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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18 AM

第三十章 新人


  當天,老爹叫了酒席,回請街坊們吃酒,也慶祝兒子成功成為官家人。

  席間,街坊們對王賢說了很多鼓勵的話,但中心思想依然沒變,就是好好幹,千萬別犯事兒,連累我們吃官司。街坊們為王賢這個不靠譜青年作保,自然要平添許多擔心。

  王賢除了哀嘆成見之深、難以扭轉之外,也只能點頭應著。不過看到老爹老娘大哥小妹滿臉的歡喜,他的心情又愉快起來,能自食其力、讓家裡人鬆口氣,不是自己一直以來的願望麼?

  如今期望達成,怎麼也算小小的成功,理應敬自己一杯。

  第二天天不亮,老娘就把王賢叫起來洗臉穿衣。

  當他頭戴黑色的無翅吏巾,身穿月白色的圓領衫,腰繫黑色的絲絛,腳下是黑鞋白襪,一身簇新的出門時,相送的銀鈴咯咯笑道:「想不到二哥穿戴起來,還真挺好看的。」

  王賢白他一眼道:「難道我以前很難看?」便與大哥一起出了門。

  王貴還是去作坊上工,對老爹讓弟弟去衙門上工,他只有滿心的高興,儘管他的字比王貴寫的工整多了。

  「大哥,爹要給你找河泊所的差事,你為啥不去?」兄弟倆走在巷子裡,王賢問道。

  「這半年,俺沒少問東家借錢,東家待俺不薄,俺也不能對不起他啊。」王貴憨厚的笑道:「俺要是一走,作坊裡就沒人會下料了……再說俺也喜歡造紙,看著一紮扎雪白的紙,覺著特別滿足。」

  「可是這活太累了。」王賢嘆氣道:「整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不要緊,你哥身體棒著呢。」王貴說著,吞吞吐吐了半晌,方道:「那啥,改天我請你吃飯吧,咱兄弟倆,在外頭吃。」

  「該我請哥哥,等我發了錢。」王賢笑道。

  「那要等太久了……」王貴小聲嘟囔道。

  「你有啥事兒?」王賢奇怪道。

  「沒、沒事兒,」說話間到了巷口,王貴與王賢分開道:「我上工去了。」

  「什麼情況?」王賢摸不著頭腦,也往衙門走去。

  這時候,街上已經有擺攤賣早點,推著大車收馬桶的了,見到王賢都紛紛打招呼,笑道:「二郎這是去衙門啊?」

  往日王賢走在街上,都是被無視的,突然這麼多人開始跟他招呼,讓王賢頗不習慣,只好連連應道:「是啊,六叔。」「早啊,七哥。」「我吃過了,蘭妹子……」

  就這樣一路走到衙門口,他看到被枷號那兩人仍在。昨天兩人低著頭,今天正好對上目光,王賢才發現他倆似乎是縣裡的糧商,也不知犯了什麼罪。

  跟門口的差人打個招呼,王賢進去衙門,徑直到吏房報導,但王子遙並兩典吏去二堂排衙了,只有三個書辦和兩個白役坐在那裡聊天。

  見王賢進來,昨天那個書辦劉源,便指著他笑道:「喏,這就是咬定青山不放鬆。」

  眾人笑著起身與王賢見禮,都道久仰久仰。因他是王興業的兒子,故而對他很客氣。劉源拉著王賢坐在穿白衫的書辦中間,笑道:「大家一個屋簷下當差,彼此以兄弟相稱,你最小,我們這些都是當哥哥的,日後有什麼不懂的,只管問我們就是。」

  王賢是二世為人的,待人接物上無師自通,與眾人小意應承,很快便和他們熟絡起來。

  「兄弟分到富貴威武貧賤哪一房去咯?」劉源問他道。

  「呃?」王賢不明白這話什麼意思。

  「這是老百姓對咱們六房的形容。」眾人笑著為他解釋道:「『富』是戶房,本縣的戶籍、田賦、財稅、婚姻,全都由戶房承辦,不富得流油才怪。『貴』是咱們吏房,全縣的裡甲、保正、鄉官,還有本縣的吏胥檔籍,全歸本房經管,自然要『貴』一些。『威』是你老爺子原先管的刑房,管著本縣刑獄,自然威嚴。『武』是兵房,這不消說。『貧』是禮房,管著本縣的考試、祭祀、禮樂、旌表、說它貧是相對其它各房,其實『呆出息』還是不少的,比如考試的時候。」

  「至於『賤』,則是工房,管本縣修造河工,乍一聽都是執役,故名之『賤』。膽子大一點,其實比戶房還肥。」眾人笑道:「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好去處,有道『當官不如為娼,為娼不如從良』。要是能分到倉庫和糧庫去,那真是老鼠掉到米缸裡,等著撐死吧你……」

  「咳咳。」劉源覺著他們說得有些離譜,便打斷道:「其實哪一房都有好處,也有不好處,比如戶房富,可事務雜且多。累不說,還容易出岔子,吃賠累。倒不如禮房清清閒閒,拿些呆出息,日子過得自在。」

  「不過對老弟你來說。」幾個書辦看看門口,壓低聲音道:「千萬別分到戶房裡去。」

  「為啥?」王賢聽得很是用心,聞言奇怪道。

  「因為李司戶跟你老爹,是多少年的死對頭了。」劉源壓低聲道:「要是分到戶房,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哦……」王賢點點頭,心說,我有的選麼?

  一眾前輩又跟他講了會兒古,王子遙和兩個典吏回來了,眾人連忙起身相迎。

  「賢哥兒,縣太爺叫你。」王子遙看看王賢道:「用不用找人帶你過去?」

  「小侄認識路。」王賢搖搖頭,告辭出去,王子遙便對手下訓話,也沒再搭理他,熱情程度比昨天差了好多。

  王賢順著昨天的道,來到月門洞前,便見昨天的門子坐在那裡,他朝那人作揖問好,便要往裡走。卻被那門子攔住,打量著王賢道:「新來的吧,這是後衙,未經通稟不得擅入。」

  「是大老爺找我。」

  「那也得通稟。」門子撇撇嘴,腳下生根道。

  「……」王賢這才明白,這廝是要進門錢,登時一陣不爽。但昨天才往刁主簿的畫上寫字,今天再跟魏知縣的門子吵架,自己在眾人眼裡,就徹底成刺頭了。

  無奈,他從靴頁裡摸出一張破破爛爛的寶鈔,那門子竟然不收,王賢一翻白眼道:「就這一張,愛要不要。」

  「愛進不進、沒錢滾蛋。」門子大怒,一個新來的小白,竟敢他堂堂門政大爺不客氣。

  「這是你說的,那我回去了。」王賢轉身就走。這老東西以為他是新人,就什麼都不懂?求見和應招而來,他能一樣麼?

  「唉,別……」那門子這個鬱悶啊,怎麼這小子頭天來,就跟老油條似的。不知是家學淵源還是個愣頭青?

