放聲哭起來:「請青天大老爺做主,緝拿兇手,賠償敝家!」

  『啪』地一聲,魏知縣一拍驚堂木,堂下皂隸便喝道:「肅靜!」

  嚇得王賢一聲不敢吭。

  「李刑書,你對此案可有印象?」魏知縣轉向刑房司吏道。

  那司吏是原先王老爹的手下,叫李觀,四十出頭,面沉似水,聞言起身稟道:「回稟堂尊,此案發生於堂尊上任之前,當時由二尹老爺接狀,令快班查訪多日,但因為王賢昏迷,不知兇手何人,故而暫時擱置下來。」

  「王賢,你可知道是何人傷你?」魏知縣又問王賢道。

  「知道。」王賢點頭道。

  「姓甚名誰,家住哪裡?」魏知縣追問道。

  「姓甚名誰小人不知。」王賢道:「只知道他們家住哪裡。」

  「何處?」

  「他們住在三山鎮何常何員外家!」

  「休得胡說!」魏知縣皺眉道:「何員外乃本縣七糧長之一,德高望重,豈會容留歹人?」

  「小人不敢胡說,我有證人。」王賢說著看一眼帥輝道:「他是我從小到大的兄弟,當日也見過兇手,前日到我家說,親眼見其中一個在縣城現身,他跟了那人一路,最後跟到了何員外家。」

  「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氏?」

  「回老、老父母,小人叫帥、帥輝,本、本縣人氏。」帥輝被縣衙的威勢,嚇得結結巴巴道。

  「將你看到的如實講來。」

  「那個,這個……」帥輝越是緊張,就越是說不成串,只好簡化道:「就像我哥說的那樣,二黑也是見證。」

  「你又是何人?」魏知縣望向那黑大個道。

  「俺叫劉二黑,大老爺叫俺二黑就行了。」劉二黑甕聲道,惹得堂上人吃吃直笑,心說縣老爺跟你娘舅麼?還叫你二黑。

  「劉二黑,將你看到的如實講來。」

  劉二黑是個渾人,從不知緊張為何物,便將他所見講了一遍,誰都能聽出不是騙人的。或者說,沒人相信這樣的蠢物也會騙人……

  「看來此事不虛。」魏知縣目似朗星、鼻若懸膽,正氣凜然道:「兇徒謀殺半載,逍遙法外至今,天理國法何在?!胡捕頭!」

  「卑職在!」胡不留趕緊出班,今天他頭戴瓦楞帽、斜插孔雀翎,一身青衣外罩紅背甲,腰間懸著口賓鐵刀,腳上蹬著雙漆黑的快靴,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的。

  魏知縣看了不禁暗嘆,粗人就是粗人,你搞成這樣子,就太刻意了。遂輕咳一聲轉向王賢道:「本官警告你,若是查實是誣告,你可要反坐,且罪加兩等的!」

  「小人知道了。」王賢暗嘆一聲,這下真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好,」魏知縣命刑書當堂出具勾票,然後硃筆一點,交給親隨道:「本縣命你速去三山鎮,鎖拿本案疑犯歸案!」

  「喏!」胡捕頭雙手接過,又道:「卑職請攜證人同往!」

  「可以。」魏知縣點頭道。

  「大老爺,小人也請一同前往。」王賢請求道:「我願跟何員外對峙!」

  「也罷!」魏知縣裝模作樣尋思一下,點頭道:「何家是三山鎮上的首戶,若不與他心服口服,必會生出事端。」便下令道:「備一輛馬車,帶原告一同前往!」

  「得令!」胡捕頭領命而下,帥輝和劉二黑,也抬著王賢跟了下去。

  因為早有準備,胡捕頭一聲令下,快壯兩班七十餘人,便全副裝備,集結完畢。

  「今日這差事,關係干天,誰敢懈怠苟且,回來不用大老爺發作,老子就讓你後悔生在世上!」胡捕頭看一眼手下,冷聲道:「目標三山鎮首戶何常家,分兩班出發,第一撥二十人,張麻子領隊,徑直帶原告、證人前去何家拘人!剩下的第二波,我親自帶隊!」說完把手重重一揮道:「出發!」

  因為無關人等,不得入內,外面人看到官差出動,不禁議論紛紛,猜測哪家又要倒霉了。

  衙門裡一個青衫吏員,卻叫過一個白役,低聲吩咐道:「快去何員外家,告訴他胡捕頭要勾打王二的兇手,叫他好自為之!」

  那白役點點頭,簡單換了身便服,從便門離開衙門,到街上客店門口,取了一匹快馬,徑往三山鎮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03 AM

第十六章 進莊


  何員外叫何常,在三山鎮乃至富陽縣,都是響噹噹的大人物。他今年四十出頭,生得面大魁偉、兩隻眼睛圓睜著,透著過剩的精力,一張大嘴緊抿著,帶著一股子傲慢勁兒。

  他的確有資格傲慢,因為他是三山鎮的糧長老爺。

  全國三千萬石稅糧,是靠全國三千名糧長收解上來的。為了籠絡這些不領俸祿的鄉官,朱元璋給了他們許多特權,比如可以世襲,有權管理鄉民,干預司法。若是干得出色,經舉薦可不必參加科考入朝為官。朱元璋也時常把他們叫去問話,瞭解民情,甚至請教解決問題辦法,經談話滿意,也有被留下當官,最高甚至能當上佈政使!

  這年代的糧長,無不是威福一方的大人物,比如何常何員外。他從他爹那裡,繼承了偌大的產業,以及在鄉下人眼裡,不得了的糧長頭銜。

  他住在三山鎮上的高門大院裡,養著數房妻妾、整日裡縱情酒色。又好舞槍弄棒,結交江湖人物,在富陽乃至浙西,名頭十分響亮。

  這天上午,他正在家中抱著最寵愛的小妾菱花飲酒,那菱花粉面含春、秋眸多情,穿一件剪綵合體的湖綠色長裙,粉紅色繡花端襖,緊掐著那窈窕的細腰,顯得分外嬌美。

  何員外摟著美人的纖腰,聽著她呢噥軟語,無限陶醉道:「菱花,爺都和你膩歪兩年了,怎麼就不膩呢?」

  「爺就會哄人。」菱花捂著嘴笑道:「怕是跟她們也這樣說吧。」

  「跟她們說的是假的,跟你說的才是真的。」何員外色迷迷的笑著,手便不老實開了。

  菱花卻按住他的手道:「這大白天的……」

  「白日宣淫才看的清楚,黑咕隆咚有啥意思?」何員外說著,便去解她纏腰的絲帶。

  「別。」菱花聲音發顫:「我這陣心裡慌,老是夢見官差衝進來,把我抓走。」

  「怕啥?」何員外哈哈大笑道:「我是世襲糧長,誰敢到我家來搜查?何況我家前朝末年修的避難之所,可謂天衣無縫。你躲在裡面,一百年也搜不到!」說著一把捏住美人的椒乳,寬慰她道:「再說了,外面早就以為你死了,哪裡還會尋找?」

  「嗯。」美人兒這才放下心事,被他摩挲的也動了情,哼哼唧唧的扭動起嬌軀。

  何員外邪邪一笑,正待提槍上馬,與美人大戰三百回合,突然聽外面響起管家何福的聲音:「老爺,縣裡來人送信,說有官差持票來家裡拿人!」

  「啊!」菱花被嚇得魂飛魄散,何員外也緊張起來道:「怎麼可能?」趕緊整好衣裳,對菱花道:「你躲起來,外面有我應付。」

  「嗯。」菱花顧不上收拾衣裳,便踉踉蹌蹌進了內室。

  何員外則來到前廳,見是刑房的白役侯三,自己結交的刑房徐典吏的跟班,便一抱拳道:「侯幫辦請了,到底發生了甚事?」

  那侯三便將早先過堂的情形,講給何常知道。何員外聽後鬆了口氣道:「我還當什麼事呢。」

  「對員外來說自然是小事,」侯三陪笑道:「但還是有備無患吧,我看他們來的人不少,肯定是想敲員外竹槓。」

  「哼。」何常哼一聲道:「敲竹槓敲到我頭上了!」

  俗話說『堂上一點朱,民間千滴血』,那一點朱,就是縣太爺簽票的硃筆,捕快便靠這張牌票去訛詐被傳的人家。先騷擾一番、嚇唬一番,索要『跑腿錢』、『鞋腳錢』、『酒飯錢』。乃至更進一步的『買放錢』、『寬限錢』……如果被勾人不買帳,不願出錢、或出價太低,捕快就會自己撕破衣服、弄點血跡,回報被勾人武力拒捕,再得到拘票,被拘人就等著家破人亡吧。

  是以一聽到官差持票上門勾人,百姓無論貧富,都有天塌地陷之感。當然何員外是不怕的,只是覺著很麻煩,耐著性子對侯三道:「侯爺辛苦了,後面酒菜擺好……」

  「我得趕緊回去了,要是碰上就尷尬了。」侯三忙推辭道。

  「唔,那就改日吧。」何員外從袖中,掏出五貫半新的寶鈔,打發侯三走人。

  侯三一走,何員外重重的一拍桌子:「柱子幾個蠢貨,還是給人認出來了!」說著煩躁的吩咐何福道:「讓他們六個,趕緊去桐廬縣躲一躲,沒我傳話不許回來。」

  「是。」

  ~~~~~~~~~~

  剛把柱子六個打發走,官差便上門了。

  因為是一區之糧長,眾捕快也不敢造次,客客氣氣的敲門道明來意,才被何家人迎進宅去。

  何員外已經換上綸巾、身穿大袖寬袍,腰繫革帶,足蹬烏靴,笑容可掬的站在的廳前迎候。他這身裝束可不一般,那是永樂五年運糧進京時,當今陛下所賜。

  張麻子恭恭敬敬行禮,被何員外請到花廳,上茶後方問道:「不知諸位差爺來敝莊有何貴幹?」

  「奉縣老爺命,來貴處拘拿嫌犯,若有得罪,還請公正海涵。」公正是糧長的雅稱。

  「哦?」何常面現訝異道:「我家裡會有什麼嫌犯?」

  「是這樣的……」張麻子便將事情始末講過一遍,聽得何員外火冒三丈,拍案道:「污衊,純屬污衊!我府上人這半月,都未曾到過縣城!」

  「公正息怒,」張麻子笑道:「小得也是絕不相信,公正家裡會窩藏歹人,但是奉命行事,不得不走這一遭。」

  「那請張爺回去向老父母講明,我何家無犯法之男。」何常說著,從袖中摸出一沓寶鈔,推到張麻子面前道:「弟兄們來回一趟不容易,我請大夥吃酒了。」

  「呵呵,要不了這麼多。」張麻子接過鈔票,喜不自勝道:「那成,我跟告狀的說說去。」

  「有勞了。」何常點點頭。

  張麻子出去片刻,何常便聽到院子裡又哭又嚎,何福慌張跑進來道:「老爺可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你他娘的才要出人命呢!」何常啐他一口道:「晦氣!」趕緊出去一看,便見躺在門板上的那王二滿頭是血,手裡還拿著把剔骨尖刀,抵著自己的心口,對一眾差役大叫道:「反正我回去也得被砍頭,還不如死在這兒!」

  張麻子一臉怒意,但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只能從旁勸說道:「你別亂來,我沒說不搜,千萬別亂來……」說話間看到何員外出來,他忙道:「公正幫個忙,原告要是死在你家,實在沒法跟大老爺交代。」

  張麻子已經給過面子,何常要是不還個面子,實在說不過去,厭惡的看了王賢一眼,道:「張爺要我怎麼配合?」

  「請張爺將府上男丁集合到這裡,讓這小子認一認。」

  「好,就給張爺這個面子。」何員外悶聲道:「何福,照張爺的吩咐做。」

  「是。」何福應聲下去,不一會兒,府上的門子護院賬房廚子……十五號人來到前院。

  「這是全部男人了?」張麻子問道。

  「嗯。」何常點點頭道:「還有我八歲的兒子,要不要也叫過來。」

  「當然不用。」張麻子不好意思的笑笑,轉過頭道:「愣著幹什麼,認人!」

  帥輝便走過去認了一圈,回來搖搖頭,「不在。」

  「不是不在,是沒有。」何員外哼一聲道:「這下滿意了吧?」

  「你騙誰呢?」王賢大聲道:「我早就打聽過了,你家護院號稱八大金剛,這裡只有兩個壯漢,另外六個呢!」

  何員外意外的看王賢一眼,沒想到這小子有備而來,便哼一聲道:「年成不好,府上養不起這麼多閒人,早就打發他們回家了。」

  「騙人,大前天我還看見了一個!」帥輝見他矢口否認,氣壞了,大聲道:「那傢伙腦袋上有個肉瘤子,我肯定人不錯!」

  「差爺,他肯定把那幾個歹人窩藏起來了!」王賢大聲嚷嚷道:「你搜一下,肯定能搜著!」

  「胡鬧,這裡是鄉紳宅邸,哪能亂搜。」張麻子大怒,見王賢舉起刀子就往心口攮,連忙大叫道:「別別別,一切好商量!」

  「你不搜,就是要害死我,那我還不如死了算完。」王賢盡使潑皮招數。

  「你有完沒完?」張麻子怒道:「一出接一出!」

  「就這一出,搜不著我認了。」

  「再反悔我不攔你了。」張麻子回過頭,一臉商量道:「公正,不如……」

  「不行!」何員外斷然道:「驚了我宅中女眷,你吃罪不起!」說完覺著語氣太硬,又緩和道:「別受這種潑皮要挾,我與你一併去見縣尊,不讓你擔干係!」

  「還是搜一下吧!」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一身鮮亮的胡捕頭,出現在大門口。

  他身後,十幾名捕快、民壯,擁著三條五花大綁的漢子進來,正是何員外讓逃去臨縣的六人中的三個。

  朝何員外拱拱手,胡捕頭粗聲道:「兄弟在外面逮到這幾個東西,招認說,宅中還有三個同夥。」

  「胡說八道!」何員外一看,變了臉色,脫口道:「明明是一塊走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04 AM

第十七章 金屋藏嬌


  胡不留提前兩天,就在各要道安排了便衣捕快,本是為防止趙氏潛逃,誰成想那六個背著包袱、行色匆匆的壯漢,一頭撞了上來。

  捕快眼毒,一看就知道這些傢伙要跑路,於是上前盤查,沒問兩句,六人倉惶逃竄,捕快人手不夠,只逮到這三個。

  胡捕頭雖然粗豪,但幹他這行的,慣會使詐唬人,一下就讓何常露出了馬腳。

  「我家老爺的意思是,他們六個早走了,誰知道這仨又回來幹啥。」何員外一時口誤,一旁的何福趕緊補救道。說著還一直朝那三個夥計擠眼。

  無奈三人嘴裡都被塞了核桃,只能嗚嗚嗚,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既然嫌犯也這樣招認。」胡捕頭當作沒聽到的,對何員外道:「咱們還是搜一搜,好還員外個清白。」

  「……」何常黑著臉,半晌方恨恨點頭。

  「不要驚擾家眷,不要破壞財物!」胡捕頭對手下吩咐幾句,又轉頭對何常道:「還請公正將府上女眷請出來,以免兔崽子毛手毛腳,冒犯了貴眷。」

  「我後宅只有女眷,沒有男人!」何常鐵青著臉道。他已經從震驚中回過味來,自己分明被人下了套,但他以為,這多半是為了勒索自己:「胡捕頭,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我何常號稱賽孟嘗,一切都好商量!」

  「方正,老胡正是給你面子。」胡不留一臉誠懇的笑道:「搜就得搜徹底,才好證明方正的清白,搜了前面不搜後面,到時候那潑皮又有話說了。」

  「嘿……」何常發現,自己被一句句被擠兌到牆角,竟只能聽其擺佈。恨恨看一眼已經坐在椅子上的王賢,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王賢的腦袋包成個紡錘,朝他呲牙一笑,氣得何常差點背過氣去。

  何福趕緊去後宅通知,這次等候的時間長多了,待何員外六房妻妾並各自丫鬟,還有些僕婦婆子,二十多口女眷,集中到正廳時,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了。

  眾差人早等得不耐煩,呼啦一聲穿堂入室,開始地毯式搜查。

  「哎哎,別打壞我屋裡東西!」

  「要是少了什麼,你們可得賠!」

  「真是沒王法了,我們這樣的人家也敢搜!」

  鶯鶯燕燕們嘰嘰喳喳,前廳登時成了菜市場……

  ~~~~~~~~~~~~~~~~~~~~

  何員外並一眾男丁,都到後面盯著去了,花廳裡只剩下胡捕頭並王賢幾個。

  胡捕頭卻也沒閒著,一腳踏進菜市場,鷹隼似的目光,在眾女子面前掃過,誰知卻招來一片群雌罵聲:

  「看什麼看,沒看過美女?」

  「賊眼睛盯著哪呢?」

  「再看挖了一雙賊眼!」

  「還不快出去,不然告你調戲良家!」

  見她們一邊罵一邊湧過來,胡捕頭趕緊落荒而逃,身後一片浪笑。

  回到花廳,胡捕頭看看兩個跟班,那是田七和林清兒假扮的,任務便是認人。

  兩人一齊搖頭,方才胡捕頭頂著狂風暴雨,為他們贏得了足夠的時間,卻都沒見到趙氏的身影,連相仿的都沒瞧見。

  「嗯……」胡不留看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王賢,低聲道:「莫非趙氏不在這裡?」

  田七和林清兒也緊張起來,今日所有謀劃,都建立在一個假設的基礎上——那就是趙氏在此!