  把那張最多值十文錢的破鈔丟給門子,王賢進了後衙。

  ~~~~~~~~~~~~~~~~~~~~~

  王賢通稟之後,親隨將他領進外簽押房,等了好一會兒,魏知縣才出來見他,身後還跟著司馬求。

  「小人拜見大老爺。」當上書辦以後,除非大老爺命令他跪下,否則面前縣令時,只需作揖即可。

  「免了。」魏知縣在主位上坐下,司馬求坐在他右手邊,至於王賢,當然還是站著。

  「王賢,本官要謝你兩件事,」魏知縣身穿著七品公服,派頭十足道:「一個是你幫我翻了案子。另一個,是你那首詩,讓本官很受感動。」

  「大老爺過獎了。」

  「本縣有功必賞,本欲賞你個經制吏,無奈旁人對你的過往頗有微詞,何常那個案子,又無法對他們名言。」魏知縣擺擺手,不聽他廢話道,「所以只能先委屈你一下,待時機成熟再行提拔。」

  「不過你也得爭氣。」司馬求在一旁搭腔道:「早日立個功勞,大老爺就能早日提拔你,否則熬資歷的話,你前面好幾十號人呢,猴年馬月能輪到你?」

  「……」王賢又不是真菜鳥,焉能聽不出這倆人是在給自己下套,但他昨晚就想好了,既然得罪了刁主簿,自己就得抱好魏知縣這根大腿。他的福禍沉浮,都在這位縣太爺手裡掐著呢。

  只是沒想到,這才第一天,就有自己『立功表現』的機會了,這也太迫不及待了吧?王賢湧起炮灰的自覺,橫下心道:「小人得大老爺垂青,實乃三生有幸,當肝腦塗地,以為報效。」

  「唔。」魏知縣聞言大喜,笑道:「別緊張,本官還有些事,讓司馬先生跟你說說安排吧。」說著起身拍拍王賢的肩膀道:「好生練練字,再多讀幾本書,將來考個秀才出來,我也好重用你。」明朝規定,吏及官不入流品者,都有權參加科舉,但這明顯是個嘴炮。

  「小人牢記大老爺的諄諄教導。」王賢激動的熱淚盈眶,送魏知縣進去。

  待回過頭來,卻見司馬求挪揄的笑著,顯然在笑話自己表演的痕跡太重。王賢咧嘴一笑道:「多謝先生的大恩。」

  「咳咳……」司馬求登時心虛起來,王賢的功勞,魏知縣只知道一成不到,其餘九成多,全被自己私吞了,卻對王賢沒有任何回報,此刻還要把他往火坑裡推,實在是不像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19 AM

第三十一章 爹坑

  外簽押房裡,司馬求對王賢道:「其實你誤會老夫了,我是誠心誠意想幫你謀個經制吏來著,誰知道刁主簿跟我槓上了,大老爺雖然和老夫親近,但也不好得罪刁主簿,只能先把這位子空著,讓你和他小舅子公平競爭……不過你放心,他小舅子不學無術,怎麼會是你的對手,只要你立個功勞,包管大老爺選你上位。」

  「在下也是不學無術……」王賢卻不為所動。

  「你不一樣的,你是真人不露相。」司馬求一個勁兒的給他戴高帽,越是這樣王賢就越警惕,嘆口氣道:「先生有話還是直說,能辦到的我自會盡力……」

  「嘿,鬼精鬼精的小子……」司馬求訕訕道:「是這樣的,大老爺準備把你分到戶房去。這可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據說李司戶和我爹是老冤家。」王賢面無表情道。

  「是麼?」司馬求一愣,道:「這下更麻煩了。」

  「原先的麻煩是什麼?」王賢問道。

  「原先的麻煩是……」司馬求順口說完,才發現被套了話,不由苦笑道:「算了,實話實說吧。這不眼看要收秋糧了麼?按照規矩,縣裡要根據黃冊,派人到坊、鄉,指導坊長、里長挨家挨戶登記核驗,然後彙總上來,得出應收的稅額。黃冊是什麼,你知道吧?」

  「呃……」王賢想一想道:「不太清楚。」

  「咳咳。」司馬求搞不懂,這小子如此聰明,卻如此缺乏常識,只好耐著性子解釋道:「黃冊,又叫賦役黃冊,上面以戶為單位,詳細登載鄉貫、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產,是官府核實戶口、徵調賦役的依據。但因為生老病死,每年都有許多變化,是以夏秋兩稅之前,縣裡都要重新登記核驗的。」

  「哦……」讓他這麼一說,王賢想起來了,上個月他們積善坊的坊長還上門,核實過他家的情況呢。記得當時坊長想把他家定為『下等上』,結果被老娘一陣咆哮,說你放眼富陽城,誰家比我家還慘?嚇得坊長趕緊改成『下等下』……

  「日前,戶房已經造冊完成,送到大老爺案前審閱,結果讓大老爺很是光火。」司馬求嘆口氣道:「按照戶房的統計,本縣戶口數,竟比四月統計時,減少了七百餘口!上等戶更是減少了一成,本縣今年並無大災大難,怎麼會出現這種狀況呢?」

  「哦……」王賢點點頭,他有些明白了。八成是下面的官吏和裡甲因緣為奸,瞞報一些戶口,這樣本縣所收稅額就會減少。但百姓納稅時,卻一點不少,這樣多出來的錢糧,自然進了官吏和鄉紳們的腰包,卻讓知縣大人頂缸。

  「其實這種事,不是頭一次發生了,」司馬求接著道:「十幾年來,本縣每年的戶口數都會少一些。而這兩年愈演愈烈。截止到本次,兩年半時間,本縣已經少了七千人口,上等戶更是減少了一半……」說著嘆口氣道:「這意味著本縣稅收,整整減少了兩成!大老爺能不生氣?」

  王賢點點頭。在哪個朝代,稅收都是考核地方官的主要標準,現在本縣的稅收少了兩成。魏知縣在上司面前,肯定要吃掛落的。

  其實何止是吃掛落?國朝官員三年一考,富陽縣的稅收銳減,魏知縣若是被扣上不稱職的帽子,那是要被降職甚至免官的!

  何況,他剛剛被朝廷嘉獎,若是在考察中丟了臉,難免會淪為官場笑柄,這對仕途剛剛起步的魏知縣來說,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

  「所以呢?」見司馬求抿著嘴、瞪眼看著自己,王賢只好小聲問道。

  「所以,大老爺將白冊打回了戶房,限期重新核查。」黃冊十年一修,是要呈送朝廷的,地方官府每年所修叫白冊,這才是正經的收稅依據。司馬求道:「雖然已經五日一比,追迫甚急了,但大老爺知道,若是沒個法子整治他們,恐怕到時候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所以呢……」王賢知道橫豎躲不過一刀了,索性直接問道。

  「所以,我們想讓你去戶房,蒐集他們欺上瞞下的證據,大老爺好整治他們。」司馬師爺笑眯眯道:「你不用擔心將來會無法立足,你只要把證據偷偷給我就行,保證沒人知道是你幹的。」

  果然是讓我當間諜……王賢心下大怒,你個生兒子沒屁眼的司馬求,你家大老爺當上幾年官,拍拍屁股就走了,老子還要在富陽縣待一輩子,這種事兒萬一要是傳出去,我就成富陽縣人人喊打的叛徒了!

  到時候,同僚恨死他、里長恨死他、富戶恨死他,老百姓也不會說他好,他還有法在富陽混麼?這年代又不能隨便移民,自己躲都沒地方躲……

  雖然心裡問候了司馬求十八輩祖宗,王賢卻不敢拒絕這廝,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知縣大人,自己一樣沒法混。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啊……

  「容我回去想想……」王賢撓撓頭,真心實意道:「俺頭一天上班,還懵著呢……」

  「不行!」司馬求斷然道,開什麼玩笑,要是讓王興業那老狐狸知道,肯定不會答應。他沉聲道:「王賢,這是大老爺的信任,答不答應,你都得當場回話。」頓一下,又無恥的威脅道:「要是答應了,不管這事兒成不成,你都是大老爺的心腹。要是不答應,呵呵……大老爺寬宏大量,我卻很失望。」

  「那,好吧……」王賢鬱悶的點頭道:「俺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而為,而是一定要成功!」司馬求沉聲道:「還有,這件事誰都不能告訴,包括你爹,若走漏了風聲,為你是問!」

  「知道了……」王賢趕緊點頭道:「肯定不跟別人說。」

  「不用跟大老爺告辭了,直接回去吧。」司馬求揮揮手,便進了內簽押房。

  房內,魏知縣一直支愣著耳朵在聽,見司馬求進來,便問道:「能不能成啊?」

  「懸。」司馬求嘆口氣道:「這小子賊猾賊猾的,一聽就打退堂鼓……」

  「唉,」魏知縣聞言心一沉道:「人都說『任你官清如水、怎敵吏滑如油』,這富陽縣更是官吏沆瀣一氣,合起伙來坑我一個外人。想不到,頭一天進衙門的新人,都知道屁股該往哪邊坐。」

  「呵呵,龍生龍、鳳生鳳,這小子家學淵源,自然不能以新人視之。」司馬求卻狡黠的笑道:「不過有其利必有其弊,他在享受他爹的人脈的同時,也繼承了他爹的冤家。我聽說戶房司吏李晟,和王興業可是一輩子化不開的仇家……」

  「你是說?」

  「當他被李晟整得死去活來,就會想起我們來了。」司馬求陰陰的笑起來,那幾根山羊鬍子顫啊顫,有說不出的猥瑣。

  「先生真是高招!」魏知縣聞言大喜道。

  ~~~~~~~~~~~~~~~~~~~~~~~

  出了簽押房,王賢暗啐一口。他方才答應司馬求,不過是應付而已,他壓根就沒想過,要去當這個二五仔。

  整理好心情,王賢回到吏房,劉源起身問道:「怎麼樣,分哪了?」

  「戶房……」王賢苦笑道。

  「啊……」劉源作勢給自個一嘴巴道:「瞧我這張烏鴉嘴。」

  「這跟哥有什麼關係,是我運氣不好。」王賢搖頭道。

  「唉,兄弟多保重。」劉源拍拍他的肩膀,進去稟明了王子遙,旋即出來個青衫典吏道:「我帶你過去吧。」

  「有勞大人了。」王賢恭聲道。

  「走吧。」那典吏並不理會他,帶著王賢到了對面的戶房。戶房事務最繁雜,佔了整整兩排房。典吏帶著王賢,來到第二排中間一間,通報一聲,一個身材瘦高,面色陰沉的青衫吏員便迎出來。

  「老李,這是新分到你們房的書辦,我給你帶來了。」那典吏說著,將一摞紙遞給對方。

  那人便是戶房司吏李晟,他擠出一絲笑容道:「有勞兄弟了,進去喝茶?」

  「改日吧,我手頭還有事呢,先回了。」典吏婉拒道,這又不是夏天需要降暑,誰願意跟這個冷冰冰的死人臉一起喝茶。

  「也好。」李晟點點頭,待那典吏一走,他臉上僅存的笑容也消失了,轉身進去房間道:「進來吧。」

  「我聽多了你的惡名!也能猜出,你是怎麼混進來的。」待王賢在屋裡站好,李晟坐在桌案後,便毫不留情面的開訓道:「朝廷規定,吏員當以良善之民充之,你這種劣跡斑斑的無賴,竟也能混進來!實在是可笑之極!」

  王賢低著頭,心裡嘆口氣道,司馬求,我日你祖宗……

  「你要是聰明,就趕緊讓你爹想想辦法,把你調去別的房。」李晟冷冷道:「不然等著我把你趕出本房,你爺倆臉上都難看!」說著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攆人道:「出去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20 AM

第三十二章 悲歡離合


  坐在自己的桌前,王賢仍然愣愣出神。人生真是悲喜無常啊,早晨他還在為終於成了官家人而沾沾自喜,兩個時辰後,卻開始為日後的悲慘日子發愁了……

  從李司戶的房間出來,一個白役領他到隔壁一間房裡,房裡滿滿噹噹,堆滿了賬冊。在賬冊的空隙裡,擺著幾張桌子,每張桌後都坐著個伏案忙碌的白衫書辦。

  那白役跟裡面人交代一聲便出去了,幾個書辦抬起頭來,或是冷漠、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的望著王賢,還是圓臉的小胖子站起來,幫他收拾了張桌子出來,朝他呲牙笑道:「你歇會兒,我先忙一陣。」

  王賢朝他感激的笑笑,便在桌前坐下,聽著耳邊劈裡啪啦的算盤聲,自己卻不知該幹什麼,想去幫別人忙,又插不上手,只好給每人的茶碗裡續了水,然後坐在那裡發呆。

  好在沒發呆多久,聽到外面一聲梆子響,眾書吏齊齊鬆了口氣,收拾好桌面,便快步出門去了。

  王賢正不知所措時,那小胖子又走到他身邊道:「飯點到了,我帶你吃飯去。」

  「多謝兄台,」王賢感激的笑道:「你怎麼不避著我?」

  「我叫吳為,人送外號『無所謂』。」小胖子笑道:「開玩笑的,我爹給你瞧過病的。」

  「你是吳大夫的兒子?」王賢恍然道:「我說怎麼面善。」

  「嘿嘿,快走吧,晚了就沒飯吃了。」小胖子領著王賢,趕緊往食堂奔去。

  不錯,就叫『食堂』,後世不過是沿用了這個叫法罷了。這還是唐太宗時定下的規矩,李世民命令從中央到地方各衙門,都興辦食堂,讓官吏們坐在一起吃飯,借此溝通信息,和睦感情,也是延長議政辦公的一種手段。

  後世朝代將食堂繼承下來,但議政辦公的功能已經消失了,剩下的就是吃了,所以叫吃食堂。對收入不豐的小官小吏來說,這也是一份很貼心的福利了,是以百姓羨慕的稱其為『吃官家飯』的。

  到了明朝,食堂也分等級了,尤其是地方州縣。比如富陽縣就有三個食堂,在縣衙左側的是官員食堂,右側的是吏員食堂,前院還有個胥隸食堂,三個食堂一個比一個大,當然檔次是成反比的。

  王賢和吳為兩個,進了怎麼數都算中不溜的吏員食堂。這食堂竟也分兩個檔,裡頭一間為經制吏準備的,外頭才是他們這樣非經制吏吃飯的地方。可見在大明朝,等級觀念是何等的無處不在。

  王賢一進屋,就見滿眼的白衣黑帽,圍坐在一張張方桌邊,一邊嘻嘻哈哈聊天打屁,一邊不耽誤下筷如風。吳為帶他到自己那一桌,看了看沒有王賢的飯碗,便笑道:「你今天來晚了,廚房已經統計過人數了,吃我這碗吧。」