  王賢也緊張的手心冒汗,嘴裡發乾,只是在強自鎮定:「不會的,她哪敢露面?指定藏在哪呢。」見胡不留撇嘴,他趕緊解釋道:「何常是不會放心,將她藏在外面的。不然要時時擔心,會不會有人看到她,她會不會露餡?而且這傢伙好色如命,不會放著趙氏那個大美人不碰。放在外面與她相會也麻煩,來往次數多了,總要露出馬腳。」

  胡不留不禁點頭,他在外面突審過柱子三個,知道何員外很少出門,更沒有規律可言。至少從安全出發,陽台相會肯定不如金屋藏嬌!

  「那該怎麼辦?」

  「聽說那是何員外的獨子。」王賢看看花廳與正廳之間,一個粉嫩可愛的小男孩,正在丫鬟的陪伴下逮螞蚱玩。

  「我也正有此意。」胡捕頭點點頭,和王賢對望一眼,登時湧起惺惺相惜之感。

  於是兩人一合計,決定由老胡把孩子夾回來,連打帶嚇,逼出實話。不過估計那就捅了馬蜂窩,後面難以收場。

  正在皺眉間,林清兒自告奮勇道:「我去!」

  「你行麼?」胡捕頭皺眉道,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瞧著吧。」林清兒哼一聲,昂首出去。

  丫鬟秋香正百無聊賴的看著少爺,便見個唇紅齒白,眉目如畫的少年郎走過來。她頭一回見有人,能把捕快衣裳穿得這麼俊,就是太瘦了,瘦得惹人心疼……

  不過少年郎卻不是衝她來的,而是蹲下與小少爺一道玩耍,真真好有愛心啊……秋香花痴一發,氾濫成災。

  林清兒和那八歲的娃娃,很快便混熟了,兩人一邊逮螞蚱,一邊搭話道:

  「你叫啥啊?」

  「大寶……」

  「看來你爹娘很寶貝你呀。」

  「那當然。」娃娃驕傲道。

  「你有幾個娘呀?」見離著那丫鬟有些距離了,林清兒小聲問道。

  「七個……」娃娃不假思索道:「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

  林清兒的心,登時緊成一團,顫聲問道:「我怎麼就看著六個?」

  「七娘古古怪怪的,有外人從來不露面。」娃娃撇撇嘴道:「三娘說她是耗子精,一見到生人就鑽洞。」

  「瞎說,人怎麼會鑽洞呢?」林清兒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不信拉倒。」娃娃生氣道。

  「真有地洞?」

  「嗯。」娃娃天真無邪的點頭道。

  「在哪?」

  「六娘說在我爹床底下,不過我也沒見過……唉,你去幹啥?」

  「上茅房。」

  「茅房在後頭呢……」

  ~~~~~~~~~~~~~~~~

  少頃,胡不留來到了後院,搜查已經臨近尾聲,只搜到幾根人毛……

  張麻子迎上來,擦汗道:「頭,咋辦?」

  胡不留沒理他,而是朝北屋走去,便見何員外冷笑連連道:「胡捕頭,咱們可得好好說道說道。」

  「不忙。」胡不留邁步進了房,便見裡面擺設豪華,氍毹鋪地、金瓶插梅,桌椅家什皆乃檀木,上面還設著錦繡的坐墊靠枕,桌上的杯盤碗盅,乃上好描金瓷器,連筷子都是象牙的。

  胡不留兩眼盯著桌上的酒菜杯筷,「公正這是和誰在飲酒?」

  「方才與我娘子。」

  「不知是哪一位?」胡不留說著,不露痕跡的遞個眼色出去。

  「呃……」何常心裡咯噔一聲。

  「方正記性這麼不好?」胡不留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機會。

  何常深吸口氣,故意大聲道:「我五娘子!」他實指望著,何福他們能機靈點,趕緊出去串供。

  殊不知,胡不留問這句話時,已經命人把守住月亮門,不許任何人進出,然後讓張麻子去前面對證。

  等待的分分秒,胡不留貪婪的打量著屋裡的擺設,心裡暗罵,這土財主過得是神仙般的日子。老子閨女出嫁還沒像樣的嫁妝呢……

  那邊何員外卻備受煎熬,沒了之前的傲氣,走到胡捕頭邊上小意道:「胡爺看上哪件,我讓人給你送家去。」

  「都看上了……」胡不留脫口而出,說完哈哈大笑道:「我家小門小戶,擺不了這些貴重貨。」

  「哪裡哪裡……」何員外擦擦汗道:「是我說錯了,您老當然要買新的了。」說著低聲道:「一千兩銀子,胡捕頭放我一馬。」這年頭寶鈔貶值的厲害,朝廷越是禁止用金銀交易,金銀就越是值錢。

  胡捕頭一年明明暗暗加起來,大概能收入一百兩銀子,這已經是高的嚇人了。現在只要答應何常,自己可以少奮鬥十年!

  胡不留硬生生嚥下個『好』字,錢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他倒不怕縣太爺怪罪,他怕的是那個在紹興曬鹽的王興業。王老爹干刑房書吏多年,對他幹過的那些貪贓枉法的爛事兒一清二楚,足夠讓他死上八回了!

  轉念一想,只要把何常抓起來,多少錢榨不出來?還有這些家什,何必急在一時。胡捕頭拿定主意,便默不作聲起來。

  「我再加五根金條!」何員外咬牙切齒道,「要不胡爺開個數?我就是傾家蕩產,也給你!」

  胡不留看他一眼,心說這真是個人物,但說什麼都晚了,他還是一聲不吭。

  「胡爺,別把我逼急了!」何常見求告無用,露出猙獰面目道:「到時候,就是你們縣太爺,也得跟著倒霉!」

  「那就等著公正的高招。」胡不留站起身,他看到張麻子回來了。

  「亂了套了,都說不是自己,我讓她們好好想想,最後才統一了口供,說是六娘。」張麻子哈哈大笑道:「公正,你怎麼看?」

  何常淡淡道:「我和丫鬟偷情,她們不知道!」

  「哪個丫鬟?」見他如此難纏,胡不留冷聲道。

  「不用去問,她不敢承認,不然會被我娘子打死的。」何常早想好了說辭。

  「哼,我看是金屋藏嬌吧!」胡不留徹底撕破臉,重重一拍桌案道:「給我把他的床,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05 A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3 12:05 AM 編輯

第十八章 踢出個未來!


  何員外睡的是一張楠木朱金大漆雕花床,又叫千工拔步床。整個床就像一間房,所以胡捕頭才叫拆了!

  「慢著!」何員外大喝一聲,伸手阻攔道:「這張床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最少價值萬金,拆壞了你們賠得起麼!」

  「只管拆!」一身男裝的林清兒,脆聲道:「我家有張更好的!」

  「你是誰?」何員外一愣。

  「我大哥叫林榮興!」林清兒雙目噴火的望著他,一字一恨道。

  「啊……」何員外這下徹底明白了,原來他們諸般算計,皆因知道趙美娘在此!登時手腳發軟……

  「拆!」胡不留一聲令下,數名差人一擁而上,掀掉鋪蓋被縟,然後一起去撬床板。那床以楠木製成,極其堅固,幾條大漢使出吃奶的勁兒,連掰帶撬,終於轟得一聲,將整片床板撬了下來,待塵埃落定,眾人定睛一看,下面並沒有機關、也沒有暗道,不禁大失所望。

  正一籌莫展之際。被帥輝兩個用門板抬進來的王賢,突然低聲道:「奇怪……」

  「什麼?」眾人順著他的目光,便見臥室一角有一個小小的佛龕,嵌在牆壁之中。

  江南信佛之風盛行,這樣的佛龕十分常見。不少信徒將佛像供在臥室裡,朝夕跪拜,所以眾人都覺著不是奇怪,而是他大驚小怪。

  「別人供也就罷了,何員外白日欺心、淫人妻子,也敢在臥室裡供佛?」王賢輕聲道:「而且拜佛的蒲團哪裡去了?」

  讓他這一說,胡不留也覺著蹊蹺,過去伸手掰了掰佛像,卻似生根一般、紋絲不動。他又越過佛像,在裡面亂摸胡撳,出了滿頭臭汗依舊沒動靜。正要放棄時,一手無意摸著了頂壁上一塊磚,似乎與其它的磚塊不太一樣。

  他使勁摁下去,但聽一陣紮紮作響,那神龕竟然像大門一樣翻轉過來,露出一個可容人進出的洞口。

  眾人爭先恐後的瞧時,只見裡面是糯米灌漿的石壁夾道,盡頭還有亮光。

  許是聽到響動,裡面傳來怯生生的女聲:「爺,是你麼?」

  「是我啊。」張麻子哈哈大笑,下去片刻,便擒了個身材窈窕、面色慘白的美貌婦人上來。

  「嫂子!」「趙美娘!」見到那美婦人的剎那,林清兒和田七都瞪大了眼睛,一齊脫口而出:「你真的還活著!」

  「哈哈,果然被何員外金屋藏嬌……」胡不留大笑著看一眼何常,才發現他趁人不備,已經溜到門口。

  笑聲戛然而止,胡捕頭大喝道:「別讓他跑了!」

  見被察覺,何常拔腿就跑,但是好死不死,門口還躺著個王賢。方才所有人都去看熱鬧,只有他動彈不了,只能在門口乾著急。

  現在又成了何員外的絆腳石……

  「小子,去死吧!」何常對他早就恨之入骨,手中多出一柄短刀,揉身朝王賢撲去,他要殺了這個害慘他的小子,然後奪路而逃。

  「住手!」眾捕快趕緊追上去,但都已經鞭長莫及了。

  「死吧!」何員外弓腰一刀,往王賢胸口插去。

  「不要!」林清兒失聲尖叫,兩腿一軟,便跌坐在地。

  帥輝已經恐懼的閉上眼睛,劉二黑卻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王賢仰躺在地上,雙手護胸,雙腿蜷縮,然後猛地蹬了出去!

  那一蹬竟帶著風聲,堪稱迅猛!何員外猝不及防,被他正中小腹,短刀脫手而出,擦著王賢的面頰劃過,斬斷幾根髮絲……

  何常踉蹌著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剛要爬起來,數把鋼刀加頸,已被捕快拿住!

  「好一招兔子蹬鷹!」胡捕頭定定神,朝王賢豎起大拇指道:「好一個扮豬吃老虎,你比你爹,還狠!」

  「你小子,原來你已經好了!」驚魂稍定,帥輝和劉二黑趕緊跑過去,使勁蹂躪王賢道:「裝得可真像啊,害得我們白擔心了!」

  「這是預先計劃好的罷了,」王賢一邊招架一邊苦笑道:「再說我確實還沒好利索,剛才來這一下,兩腿到現在沒知覺……」

  「瞎說,沒好利索能把姓何的踢倒?」兩人堅決不信。

  「他以為我是個癱子沒防備,一彎腰下盤不穩、空門大開,」王賢笑道:「其實跟踢個麻袋沒區別……」

  「話說,你剛才那招叫兔子蹬鷹?怎麼以前沒見你用過?」

  「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真不要臉!」兩人罵一聲,再不管他,便大步走掉了。

  「你們別走啊……」王賢無奈的喚道,他其實真沒好利索,方才生死之間亡命一擊,現在從腰到腿又痛又麻,根本站不起來。

  「臭小子,」這時田七走過來,板著臉道:「去紹興那次,你是故意讓我背你吧?」

  「絕不是。」王賢矢口否認,「當時確實走不動道。」其實他是報復田七上船時,摔自己那一下。

  「哼,你的話,得反著聽……」田七叔說完哈哈大笑起來:「不管真的假的,我背你回去!」說著抄起他來,背在背上,低聲哽咽道:「多謝……」

  山一眼的漢子,眼淚肆意流淌下來。田七卻不在乎,他只想放縱自己一次,好好流一場淚,慶祝從長久的噩夢中醒來。

  林清兒跟在一旁,更是早哭成了淚人,她得用手捂著嘴,才能不哭出聲來……

  ~~~~~~~~~~~~~~~~

  押送人犯離開何府時,又遇到狀況了,原來臨近的農戶聽聞糧長被抓,全都湧了過來,把他們的去路生生堵死。

  但胡捕頭應付這種狀況,可謂得心應手,但聽他暴喝一聲道:「何守業、李瘸子,立馬給老子滾過來!」

  這兩個人是三山鎮的正副里長,本來躲得遠遠的,沒想到胡捕頭眼睛雪亮,早看見他們了。只好擠過人群,來到胡捕頭面前。

  胡捕頭騎著匹大青騾,陰著臉道:「你們這是想造反麼?」

  「不敢不敢……」何守業趕緊解釋道:「只是何公正素來深得民望,大家聽聞他被拘,一時都有些激動。」

  「激動個屌!」胡捕頭啐一口,從袖中掏出勾票道:「這是縣尊大人硃筆點勾的拘票,老子奉命拿人,違者以造反論處!都讓他們滾蛋,不然你兩個就等死吧!」

  他罵人的時候,只對準兩個里長,嚇唬人的時候,卻是無差別攻擊,對付老百姓的功力,已經十分高深了。

  「總得給大家個說法,」何守業小聲道:「到底公正犯了什麼罪?」

  「殺人、拐帶、教唆、誣陷、還有殺人未遂……」胡捕頭如數家珍,冷笑道:「夠了麼?」

  「夠了夠了……」兩個裡正嚇壞了,要是亂套起來逃了罪犯,掉腦袋的可就是他倆。趕緊連哄帶嚇,把百姓驅散開,放官差押著何員外回城。

  路上,一干捕快自然諛詞如潮,奉承胡捕頭大智大勇,臨危不亂、勇擒惡犯、震懾刁民……把個胡捕頭捧得暈暈乎乎,像喝了半斤老酒似的。

  後面大車邊上,帥輝卻直撇嘴道:「主意是哥出的,地道是哥發現的,姓何的也是哥擒住的,這下倒好,全成了他的功勞。」

  王賢枕著雙臂,舒服的躺在大車上,望著秋日的長空。只見天高云淡雁南飛,但覺心懷無比開闊,竟是從來沒有過的放鬆。聽了帥輝的話,他搖頭笑笑道:「難道不是這樣麼?」

  人最怕貪心不足,既然已經達到目的,又何必得隴望蜀呢?

  「是這樣麼?」帥輝看看二黑,「我怎麼不覺著?」

  「因為你是笨蛋。」二黑咧嘴笑道。

  「我總比你聰明一點!」帥輝怒道。

  「笨蛋也這麼想。」二黑怪笑起來。

  兩人說笑著打鬧在一起,跑離開了大車。

  王賢笑望著他們的身影,忽然嗅道一陣清香,不用回頭,便知道是林清兒,那個梔子花般柔弱堅強的女孩子。

  「那個……」林清兒的眼通紅通紅,臉也通紅通紅,聲如蚊鳴道:「你渴麼?」

  「你有水麼?」王賢看她一眼,笑道。

  「沒有,不過有這個。」她捧出一枚金燦燦的橘子,靈巧的剝去外皮,又細心的扯去白絲,將金黃色的橘肉送到他面前。

  王賢還以為她會喂自己呢,但想想自己都兔子蹬鷹了,再沒有被照顧的理由,不由微微遺憾。將那橘子一分兩半,還給林清兒一半,林清兒哪好意思吃他過手的東西,搖頭表示不要。

  王賢也不理她,送一瓣入口,呲牙道:「真酸啊……」

  「啊。」林清兒趕緊拿過來,也嘗了一瓣,只覺甘甜如蜜,哪有一點酸頭,不禁嬌嗔道:「騙人!」

  王賢撇撇嘴,悠然自得的吃著蜜橘。

  林清兒也低下頭、紅著臉,斯斯文文的品著蜜橘,但覺口中甜絲絲的,心裡也一樣甜絲絲……

  騾車吱呦吱呦行在鄉間的大道上,王賢看著一旁女孩兒開心的樣子,不禁也開心的笑了。尤其他想起老娘燉了雞湯等自己回家,笑容就更燦爛了。

  歸去,夕陽正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06 AM

第十九章 虎頭


  胡捕頭回到衙門覆命時,已經是申時末了,魏知縣仍在焦急的等候著。得知他們馬到成功,縣太爺大喜過望,馬上命人前去逮捕趙美娘的父兄。

  待疑犯押到,天已擦黑。魏知縣卻片刻不耽誤,命人掌燈點火,他要夜審這個撲朔迷離的奇案!

  這一場閃電般的行動,真叫人眼花繚亂,縣裡的百姓也聞訊趕來,隔著柵門遠望大堂,眼睜睜瞧著知縣大人,看他如何剖斷此案!