  王賢連忙推辭,吳為卻把他往條凳上一按,道:「吃就是了,我再去盛一碗。」

  王賢不再說什麼,點頭坐下,待吳為端著碗米飯回來,他還沒動筷子。

  吳為趕緊夾一筷子肥肉片,努嘴道:「手快有手慢無啊!」

  「嗯。」王賢點點頭,其實他早看著桌上的飯菜眼饞了。雖然只是四菜一湯,有肉有魚,但對一個整天吃糙米飯、青菜湯的人來說,已經是無上的誘惑了。

  『想不到吏員的伙食這麼好……』王賢暗暗道,卻聽耳邊罵聲不絕,不少人在抱怨說,自從司馬旦管伙食以來,飯菜是越來越差了……司馬旦是司馬求的弟弟。

  儘管罵聲一片,但一個個吃得賊快,王賢統共沒動幾筷子,面前便碗碟光光,最後吃了碗米飯了事……

  ~~~~~~~~~~~~~~~~~~~~~~~~

  下午時,王賢主動提出,要幫吳為幹點活,但吳為哪敢讓他幫忙,「算了吧,出一點錯,我就得從頭算,你先熟悉熟悉情況吧。」

  王賢無奈,只好隨便找了本戶房章程,然後攤開紙,練起了毛筆字。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四十多歲的青衫吏員進來,眾書辦抬頭一看,作勢要起:「令史來了。」令史是漢朝縣令屬吏的稱呼,如今則是對吏員的尊稱。

  那令史未曾開口先帶笑,擺擺手道:「都忙,我來看看新來的小子。」說著王賢桌邊,見他方才在抄章程,笑道:「還真轉性了啊。」說著一拍他膀子道:「出來吧。」

  「令史……」王賢跟著他離開了公房,出來之後,見他笑眯眯望著自己。

  「什麼令史,叫叔就行了。」令史是戶房典吏,叫張華,原先是王賢老爹的手下,後來才轉到戶房。前陣子王興業回來,他還到王家去探望過,對他自然要親切一些,「我上午出去了,要不早就看你來了。」

  「還是叫令史吧。」王賢苦笑道:「司戶聽到就不好了。」

  「嗨,他順風耳啊……」張典吏撇撇嘴道:「他給你顏色看了?」

  「那是司戶大人的愛護。」

  「愛護個屁,心眼比針鼻還小!」張典吏罵道:「不就是當初沒娶著你娘麼?在你爹那裡佔不到便宜,來欺負個小輩,算什麼本事!」

  王賢聽得目瞪口呆,他還想回去問問老爹,難道跟李司戶有殺父之長,奪妻之恨?鬧了半天還真讓自己蒙對了。

  不過看張典吏這樣子,也對李司戶很有意見。

  但是王賢深知『禍從口出』的道理,一路只是聽著而已。

  跟張典吏來到戶房後面,過了個虛掩的門,便見三排朝西的房,每一排有十八間屋,密密麻麻,十分逼仄。

  張典吏帶他到第二排緊裡頭一間,打開門道:「這是吏舍,按規定,吏員平時應該住在這裡,節假日才能回家。這些年雖然管的鬆了,但你新來的,上頭又有人盯著,還是老實在這兒住一段!」

  「嗯。」王賢點點頭,跟他進去一看,裡面是個一丈寬兩丈長的房間,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有床有桌椅,還有個臉盆架……

  「你打掃一下。」張典吏道:「然後從家拿個鋪蓋來,衙門管穿衣吃飯,但鋪蓋用度不管……至少不管你這樣的。」

  「嗯。」王賢除了點頭,還能說啥。

  「行了,你在這兒收拾吧。」張典吏道:「忙完了就回家吧,不用再去戶房了。」

  「好。」王賢點點頭,送張典吏出去,看了看屋裡,脫掉嶄新的衣帽。赤著腳,打著短褲,出去找井打了桶水,把地板家什洗了一遍。

  待屋裡徹底乾淨了,已經日頭偏西,王賢擦擦汗,便穿好衣裳離開了衙門。

  來到大街上,他長長鬆了口氣,衙門裡那種森嚴的等級,真讓人壓抑,尤其是還有個恨屋及烏的上司時……

  同情的看一眼還在那裡枷號的倆糧商,王賢快步往家走,離家越近,和他打招呼的就越多:「二郎,今天散堂這麼早?」「二郎,稱斤橘子回去吃吧,算你便宜點……」

  當然最多的問題還是,『二郎,分到哪房了?』

  當聽到『戶房』的答案後,眾人看他的眼神變了……

  王賢一陣陣心裡發毛,我這又得罪誰了?

  「哎呀,二郎快拿一簍橘子回去給你妹妹吃,什麼,沒錢?這不是打大叔的臉麼,這麼多年街坊,給你兩個橘子還要錢……」買橘子的六叔突然熱情加倍,非要送他一簍橘子。

  「二郎,這是剛打上來白鰱魚,正要送去給你補補身子呢,快拿著拿著……」賣魚的七哥也拎起兩尾魚,湊了上來。

  「老七就是傻,哪有吃魚補身子的。」賣肉的朱大昌手起刀落,啪啪啪啪,剁下四個豬蹄,用荷葉一包,遞給王賢:「喏,黃豆燉豬蹄,保你滿地跑!」

  一時間,街上眾人竟全成了慈愛的父兄,不僅送他東西,還沒口子的誇讚道:

  「我一早就說過,二郎是有大出息的,你看怎樣,應驗了吧!」

  「二郎,晚上劉家酒館,我請你吃羊肉鍋,貼秋膘!」

  「二郎這小夥子,一看就是當官的料,將來肯定不得了……」

  「……」

  無事獻慇勤,準沒好事兒,王賢啥也沒要,幾乎是奪路而逃,誰知街坊們竟追到家裡。他不管了,躲進房裡練字,外頭交給老娘應付。

  外面人來人往,諛辭如潮,竟一直不斷,讓王賢目瞪口呆,這也太誇張了吧……

  一直到晚飯後好一陣子,才沒有客人上門。王賢從西廂房出來,見老娘愉快的哼著小曲,在東廂房裡收拾方才街坊送來的東西。打眼一看,吃的用的,琳瑯滿目,好一陣子不用再花錢了。

  「兒子好樣的。」見王賢進來,老娘笑眯了眼道:「托你的福,老娘終於又有機會收禮了。」

  「娘,街坊怎麼會白白送東西給咱們……」王賢一點也不清高,但見老娘來者不拒,不得不好心提醒道:「他們必有所求。」

  「我知道,不就是官府要重新登記黃冊麼?」老娘笑道:「街裡街坊的,就是不送東西來,你還不得想辦法,放他們一馬?」

  「唉……」王賢心說,你們可真瞧得起我,殊不知,俺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但他不想說出來害老娘煩心,便問道:「我爹呢?」

  「你爹最奸詐了,昨天還跟人說隨便去哪,今天又去杭州活動了。」老娘撇撇嘴道:「活動活動也好,他要是給分到云南去,老娘可不跟著去。」說著看看王賢,狀若不介意道:「對了,林姑娘今天來過。」

  「哦?」王賢裝作不經意,卻支楞起耳朵。

  「她家明天就要搬到蘇州了……」

  「哦……」王賢吃驚道:「去蘇州幹啥?」

  「林姑娘姥姥家在那裡……」

  「哦……」王賢雙目一黯。

  老娘看他一眼,幽幽道:「林姑娘也已經訂婚了……」

  「哦?」王賢一驚,一下蹦起來,倏地竄了出去。

  「你幹啥去?」老娘探頭問道。

  「出去……」王賢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在門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21 AM

第三十三章 世間難買後悔藥


  雖然已夜色深沉,林家大院仍燈火通明。

  僅剩的幾名老長工,正在忙著打包裝車,雖然家道中落了,但真要舉家搬遷時,箱籠包袱還是不少。

  屋裡,林家姑娘正趴在林家老太太懷裡哭泣,林老太太輕撫著女兒的青絲,也是淚水連連道:「清兒,後悔還來得及,他們家是對咱們家有恩,咱們可以用別的方法報恩麼,犯不著,犯不著啊……」

  「娘……」林清兒眼淚滾滾,嗚咽道:「別說了,我怕我會後悔……」

  「可憐的兒啊,」林老太太長吁短嘆道:「早知今日,我打死也不會同意,跟姓趙的結親。造孽,造孽啊!」

  「娘……」這話讓剛進來的林榮興聽見,神色黯然下來道:「王賢來了……」

  「哼,我不要見他!」林老太太怒道:「這個害我女兒一輩子的無賴!」

  「娘,怎麼說他也是……」林榮興為難道:「咱們裝也得裝出個樣子來。」

  「我不裝,要裝你去裝吧,我們娘倆今晚不想見他!」林老太太一提起『王賢』兩個字,就恨得牙根癢癢。

  「娘,我還是去吧。」林清兒擦擦淚,坐起身道。

  「唉,可憐的孩子……」林老太太唯剩嘆氣。

  ~~~~~~~~~~~~~~~~~~~~

  王賢呆坐在林家客廳裡。

  衝出家門的一刻,他根本沒有細想,跑在無人的長街,也沒有功夫細想,整個人只有一個心思,就是趕緊見到林清兒。

  直到此刻,他才開始梳理自己的心情。原來,在要失去一個願意嫁給你的好女孩面前,那些所謂的男人尊嚴、物質基礎、心理準備,全都是那樣的輕如鴻毛。

  可笑自己,非得錯過、失去,感受到那份不可承受之重後,才能掂量出孰輕孰重……

  難道自己本質上和那刁小姐一樣,都是個矯情的賤人?

  「唉,賤人就是矯情……」王賢無奈的搓著臉道。

  「你說誰呢?」一聲冷哼,剛出現在帷簾後的,那一抹白色的倩影,憤怒的轉身欲走。

  「我說我自己。」王賢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兩步躍了過去,一把抓住林清兒纖細的手腕道:「你別走!」

  「放手!」林清兒使勁甩也甩不開:「你再不放我喊人了!」

  「你聽我說兩句話,就兩句。」王賢卻不撒開,沉聲道:「第一句是,你知道我腦子被打壞過,所以記性不好,後來終於想起來了,原來你答應要嫁給我……」

  「……」林清兒抽不動手,只好任他攥著,卻仍背對著他,冷冷道:「可惜我也說過,過時不候。」

  「你沒盡到提醒義務……」王賢小聲道。

  林姑娘聞言倏地轉身,怒目而視:「無賴!」

  「這回是我求你,留下嫁給我,好麼?」王賢望著她哭紅的眼睛,低聲下氣道。

  「呵呵……」林清兒竟然笑了:「我已經定親了,我家明天就去蘇州,再也不回來了。」

  王賢聲音發顫道:「能不走麼……」

  看到他這樣子,林清兒卻笑得愈發燦爛了:「你以為是小孩過家家啊,我家已經收了人家的文定,退婚是要吃官司的。」

  「……」王賢聽到了心碎的聲音,漸漸鬆開了手。

  看他這樣子,林清兒也住了口,臉上笑容斂住。

  兩人沉默半晌,王賢垂首低聲道:「我只是想,等自己稍稍配的上你,再向你求婚的……」說著深深看一眼這白雛菊般的女孩,便轉身失魂落魄的離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林清兒幾次欲言又止,不由也嘆了口氣。

  「是不是有點過了……」林榮興出現在妹妹身邊。

  「都是婆婆教我的……」林清兒輕咬下唇道,說著揚起尖尖的下巴,嬌哼道:「再說他害得我死去活來,可不能便宜了他!」

  「唉,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林榮興搖搖頭,他恢復了生員的身份,似乎整個人也恢復了生機,「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