  『咚咚咚……』升堂鼓響。

  『威武……』兩排皂隸用水火棍搗著地磚,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啪』地一拍驚堂木,魏知縣斷喝道:「堂下所跪,可是趙美娘!」

  「民女張菱花。」那花容失色的美婦人顫聲答道。

  「事到如今還敢狡辯!」魏知縣冷聲道:「你既然不是趙美娘,為何要藏在地道里,到底有何見不得人?!」

  「這……」美婦人早被堂上這般威勢嚇壞了,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你這女人的心腸,到底是用什麼做的!」魏知縣繼續發力道:「你私自潛逃,害得你丈夫家破人亡,如今他眼看要被問斬,你就沒有一點愧疚麼?!」

  「什麼?」美婦人聞言如墜雲霧,驚奇道:「逃跑的是我又不是他,他怎麼會被問斬?」

  「現在承認自己是趙美娘了?」魏知縣哼一聲道。

  「是,我是趙美娘。」美婦人終於點頭道:「但我沒害我丈夫。他打我罵我,還到官府告我與姦夫捐款潛逃,我怕被官府抓住要騎木驢,所以才藏在何員外家,可從頭到尾都沒害過人……」

  「我讓你見一個人。」魏知縣冷聲道:「把他帶上來。」

  於是兩名獄卒,將受盡折磨的林榮興扶上堂來。昔日玉樹臨風的林秀才,如今已骨瘦如柴,渾身是傷、一頭亂發直披到胸前,人不人鬼不鬼,把趙美娘嚇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挪。

  「你仔細看看他是誰?」魏知縣止住她,下令道。

  趙美娘這才定下神來,睜大眼睛端詳半天,才認出他是自己的丈夫林榮興,登時哇的一聲,抱著他放聲大哭起來,撕心裂肺的問道:「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這樣子?」

  林秀才卻神情木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此情此景,哪怕是那些鐵石心腸的胥吏也不禁動容,有人暗嘆有人掉淚……

  魏知縣強捺心情,一拍驚堂木道:「林趙氏,還不將經過從實招來!」

  趙美娘此刻自然不會隱瞞,抽泣著一五一十招供……

  原來,兩年前她失蹤前一天晚上,林秀才邀同窗到家中飲酒,趙美娘陪著飲了幾杯,便忘形放浪起來。林秀才窩了一肚子火,待散席後便罵起她來。趙美娘向來不吃他這套,跟他對吵起來,繼而扭打在一起。還是她公公和小姑子聽到動靜,把兩人拉開,才算告一段落。

  趙美娘越想越氣,翌日一早便挽著包袱出門了,因為她有吵架後回娘家的先例,林家人也沒在意。

  但趙美娘在回家路上,遇到了林秀才的一名同學。那人叫馮念,生得魁偉倜儻,兩人原先便眉來眼去,早有乾柴烈火之意。現在見她幽怨獨行,馮秀才自然不會放過大獻慇勤的機會,力邀她到自己家做客。

  趙美娘本就是個水性楊花的婦人,亦對俊俏可人、風趣溫柔的馮秀才很有好感,覺著他比自己那木頭腦瓜的丈夫,簡直好一百倍。於是半推半就,跟著來到馮念家住下。

  當時她想的是,玩一陣子再回夫家,誰知道兩人勾搭成奸後,竟如膠似漆、樂不思蜀,一下就是半個月。半個月後,馮秀才說要送她回娘家,結果用轎子把她送到了何家。

  到了何家,馮秀才便消失不見,她見到的是何員外和她父親。

  兩人告訴她,林榮興已經告到官府,說她與姦夫攜款潛逃,現在縣裡正在懸賞緝拿她。只要她一露面,就會被抓起來,騎木驢遊街,然後被凌遲處死。

  趙美娘信以為真,嚇得渾身篩糠,問該如何是好?

  何員外便笑道,你安心在我家住著別露面,誰能找到你?

  她爹也說,是啊,何員外這裡深宅大院,離著縣城也遠,安全得很,你就安心住著吧。

  雖然覺著不能出門太悶,但還是小命要緊,趙美娘於是答應下來。不久,便淪陷在何員外的溫柔攻勢中,徹底斷了回家的念想,一心一意做起了金絲鳥……

  待她供述完畢、簽字畫押,魏知縣便命把她父親帶上來。

  見趙美娘已經招供,她父親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便招供說,當時以為女兒被林家打死,悲憤之下告女婿殺人。結果不久之後,馮秀才便登門坦白,說美娘並沒有死,而是在他那裡。

  聽聞女兒還活著,趙老頭是又喜又怕,喜不用說,怕是因為誣告要反坐,還得罪加兩等。

  正在左右為難之際,他的老朋友何員外來做客,主動問起美娘的事情。趙老頭知道何員外見識廣、主意多,忍不住將真相說給他聽。

  何員外聽了說,你們不去官府坦白是對的,不然就得反坐,是要掉腦袋的。何常是堂堂糧長,說出話來自然可信。這下可把趙老頭嚇壞了,央求何員外給想個辦法。

  何員外想一想,便說既然如此,就讓美娘先住我那,你們還當她死了,繼續告就是。趙老頭一想,也只能如此,便讓馮秀才將閨女送去了何員外家……

  就這樣過去一個多月,那具女屍出現了。官府通知趙家人去認屍,趙老頭趕緊知會他便宜女婿拿主意,何員外讓他們一口咬定,死者就是趙美娘,才有了驗屍現場那一幕!

  但陳知縣最終認定,死者並非趙美娘,趙老頭也只好罷休。

  就在趙老爹以為,事情要平安過去時,浙西分巡道何觀察,前來縣裡審視冤獄,何員外攛掇他將富陽縣上下,一股腦告上衙門。

  趙老爹自然不敢。何員外拍胸脯保證,說只要你告,就一定會贏,從此永絕後患。趙老爹還是不敢,何員外便威脅要將趙美娘送回林家,他也只好就範……

  結果,真的就打贏了官司,不但翻了案,還把富陽縣的官吏,拉下了馬。

  再後來,他聽說王刑書的兒子,求人寫狀紙翻案,便趕緊通知何員外。因為王賢是個賭徒浪蕩子,加上富陽正處在沒有知縣的混亂期,是以何員外乾脆派幾個人,在賭場附近把他打死了事……

  ~~~~~~~~~~~~~~~~~~~~~~

  再提審趙老漢的兒子,也是一樣的口供,至此,案情已經差不多明確了,但有一點魏知縣不明白,問二人道:「你們為何這麼聽何常的話?怕不只是閨女在他手裡吧。」

  兩人囁喏著不敢答話,魏知縣三木之下,才吐露真情道,何員外不只是糧長,還是錦衣衛的百戶!

  魏知縣心裡一顫,對負責記錄的李刑書道:「這段抹去。」

  李刑書點點頭,其實他壓根就沒敢記這三個字。

  因為錦衣衛的凶名太盛了,在指揮使紀綱的帶領下,更到了無法無天、濫殺無辜的地步。在他們眼裡,什麼王公貴族、什麼朝廷大員,都如草芥一般。只消冠以建文餘孽的頭銜,便可殺其全家!

  這是一群無視王法的凶神,哪怕一個小小的百戶,也是魏知縣得罪不起的!

  那廂間,胡捕頭聽得心驚膽顫,怪不得那廝那麼大口氣,原來有錦衣衛這座大山撐腰啊!

  待到提審何常時,魏知縣的氣場便弱了很多……

  何常也已經恢復了鎮定。他是世襲糧長,見官平起平坐,可以不受刑訊。而且這個頭銜,得上報戶部才能奪去,州縣無權剝奪。是以大喇喇的坐在杌子上,回魏知縣的問話。

  魏知縣問他,為什麼要窩藏趙美娘,他說是幫朋友忙。

  魏知縣問他,為什麼要唆使趙家認屍,他說是幫朋友忙。

  魏知縣問他,為什麼要脅迫趙家上告,他說是幫朋友忙……

  魏知縣問他,為什麼要派人謀殺王賢,他說是幫朋友忙……

  魏知縣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忍不住諷刺道,難道你金屋藏嬌,也是為了幫朋友忙?

  「是的。」何常點頭道。簡直是天字一號熱心腸。

  「那你為何要逃跑?還意圖殺人?」魏知縣冷聲道。

  「我不是沒逃麼,」何常無恥道:「當時恨不得把那誣告我的王二碎屍萬段,但想想這是犯法的,我又停下了。不然他一個廢人,能把我踢倒?」

  魏知縣拿他沒辦法,只能下令暫且收押。何常卻道:「縣尊,按洪武爺的規定,糧長是可以交錢免刑的,麻煩你幫著算算,我這些罪名,一共得罰多少錢!」說完便施施然下堂去了。

  一場氣勢十足的審訊,竟如此虎頭蛇尾,回到後堂,魏知縣難過的要死,難道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自己又一次搞砸了?

  司馬師爺安慰他道:「東翁不必如此,我們已經成功了,又何必求全責備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07 AM

第二十章 虎尾

  是啊。想一想,自己已經將這樁,被刑部定了死罪的案子,成功翻了過來。來日必將聲名鵲起,前途一片光明,似乎應該知足了。

  可是真要將此案含混過去,何常這個罪魁禍首,必將逍遙法外。自己就成了包庇兇手的共犯,怕是一輩子都難解這個心結!

  魏知縣讀了二十年的聖賢書,自然將聖人之言奉為圭臬。聖人說君子有九思,頭一條就是『視思明』。君子視思明,要分得清是非,辨得明真假,要把人和事看得通透!

  當年讀書時,魏知縣將此視為天經地義。然而出仕後才知道,人往往就是看不清是非曲直,或是不敢、不想看清真假虛實。因為分得太清、辨得過明,難免會碰的頭破血流,甚至害了卿卿性命。但要是裝作糊塗,固然可換得一時太平,卻遭受良心的煎熬,痛苦一生……

  當現實與信念發生衝突時,妥協的往往是後者。但對魏源來說,這個選擇尤其艱難。這跟他的經歷有關,他是永樂四年進士,因年齡太小,面相太嫩,永樂皇帝讓他進士榮歸,讀書候用,他永遠無法忘記陛見時,皇帝的溫言勉勵、拳拳期望……

  『魏小愛卿,你要時時自省、嚴以律己,莫失朕所望!』

  時至今日,永樂皇帝的這句話,仍時時在他腦海迴響,讓他不敢對自己有所放鬆……

  這一夜,魏知縣天人交戰,睜著眼直到天亮,他終於做出了決斷!

  當日排衙,富陽縣的官吏們,看到了一個血紅著眼睛的縣太爺,聽到了他的決斷:

  「今日辰時,大堂重審何常!」

  一眾官吏無不驚詫,然後肅然領命,完全與往日不同。

  縣衙分大堂二堂。平日理政斷案,縣老爺都是升二堂。升二堂時,知縣一般穿戴公服,使喚的吏役一般也限於值堂書吏和經承差役,與事件無關之官吏則不必出現。

  升大堂則縣官必須穿戴朝服,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齊集排衙,其鄭重程度遠高過前者。按規制,一般只有宣讀聖旨、奉旨辦差、或者有特別重大案件時,才會升大堂!

  今日,魏知縣要升大堂問案,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退堂後,魏知縣沐浴焚香,除掉公服換穿朝服。

  他穿著白襪黑履站在銅鏡前,兩個親隨為他套上赤羅青緣的上衣、下裳,然後整理衣領,露出齊刷刷一道中單白領。然後圍上銀革帶、帶上掛著赤羅無緣的蔽膝。革帶之後佩綬系而掩之,最後垂下兩條表裡俱素的大帶……

  這既是穿戴,又是儀式,當一件件服飾加身,魏知縣感到責任,也一分分壓在肩上。為天子牧民,為百姓主持公道,是自己穿這身朝服的意義啊!

  「東翁……」穿衣鏡上現出司馬求的老臉,他嘆氣道:「你真打算豁出去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我上任前的誓言。」鏡子裡的縣令,雖然板著臉,卻依然顯得很年輕:「富陽有何常這樣的惡霸不除,算什麼忠君之事、造福一方?」

  「不知東翁打算怎麼辦?」司馬師爺肅然起敬道。

  「等著先生出主意呢……」魏知縣兩手一攤,實誠道。

  「唉……」司馬求嘆口氣道:「攤上你這樣的東家,真是麻煩啊……」

  「先生果有良策?」魏知縣聞絃歌而知雅意,激動的轉過頭來。雖然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但不用成仁取義,那是最好不過的……

  「我反覆思量,這何常其實並沒那麼可怕。」司馬求苦笑一下,輕聲道:「先說咱們最忌憚的錦衣衛身份。這一點很是蹊蹺。如果他是錦衣衛百戶,昨日過堂為何隻字不提?只怕必有難言之隱。既然他不提,咱們便當作不知。至於將來錦衣衛會不會幹涉,那就是上面的事了,與東翁沒有關係。不知者不為罪,錦衣衛再跋扈,也不至於找東翁的麻煩。」

  「唔,不錯。」魏知縣點頭道:「那糧長的身份呢?這個也很麻煩。」

  「都說糧長犯死罪可以納鈔贖罪。我昨晚睡不著,翻看《大誥》,發現這一條出自洪武八年十二月癸巳,『糧長有雜犯死罪及流、徙者,可納款贖罪。』」司馬求輕聲道。

  「哦……」魏知縣讀聖賢書靈光,對法律條文的鑽研,還只是剛起步。不過也知道,所謂『雜犯死罪』,就死罪中性質較輕的一種,與『真犯死罪』相對,處刑一般也較輕。

  簡單說來,雜犯死罪就是十惡、故殺人、反逆緣坐、監守內姦盜略人、受財枉法中死者之外的死罪。

  但這是什麼意思捏?

  「嗯,什麼意思?」魏知縣不願顯出自己的無知。但時間緊迫,也只能不恥下問了。

  「即是說,如果能讓何常招認故意殺人之罪,他便罪無可贖。」司馬求解釋道:「否則,教唆、誘拐、藏匿這些雜七雜八的罪名,是動不了他的。」

  「但他不招怎麼辦?」魏知縣皺眉道:「這種有恃無恐的凶頑之徒,又不能用刑,真是麻煩。」

  「是可以用刑的。」司馬求搖頭道:「朝廷對糧長,並無像對生員、舉人一樣明文規定之優待。只是因為太祖皇帝重視糧長,糧長又關乎朝廷賦稅,地方官不敢得罪,才陳陳相因罷了。」

  糧長是給朝廷收糧運糧的。苦水裡泡大的太祖皇帝,目睹了每每收稅時節,貪官污吏下鄉逼索,害得百姓傾家蕩產的景象。待他登上皇位,便別出心裁地設計了這套民間自治的收解辦法,整個稅糧徵收、解送的過程,統統不許官吏插手。

  加上洪武朝的糧長可以面聖,還肩負為皇帝收集地方民情的任務,致使地方官對其心懷忌憚。又怕糧長撂挑子,耽誤了運糧,自己吃罪不起,是以優待糧長,給予秀才乃至舉人一樣的待遇,才成了地方官府的潛規則。

  「原來如此。」魏知縣大喜道:「那就好辦了,三木之下,保管讓他開口!」

  「但是動刑有動刑的麻煩。」司馬求苦笑道:「一者,屈打成招,將來容易翻供。二者,打馬騾子驚,本縣還有六位糧長,見東翁打破成規,難免會心生怨懟,等到收稅時節,八成會有麻煩。」

  「鄉願,德之賊也!」魏知縣恨恨罵一句:「先過了這關再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其實不必用刑,智取也可。」司馬求臉微紅心微跳道,其實他今天一早,就去找王賢問計,在他看來無解的難題,卻被王小子三言兩句,就給解開了。沒辦法,上了年紀,腦袋就不靈光了……

  司馬求依舊將王賢的辦法據為己有,伏在魏知縣耳邊輕聲道:「既然之前的法子奏效,照方抓藥就是。聽昨晚何常最後那句話,似乎也對『只有雜犯死罪才可交錢免刑』的規定一無所知。」這是很正常的,因為洪武皇帝駕崩十幾年後,《大誥》幾乎徹底廢棄了。就連司馬求這樣的專業師爺,都需要去翻查資料,更別說何常了。

  「既然他要東翁幫著算算,這些罪名一共得罰多少錢,那就幫他算算唄……」司馬求小聲結束道。

  魏知縣聽完放聲大笑道:「真奸詐,不過我喜歡,哈哈哈哈……」笑畢,他有些奇怪的望著司馬求道:「先生最近腦筋突然靈光起來,竟接連有妙計獻出,跟之前簡直判若兩人啊。」

  司馬求老臉微紅,暗罵道:『說委婉點會死人啊!』只好幹咳道:「之前初來乍到,不知此地風土如何,學生自然只看不說了……」

  「原來如此!」魏知縣大讚道:「吾得先生,如漢高之得子房啊!」

  「東翁謬讚了……」司馬求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

  這時,親隨將梁冠奉到魏知縣面前,他卻不接道:「不穿朝服了,換公服!」

  兩個親隨差點吐血,知不知道穿一次朝服很麻煩啊,老大!

  ~~~~~~~~~~~~~~~~~~~~~~

  差一刻辰時,縣衙的六房三班,都換好了公服,在大堂集合,誰知縣老爺的隨堂跟班卻過來通知,過堂改在二堂。

  眾胥吏聞言大嘩,暗罵魏知縣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除了刑房的司吏和經承差役,其餘人各回各房,鳥獸四散。

  二堂之上,魏知縣頭戴烏紗,身穿青色官服,胸前補著鸂鶒,端坐在大案之後,先提審了何福、柱子等一干何府家人。

  因為人不是他們殺的,而且魏知縣答應坦白可以減刑。幾人很痛快便招供了,兩年前那具女屍的來源。

  原來,何常買來的小妾菱花,因為脾氣剛烈,時常頂撞於他,結果被何常失手打死。打死人後,何常唯恐被發現,便讓柱子幾個,把菱花綁在石頭上,沉入富春江心……

  待幾人在口供上畫押,魏知縣一拍驚堂木道:「帶何常!」

  不一會兒,何常沒帶刑具,像散步似的走上堂來,朝魏知縣拱拱手,算是行禮。

  「看座。」

  皂隸便搬個杌子上來,讓何常坐下。

  魏知縣板著臉對何常道:「本官想了一夜,你是本縣七糧長之一,還有一個月就要收秋糧了,本著太祖祖訓,我決定放你一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08 AM

第二十一章 智取


  「多謝老父母寬宏。」何常也鬆了口氣。

  「我們一樁一樁的來,」魏知縣便道:「先說教唆。」

  一旁的司馬師爺便道:「按照《大明律》,教唆逼人犯罪者,作為主謀,當坐首罪。在本案裡,趙家以誣告反坐罪加兩等,應判斬刑,根據前年戶部頒佈的『納米贖罪條例』,納米一百一十石可免死罪,改五年徒刑。」其實何止是糧長,從洪武二十六年以後,任何人只要不是『真犯死罪』,都可以納米贖罪。如今鈔法日壞,朝廷自然不傻,收米不收鈔。

  「那五年徒刑要是也免了呢?」

  「四十石。」

  「好。」何常心說,我一條命還不算太貴。

  「又,贖罪米須輸往北京行在,你是打算自己運去,還是由朝廷代運?」

  何常心說,那不廢話麼:「由朝廷代運。」

  「那麼還要付一倍的運費,統共三百石。」司馬師爺說著自己都暗嘆,黑,真黑,永樂爺真是窮瘋了。

  「這麼多……」何常倒吸口冷氣。

  「這是朝廷的規定。」司馬師爺板著臉道,「交不交你看著辦。」

  「交、交。」何常一臉肉痛道,卻見魏知縣在那喜不自禁,不禁暗罵,不知得有多少,進了這廝的私囊!

  他還真猜對了,按照規定,地方官府可以留三成充作經費。

  「再說誘拐窩藏婦女。按《大明律》,凡設方略,而誘取良人,不分已賣未賣,皆杖一百,流三千里。」李觀道:「按『納米贖罪條例』,可納米八十石免死罪,改四年徒刑。」

  「免徒刑又要多少石?」

  「三十石。」司馬師爺道:「你懂得……也就是二百二十石。」頓一下道:「再就是,你派人謀殺王賢未遂……」

  「直接報個數吧。」何常是蝨子多了不咬,已經麻木了。

  「按《大明律》,凡謀殺人,若傷而不死,造意者絞。跟斬刑的贖罪標準是一樣的。」司馬師爺道:「也就是三百石。」

  『一共是八百二十石……』何常心裡暗暗合計,差不多就是我打算行賄胡不留的金銀。便裝作肉痛道:「我交了這八百二十石,就可以回家了吧?」

  司馬師爺看看堂上的縣太爺,見魏知縣喉嚨發癢,咳嗽不停,才恍然道:「還有最後一個。」

  「還有?」何常對這倆貪官污吏恨極了,自己就算渾身是鐵,也都得被他們打成釘!

  「是你的管家何福,長工趙柱等人供述的,你殺人沉屍一案。」司馬師爺翻一下卷宗道:「你承認麼?」

  「他們污衊我,我沒殺什麼人。」何常雖然已經放鬆了警惕,卻仍下意識道。

  「那你兩年前買來的小妾去了哪裡?」

  「跑掉了……」

  何常話音未落,便聽『啪』地一聲,魏知縣一拍驚堂木,呵斥道:「姓何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以為這堂上三木是擺設麼?」

  『威武……』皂隸們便一齊用水火棍捶著地面。

  「何員外,這幾人是單獨審訊,口供卻完全一致,憑此便可以定你的殺人罪了。」司馬師爺勸道:「橫豎已經認下那麼多罪名,還差這一份麼,不就是多出一份錢?」

  何常心說果然是敲詐……想一想,便試探問道:「這個罪很重麼?」

  「不重,不過是殺了個小妾。」司馬師爺笑道:「按照《大明律》,只是充軍而已,若是罰米,不過兩百石,以員外的萬貫家財,還差這兩百石米了?」

  「……」何常默然不語良久,還是小聲道:「我真沒殺人……」

  「還敢嘴硬!」魏知縣氣壞了,從籤筒抽出一把火籤,灑在地上道:「杖責八十,給我狠狠的打!」

  便有四個皂隸立刻動了,先是兩根水火棍,從何常的腋下穿過去架起了他的上身,將他拖離了杌子,接著後兩根分別朝他的後腿彎處擊去。

  何常先是跪了下去,隨著前兩根架著他的水火棍往後一抽,整個身子便趴在了堅硬的磚地上。四個皂隸的四隻腳分別踩在他的兩隻手背和兩個腳踝上,何常呈大字形被緊緊地踩住了!

  緊接著便聽兩個皂隸『嘿』地深吸口氣,掄圓了水火棍,就要打下去!

  「別打,我說,我說!」既然知道可以納米抵罪,何常的抵抗意志十分薄弱,還沒打就撕心裂肺的叫起來。

  「還不從實招來,否則讓你嘗遍這堂上的刑具!」魏知縣一拍驚堂木,沉聲喝道。

  「唉,我先問一句,這罪肯定可以免死吧?」何常猶不放心的問道。

  「當然,不過一小妾爾。」司馬師爺很肯定道:「比別的罪名還輕。」

  何常又看向魏知縣道:「縣太爺起個誓,保證我不死,不然打死我也不說。」

  「你!」魏知縣怒髮衝冠道:「你敢要挾本官?!」

  司馬求忙勸道:「堂尊就發個誓唄,橫豎我們又沒騙他。」說著給魏知縣遞個眼色。

  魏知縣這才勉強發誓道:「打死小妾罪不至死,如有欺瞞,天誅地滅。」

  何常這才徹底放了心,將自己如何打死小妾,如何沉屍,又將凶器和血衣埋藏在何處,竹筒倒豆子講出來。

  一旁的司馬師爺奮筆疾書,將他的口供錄完,看了一遍再無紕漏,便讓何常簽字畫押,然後奉給知縣大人。

  魏知縣結果那份口供,仔細看了一遍,確認無誤,然後拍案道:「退堂!」

  見衙役又來押自己,何常抗議道:「老父母,在下已經招供,又答應納米,為何還不讓我回家?」

  「納米一事,得上報刑部批准,所以何員外還得等上月餘。」魏知縣皮笑肉不笑道:「只能委屈員外,先在牢裡待上一段時間了。」

  「啊……」何常登時懵了。

  「帶走!」魏知縣一揮大袖,像趕蒼蠅似的,命人將這惡棍帶回牢裡。

  「唉……」何常無奈嘆氣,還是沒免了這段牢獄之災。

  ~~~~~~~~~~~~~~~~~~~~~~

  回到簽押房,魏知縣摘下官帽,哈哈大笑道:「好一個『偷天換日』,姓何的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司馬師爺撚鬚笑道:「是啊,他以為只是毆死小妾那麼簡單。卻忘了這小妾是怎麼來的!」

  原來,據何福和柱子交代,那菱花是何常從枴子手裡,買來的良家女孩,性情十分剛烈,雖然被他糟蹋,但一直抵死反抗,才會被何常活活打死!

  這就不是打死小妾那麼簡單了!而是略買良家、強暴殺人了,十足十的真犯死罪!

  而魏知縣和司馬師爺,根據王賢的定計,先充分麻痺何常,然後故意不提菱花的來路,單以打死小妾誘供,讓何常以為罪不至死可納米抵,而將罪行全盤招供,待其簽字畫押,殺人的罪名便坐實了。

  這時候,何常的生死,已經不在他自己掌握中,而是由菱花的身份決定!

  只要官府調查出,菱花確係被誘拐的良家,不需要何常再招供,他強暴殺人的罪名,便徹底坐實!

  而菱花的身份並不難調查,因為《大明律》規定,買妾的前提是自願,而且必須在官府登記,否則便是非法。

  魏知縣早讓戶房去查,壓根沒有張家的買妾記錄,僅此一條便足矣!

  這也說明了,為何那女屍死去兩年,都沒人認領。因為她根本不是本地人!

  至此,此案才算徹底查清,再無遺漏。最讓魏知縣滿意的是,沒有對何常用刑,也沒把他逼到,說出自己是錦衣衛的程度……這會兒何員外還在大牢裡,做著待一段時間就回家的美夢呢!

  這樣,把案子往上一交,就算上面吵翻了天,也跟他這個七品芝麻官沒關係了。至少魏知縣已經做到問心無愧……

  他親自和司馬師爺,在簽押房忙活了個通宵,終於將全部卷宗整理完畢。然後稍事盥洗更衣,直奔省城杭州!

  之所以馬不停蹄,也是為了趕緊甩掉這燙手的山芋……

  富陽距離杭州不過六十里,又是順流而下,乘船一個時辰即到。

  進了杭州城,魏知縣先去了知府衙門……以他的意思,是直接去找『冷面鐵寒』的,但司馬師爺說,千萬別,你敢無視自己的上司,日後等著挨整吧。

  其實杭州知府虞謙是個溫厚長者,聽了魏知縣的匯報深感震驚,又仔細看了卷宗,良久方掩卷嘆道:「千古奇冤,千古奇冤啊!」說著起身拱手道:「文淵神目如電,能平此等冤獄,實乃本府之幸、百姓之福啊!請受我一拜!」

  魏知縣趕緊扶住知府大人,手足無措道:「屬下也是機緣巧合,加上有能吏相助……」

  「快去向臬台大人匯報吧!」虞知府緊緊握著他的手道:「何觀察要是問起來,就說是我的意思!」

  「多謝府尊回護。」魏知縣感激不盡,深施一禮,離開知府衙門,直奔不遠處的按察使司衙門。

  周臬台恰巧在與何觀察議事,聽說是富陽知縣前來,而且是找臬台匯報的,何觀察登時臉色就難看起來。

  周新見狀笑道:「那就一起看看,這個不懂事的知縣,到底要說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10 AM

第二十二章 糨糊


  魏知縣進來客廳,拜見按察使後,才發現何觀察也在,趕緊恭敬行禮。

  何觀察本想刺他兩句,無奈上司在場,只好含糊哼一聲,算是應答。

  周臬台讓魏知縣坐下,問道:「大令前來所為何事?」

  魏知縣抬頭看那大名鼎鼎的冷面鐵寒,果然生就一張冷肅的臉,哪怕是笑,都像在冷笑,讓人膽顫:「下官有案情上稟臬台。」

  「有案情,你應該呈送知府才對,怎麼自己跑來了?」周新問道。

  「下官已經向虞黃堂匯報過了。」

  「那也還有分巡道,」周新面無表情道:「要是都像你這樣越級上報,置道台於何地?」

  「下官不敢,」魏知縣硬著頭皮道:「只是因為此案,與何觀察有些關礙,下官才不得不越級上稟。」

  「哼……」何觀察終於忍不住,冷哼道:「倒要聽聽是什麼案子!」

  「這……」魏知縣詢問的看一眼周臬台,見他點頭,方一字一句道:「本縣原生員林榮興殺妻案!」

  「此案已由按察司審結、刑部批決,」何觀察大為不悅道:「怎麼又翻出來了?」

  「因為有了新的情況,」魏知縣抬起頭,無畏的迎著何觀察道:「原先被認定死亡的林趙氏,近日現身了!」

  「真是海外奇談,」何觀察聞言心裡咯噔一聲,面上卻不屑道:「那林趙氏的屍身已經驗明、人證物證口供俱全,難道那都是假的不成?」

  「人證物證口供、都是刑訊逼供所得!」魏知縣沉聲道。

  「此案是本官親自審理,」何觀察的臉色愈發難看了,截斷他的話頭道:「人證物證俱在才動的大刑,逼供之詞從何說起?」

  「既然林趙氏還健在,人證物證口供自然都是編造出來的。林榮興豈能好端端的,就承認自己殺人,還偽造出凶器血衣?」魏知縣初生牛犢不怕虎,被何觀察的傲慢激怒了。

  「你!」何觀察怒極拍案。

  「咳……」周新咳嗽一聲,何觀察才猛然想起,這是在上司的會客廳裡。連忙擦擦汗道:「下官失禮了,實在是這姓魏的狂犬吠日、一派胡言!」

  「呵呵……」周新的兩道濃眉,像刷子一樣又硬又直,一雙眼不大,但目光十分銳利,雖然是在笑,卻讓人透體生寒:「胡不胡言,不要急著下結論。既然出現新的線索,自然要辨其真偽。」頓一下,周臬台淡淡道:「如果那林趙氏是真的,此然自然要重審!」

  「可是,刑部已經批決了!」何觀察一百個不願意道。

  「這世上沒有草菅人命的理由!」周新冷冷說一聲,又望向魏源道:「魏知縣,你手裡可是此案卷宗?」

  「正是下官拿獲一干人犯後突審的結果。」魏知縣趕緊雙手奉上。

  周新接過來,一頁頁看得仔細,看完後,他遞給了何觀察。

  何觀察早就如坐針氈,接過來看了幾頁,豆大的汗珠便淌下來,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後面看的是什麼。

  待他看完,周臬檯面無表情道:「你怎麼看?」

  「看來真的……別有內情……」何觀察艱難道。

  「嗯。」周臬台點下頭,對魏知縣道:「你呈上的卷宗,按察司會即刻發往南京,請朝廷決斷。」因為是分巡道出了錯案,按察使司也不能擅自處理,必須要上報刑部。

  「全憑臬台安排。」魏知縣恭聲道。

  「你公務繁忙,趕緊回去吧。」周臬台點點頭,竟起身將他送到衙門口。

  魏知縣受寵若驚,連連請臬台回轉,周新淡淡道:「本官只敬好官。」

  魏知縣聞言激動的鼻子發酸,深深一揖道:「臬台謬讚了!」

  「你當得起。」周新冷硬的臉上,綻出難得的笑容。

  魏知縣再次施禮,拜別了周新,又去知府衙門回話,虞知府留他用了午飯,席間和他說了許多從政心得,過晌才放他回去。

  永樂年間,官場還未有頹靡的風氣,繁瑣的規矩,魏知縣拜見了三回上官,竟還能當日返回富陽。

  回到縣裡,倍受鼓舞的知縣大人,便一面著手整頓政務,一面日盼夜盼,等待朝廷的回音……

  ~~~~~~~~~~~~~~~~~~~~

  一樣日盼夜盼的還有王賢。

  從三山鎮回來,他便安安穩穩的待在家裡,每日看書復健,生活又恢復如常。

  唯一有變化的,是銀鈴的態度。她現在知道,二哥是為了給父親翻案,才被打傷的。一顆小心肝直接被愧疚和後悔給淹沒了,小丫頭哭得淅瀝嘩啦,非要讓王賢打她一頓,以懲罰自己冤枉好人的罪過。

  又從林清兒那裡,聽說是二哥堅持認為,她大嫂還活著。又巧施妙計,從何員外家裡,將趙氏挖了出來……好麼,讓林清兒一說,都成了王賢的功勞。不過也難怪,因為她不知道王老爹那封信的存在。

  無論如何,銀鈴對她二哥的感觀,是徹底大轉彎了,從原先的瞧不起,到現在刮目相看,甚至有點小崇拜。看著王賢的目光都閃閃發亮……

  就是有一點,她最近老是拿著根門閂,朝自己腦袋比量,琢磨著這麼來一下,會不會也讓自己開竅呢?