  「哥……」林清兒嬌嗔道:「你打一輩子光棍好了!」

  「只要娘能答應……」林榮興苦笑道:「唉,你要去哪?」

  「我出去看看,他跟丟了魂兒似的,別有什麼三長兩短……」

  「還說要教訓他呢。」林榮興拉住她道:「放心,男人不像女人,被甩了要死要活,男人頂多大醉一場……」

  ~~~~~~~~~~~~~~~~~~~

  林榮興沒說錯,王賢失魂落魄的走在安靜的街道上。

  走著走著,他突然聽到絲竹嬉戲聲,抬頭一看,見是一座掛著紅燈籠、燈火通明的兩層樓。

  幾個幫閒正蹲在門口拉客。看到他走進,便一起湊上來道:「大官人來了,我家姑娘等你好久了,快進去喝杯酒暖暖身子,聽我家姑娘給大爺唱小曲……」

  「我沒錢。」王賢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走到妓院門口了。

  「那下次吧,別讓我家姑娘等太久哦……」幾個幫閒熱情消散,又蹲了回去。卻有個瘦子仍站在那裡,問道:「哥,你咋了?」

  「你怎麼跑來當龜公了?」王賢見是帥輝,奇怪道:「你爹不揍死你!」

  「沒法子啊,總得混口飯吃。」帥輝撇撇嘴道:「再說我也沒當龜公,我這叫樓下相幫,是幫著攬客的。」

  「哦。」王賢見他沒戴綠帽子,點點頭道:「請我喝酒吧。」

  「啊……」帥輝摸一摸懷裡,客人的幾個打賞錢,一陣肉痛道:「好吧。」

  妓院門口有個小食攤子,是給裡面提供小菜的,也有幾副桌椅,可以讓客人在攤前吃。

  兩人坐下,帥輝點了糟決明、脆螺、小鹹魚之類的幾個小菜,又篩了一壺酒,陪著王賢借酒澆愁。

  「哥,你這到底是咋了?」

  「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感情方在我面前,我沒有去珍惜,等我失去時才追悔莫及……」王賢飲酒如喝水,醉眼惺忪道:「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肯定不會錯過她……」至尊寶的台詞,自己說了那麼多遍,每一次都那麼搞笑,這次為何字字如刀,割人心扉?

  「可惜這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帥輝一臉感慨道:「如果當年我知道自己今天這樣,早就答應給人倒插門了,在日子面前,面子算什麼?」

  「是啊,面子算什麼……」王賢灌一杯酒道:「何況我們這種人,哪還有面子可言?」

  「哥,你現在有了,你是官家人了。」帥輝按住酒杯道:「明天你還得點卯呢,今天就喝到這兒吧。」

  「屁官家人,還不讓人訓得跟孫子似的。」王賢狠狠啐一口道:「難道咱們這種小人物,就該一輩子被人踩?」

  「當然不了!」帥輝雖然身為下賤,但心比天高道:「太祖皇帝放過牛、要過飯、還不是開創了大明朝的江山?把那些欺負他的、瞧不起他的,全都踩在腳底下!」說著重重一拍王賢的肩膀道:「哥,咱哥幾個就你有希望!好好混,把那些敢欺負你的,全都踩在腳底,讓那些瞧不起你的,全都扇自個的耳光!」

  「說得好!」王賢聞言瞪著眼,拍著桌,大喊大叫道:「是啊,我要努力,把那些瞧不起咱的,都踩在腳底下!狠狠抽那些孫子的耳光!」

  「對,正著抽了反著抽!抽成豬頭了用腳踹!」帥輝哈哈大笑道。

  看著兩個陷入幻想的小夥子,擺攤的於老頭暗暗搖頭,唉年輕就是好,再摔打兩年,連這樣的狠話都不敢撂了……

  兩人忘了時間,忘了酒錢,勾肩搭背,胡吹海喝……直到相繼趴在桌上睡著。

  等街上人聲嘈雜,兩人才揉著眼坐起來,見於老頭已經開始改賣早點了。

  定定神,王賢突然跳起來,一溜煙跑掉了。

  帥輝也想跟著開溜,卻被於老頭一把抓住衣領道:「付賬!」

  看著一桌子的酒瓶子,帥輝兩眼發直,這得多少錢?

  「五十文,銅錢。」於老頭板著臉道。

  「啊……」帥輝掏摸全身,也只有十幾文,只好一臉討好道:「我刷碗抵債吧。」

  「半個月。」

  「太久了,最多七天。」

  「最少十天!」

  「……」兩人爭了半天,最後以七天成交。

  「說起來,我哥急著去幹啥了,他不是那種逃賬的人。」帥輝一邊刷碗一邊問道。

  「我看是往碼頭去了。」於老頭嘆口氣道:「有什麼用,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

  「唉。」帥輝也嘆口氣,唱起了小曲道:「問世間情是何物……」

  ~~~~~~~~~~~~~~~~~~~~~

  王賢一路跑到碼頭上,宿醉讓他頭重腳輕,抓住個人便氣喘吁吁問道:「林家的船……」

  「已經開走好一會兒了。」他還真問對人了。

  「……」王賢聞言拔腿就跑,沿著河岸跑出城好幾里,哪能追到林家的船影?最後腳下拌蒜,摔倒在江邊,懷裡一樣東西,也摔了出去,滾到江水裡。

  王賢翻身去救,已經來不及。只見一個紙袋飄在江上,袋子已經破裂,灑出片片干菊花瓣,那花瓣被清澈的江水一浸,竟又重新舒展開來,一朵朵、一片片順著江水向東流去……

  那是他親手曬得菊花茶……

  王賢仰天長嘯,翻身躺在江邊,整個身子都被草叢淹沒……

  一直到了臨近中午,他才滿身泥濘,光著只腳,一瘸一拐的回到家,扣動門環。

  開門的是一個消瘦的如雛菊花般的白裙少女,她輕咬著嘴唇,抬起小臉,眉目如畫,輕聲道:「你回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21 AM

第三十四章 後悔藥

  世上最幸福的,是你明明以為已經失去了,下一刻卻見她還在你面前……

  王賢使勁揉了揉眼,見自己沒有幻視,那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正是老娘口口聲聲已經和人定親的林清兒。

  「你,你不是走了麼?」王賢捏自己一把,痛,那就不是在做夢。可不做夢的話,怎麼會出現這種神轉折?

  「這裡是我家,我去哪兒,弟弟?」林清兒掩口笑道,雖然眼還腫得像桃子,看著他的目光卻是歡快的。

  「你家,那我家在哪……」王賢的大腦停機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你,你叫我什麼?」

  「弟弟呀。」林清兒笑道。

  「弟弟……」王賢差點沒噎死。

  「是啊,你們是失散多年的姐弟。」老娘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道:「呼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這是我姐姐呢。」銀鈴蹦到林清兒身邊,抱住她的胳膊道:「你看我們長得多像……」

  「開什麼玩笑。」王賢這個汗啊,這又不是瓊瑤小說,還有情人都是失散多年的姐弟……

  「蠢蛋,快進來吧。」老娘瞪他一眼道:「弄成泥猴了都!」

  王賢進了門,看看林清兒,又看看老娘。「到底怎麼回事兒……」

  「哼哼,笨蛋,」老娘得意洋洋道:「當然是老娘出馬了!」

  原來,那天老爹回來後,老娘覺著不能讓林清兒這麼走了,她雖然不識字,但很明白道理。知道在這個年代的大明朝,哪怕是以文教著稱的浙江,讀書人都少之又少,讀書的女孩子,更是鳳毛麟角。

  至於既有學問又願意嫁給王賢這個『無賴』的女孩子,大明必定只此一位,全國別無分號!

  老娘做夢都想讓王家出個讀書人,兒子這一輩是沒指望了,只能寄希望於孫子輩。這世上還有比林清兒,更適合的兒媳人選麼?為此,老娘親自登門,跟林家人商量,看看能不能收林清兒為養女,將她養在家裡,保證會像對親閨女一樣待她……不過話說回來,就是對親閨女,她也一樣從早罵到晚……

  養女跟童養媳不同,是老百姓規避孝期的方法。按規制,為父母祖父母丁憂得二十七個月,將近三年時間,對正常生活影響極大。老百姓又不是做官的,一舉一動沒人盯著,便想出各種辦法糊弄。『收養女』還是其中最有節操的一種哩。

  但林家當初和王興業說願意結親、只是因為在孝期云云,不過是拖延之計而已。他們根本不想把林清兒,嫁給聲名狼藉的王賢……

  現在面對老娘的『無理』要求,林老太太自然不願答應。可惜,她的對手是天上地下海裡江裡多棲全能超無敵的王大娘。老娘本著咬定青山不放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精神,纏了她整整三天!林老太太終於被折磨的神魂顛倒,點頭同意了……

  其實林老太太是被老娘感動了,覺著女兒能攤上這麼個看重她的婆婆,也不失一件幸事。

  獲得林家人的首肯後,老娘終於見到了林姑娘。

  林清兒早被老娘感動的稀里嘩啦,可是王賢那日的無情拒絕,傷透了她的心,更讓她毫無自信……難道他根本就是嫌棄我,是被人退過婚的?