  「唉……」她正猶豫著要不要下狠心,突然聽到二哥一聲嘆,趕緊把門閂一丟,小兔子似的蹦到西廂房,殷切道:「二哥,你渴了麼?還是悶了,妹妹給你唱小曲吧?」

  「咳咳……」王賢這個汗啊,苦笑道:「銀鈴,你轉變這麼大,我還真有點不習慣。」

  「以前是妹子不懂事,讓哥哥受委屈了,」銀鈴大眼睛眨呀眨道:「你就讓我對你好一點吧,不然都要內疚死了。」

  「我先被你給肉麻死了。」王賢把頭埋在桌上,無奈道:「出去,我需要安靜。」

  「遵命。」銀鈴趕緊閃出去,王賢剛抬頭,又見她探頭探腦。兩人目光一對,銀鈴眯眼笑笑道:「最後一件事,中午想吃什麼?」

  「有的挑麼?」王賢翻白眼道。家裡一天三頓都是糙米飯、青菜湯,他現在也沒了優待,吃得腸子都細了。

  「當然,你可以選擇米飯是稀一點、還是乾一點……」小妹殷切道。

  「出去!」王賢直接把書丟到門口,銀鈴才徹底消失,只留下一串清脆的聲音:「那就不乾不稀吧……」

  攤上這麼個聒噪的妹妹,可讓人怎麼活啊?王賢搖頭苦笑,扶著桌子站起來,緩緩走到門邊,慢慢彎腰撿起地上的書,登時一陣陣頭大。

  其實可憐的銀鈴是撞槍口上了,王賢剛才正煩躁著。而他煩躁的原因,就是手裡這本《論語》,這是他問林清兒要的。

  找到趙氏的興奮勁過去後,王賢便感到了迷茫。作為一個習慣了快節奏、目的明確的生活的人,王賢分外受不了漫無目的、無所事事的日子。

  原先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給父親翻案上,現在趙氏找到,翻案已成定局,王賢發現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自己下一步該幹什麼?讀書當然是最好的,雖然現在年紀大了點,但哪怕用十年時間,半工半讀,考個秀才出來,也是極好的。

  王賢已經初步體會到,什麼叫做等級社會,這大明朝就是個一級一級的金字塔。你站高一層,就會享受到一層的特權,再往上一層,地位便上升一層,特權亦全方位的增加。而處在下層的人,竟將被上層踩在腳下,視為理所當然,自然各種盤剝壓榨也是理所當然了。

  王賢不想欺壓誰,但他更不想被誰踩在腳下。現在他家裡,可以從最底層的罪民掙扎出來,恢復了平民身份。雖然平民百姓依然是被踩的對象,但至少有了追求更高層級的權力!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感謝隋煬帝,為平民子弟打開了一道進階之路。實現它的途徑,就是讀書科舉!

  雖然永樂朝武將的地位比文官高,但當兵是軍戶的特權,他就是想去『收取關山五十州』,人家都不給他『男兒何不帶吳鉤』的機會,徒之奈何?

  對於平民子弟來說,科舉是至高無上的金光大道。而且王賢知道,日後讀書人的地位會越來越高,再過幾十年,甚至會騎到武將脖子上去!

  有此正途,王賢自然會先考慮讀書。按他的想法,王二雖然不學無術,但自己上輩子好歹讀了十幾年書。就算不是一回事兒,從頭學起也不至於太吃力吧。

  於是他興致勃勃的弄來一本《論語》,準備束髮讀書,來一場華麗的逆襲。

  誰知道看著看著……呃,書濕了一片,咦,我怎麼睡著了?這才看了幾頁?不行不行,趕緊繼續看,『子云:吾不試,故藝。』呃,這話什麼意思?『子云,吾不是故意?』莫非我看的是言情小說?

  終於某個時刻,他才想起自己當年高考,語文才考了一百零五分……滿分是多少來著?一百五十分好像。

  這個麼,基本上,很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10 AM

第二十三章 路在何方?


  「這句話的意思是,孔子說過,『我因為年輕的時候沒有去做官,生活比較清貧,為了謀生才學會了許多技藝』。」

  那江南女子的婉約聲線中,帶著世事磨礪後的堅韌淡定。不用抬頭,王賢便知道是林清兒來了。

  「莫非,我也得走這條路?」王賢苦笑道:「可我會的東西,現在都用不著……」

  聽了這話,林清兒搖搖頭,感觸良深道:「不做官,日子太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固然高潔,可遇到點事便任人宰割,又能自在到哪去呢?

  「我還不知道麼?」王賢抬起頭,見林清兒一身白色的衣裙、提個竹籃,人淡如菊的立在門口。打從三山鎮回來那天,這還是她頭一次登門。「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林清兒雖然依舊消瘦,但面色已經不那麼蒼白,聞言面色微紅道:「重陽金風。」說著舉舉籃子道:「給大娘送點糕。」

  「重陽節了啊……」王賢輕嘆一聲,自己醒來整一個月了:「怎麼沒見七叔?」

  「他,他家裡有事。」林清兒的臉更紅了,螓首微低道:「這點東西,我自己來送就行了。」

  「進來坐吧。」王賢轉過身來:「嘗嘗我娘自制的荷花茶。」說著去提茶壺。

  「我最愛花茶了……」林清兒說完耳垂都紅了,見王賢要泡茶,她趕緊放下籃子道:「你歇著吧,還沒好利索呢。」

  王賢便鬆開手,大爺似的坐定,待林清兒將茶斟好,端起一杯道:「京裡有消息麼?」

  林清兒也端著一杯,望著淡綠色的茶湯,輕聲道:「沒有,但不會有太大問題,因為有周臬台在。」

  王賢恍然道:「原來你當初,找到周臬台門上了!」

  「不是周臬台答應,我也不會放心。」林清兒飛快的瞥一眼王賢道:「當初咱倆不熟,所以沒告訴你……」

  「那應該沒問題了。」王賢喝口茶水,嘆氣道:「趕快結束吧,大家好安生過日子。」

  「嗯。」林清兒輕輕點頭,過一會兒問道:「日後,你準備做什麼?」

  「沒想好呢,」王賢苦笑道:「我覺著讀書是正路,可惜你給我那本《論語》,看來看去,還有好些不懂的地方。」

  『噗……』林清兒聞言,險些一口茶水噴出來,趕忙摀住小嘴,輕咳了好幾下,才順過氣道:「你一共才看了幾天,就只有一些地方不懂,要還不知足的話,天下讀書人,都要找塊豆腐裝死了。」

  「呃。你誤會了……」王賢頗為尷尬道:「我也不完全是白丁來著。」

  「那你讀過什麼書?」

  「呃,」王賢想了想,實話實說道:「《百家姓》、《千字文》、《論語》……再就沒了。」

  「怪不得……」林清兒以為,王賢是老爹出事前,讀過幾天書,便很認真的盤算道:「你能開讀《論語》,定已經讀完蒙學。如果能堅持苦讀,再有良師指點,差不多十年後,就可以考縣試了。」

  「這麼久?」王賢張大嘴巴,苦讀十年,怎麼可能?

  「沒辦法。」林清兒道:「咱們浙江讀書人太多,考個秀才比別處中舉人還難。據我所知,再聰明的天才也得十年寒窗……像我哥哥用了十二年。你現在連字都不會寫,我說十年,已經是……」頓一下,她小聲道:「把你當天才了。」

  「我可不是天才。」王賢搖頭苦笑,他自家事自家知,自己唸書時十分用功,卻依然無法名列前茅,不得不承認資質有差別。

  「騏驥一躍,不能千里,駑馬十駕、功在不捨。」林清兒似乎很高興見他上進,為他打氣道:「就是三十歲考上秀才,也是不晚的!」

  「……」王賢這個汗啊,「要是三十歲考不上呢?」

  「那就比較慘了……」林清兒小聲道:「不過到時候,至少可以給人寫寫字、算算賬,也能養活自己。」

  王賢不跟她搭腔了。

  林清兒想說點什麼,但實在羞於開口,只能也悶頭坐著。

  「還有沒有別的路?」王賢問道。

  「也有的。」林清兒如今也算見多識廣,為他出謀劃策道:「國朝選官三途並舉,正途之外,還有薦舉和吏員兩途。遇到皇帝下旨地方貢舉人才時,咱們縣便會有個名額,推薦到京裡考試合格,就可以授予官職了。不過當今永樂皇帝登極九年,統共下旨令地方州府舉薦過兩次,遠不如洪武年間多。」

  「再就是吏員陞遷了,吏員三年一考,三考滿後,即可獲得出身,有資格參加吏部銓選了。」

  「哦……」聽了林清兒講解,王賢才知道,原來明朝在這個時代,選官任官還是三途並舉的,雖然已經有重科舉的苗頭,但貢舉和吏員出身的官員,仍能獲得正常陞遷。

  這讓他鬆了口氣,問道:「舉薦很難麼?」

  「但凡被貢舉者,無不是才學兼優之輩,因為是要天子親試的。如今永樂皇帝英明神武,沒個十年寒窗苦讀,你是過不了關的。」林清兒看看他道:「有這功夫去考科舉多好,何必要擔個僥倖之名?」

  「……」想想前世的保送生,王賢對舉薦也沒了指望,嘆口氣道:「看來我只有吏員一途可走了。」

  「你怎麼會瞧不起吏員呢?」林清兒不解的望著王賢道:「王大叔就是吏員啊?」

  「沒瞧不起,只是老聽人家說,小吏小吏的……」王賢是受前世影響,總覺著當小吏不太體面。

  「只有當官的才會這樣稱呼,真不知你為何也這樣想。」林清兒卻覺著不可思議道:「吏,百姓在官者也。元朝和國初時,朝中大員大都出身吏員,哪怕如今不復當初盛況,但任侍郎、布政使的仍比比皆是!」

  說著她看看王賢,輕咬下唇道:「況且你想當還當不了呢……」

  也不知是幻聽還是怎著,王賢感覺她像在撒嬌似的,不禁一陣惡寒,老子也太自作多情了,人家怎麼會對個無賴撒嬌呢?

  他有些不服氣的問道:「怎麼當不了?」

  「凡僉充吏役,例於農民身家清白無過,年三十以下,能書者選用。」林清兒看看他道:「前兩條不說,單說這第三條……」

  王賢這個汗啊,第一他寫不了毛筆字,第二他寫不了繁體字……不禁老臉通紅道:「我練字就是了!」

  「嗯,要練字的。不管吏員、貢舉、還是正途,都得會寫字才行。」林清兒說著,螓首漸漸低垂,聲音漸小道:「其實,我可以教你的……」

  「是該練練字了。」王賢點點頭。連個字都不會寫,說啥都白搭,「回頭買點紙買只筆,先把字練出來,再說別的。」

  「你不用去買……」林清兒看著他,柔聲道:「我家裡有好些存貨,用不了也浪費,明日給你送些過來。」

  「那就多謝了。」王賢笑道:「其實我也沒錢。」

  「……」林清兒對王賢的無賴已經麻木了,剛要再說什麼,突然聽到外面門響,原來是王賢老娘回來了。

  林清兒登時坐不住了,侷促不安的起身出門,向王賢老娘問好。

  老娘心情不錯,看看她,笑道:「林姑娘來看我兒啦?」

  林清兒一張粉臉登時成了紅布,小聲道:「不是,侄女來給大娘送重陽糕。」

  「是麼?」王賢老娘是過來人,看林清兒臉紅成這樣,登時曖昧的笑道:「不打擾你們了,你們接著聊……」

  「侄女先走了,改天再來看大娘。」林清兒的臉紅到耳根,也不跟王賢打招呼,落荒而逃了。

  待林清兒走了,老娘對王賢笑道:「這閨女不錯,關口是你落難時,人家都沒嫌棄。」

  「娘……」王賢乾咳兩聲。換個話題道:「我爹是怎麼一步步當上刑房司吏的?」

  「這個麼……」老娘想想道:「你爹年輕時,也是讀過書的,只是家境不好,沒唸兩年就下來幹活、在家當鋪幹了幾年夥計,又學會了算賬。後來機緣巧合,認識了縣府醫館典訓,也就是吳大夫。吳大夫藉著身份便利,幫他介紹了一份衙門的差事。」

  「你爹從替人寫狀紙的代書幹起,一步步進了刑房當貼書,後來終於熬到轉正,成了在朝廷有告身的刑房書吏,又幹了幾年,才當上那個司吏……」

  「一共用了多少年?」王賢記憶裡,老爹似乎一直挺厲害的。

  「二十年吧……」老娘想了想道:「不過你爹在衙門才幹了幾年,家裡就寬裕了,我倒寧肯他不當這個司吏。」

  「……」王賢無語了,看來自己真得重新認識,這所謂的『小吏』了。

  其實只要代入後世,就一點不難理解了。六房相當於各縣局,有誰能一步登天當上局長?還不都得奮鬥十幾二十年?

  看來老爹,還真挺了不起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12 AM

第二十四章 塵埃落地


  細細的筆管懸在紙上,握筆的人只覺輕若無物,感覺不到筆尖壓在紙上的力度,完全有勁沒處使。

  他硬著頭皮寫了個『永』字,可寫出來的字像被大風吹過,或是用雞爪刨出來的一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一旁的林清兒卻稱讚道:「至少筆畫沒有錯,寫出來別人也認識……」今天她如約送來了文房四寶,開始教他寫毛筆字。

  王賢老臉一紅道:「感覺這毛筆輕若無物,又重逾泰山……」

  「那是難免的,因為你以前沒寫過毛筆字。」林清兒的笑容,能讓人感到寧靜:「我們先從握筆練起吧。」說著從筆筒中,抽出另一支毛筆,握在手中為王賢講解道:「初學者練正楷,執筆應該低一些,手指離筆尖一寸,這樣筆畫穩健些。執筆高了,變化大,寫楷書就不容易掌握。」

  王賢點點頭,自己剛才握了兩寸,趕緊減一寸。

  「還有執筆的鬆緊。太緊手會發顫,太鬆無法發力。你握筆太緊,應該放鬆些。」林清兒道:「但也不是不用力。有道是『力在筆尖』,但用的是巧力而不是死力,要把力量傳到筆尖上,你才能運筆自如。」

  這個好理解,硬筆字比軟筆字好寫,就在這個地方。王賢點點頭,問道:「如何力在筆尖?」

  「雖叫巧力,卻最無法取巧,只能來自久練。勤練不輟,時日一久,你就會運筆自如,也就過了執筆關了。」林清兒看一眼王賢的手道:「再就是指法。訣竅在於用『按、押、鉤、頂、抵』的方法把筆執穩,使五指各司其職……」

  林清兒便具體演示起,每一根手指該如何發力、如何配合出正確的握筆姿勢。

  王賢照著她所說,很認真的學習,無奈實在生疏的緊,總是不得要領。

  見他握來握去也握不好,林清兒只好強忍著羞意,手把手幫他調整,儘管她已經很小心了,但細若蔥管的手指,還是難免和王賢的手指相觸。

  每一次輕觸,林清兒的心尖都一顫,一張玉面被羞意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弄得火燒火燎,倒叫進來送水的銀鈴好生奇怪:「林姐姐,你很熱麼?」

  「啊,是,是有點熱……」林清兒做賊似的縮回手,竟口吃道:「我是急、急得……」

  「唉,喝口茶降降火,」銀鈴同情的望著她道:「我哥從小學啥都特別笨。」

  「你哥已經很聰明了……」林清兒接過茶杯,小聲道:「就是早年耽誤了而已。」說著問銀鈴道:「家裡有雞蛋麼?」

  「怎麼,你餓了?」銀鈴問道:「我給你煮倆去。」

  「不是吃,給你哥練字用。」林清兒哭笑不得道。

  「哦。」銀鈴趕緊去取了一個過來,林清兒讓王賢握在手裡道:「這樣練一段時間,直到領悟到指實掌虛為止。」

  「嗯。」王賢點點頭,照著林清兒的指示,一板一眼的練習起來。

  ~~~~~~~~~~~~~~~

  從這天起,王賢便勤練不輟起來。他不是天才,起步又晚,只能付出加倍的汗水。林清兒拿來的紙哪裡夠用?王賢本打算學習范仲淹,蘸著水在石板上練字,但被大哥看到後,卻埋怨他不早說。

  有道是『京都狀元富陽紙,十件元書考進士』,富陽是赫赫有名的造紙之鄉,王貴更是在造紙作坊幹活,每天回家,都會給他帶一些作坊不要的紙。這些紙的品質其實不錯,只不過是有殘有皺,或者沒切整齊,但用來練字一點問題都沒有。

  就這樣日復一日,看到自己的字在一點一滴的進步,王賢甚至有些喜歡上了練習寫字,不禁暗罵自己變態。

  其間,林清兒隔三差五便會來看看,點評一下他的習作,再手把手教他進一步的筆法……雖然每次都會紅臉,但不影響她再次教學。

  這天她一早過來,王賢正摹完一幅字,拿起來對她笑道:「今天感覺又有些進步。」

  「今天不寫了,」林清兒小手捂著胸口,喘勻氣道:「快去縣衙,冷面鐵寒來了!」

  「好。」王賢擱下筆,胡亂套個衫子,和林清兒出了門。他已經可以不用拐走路了,只是不能太快。

  「我也去,我也去。」銀鈴丟下手裡的活計,跟著兩人一起上了街。

  大街上,老百姓也聽到消息,爭先恐後朝一個方向湧去看熱鬧。等三人來到縣衙前,發現柵門外早就堵得水洩不通。

  好在不少人認識王賢和林清兒,紛紛道:「讓一讓,苦主來了!」眾人才閃出一條道來,讓他們仨擠到柵門前。

  隔著柵門,王賢看見站在衙門前的已經不是皂隸,而是兩排手持長槍、頭戴紅氈笠、身穿青直身、白襪黑鞋的按察司兵丁。院子裡還有兩列身穿飛魚服、腰掛繡春刀的錦衣衛官兵!

  再往裡看,只見大堂上竟坐著個三個緋色官服的高官,竟不知哪個是冷面鐵寒?

  不過周新確實在三人之中。將案情上報後,周新沒有坐等朝廷回話,而是將此案打開始的檔案調出來,從頭仔細審閱,很快就發現幾處漏洞。

  首先是那作為物證的血衣。從實物看,血衣經緯完整,沒有任何漚壞的跡象。但從案卷看,到發現時已經在地下埋藏了將近一年,江南多雨潮濕,血衣埋藏的又很淺,一年時間竟沒有一點漚壞,豈非咄咄怪事?

  而且,如果按照案卷,死者是因頭部受傷而死,那血衣上的血跡,應該是從上到下,而周新看到的卻是從下到上,這讓他相信林清兒所說的,證據是迫不得已偽造的……

  這時,周新派出去的捕快,也將一個叫陳三的人販子,從嘉定逮了回來。那人供述出,三年前曾將一個拐來的女子賣給了何常。周新按人販子所供,行文到揚州府,果然有三年前的人口失蹤案對上號,失蹤的女子正叫張菱花!

  周新把這些實實在在的證據,拼進魏知縣的報告裡,終於將所有案情敲定。這時,朝廷重審此案的諭令下來了。永樂皇帝對此案十分震怒,派了刑部侍郎高鐸和一名錦衣衛千戶前來審理。

  待朝廷來人,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案情,已經清晰完整、證據確鑿,不需要再去費時偵破了……這讓高侍郎和那位千戶十分高興,於是拍板決定,起駕到富陽會審此案!

  升堂之後,高侍郎依次傳喚了所有人犯、證人和當事人。外面百姓隔著柵欄聽不真切,只看到大堂上不時傳來驚堂木響,聽到主審官嚴厲的斥責不絕於耳!

  過堂從卯時起,到了辰時便宣告結束。正午時分,數名按察使兵丁,護著個七品經歷出來,將一份蓋著欽差關防的審判文告貼出來。有本縣刑房司吏李觀大聲為百姓念道:

  「審得富陽縣林榮興殺妻一案實屬誣陷。林生被誣下獄、歷盡苦刑、無辜蒙冤,著即刻釋放歸家!原知縣陳如柏執法公正、清正廉明,貪贓受賄實屬誤判;原刑房司吏王興業奉公守法、實為良吏,慘遭苦刑、蒙冤數年,著即刻釋放回家;原仵作周喜勇雖有誤勘、並未包庇、受刑而死、實屬冤枉,著本縣厚葬優撫。以上人員待奏明朝廷後,另有撫卹優容!」

  「審得富陽縣民趙彥、趙大有通伙作弊、誣告良民、誣陷縣官、按律擬判斬決,秋後執行。審得富陽縣民何常,掠賣民女、強暴殺人、沉屍滅跡!為掩罪行、教唆誣陷、鑄成冤獄,罪大惡極,雖死莫贖,擬處凌遲之刑!趙氏私逃、與人通姦、致壞風紀、擬發往教坊為奴!生員胡三才貪圖錢財、受賄偽證、品行惡劣,著提學道除名後,擬杖責四十充軍!何福知情不報,為虎作倀,擬杖責四十充軍!趙柱等一干惡奴,充當爪牙、謀殺未遂,著判絞監候!縣吏徐山、趙二貪贓枉法、通風報信,擬杖一百流放兩千里!」

  聽到判決,百姓齊聲叫好,為這個拖了多年的奇案,能得到公正的審判而喝彩。林清兒用羅帕捂著嘴,強忍著淚水。王賢卻在一旁好死不死道:「冤獄平矣,但是誰也回不到過去了……」

  其實王賢是在感嘆自己的際遇,他已經完全是現在的自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林清兒卻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就算平反了冤獄,也換不回含恨而死的老爹了。終於忍不住靠在柵門上,淚水決堤而下。

  一旁的銀鈴狠狠擰一把王賢,瞪眼道:「還不快哄哄?」

  王賢也意識到自己誤傷了,只好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拍下林清兒的肩膀,低聲道:「子云,吾不是故意的……」

  『噗……』林清兒本來哭得傷心,又被他這一逗,登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時氣不過,竟朝王賢捶了兩拳。

  王賢裝作受傷的樣子,退了兩步,朝林清兒笑道:「我要回去練字了,林姑娘也早點回家,把這好消息告訴你娘吧。」

  望著兄妹倆離去的身影,林清兒的一雙眸子晦明晦暗,最後閃過一絲堅定,快步追上去道:「王二……弟,我有話要對你說。」

  王賢回過頭來,笑道:「什麼事,林姐姐?」

  「我……」林清兒卻又面紅耳赤,羞赧的說不出話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13 AM

第二十五章 老王回來了


  「林姐姐,你到底想說什麼啊?」銀鈴湊過來,好奇的問道。

  「……」林清兒的臉漲得更紅了,低頭一下下揪著羅帕。等抬起頭來,肚裡的話卻變成了:「你可以不用握雞蛋了……」

  「那太好了,」王賢大喜道:「省得老娘整天懷疑我偷吃!」

  「呵呵……」林清兒撩下額發,輕咬著嘴唇道:「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說?」

  「沒有。」王賢搖搖頭。

  「是麼?」林清兒眯起了眼睛,聲如蚊鳴道:「再好好想想……」

  其實從三山鎮回來,她便有一種作繭自縛的困擾……八個月前,王賢向她求婚時,她為了免受騷擾,說自己曾發誓,誰能為她家的冤案平反,自己就嫁給誰,為奴為婢也在所不惜,否則終生不嫁。

  在當時看來,這沒有任何問題,因為誰也不能相信,王二這樣的廢物點心,有本事將這樁鐵鑄的冤案翻過來。

  然而世事之難料莫過於此,雖然方才張貼的公告上,隻字未提王賢的名字,但全程參與的林清兒,卻知道他才是扭轉乾坤的那個人!

  到底要不要把當時的託詞當真?近日來,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林清兒。當真吧,這只是託詞,哪裡是什麼誓言?不當真吧,可在王賢聽來,卻是言之鑿鑿的。他要是開口,自己真不知該怎麼回應。

  所以起初,林清兒一直躲在家裡,唯恐被王賢用話拿住。但過一段時間,他卻一直沒上門,只是讓妹妹來借了本《論語》回去看。

  林清兒心思細密,琢磨來琢磨去,竟認為他是用《論語》來提醒自己,為人要講信用。越想越覺著是這麼回事兒,林清兒覺著臉上掛不住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去挨這伸頭一刀……

  誰知道到了才發現,王賢借《論語》的目地,竟然真是為了閱讀……林清兒當時是大鬆了口氣,卻也有小小的遺憾。畢竟女孩子都有虛榮心,王賢放棄到手的權利,就是對她最大的蔑視。

  後面的日子,林清兒教王賢寫字,一顆芳心卻片刻無法寧靜,她怕他隨時會提出要求,又氣他一直物我兩忘,書呆子一樣只知道用功寫字,甚至連兩人肌膚相處都毫無反應。難道本姑娘真的毫無魅力?

  就在這樣的芳心撩亂中,林清兒心裡的天平,竟漸漸起了變化。越是接觸她就越是覺著,王賢真得變了,變得深沉多智、穩重可靠。和這樣一個上勁的、沉靜的男子廝守一輩子,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漸漸的,她忘了他原先的樣子,眼裡只有現在的王賢……

  今日心情激盪之下,林清兒竟要主動將這層窗戶紙捅破,誰知話到嘴邊口難開,何況還有銀鈴在邊上。於是她決定,提示一下王賢。

  誰知王賢竟想不起有什麼事,恨得林姑娘想一把掐死他!想到這,她再顧不得淑女的矜持,「本姑娘信守承諾,可不代表我會一直等下去!」

  頓一下,她氣沖沖道:「過了這一村,我原先說過的話,統統作廢!」惹得大街上的人紛紛側目。

  讓她這一吼,王賢恍然道:「我想起來了!」說著激動的指著林清兒道:「你不說我還真忘了……」

  「糊塗蟲……」林姑娘像一朵雛菊花,在金風中不勝嬌羞的垂首道:「小聲點,這麼多人呢。」

  「嗯。」王賢點點頭,湊近了壓低聲道:「你答應的那三十貫湯藥費,該兌現了吧?」

  「……」林清兒呆滯了半晌,方恨恨的悶聲道:「放心,我這人說話從來都是算話的!」說著冷笑連連道:「不像某些人,慣會食言而肥……」她恨恨的盯著王賢,如果目光能夠殺人,王賢已經死了一百回了。

  「你是說我麼?」王賢一臉無辜道:「我原先不懂事,喜歡胡說八道,你千萬別當真。」

  林清兒冰雪聰明,怎會聽不出他這弦外之音,原來他沒忘記,只是存心不想再認賬了。

  「對了,可不要拿寶鈔糊弄人,我要銅錢,當然銀子就更好了……」王賢不放心的補了一句,卻見林清兒已經抄起道邊攤子上的雞毛撢子,趕忙拉起妹子,落荒而逃。

  「哼哼也好,能跟你個無賴潑皮錢貨兩清,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望著王賢逃跑的背影,林清兒心裡大聲讓自己不要丟臉,高高揚起頭來,可淚水,卻已從眸子裡滾滾而下,摔落在石磚鋪就的街道上,紛紛破碎……

  ~~~~~~~~~~~~~~~~~~~~~~

  回家的路上,銀鈴奇怪問道:「哥,你是故意氣林姐姐的吧?」

  「小丫頭,不要太早熟。」王賢瞪她一眼,呵斥道:「你才十一歲,說話行事要像個蘿莉的樣子!」

  「蘿莉是什麼?」

  「就是你這樣的。」

  「書上說的?」銀鈴知道哥哥最近一直在用功,學問突飛猛進。

  「嗯。」

  「怎麼說的……」

  「蘿莉有三好,咳咳……」王賢又瞪她一眼,罵道:「哪來那麼多問題?」

  「那好吧,最後一個問題……」見二哥似乎心緒不佳,銀鈴只好先把『蘿莉』的問題擱一邊,執著問道:「林姐姐到底要說什麼?我總覺著,不大可能是雞蛋……」

  「……」王賢看道邊有賣麥芽糖的,從襪子裡摸出一文錢道:「你要是閉上嘴,就給你買糖吃。」

  銀鈴登時化作小貓狀,可憐巴巴望著著二哥道:「閉著嘴咋吃糖?」

  「吃東西不算。」王賢無奈的把錢丟給妹妹,看著她蹦蹦跳跳去買糖,深深嘆了口氣。回過頭來,只見街上人來人往,卻已沒了伊人的芳蹤。

  他豈是不通風情的魯男子?自然知道只要當時開口,林清兒就是自己的了。可是他相信,這只是因為這個年代的人重信守諾,林清兒作繭自縛罷了,並非真的看上自己……因為在別人眼裡,自己就是一隻癩蛤蟆。他本來以為自己二世為人,應當相當淡定才是。可當日在碼頭上,那刁小姐的冷嘲熱諷,還有街坊鄰居那些『癩蛤蟆竟然吃上天鵝肉』的議論,都深深刺痛了他!讓他如芒在背、如鯁在喉,不拔不吐,便難以安寧!

  他不願意被人看做癩蛤蟆,就算要吃天鵝肉,他也要先讓自己變成雄鷹才行!

  他要讓富陽縣的人們重新認知自己,他要讓那些鄙夷的目光去見鬼,他要成為那隻翱翔在富春江上的鷹!

  只是心底裡,難免有揮不去的惆悵……

  ~~~~~~~~~~~~~~~~~~~

  時間一天天過去,林清兒果然沒再出現,王賢每日裡所臨的字帖,也再沒換過樣子,仍是林姑娘當時為他寫的那幾張。看著那雋永的字體,他眼前時常浮現出那個人淡如菊的瘦弱女孩,可惜,就這樣錯過了……

  每當夜深人靜睡不著,他也會狠狠罵自己幾句,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該自我安慰一輩子……

  第二天洗完褲衩後,他都會加倍用功的練字。老娘看他身體已經好了,本打算攆他出去找份工,別老在家裡吃閒飯,還這麼廢紙。但見兒子這股勁頭,也就忍著不說了。

  到了九月末的一天,王賢正在屋裡寫字,突然聽銀鈴一聲尖叫,嚇得他趕緊跑出去一看,便見老爹戴一頂破氈帽,背著個包袱,笑眯眯的出現了……

  「爹啊爹,嗚嗚嗚嗚……」從驚訝中回過神來,銀鈴便撲到老爹懷裡,抱著他的脖子放聲大哭道:「爹啊爹,是你麼,是你麼……」

  老爹最疼這個女兒,摸摸她的腦袋,眼圈發紅道:「閨女,是爹啊,是爹啊……」目光卻望向正屋門口。

  只見老娘肩倚在門框上,眼眶通通紅紅,她不想在子女面前哭出來,最後還是忍不住抽泣道:「死鬼,你終於回來了……」

  「孩他娘,我回來了。」老爹點點頭,沉聲道:「再也不走了……」

  一家人還沒說幾句話,街坊鄰居便絡繹不絕過來看望。當天下午,街坊們才湊錢,從飯館裡叫了三桌席面,給老爹接風洗塵。街坊們輪流敬酒,老爹也是來者不拒,他們高談闊論,笑語不斷。久違的熱鬧聲,重新出現在這小小天井裡……

  夜幕快降臨的時候,田七背著個沉重的包袱,扶著個瘦弱的書生,出現在王家門口。

  那書生自然是林榮興,一進門,他便噗通給王老爹跪下,重重磕頭道:「卑鄙人林榮興,來給恩公請罪了!」

  王老爹趕緊上前,爽朗大笑道:「林相公哪裡話。都是血肉之軀,衙門裡的刑具,誰能扛得住?我可從沒怪過你……」說著扶起他來,硬拉他入席道:「來來,難友一場,一起喝一杯!」

  他這話說得極漂亮,不僅街坊們喝彩連連,林秀才更是感動的熱淚盈眶:「恩公寬宏大量,學生慚愧……」

  「不說那些了。」王老爹給他盛一碗黃酒道:「喝了這碗酒,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吧!」

  「嗯!」林秀才雖然不勝酒力,還是端起酒碗,咕嘟嘟一飲而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14 AM

第二十六章 父母心


  酒席一直到半夜才散。

  第二天老爹從宿醉醒來,才看到那個大包袱。問坐在床尾納鞋底的老娘道:「裡頭是啥?」

  「自己瞅瞅唄。」

  「以我的經驗看,應該是錢串子,差不多三十貫。」老爹說著打開一看,竟分毫不差,便得意道:「看,我功力不減當年吧?」

  「別得意了。」老娘白他一眼道:「這錢不能要。」

  「為啥不能要?」老爹不同意道:「林榮興害得我這麼慘,出點血也是應該的。」顯然,光看表面是無法明白腹黑老爹的內心的。

  「林家現在也不寬裕了。」老娘嘆口氣道:「這二年又是打官司,又是讓內賊順,花錢跟淌水似的,湊這些錢出來,估計得崽賣爺田了。」她還真說對了,要是沒有林家花出去的錢,這個案子重審的效率,不可能這麼高,至少王興業現在,肯定還在鹽場曬鹽呢。

  在這個銅貴錢賤的時候,三十貫銅錢,實在是個大數目。老爹奇怪道:「孩他媽,你這是咋了,不屬貔貅了麼?」

  「你才光進不出嘞!」老娘狠狠瞪他一眼道:「老娘做事,自有我的道理。」

  「啥道理,說來聽聽?」老爹爬過去,摟著老娘的腰。

  「老實點,大白天的。」卻被老娘一巴掌拍開,道:「我看上林家的姑娘了。」

  「哦……」老爹坐起來道:「你要給小二說媳婦?那這錢確實不能要。」說著又奇怪道:「你說的是林榮興妹妹?」

  「還有兩個林姑娘?」

  「你開什麼玩笑。」老爹失笑道:「人家是書香門第的大家小姐,能看上小二了?」

  「別瞧不起你兒子,」老娘白他一眼道:「他別處不隨你,勾女娃娃的本事,倒是比你還厲害。」說著將這倆月來觀察到的情況,當然也包括腦補部分,講給老爹聽。

  「哦?哦?哦!」老爹聽完恍然道:「好小子,時機把握的真好啊,此事可成矣!」說著穿鞋下地道:「事不宜遲啊,我得趁著林家那股熱乎勁兒還沒過去,把生米給做成熟飯。」

  「就是這意思。」老娘點頭道:「收拾收拾趕緊去吧!」

  「好嘞。」老爹胡亂吃幾口早飯,便背著包袱出門去了,待到下午時分才打著酒嗝回來,還背著那個包袱。

  「怎麼,沒成?」老娘難得一次見錢不爽的。

  「怎麼說呢……」老爹把包袱丟在床上,道:「先倒碗水喝。」

  老娘端了碗水,給老爹灌上道:「快講,你要憋死我啊!」

  「唉,你這個糊塗娘們,害得我丟死人了。」老爹擦擦嘴,瞪老娘一眼道:「林秀才他爹才死了一年,人家正守制呢!好歹我也是干過六房掌案的,這會兒跑去提親,白讓人家笑話……」

  「守孝怎麼了,先佔下唄。」老娘卻不在乎道:「林家怎麼說?」

  「林家人倒是沒意見,說只要兩個孩子願意,等到除了服,咱們就可以下聘了。」

  「就知道沒你辦不成的事兒!」老娘大喜道。

  「別高興太早,」老爹撇撇嘴道:「後來林秀才留我吃飯,席上對我說,他準備處理一下家業,待恢復學籍後,搬回蘇州老家去。」

  「去蘇州……」老娘可以理解,林秀才雖然平反,但他被老婆戴了綠帽子,後來趙氏又成了妓女,這讓林榮興在鄉親面前抬不起頭來。到蘇州去休養生息,換個地方重新開始,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了。

  可是蘇州離著富陽四百里地,雖然說起來不遠,但在這年代,不啻於天海永隔。老娘焦躁道:「林家要是搬去蘇州,我這個兒媳婦可就沒影了!」

  「嗯。」老爹點點頭,苦笑道:「但我也不能仗著林家有愧於我,就提什麼過分的要求。」說著拍拍那袋錢道:「還是這個實在,有這個,還愁兒子娶不上媳婦?」

  「那不一樣,你就是再有錢,知書達理的姑娘,打著燈籠都找不到。」老娘卻不和他一股勁兒道:「我還盼著孫子能出個秀才呢。這林姑娘,我還非要不行了!」

  「有本事你就把她留下。」老爹嘟囔一聲道:「反正我是沒招了。」說著翻個身,呼呼睡著了。

  「我就不信這個鞋了!」老娘說著重重一錐子,捅在鞋幫子上。