  老娘聽了少女幽怨的心曲,哈哈大笑道:「傻丫頭,男人都有病,有病治病就是了!」說著拍胸脯道:「聽老娘的,咱們演一齣戲,保準一下就試出那小子的賤骨頭來!」

  「娘……」林清兒扭捏起來。

  「唉,閨女哎……」老娘摟著林清兒,樂得開了花。

  ~~~~~~~~~~~~~~~~~~~~~~~

  「於是,你們就玩弄我的感情?」王賢瞪大眼睛,憤怒道,「明明已經訂好的事情,為什麼要騙我?!」

  「沒有這一出。」老娘冷笑道:「你還稀里糊塗的矯情呢!」

  「……」老娘總有辦法讓王賢啞口無言。

  「洗乾淨了趕緊吃飯,吃了飯趕緊滾去衙門!」

  「哦……」王賢摸摸臉上的泥巴,不禁有些尷尬,趕緊打了盆水,在天井裡洗刷起來。

  一條毛巾遞過來,王賢伸手去接,和那人手指相觸,抬頭看是林清兒。

  林清兒縮回手,紅著臉道:「你怎麼又改主意了?」

  「因為我想明白一個道理。人生長著呢,就算現在一時潦倒,只要努力,終有一天可以翻身……」王賢說著,深深望著她那精細的五官,低聲道:「但是好女孩不會一直等你,錯過了就真錯過了……」

  「這兩件事其實並不矛盾看,為什麼不先娶了她,再和她一起努力呢?」林清兒的聲音細小卻堅定。

  「嗯,是我矯情了,好在還有機會挽回。」王賢點點頭,誠懇認錯道。白雲悠悠,天地可鑑,世上最幸福的事,莫過於有後悔藥可吃……

  「我的菊花茶呢……」林清兒哪好意思再討論下去,轉個話題道。

  「這……」王賢嘴巴微張,肯定是老娘把自己的舉動,獻寶似的告訴她了。「其實我是想曬來給你道歉的,記得你說自己喜歡喝花茶。」

  「……」林清兒心裡一陣欣喜,他果然是記得的。

  「但現在已經掉到富春江裡了。」王賢實誠道:「我娘還曬了些,比我弄得好多了,你先喝那些吧。」

  「我等明年秋天的……」林清兒淺笑著用腳尖踢踢他的腳尖:「還有玫瑰茶和荷花茶……」

  ~~~~~~~~~~~~~~~~~~~~~

  午飯過後,王賢便收拾東西,要搬去衙門住了。至於他的房間,自然歸林清兒所有了……林清兒除服之前,他們的身份是姐弟。

  王賢的東西也簡單,一個鋪蓋卷,兩身換乾洗濕的衣裳,再就是幾本書了。

  臨走時,林清兒塞給他一本《論語集注》,輕聲囑咐道:「公務閒暇時多看看書。你不是說過,能用十年時間,把秀才考出來,也是極好的麼。」

  「嗯。」王賢點點頭,苦笑道:「沒有老師指點,干看書行麼?」

  「你先把上面的內容背熟了,」林清兒紅著小臉道:「自然有人指點你。」

  「誰,你麼?」王賢眯眼道。

  「你很不屑麼?」林清兒總是被他氣到,哼一聲道:「縣裡的教諭說,我若是男子,考個舉人綽綽有餘!」

  「哇,姐姐是才女啊。」銀鈴驚嘆著蹦進來,拉住林清兒的衣袖,央求道:「先生收下我這個女弟子吧。」

  「想什麼呢,趕緊過來搭把手!」老娘在天井裡忙著裱鞋面,聞言大怒:「識字有什麼用,能吃啊!」

  「那我姐姐為啥識字……」銀鈴又跳出去抗議道。

  「那是吃飽了撐的……」既然已經把人留下,老娘自然沒啥顧忌了,想咋說咋說。

  林清兒在屋裡驚得目瞪口呆,彷彿不認識老娘一般。

  「習慣就好了。」王賢尷尬的撓撓頭,小聲道:「不過以後也夠你受的,有個心理準備吧……」

  「哦……」林清兒見他背起竹筐,連忙把鋪蓋卷壓在上面,捆實了。

  「走了。」王賢朝她呲牙笑笑,家裡有個預備媳婦的感覺,真踏實。

  「別忘了剛才跟你說的事兒。」老娘大聲囑咐道:「你要是辦不了,找找你張叔,把這事兒辦了。別讓我在街坊面前丟臉!」

  「哦哦哦……」王賢無奈的應道。

  走出巷子,正碰上張嬸的兒子張大哥。一見他背著這麼多東西,張大哥二話不說就搶過來,替他背著。

  王賢說我已經好了,不用幫忙了。

  「你現在是小官人了,哪能幹粗活呢?」張大哥一臉理所當然道:「傳出去會讓人笑話的。」

  「什麼官人,一個臨時工而已。」王賢苦笑道,心說而且是即將去迎接狂風暴雨的臨時工……

  「臨時工,這說法倒新鮮,果然是小官人,就是有學問。」張大哥讚一聲,一臉羨慕道:「管他什麼工了,都比咱老百姓強。坐在衙門裡,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啥體力活也不用干,就有銀子拿。進來的人都得低聲下氣,到哪裡去都是高接遠送,看哪個老百姓不順眼,說整他就整他……」

  王賢這個汗啊,要真像他這麼說,吏員那可是一等一的美差。可惜,渾不是這麼回事兒,至少自己的日子,絕不會這麼舒坦……

  張大哥一直把他送到衙門口,還想送進去,可惜人家不讓了。

  謝過張大哥,王賢背著鋪蓋回去吏舍,也沒收拾就回戶房去了。

  因為是午休時候,同屋的一眾書辦正圍在一起聊天,一個長臉的傢伙笑道:「這小子真是好漢,明知道大人看他不順眼,還敢第一天就早退,第二天乾脆不來,你沒見大人那張臉……」

  「那是沒領教到大人整人的招數。」一個尖嘴猴腮的傢伙冷笑道:「到時候保準他悔青了腸子……」

  話音未落,便見王賢從外面走進來,眾人趕忙打住話頭,吳為站起來,埋怨道:「你去哪了,也不打聲招呼?」

  「我今天家裡有事。」王賢笑笑道。

  「唉,你死定了。」吳為嘆口氣道:「大人讓我們告訴你,來了即刻去見他。」

  「過會兒吧,午休時間呢。」王賢笑著坐下,看到桌上沒寫完的字,便繼續提筆寫起來。

  同樣的一篇字,今天寫起來,和昨天是完全兩種感覺。那種沉重煩躁的感覺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輕鬆和滿腔的鬥志!

  來吧,姓李的,要戰便戰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22 AM

第三十五章 冤家


  豪言壯語好說,婆婆不待見的媳婦難當。

  王賢在李司戶的房裡,挨了整整一炷香的批,被訓得頭暈腦脹,末了抱著一摞子賬冊,回了自個的公房。

  儘管早就告訴自己,當姓李的在放屁,但屁聞多了也會被臭暈,泥人尚有三分土性,當被罵得狗血噴頭,總是難免氣憤填膺。

  王賢不是沒在職場混過的雛,當初他敢在刁主簿的畫上寫字,是看求職沒指望,出口惡氣罷了。現在既然已經進了這個門,自己就沒有理由再任性,一定要想方設法,殺出一條血路來!

  因為他已經明白,這是讓家人生活無憂,讓自己活得體面的,最好的一條路!任何想把他趕走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但眼下敵我實力懸殊,根本沒有一戰的可能,只能先夾起尾巴、避免犯錯,不給那姓李的再整治自己的機會……不過這個,基本上很難。因為對方是上司,想給你找麻煩,簡直是分分秒的事情……在找到對策前,只能先捱一天算一天。

  定定神,王賢把注意力,投向手頭的工作。按照李司戶的命令,明天點卯之前,把這些賬冊核算出來,晚了或者出了錯,為他是問!