  ~~~~~~~~~~~~~~~~

  接下來幾天,老爹衙門裡的老同僚,輪流坐莊請他吃飯,像胡捕頭、李司吏這樣體己的,還來家裡送過錢。不是他們突發善心,覺著要接濟一下老上司了,而是知道王老頭肯定要高昇了。而且他本來就是吏頭了,往上一步就是官。雖然指定不在富陽當官,但將來的事情誰說的準?雪中送個炭,總是有好處的。

  這天晚上老爹單獨請李司吏來家裡吃飯,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說長道短,話題自然離不開衙門裡的事兒。

  「縣尊這次是風光了。」李司吏抿一口小酒道:「挾翻盤鐵案之威風,在衙門裡大刀闊斧,著實做了很多事情。」

  「呵呵……」老爹自然聽出,這話裡有等著看笑話的意思,但他關心的不是縣尊,而是徐書吏空出來的位子:「有人歡喜有人愁,徐山那小子完蛋了吧。」

  「那是自然。」李觀點頭恨恨道:「這吃裡爬外的王八羔子,收了何常的黑錢,竟然敢不吱聲,活該這個下場!」

  「他空出來的位子……」老爹淡淡道:「很多人盯著吧。」

  「那是自然。」李觀點點頭。衙門裡正式編制很少,編制內的是所謂的『經制吏』,只有每房一司吏兩典吏共三人,這是洪武爺定下的。但朱元璋顯然以為別人,都跟自己一樣精力超人。然而各方繁雜的事務,根本不是兩三個書吏能勝任的,衙門為了辦事,就雇了若干幫著書寫文件的『書辦』、幫著跑腿的『幫差』,這些不在編的吏員叫做『非經制吏』,其實就是臨時工的意思。

  非經制吏的數量遠比經制吏多得多,誰不想從臨時工轉為正式編制?但經制吏的編制是祖制,誰也動不得,只有出缺才能遞補,這次一名刑房典吏翻了船,該有多少人覬覦,也就可想而知了。

  「定了沒?」老爹有些著緊問道。

  「沒。」李觀搖搖頭,看看老爹道:「老哥哥你眼看要當官了,還想跟小得們搶飯碗?」

  「第一,官尾不如吏頭,我將來能混成啥樣,還真不好說。」老爹給李觀斟一杯酒道:「再者,也不是我要干,而是我兒子。」

  「哦,」李觀撓撓頭道:「按說老哥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可惜我這個刑房司吏,也沒法任命自己的手下。現在各房都盯著這個缺,把郭老三給愁的呦……」頓一下,他壓低聲音道:「跟你說實話吧,別白費勁了,據說這個缺,已經被司馬師爺要去了。」

  「他要這個幹啥?」老爹大失所望道。

  「誰知道?硬邦邦的經制吏,賣錢換人情,都是再好不過的。」李觀說著笑笑道:「要是老哥不嫌棄,這次還空了幫差出來,這個我能做得了主。不如讓大侄子先干著,等啥時候有機會,再爭取轉成經制就是。」

  「呃……」老爹微微皺眉,他對衙門裡的門道,比誰都清楚,自然知道『幫差』主要是跑腿的。想一下,他搖頭道:「幫差這活可沒啥出息,最起碼得是個書辦吧。能寫能算才有出息。」

  「書辦的話,倒也可以嘗試。」李觀道:「可是選用書吏得三衙老爺親自考試過,才能錄用。」說著苦笑道:「賢侄連字都不會寫,怎麼能過關?」

  「不要拿老眼光看人。」老爹冷笑道:「我家二郎如今的字,已經可以入目了。」說著翻出一張紙遞給他道:「雖然很還生疏,但在衙門裡,應該算是夠用了。」

  李觀接過來一看,確實是這樣。心說不會是找人代寫的吧。便笑道:「那好,我回頭跟吏房說說,怎麼也得給大侄子謀個出路。」

  待把李觀送走,老爹看到王賢仍在屋裡練字,便踱進去問道:「小二,你天天練字,到底是為了啥?」

  「爹,我想自食其力,一時又沒法干力氣活。」王賢苦笑道:「只好先把字練出來,好找個寫寫算算的活計。」

  「有這分志向就好,」老爹點點頭道:「我今天已經跟你觀叔說了,過陣子再送送禮,讓你去當個書辦,怎麼樣?」

  「呃……」王賢有些不知該怎麼說了。他其實一直等司馬求表示表示,幫自己謀個差事,誰知竟如泥牛入海,沒有消息。

  老爹卻以為,他嫌書辦是臨時工,板起臉來訓道:「臭小子還不知足。當年老爹熬了好幾年,才當上書辦的!你幹好了,我再讓你觀叔給你盯著,將來出了缺就是你的。」

  「爹,你誤會了。」王賢輕嘆一下道:「我知足。」

  「這還差不多,我這幾天追緊點,把這事兒敲定了。」老爹這才點頭道:「以免夜長夢多。」

  「讓爹爹勞心了。」王賢本想說,我其實準備去找找司馬求,但想到多條門路多分希望,也就沒吱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15 AM

第二十七章 縣衙


  要說辦事還是老爹強。司馬求那邊還沒動靜,李觀已經告訴老爹,和吏房打好招呼了,可以讓王賢去縣衙報名,只要能過主簿老爺一關,就沒啥問題了。

  王賢也覺著,司馬求那個老混蛋,八成要放自己鴿子了,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答應去縣衙報名。

  其實攤上一個腹黑爹和一個強勢娘,也由不得他不答應……

  老娘對這事兒極其重視,特意將老爹的長袍找出來讓王賢穿上,早晨起床還給他下了面條,打了兩個荷包蛋。畢竟兒子活了十幾年,頭一次要去找正經營生干,而且還是去衙門裡當差。實惠估計一時看不到,但是體面!

  在這一點上,這個時代的看法,顯然和王賢的認知有很大偏差。在大明百姓眼裡,吏員真的很體面……

  官府裡的人員分四類,官、吏、胥、隸。元朝時人分十等,其中『一僧二道』之下,乃『三官四吏、五胥六隸』,就是最明確體現。

  第一等自然是官。但官員的人數少,而且本著籍貫迴避的原則,除了僧道、醫士、陰陽等不領俸祿的雜職官外,全都是外省人,且期滿離任。所以在老百姓眼裡,存在感甚至不如吏、胥強。

  第二等是吏,這是介乎於官和民之間的一群人,由官府從地方上選取有德有才、家世清白的百姓充任。『有德』是循良無過,『有才』的標準是能寫會算,因為吏員的職責是輔助官員處理政務,管理地方。其實履行的是官員的職責,只是身份上仍是民。

  是以才有『吏,百姓在官者』的說法。

  第三等是皂。皂者,黑衣公人也。分皂班、快班、狀班,所謂三班衙役者。這一等是官府的爪牙之輩,欺壓百姓的事情都由他們做,黑鍋自然也由他們背。朱元璋估計當年沒少被這些人欺負。建國之後,竟大筆一揮,下令曰,倡優皂隸及其子孫三代不得參加科舉……