  吳小胖子過來看了一眼,張張嘴欲言又止,搖頭嘆口氣,回去自己的桌前。王賢知道他嘆什麼氣,首先,這麼多賬冊,對一個從沒接觸過這行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噩夢,根本不可能完成。其次,這都是永樂五年的舊賬,就算核算出來,也根本沒有意義,純粹就是遛他……

  王賢並不怕算賬,相反,手摸上算盤,他並不感到陌生,因為他上輩子的職業,是註冊會計師。雖然,後世都已經電算化了,但感謝學校教育的滯後,總還打過兩年算盤……

  至於這明朝的官方賬冊,採用的顯然是單式記賬法,只記錄每一筆收支,然後按月、逐季、每年集合賬目,最後用四柱結算法核算出入。

  這比起複式記賬法簡單明了,一看就會……當然是對他來說。

  屋裡眾書辦,都放慢了手頭的工作,等著看王賢鬧笑話。卻見他一手算盤一手毛筆,雖然指法生疏,但顯然是有練過的……

  『不愧是家學淵源』,這讓眾人一下興趣全無,都轉頭忙自己的去了。

  用了一個下午,王賢差不多找回了當初珠算比賽全校亞軍的感覺,賬冊卻才清了一半。

  差不多快到晚飯時,一名青衫典吏過來,問道:「哪個是王賢?」

  「我是。」王賢站起來。

  「跟我走一趟。」那典吏面無表情的轉過身。

  王賢莫名其妙,但還是放下手頭的活計,乖乖跟了出去。

  待他一走,眾書辦一下坐不住了,一邊張望一邊小聲道:「我說得罪大人要後悔吧,這不,把他交刑房處置了!」

  「唉,其實我看他還不錯,」有書辦已經對勤快又低調的王賢,產生了同情心:「怎麼就這麼招大人恨?」

  「別說了,讓大人聽見,連你一起整。」另一人勸說道。眾書辦深以為然,不再交談此事。

  ~~~~~~~~~~~~~~~~~~~~~~~

  那廂間,王賢跟著那典吏,離開戶房,來到刑房。

  一進去便引起一陣哄笑,眾刑房書吏笑道:「怎麼了,二郎第一天就要吃板子?」

  這些都是王賢老爹的老部下,連帶李觀一起說著,都是受過王興業恩惠……若非當初王興業面對刑訊逼供,咬緊牙關,沒有牽連任何人,如今刑房裡這幫人,肯定要被何觀察一鍋端了。

  是以王賢老爹出來,刑房的人往他家裡跑得最勤,這次王興業出去跑官,還是這幫人給他湊的錢!

  愛屋及烏,他們對王賢自然也格外親熱。那典吏也不像在外頭那樣板著臉,啐道:「李晟那個王八蛋,拿著針鼻當棒槌,二郎不過一上午沒來,這廝就發票過來,要打他二十小板!」

  「求!」另一個典吏怒道:「二郎剛來,還不懂規矩,李晟就要打要殺!這哪是衝著他來的,分明是衝著咱們老大人!還交給咱們刑房處理,這是擺明了打臉!」說著拍案道:「老子去罵他去!」

  「站住!」李觀掀簾子從裡頭出來,訓斥道:「你吆喝什麼?按照規制,『缺勤一天處笞二十小板』,你憑什麼罵他?」

  「我……」那典吏嘆氣道:「我不是想去給二郎打打氣麼。」

  「就你這張臭嘴,當時罵痛快了,回頭還讓不讓二郎,在他手下混了。」李觀不耐煩的揮揮手道:「都滾蛋回家去!」

  「哦……」眾刑房書吏朝王賢擠眉弄眼,這個拍他一下,那個摸他一把,然後鳥獸散了。

  「進來吧。」李觀轉身進屋,王賢跟進來。

  「喝什麼茶?」讓他坐下,李觀親手沏茶道:「喝碧螺春吧,我喜歡喝……」

  「……」王賢這個無奈啊,怎麼這些司吏一個個都牛氣衝天。

  「怎麼,覺著李叔不一樣了?」李觀淡淡道:「那是自然,原先你是老百姓,我是你爹的老下屬,自然和你客客氣氣。但現在你既然穿上這身白衫,那就是吏員,我自然要跟你按衙門的規矩來。」

  「是。」王賢虛心受教道:「我什麼都不懂,求李叔多教我。」

  「呵呵……」李觀才顯出一絲笑道:「知道我笑什麼嗎?」

  「不知道。」王賢搖頭道。

  「我笑你捨近求遠。」李觀給他斟一杯茶道:「我這點見識,大半還是你爹教的呢,你說你該找誰學?」

  「他不在富陽。」王賢苦笑道。

  「行,那我越俎代庖一次。」李觀點下頭道:「就跟你說一點,當差不自在,自在不當差。不管你是吏是官,只要身在衙門,就得守規矩,就得不自在。比如這每日五更起來,徑至司吏公房畫卯。你要是遲了甚至曠工,都是要吃板子的。次數多了,還要坐牢。要想自在,當你的老百姓去……」

  「侄兒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王賢輕聲道:「李叔別用老眼光看我。」

  「我怎麼看你不要緊,看在你爹的份上,我肯定得護著你。」李觀在六房司吏裡,算是年輕的,主要還是託了王興業的福,不然論資排輩,怎麼也得四十開外才能上去。「但是六房各有天地,你偏偏運勢不濟,分到了戶房,我平時想幫你,也幫不上忙。」

  「我知道。」王賢點點頭,李觀替他說話根本沒用,只能讓自己的處境更糟糕。

  「回去吧。」李觀嘆口氣道:「小心點,守好規矩,李叔只能保你不挨打,其他只能靠你自己應付了。」

  「我不用吃板子了?」王賢瞪大眼道。

  「用不著。」李觀淡淡道:「我跟下面打聲招呼就行,不過你這幾天別太歡實,走路慢一點,最好能裝裝瘸,不然李晟非得變著法子折騰你。」

  「我明白。」王賢起身,恭聲道:「那我先走了。」

  「嗯。」李觀點點頭,待王賢走到門口,卻又幽幽道:「李晟這廝,早晚沒有好下場,你忍忍吧……」

  王賢一愣,點點頭,徑直離去。

  離開刑房,王賢便見吳小胖子在不遠處張望,趕緊一瘸一拐的過去。

  「你沒事兒吧?」吳為趕緊扶住他,關切道:「我也是吃過小板子的,雖然不傷人,但真疼啊。」

  王賢點點頭,含混道:「你怎麼跑來了?」

  「散班了呀。」吳為道:「我扶你回吏舍,給你看看傷,用不用找我爹。」

  王賢才想到這小子家學淵源,再說自己騙誰也不能騙他,便小聲道:「我挨得很輕,淤青都沒有。」

  「哦?」吳為想一想,瞭然道:「他們手下留情了。」

  「嗯。」王賢點點頭道:「我得回去拿賬冊,晚上不加班幹不完了。」

  「你是真不懂啊。」吳為苦笑道:「戶房的賬冊怎能讓你帶回吏舍?只能在公房裡看,散班就鎖門,明早再重打開。」

  「那我明天完不成任務!」王賢怒道:「豈不又要挨訓?甚至挨打?」

  「挨打不至於,」吳為安慰他道:「頂多訓兩句,你當耳旁風就是了。」

  「……」王賢這個鬱悶啊。

  真讓吳小胖子說著了,次日王賢又挨了頓狠批,然後李晟勒令他下午交工。

  這次時間充裕了,王賢也熟練了,早早就把賬冊核算完,建起四柱清冊,賬目一核對,新收減開除等於見在減舊管,數目可以對上。

  他微微鬆了口氣,心裡卻有些異樣,因為以他多年審計的的眼光看,這賬目,很有問題!

  這賬目應該是老手所作,每一筆收入都記得明明白白,每一比支出,也列得清清楚楚,單純用四柱清冊法,是看不出什麼問題的。但是,如果改用複式記賬呢?王賢感覺,有些東西八成會顯現出來!

  本著一個註冊會計師鑽牛角尖的精神,他重新拿起了第一本賬冊……他要重新記賬,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貓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33 AM

第三十六章 如何擠走上司(一)


    在明初,還沒有三腳賬、四腳賬,記賬的方法仍是單純反映現金收支盈虧的單式記賬法。這種記賬法根本無法反映財務活動的方方面,只是一本現金賬而已。

    只要學過一點會計的人都知道,僅通過一本現金賬,是無法真正了解一個部門的真實收支,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已購入的材料物資的耗用,因為不涉及錢款支出,是不會記在賬上的。

    總之,這種鬍子眉毛一把抓,只給結果不給過程的記賬法,十分容易造假。