  最後一等是隸,也就是在衙門裡當轎伕、馬伕、伙伕、更夫、閘夫之類的了……這些人又分兩種,一種是平民服勞役,一種是以此為業者,但往往被混為一談。

  ~~~~~~~~~~~~~~~~~~~~~~~~

  在老百姓眼裡,吏員那一襲青衫,還有那頂吏巾,就是官人身份的象徵。如果王賢能被錄用,雖然不是正式編制,但至少能自食其力,而且在街坊眼裡也成了官家人,老娘還能要求更高麼?

  在老娘千叮嚀、萬囑咐之下,王賢跟著老爹出了家門。街坊們也早聽說了,紛紛開門鼓勵道:「小二好好表現,千萬要過關。」

  「你要能當上官人回來,我給你說媳婦。」

  「可千萬別跟你大叔似的,見了官人就緊張。」

  王賢本來挺放鬆的,讓他們這麼一搞,反而有點緊張起來。

  出了巷子,穿過好幾條街道,來到本縣最繁華的衙前街。衙前街,顧名思義,便是縣衙前的街道。除了縣衙之外,還有巡捕總鋪、醫學、陰陽學、藥鋪、旅店、茶館、酒家、錢莊、米行、典當、果鋪……林林總總的店舖,穿流如織的人群,都讓不大上街的王賢,感到有些驚訝。想不到小小一個富陽縣,竟還如此繁華。

  此時王賢還不知道,這條街上幾乎所有的生意,都跟他此行的目的地——富陽縣衙有關。

  過了那座專門曝光惡人壞事的『申明亭』,父子倆來到衙門的八字牆前,只見牆上貼滿了告示、判書之類。牆根下還蹲著幾個戴著枷鎖的犯人,這就是枷號示眾了。

  走過八字牆,老爹帶著王賢直入衙門。要是等閒人,不是三六九放告的時候,想進這個門,那必須有孝敬才行。不過王老爹雖然不在衙門了,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進去大門,是一個軒敞的前院,正中一條甬道,東側兩側各有跨院,也不知是干什麼的。

  甬道直通第二道門——儀門,進了儀門便看到甬道正中裡著個亭子,亭中一塊石碑,上書『公生明』三個大字,背後則是十六個字: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這是寫給堂上官看的,縣老爺在大堂問案,一抬頭就看見這十六個字,那真是相當的刺激。估計這也是縣太爺總在二堂排衙問案,沒事兒不坐大堂的原因。

  大堂和儀門之間的是正院,正院東西兩側各有數排廊房,這裡便是六房書吏辦公之處。州縣官署被稱為『堂前』、『門上』,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六房並不是六間房,而是好幾排房。一個縣裡事務龐雜,遠非六房可以覆蓋。是以『吏戶禮兵工刑』之外,尚有承發房、架閣庫等諸般對內科房,只是統稱六房罷了。

  老爹帶著王賢來到東側第二排房,便見打頭一間門楣上嵌著塊石牌,上書『吏房』二字,進去後是個套間,外間坐著個穿白衫的書辦,正在神遊九州。見他父子倆進來,才回過神道:「二位有何公幹?」

  顯然這位仁兄是新來的,竟然不認識大名鼎鼎的王刑書,老爹尷尬的咳嗽一聲道:「我找你們張吏書,你跟他說王興業來了。」

  那書辦還沒答話,裡間便傳來笑聲道:「你老弟啥時候這麼客氣了?快快進來。」說話間,一個身穿青色盤領衫,頭戴黑色吏巾……那吏巾類似於老人巾,但其後有一雙烏紗翅,正是官人身份的象徵……的中年人,笑容可掬的掀簾迎出來。

  那中年人胖乎乎一團和氣,一雙小眼睛透著精明勁兒,卻是本縣群吏之首,名叫王子遙。

  王興業笑著上前與他見禮,又讓王賢給王子遙行禮,笑罵道:「求人矮三分,為了這兔崽子,兄弟我也得規矩一回啊。」

  「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自家兄弟客氣啥?」王子遙笑道:「快裡面請。」

  進裡間了,兩人推讓了半天,王興業堅持在靠牆一溜椅子上坐下。王子遙也沒上坐,而是坐在他一旁。

  自然,這裡沒有王賢坐的地方,他只能站在老爹一旁了。

  兩人不急著說正事兒,而是道起了別後之情。王子遙笑道:「老哥此番逢凶化吉,日後必有造化,到時候可別忘了小弟。」

  「什麼造化?」王興業苦笑道:「經過此番磨難,我是看淡了,能過兩天安穩日子,就知足了。」

  「可是朝廷不會放過你這位『良吏』的。」王子遙笑道:「授官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是典史還是別的什麼。」

  「只要不是驛丞,我就謝天謝地了。」王興業苦笑道:「得官有啥好的?從此背井離鄉,個人生地不熟的,哪有本鄉本土來的自在?」說著看了王子遙一眼:「以老哥你的本事,考個優等,得張告身,不費吹灰之力。為什麼一直沒升上去?你是看透了,不想當這個芝麻綠豆官。」

  「嘿嘿……」王子遙被說中心思,笑道:「還是老兄弟知道我的心思,可笑一幫子後生,老在背後罵我昏聵,站著茅坑……」看到王賢站在一旁,他沒再接著說下去:「可惜你老弟這次是通了天,誰也不敢動手腳。要不哥哥我給你活動活動,咱們兄弟繼續在一起,那多快活!」

  「那敢情好……」王興業嘆口氣道。

  「對了,你咋沒去南京疏通疏通呢?」王子遙問道。

  「唉,真是提起來就頭大。」王興業罵道:「老子讓個官司,拖得傾家蕩產。府裡京裡那些傢伙,別看跟你稱兄道弟,其實他媽只認錢。我就算打聽清楚了,都沒法活動,索性不管了。」

  「唉,這年頭,沒錢辦不了事。」王子遙怕他開口借錢,不敢再往深裡說,話鋒一轉道:「不過咱兄弟之間沒這套。小二的結狀已經開具,老哥哥把保書帶來了吧?」

  國朝自鼎革以來,致力於用高素質的吏員隊伍,取代腐敗已久的元朝舊吏,是以吏員的僉充選拔非常嚴格。雖然只是個『非經制吏』的書辦,也不是想當就能當的。

  按照規矩,這是個自上而下的程序,由縣官從良民中僉選。所以哪怕王興業這樣的衙門舊人,想讓兒子當個書辦,也得先拿到衙門開的無罪證明,再請街坊在保書上聯保,然後經過縣官考試,才有當吏員的資格。

  按規制,經制吏由知縣試,非經制吏由主簿試,王賢要見的是後者。

  拿到保書後,王子遙便讓王興業在房裡喫茶等候,自己帶著王賢從大堂左側的門房進去主簿衙。主簿衙是個單獨的院落,與縣丞衙分列大堂左右,正是他二位地位的寫照。

  王子遙讓王賢在門口等著,自己進入正堂,問明了刁主簿正好有空。讓人通稟一聲,進去行禮道:「三老爺,昨日跟您老說的那人到了,三老爺要是有空,煩請試他一試。」

  那刁主簿生得面皮白淨,三縷長鬚,點點頭道:「結狀拿來。」

  王子遙雙手奉上,刁主簿看一眼那人的名字,不禁皺眉道:「王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16 AM

第二十八章 試吏


  看到這個名字,刁主簿就眉頭一皺,他對這王賢的印象,可以說惡劣極了。

  堂堂本縣第三號人物,本該和一個小小的無賴沒有任何交集,直到一個多月前的一天,他女兒哭著回來說,自己在碼頭被個叫王二的小痞子羞辱了。那句『賤人就是矯情』,雖然是聽女兒轉述的,依然氣得他吐血。

  什麼是賤人?倡優皂隸才是賤人!刁主簿堂堂書香門第,朝廷命官,女兒竟被罵成賤人,他能不光火?只是他不能去找一個無賴的麻煩,那不是作踐自己麼?

  若僅此一樁,還不足以讓刁主簿如此切齒。還有另外一樁,便是那個懸而未決的刑房典吏!

  這個位子,刁主簿已經答應幫小舅子謀取了,誰知司馬求那狗才竟也想要!

  刁主簿懼內,沒法交差是要跪搓板的,便不相讓。在他看來,魏知縣肯定給自己這個面子,誰知道那司馬求新近立了功勞,讓魏知縣好生難決,這事兒就槓在那兒了。

  刁主簿從魏知縣那裡打聽到,司馬求要舉薦的人,正是王賢!

  你說他看到這個名字,會是什麼感覺?

  冷著臉合上卷宗,刁主簿便想把那王二攆走,但話沒張口,又覺著不妥,我這不是給司馬求把柄麼?何況王子遙的面子也不能不給。

  沉吟片刻,他又改了主意,『聽聞這王二不學無術,不如試他一試,讓他出了醜,我再義正言辭的拒絕他,這樣王吏書的面子也給了,司馬求也沒法說什麼。』

  「讓他進來吧。」拿定主意,刁主簿沉聲道。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合該落在我手裡,咱們新帳舊賬一起算!

  正想著,便見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穿著個不合體的直裰,面容白皙,五官清秀,兩隻眼睛又大又亮,一點都不讓人討厭。

  『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刁主簿心中暗想,面無表情道:「你就是王賢?」

  「小人正是。」行禮之後,王賢直起身道。

  「吏房推薦你為書辦,這書辦要求品行端正、能寫會算。」刁主簿冷笑著問道:「你覺著自己能佔哪一條?」

  一旁的王子遙聞言,不禁眉頭一皺,不過是個書辦而已,又是自己推薦的,按說也就是來走個程序。怎麼聽姓刁的這話,是要給王二顏色看的節奏呢?

  他兀然想起最近傳聞,刁主簿和司馬師爺為了個典吏起爭執,不過這王賢要謀求的不過是個書辦,完全不是一碼事啊!

  「小人不敢自誇。」王賢不卑不亢的答道:「但從沒犯過法,也能寫也會算。」心說,甭管我寫得多醜,至少我會寫字,這一點沒法否認。

  「好一個避重就輕,」刁主簿冷哼一聲:「為何本官聽說,你向來遊手好閒,喜歡賭博呢?」

  「老大人明鑑,原先我父親蒙冤下獄,我一家人受牽連,當時小人處處碰壁,實在不知道該在幹什麼。至於賭博一說,早已證明是假的,知縣老爺已經還我清白。」

  聽他伶牙俐齒,偷換概念,知道從言語上拿不住他,刁主簿哼一聲道:「我不管你那些爛事,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頓一下道:「書吏要幫助官員處理政務,是以第一要寫一手好字,第二要精通律學和算學。」說著指一下屋角的桌上道:「現成的紙筆,你把《大明律刑律》的『略人略賣人』一條,給我默寫出來。」

  王賢本來額頭冒汗,大明律那麼厚,他怎麼可能背得過?但聽到是這條,不禁大喜過望,當初為了給何常定罪,他不知把這條反覆看了多少遍。但他極沉得住氣,應一聲遵命,便提筆寫道:

  『凡設方略、而誘取良人、及略賣良人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為妻妾子孫者、杖一百、徒三年……」

  「不光是正文,還有下面的細則。」刁主簿又補充道。

  王賢暗罵一聲,只好接著寫道:『若以乞養過房為名,買良家女子轉賣,罪亦如之……』接下來還有九條,他記得沒那麼清楚,只能寫個大概,但意思不會有錯。

  但寫著寫著,他心裡便犯了嘀咕,這刁主簿跟我有仇麼?我爹都默寫不出《大明律》,為啥這麼難為我?得虧是這條,要是換成自己沒記住的,豈不直接就瞪了眼?

  刁主簿坐在大案後,看不到王賢寫的內容,但見他一直在寫,便知道他有料可寫。不禁有些意外,想不到這小子還真下苦功夫了。不過接下來再考一道算學題,就不是死記硬背能成的了。

  「第二題是道算術題,聽好了。設若當鋪放貸千錢,月收息三十錢。今有貸人七百五十錢,九日歸之,問息幾何?」

  「六又四分之三文。」王賢提筆一算,便得出答案,還有什麼比考他數學,更讓人開心的事?

  「你看過《九章算術》?」刁主簿難以置信道,這小子怎麼也不能算不學無術吧。

  「沒有,小人自己算出來的。」王賢突然想起,一個半月前在碼頭上,那位『賤人就是矯情』的刁小姐,不正是本縣主簿的女兒麼?

  「那你再算一道。」刁主簿想起自己早年看過的一首詩,多年來一直沒得出答案,便決定用這個難為住王賢,便清清嗓子道:「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內幾多僧。三百六十四隻碗,看看用盡不差爭。三人共食一碗飯,四人共吃一碗羹。請問堂下明算者,算來寺內幾多僧。」

  王賢列個二元一次方程一算,便給出答案道:「六百二十四個和尚。」

  「你不是蒙的吧?」見他一眨眼就有了答案,刁主簿萬般難以接受。

  「三百六十四隻碗,二百零八個碗盛飯,一百五十六個碗成湯,大人自己算算看。」王賢心裡已經瞭然,這老混賬是在故意為難自己,看他這副吃驚樣,就知道他自己都不會!

  刁主簿提起筆來一算,可不正是這個數。登時狐疑道:「這道題你也看過?」

  「沒有,小人自己算出來的。」王賢還是那副表情,心卻已經冷了。遇上這麼個公報私仇的老混賬,自己就是過了這一關,日後在衙門裡怎麼混?

  「怎麼可能……」刁主簿大搖其頭,接連出了好幾道高難度的算數題,都被王賢輕易解出來,這才徹底無語了……

  一旁的王子遙都看傻了,心說怪不得王小子老往賭場跑,原來算數這麼厲害!

  這樣會算賬的人才,正是縣裡急需的,他就不明白了,為啥刁主簿愣是看這小子不順眼呢?

  「下一題,你為這副『黃山迎客松』題首詩吧。」刁主簿無計可施,竟然考起了作詩。他打的好算盤,就算王賢會作詩,自己還可以讓他作文,就不信這小子連八股文也會做。這就是掌握主動的好處,一樣樣的考,總有一樣他不會的。

  「三老爺,書吏就沒必要作詩了吧。」連王子遙這種老狐狸,都實在忍不住道。

  刁主簿看王子遙一眼,淡淡道:「王吏書此言差矣,有道是『詩言志』,我是要看看他的品性。」

  「這……」王子遙無話可說了,只好望著王賢,希望他能再接再厲,展現出在詩歌上的超凡造詣。

  王賢卻全要鬱悶死了,至於麼,不過考個吏員而已,我要是會作詩,早去考秀才去了,還跟你在這兒蘑菇?老王八蛋想讓我完蛋就直說,何必這麼噁心人?

  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此情此景哪容得他說個不字?王賢只能壓下心裡亂竄的邪火,用心去想該如何應付……他看著那幅畫,上面是一株紮根在懸崖峭壁上的迎客松,開動腦筋回想起自己背過的詩。

  說起來,王賢肚裡的唐詩宋詞還真不少,可惜現在是明朝……

  明朝中後期和清朝的詩人,本來就不出名,傳世名篇更是屈指可數。王賢倒也想找首一般的糊弄一下,可是一般的詩誰去記?所以他想得起來的,也就是那幾篇名作。

  見終於把他難倒,刁主簿鬆了口氣,心說要不是和這小子有仇,讓他幹個戶房書辦綽綽有餘。不過,誰讓你得罪我了?

  刁主簿正打算開口說『你還不夠格,回去繼續努力吧』,卻見王賢提起筆來,不是在紙上寫,而是往他那幅畫的留白處,落下了筆!

  「別……」刁主簿登時心提到嗓子眼,那可是他最鍾愛的一幅畫啊,但是別字還沒說出口,王賢的筆已經落下,筆走龍蛇,刷刷刷題寫起來。

  『好臭的一筆字哦……』刁主簿看到王賢那明顯初學者的字跡,簡直要抓狂了:「你給我住手!」

  王賢字雖臭,寫得卻很快。刁主簿話沒說完,他已經寫完最後一句,把筆一扔,回頭一臉茫然的望著刁主簿。

  「誰讓你往上面寫字的!」刁主簿一張白臉氣得通紅通紅,大吼道:「這是元代的名畫,就被你這樣毀了,毀了!」

  「是主簿大人說,你為這副『黃山迎客松』題首詩吧……」王賢縮縮脖子,一臉惶恐道。

  「我讓你真題了麼?你算哪根蔥,敢往我的畫上寫字?」刁主簿發火歸發火,腦子卻很清醒。既然畫已經毀了,該考慮的是挽回損失,如何利用這件事做文章!想到這,他起身走到桌邊,把那畫一把摘下來,卷在手裡道:「走,跟我去找知縣老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16 AM

第二十九章 白衫

  縣衙二堂後面,有一道月亮門,這是前後衙的分界。後衙是縣令生活和辦公的地方,核心便是簽押房。

  知縣簽押房裡,刁主簿大發雷霆道:「大人,這是黃公望的真品啊,就這麼讓這小子糟蹋了!這該當何罪?」

  「是主簿大人讓小人給他題字的,不然就是借小人一百個膽,我也不敢亂寫啊……」王賢可憐兮兮的反覆嘟囔道。心裡卻解恨極了,反正自己話柄在手,老東西徒之奈何?至於什麼書吏之類的,他已經不指望了,自己只是想自食其力、奉養老娘,難道那些衙門之外的人,都統統餓死不成?

  那廂間,魏知縣被刁主簿的口水,噴得滿臉都是,只好側開臉,去看那幅被污了的畫卷,只見確實是一筆臭字,私塾裡練幾年的孩子,都比他寫的好。真是白白糟蹋了一副名畫。

  司馬師爺也湊上來,忍著吐,把王賢的文字看了一遍,然後竟不顧刁主簿,拊掌大讚道:「好詩!好詩!」說著大聲念了出來: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哦?」魏知縣聞言大震,趕緊重新看那些字,果然是一首七言絕句。雖然詩句淺顯直白,但字裡行間洋溢的那種高風傲骨,身處厄境卻絕不低頭的氣勢,還是讓魏知縣激動的渾身顫慄。

  這不就是我魏源的真實寫照麼?魏知縣暗暗激動的自戀道。他滿懷壯志上任,立志要為國為民、造福一方,誰知道地方上的勢力盤根錯節,根本不把他這個知縣放在眼裡。自己每每推行國策善舉,都有官吏豪紳,處處與自己作對。弄得他處處碰壁,倍感壓抑。現在讀到這首詩,真如有萬千人為他擊節、為他鼓勁,讓他熱血澎湃,精神大振!

  反覆讀著這首詩,魏知縣忍不住熱淚盈眶,真是好詩好詩,知音難覓,當浮一大白!

  見知縣大人又犯了書呆子氣,司馬求只好拽了拽他的衣角。

  「呃,哦……」魏知縣回過神來,望著一臉錯愕的刁主簿,「抱歉,失態了。仁安兄,這幅畫我很喜歡,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副《溪山雨意圖》麼,我們交換吧。」

  「大人……」刁主簿老臉發白,他看著那筆臭字,就不願打眼看,誰知道竟然是一首絕好的詩。更麻煩的是,似乎觸動了魏知縣的騷情……自己本打算徹底斷了司馬求的念想,誰知竟出現這種神轉折,讓他無言以對。

  「不反對就是答應了。」魏知縣喜滋滋道:「司馬先生,快把畫換上。」

  司馬求便將掛在牆上的《溪山雨意圖》摘下來,把《黃山迎客松》掛上去。

  魏知縣滿意端詳著這幅畫,他甚至覺著這些字也不醜,而是古拙,你看那一筆一劃力透紙背,都蘊含著蓬勃的氣勢啊!

  此時沒人會知道,這副畫在六百年後的拍賣會上,拍出了十六億華金的天價……為此刁家後人還和魏家後人大打官司,爭奪這幅畫的所有權,當然,這是後話。

  ~~~~~~~~~~~~~~~~

  待消停下來,魏知縣也該處理正事兒。

  他讓王賢退出去,和刁主簿談心道:「仁安兄,他不過應個書辦,何必要苦苦為難他呢。」

  「大人有所不知,此人聲名狼藉、心術不正,一旦讓他進了衙門,必然為禍一方。」刁主簿悶聲道:「下官因他是王子遙介紹來的,不好面辭,所以才出此下策。」

  「聲名狼藉怕是謠傳,心術不正亦是謬論。」魏知縣不以為然道:「沒有一份傲骨,一腔正氣,是寫不出這樣的好詩的。」

  「大人……」刁主簿只好換個角度道:「問題是,我們是僉吏,不是取士,他詩做得好,可這筆字實在是有礙觀瞻……」

  「字不好可以練,難得的是他擅長算學,正是本縣所急需,」魏知縣卻拿定主意道:「就錄用他吧!」

  「是……」正印官發話了,刁主簿也沒法再堅持。兩人說了幾句話,但都沒提那典吏一職,干扯無聊,刁主簿便告辭回衙去了。

  「東翁,」待姓刁的一走,司馬求便忍不住道:「為何不索性任命王小子為典吏,也好還他個人情。」

  原來魏知縣因為平反冤獄,受到了朝廷的嘉獎,雖然他剛到任,不可能馬上陞遷,但有這份榮譽在身,就算戴上了『能吏』的帽子,還用為前途發愁麼?

  魏知縣是信孔孟的讀書人,飲水思源,雖然不知道司馬求那些主意都是王賢捉刀,但沒有王賢獨攬責任,魏知縣是不敢悍然搜查何常家的,所以一直覺著欠了這小子點什麼。

  加上司馬師爺還有殘存的節操,也幫著王賢說話,是以魏知縣答應,將徐山空出來的典吏位子給他。但顯然這會兒,魏知縣變卦了,他嘆口氣道:「我想過,這樣不妥,有那麼多人等著上位呢。姓刁的來鬧這一場,還不是為了給他小舅子,爭這個典吏?我要是直接把這個位子給他,太招人怨了。還是一步步來吧……」

  其實這些道理,司馬求何嘗不知?但是吏員的位子相當穩固,有人甚至能在一個位子上幹一輩子。要是錯過這次機會,誰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官場上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不趕緊還清了,光利息就能把自己賠死。

  「如果他真有本事,也用不了等多久。」見他還要說什麼,魏知縣低聲道:「本官也正是用人之際啊!」

  「唉,好吧……」司馬求鬱鬱道,心說,什麼時候能把最後的節操也丟掉?

  ~~~~~~~~~~~~~~~~~~~~~~~~

  回到吏房,王子遙對王興業繪聲繪色講起來,方才發生的經過。聽得王老爹一愣一愣,心說這還是我兒子麼?會寫字會算賬,還會作詩?不是坐哪哪濕吧?

  「孩兒是抄來的。」王賢很誠實道:「原先在哪看過,記不得出處了。」

  「胡說八道。」卻騙不了王子遙和王興業兩條老狐狸,兩人壓根不信道:「大老爺是進士,三老爺是舉人,那麼大學問的倆人,都沒聽說過的詩,你卻知道?騙誰呢。」

  「呵呵,這孩子不錯,還知道藏拙,我剛要說說你,日後可不要恃才傲物,不然是要碰釘子的。」王子遙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勢道:「方才我問明白了,刁主簿之所以為難你,是因為你原先羞辱過他女兒,什麼『賤人就是矯情』虧你能想得出來。」

  王賢承認認錯道:「侄兒不懂事,給伯伯惹麻煩了。」

  「這算什麼。」王子遙擺擺手道:「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這衙門是咱們這些蒼王信徒、蕭王子孫的,他姓刁的想找不自在,儘管不給我面子!」

  這霸氣側漏的話語,讓王賢目瞪口呆,方才他可看到了,王子遙在刁主簿面前,是多麼的畢恭畢敬。但看老爹一臉深以為然,他顯然不是在說大話……

  「罷了,今天這事兒,不要放在心上了。」這時候,吏房的白役進來,拿著一身疊好的白衫、衫上擱著皂巾、鞋襪。

  王子遙見狀站起身,接過衣衫親手遞給王賢道:「有我在,誰能欺負到你頭上?」

  「還不謝謝你伯伯。」王興業不勝歡喜道:「日後好生跟你伯伯學著,能有他三成功力,將來我就不愁了。」

  「唉,小二將來肯定比我強,」王子遙搖搖頭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就是扶他走一程罷了。」

  王興業又謝過王子遙,才領著王賢從衙門出來。離開縣衙,王賢終於忍不住道:「爹,你和王伯伯交情真好。」

  「呸。」王興業啐一口道:「林家的一袋子錢,老子給了他一半,不然他能這麼熱情?」說著恨恨道:「花了錢還讓你這麼驚險才過關,他那是不好意思了,才說了幾句好聽的。」

  「也不怨他,是我得罪了刁主簿。」王賢鬱悶道:「本來以為,這下肯定沒戲了,我才往他的畫上寫字,誰知道峰迴路轉,縣太爺竟給我解了圍。」說著嘆口氣道:「日後刁主簿少不得給我小鞋穿。」

  「那是一定的,不過也沒啥。」王興業滿不在乎道:「他要是敢對你過分,我自會設法收拾他。」

  王賢不禁佩服萬狀,王子遙也就罷了,老爹一個白身,竟敢說收拾本縣三把手,真是霸氣啊……也不知是不是吹牛。

  回到家,便見屋裡坐滿了人,街坊鄰居們正在喫茶拉呱,等他的消息。

  見父子倆回來,王賢手裡還捧著白衫黑巾,街坊們便都高興的笑起來,紛紛讚揚王老爹本事大……在他們看來,王賢這個小混子,能人模狗樣的成了官家人,自然全是王老爹的功勞。

  王興業卻一反常態,大肆吹噓起自己兒子,有多麼的能寫會算會作詩,極力證明兒子是憑自個本事考上的,聽得街坊們一愣一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