    王賢只是核算了一遍,便感覺肯定有問題。看看時間還來得及,他單抽出一個月的賬目來,改用借貸記賬法,檢查收支是否平衡,如果不平,自然可以找出不平的流入和流出,繼而發現問題所在。

    但一番忙碌下來,他發現對方是個老手,把賬做得很平……

    但這難不倒專業人員,王賢還有『本福特法則』這樣的法寶。這條法則說,在一堆未經修飾的數字中,開頭是一的數,出現機率約為總數的三成。開頭是二的數,出現機率約為總數的一成七,開頭是三的數,出現機率約為總數的一成二……之後依次遞減,開頭是八和開頭是九的數字,出現機率總和,才是總數一成。

    只要樣本夠大,數字未經修飾,都會遵守這個法則。換言之,如果數字是捏造的,那麼統計結果就會大大背離這個法則。審計師用它來初審是否存在舞弊,可以大大提高審計效率。

    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王賢統計了一年的賬目數字,看著紙上的十個統計數,是那樣的平均,他笑了……再看一眼賬目的負責人一欄裡,赫然是當時還擔任典吏的李晟,他的笑容更盛了。

    「還笑,核對出來了麼?」吳小胖子出現在他​​身邊,見他紙上只有九個數字,登時著急道:「大人待會兒要看了。」

    「早弄好了。」王賢笑笑,拿起上午就核算出的結果。

    這時候雲板響了,眾書吏趕緊去司吏房集合。

    果不其然,李晟訓話之後,又走到王賢面前,一聲不吭的伸出手。

    王賢便將賬目遞給他。

    李晟掃了一眼,扔在地上道:「都是錯的……」然後一臉冷漠的望著王賢道:「明天重算。」最折磨人的不是算賬,而是算了半天,發現錯了,還得從頭重算。李晟相信,王賢這樣的門外漢,算十遍也算不對,何況就算對了,自己也可以說錯了。這樣反復折磨幾次,就是個泥人也能被活活逼瘋……就算他賴著不走,自己也可以『不稱職』,將他踢出衙門,自己解了恨,也替刁主簿出氣,一箭雙雕。

    「是,大人。」但讓李晟失望的是,王賢沒有任何過激反應,只是彎腰撿起來,很老實的點頭道:「那我重算。」

    「再算不出來你就滾蛋,衙門裡不養廢人!」李晟輕蔑的瞥他一眼,轉身進了裡屋。

    「是,大人。」王賢點點頭。

    一眾書吏都同情的望著他,讓一個啥也沒學過的新人,統計繁雜的賬目,還不許出錯,這整人也太過了……再說王興業在衙門裡的口碑很好,大家都很服他。國法還講禍不及妻兒呢,你李晟怎麼就抓著他兒子不放了?

    只是大家懾於李晟的淫威,也不敢跟王賢多說什麼。只能嘆了氣,拍拍王賢的肩膀道:「先去吃飯吧……」

    王賢點點頭,一聲不吭,一副小受模樣。只是誰也不知道,他其實是故意算錯的……

    接下來三天,王賢依然天天算錯,天天挨罵,聽得這群刀筆吏都忍不下心了……唉,這小伙子其實真挺不錯的,人勤勤懇懇,對前輩都很尊敬,每天打水倒茶,從不懈怠,跟傳聞一點都不一樣,怎麼就落在李大人手裡了呢?

    王典吏實在忍不住,這天散衙後,跟著李晟進了裡間,勸道:「沒必要這樣對王賢吧,他一個門外漢,你整天這麼折騰他,我看他都要傻了。」

    「本來一天就要的東西,我已經給了他五天!還想怎麼樣?」李晟做事,第一要務是在道理上站得住,是以他總是理直氣壯道:「難道衙門要變成養閒人的地方麼?」

    「總得給他點時間,讓他慢慢學著來吧。」

    「有那麼多現成的,還在等排隊呢,我為何要用他?」李晟哼一聲道。

    「唉……」王典吏嘆口氣,不再說什麼。

    待王典吏出去,李晟枯坐了很久,表情陰沉的滴水。他何嘗不知,這事兒拖得越久,造成的影響就越不好。只是萬沒料到,那王賢竟然如此有韌性,能一直忍到現在。

    『不行,得換個法子了。』李司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

    這天中午,王貴突然來衙門,叫王賢出去吃飯。

    王賢才記起這茬,收拾下東西,知會同僚一聲,便跟王貴來到衙前街上。

    衙前自古好景觀,除了鋪房、醫學、陰陽學這些官方機構外,還有四大寄生產業……第一個是旅店。縣城外的人,來縣里打官司,大都來這裡投宿,原告方便及時遞狀子,作證人的方便隨時被傳喚,在押被告或在監犯人的家屬,也圖個就近活動人情,打探消息的便利。

    第二個是茶館。上述人等安頓下來,就會到這裡頭打聽消息,找人幫忙,因為那些替人寫狀子的代書,幫人打官司的訟棍,就整天窩在這裡。

    第三個是酒樓,官府裡的胥吏差役、師爺長隨之類,在酒桌上頭通消息、講頭存、勾結舞弊、討價還價。還有官府的公費吃喝,老闆要麼​​賺死要麼賠死……

    第四個是藥舖,往往開在醫學隔壁,醫官只管診病開方,病患不妨就近抓藥。據說醫官每開一張方子,都是有抽頭的,吳大夫免了王賢的診金,其實一點沒少賺。加上衙門裡隔三差五的打板子、拶指頭、上夾棒,傷筋折骨、皮綻肉爛司空見慣,是以跌打損傷藥賣的極好。藥舖的主人陸員外,也成了縣里數一數二的富戶。

    除了這四大旺舖之外,還有些錢莊、米行、典當、果舖等其他買賣,都是與衙門催徵糧賦、課罰敲剝等業務,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繫。

    此外還有專以衙門公人、以及進衙辦事者為服務對象的飲食攤檔。王貴就在這兒請王賢吃飯。

    叫了幾個炒菜,還有一盅雞湯,王貴便像長蟲吃雞蛋似的,吭吭哧哧,憋得滿臉通紅。

    「到底有啥事兒,現在總能說了吧?」王賢嘆口氣道:「是不是嫂子的事兒?」

    「你怎知……」王貴一愣,又了然道:「你現在可真聰明,是你嫂子的事兒。」說著一咬牙,「我倆已經和好了。」

    「那感情好。」王賢笑道。

    「你不生氣?」

    「我生什麼氣?」王賢正色道:「我當時那樣子,大嫂受不了也是正常。」

    「小二你真是懂事了。」王貴高興道:「我想把她接回家,你答應麼?」

    「我怎麼會不答應?」王賢兩手一攤道:「問題是,我答應沒用啊。」

    「是,得娘答應。」王貴一下頹然,然​​後巴望著王賢道:「你點子多,幫哥哥想想辦法。」

    「我都被老娘耍成猴子了,」王賢苦笑喝口茶水道:「你覺著我能有啥主意?」

    「……」王貴鬱悶的垂下頭。

    「你透過口風麼?」菜上來了,王賢接過盤子,一邊擺一邊問道。

    「嗯。」王貴點點頭。

    「老娘怎麼?」

    「她說侯家人不是說了麼,出了王家門,翠蓮就不是王家媳婦了……」王貴小聲道:「還說西街劉大叔家的翠妮,黃花大閨女,不過才要二十貫彩禮……」

    「……」王賢這個汗啊,老娘真有一代女皇的風範,「你覺著呢?」

    「那不過是氣話。你嫂子人挺好的……」王貴垂首道:「她當閨女的時候,哪吃過那種苦,跟咱家也捱了一年多,最後才受不了的。」說著小聲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說她已經認錯了……」

    「嗯。」王賢點頭道:「這個忙,我得幫,誰讓當初因為我呢。」

    「咋幫?」

    「這個……」王賢嘆口氣道:「老娘那回是真生氣了,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鬆口的,除非……」

    「除非什麼?」王貴瞪大眼問道。

    「除非有什麼可以讓她鬆口的理由。」王賢笑道:「老娘不是說麼,在裡子面前,面子算個屁……」

    「什麼理由?」王貴的眼瞪得更大了。

    「你想老娘最盼什麼?」王賢循循善誘道。

    「孫子唄……」王貴道:「看見人家的小孫子,她恨不得搶回家養著。」

    「這不就結了……」王賢夾一筷子筍絲,細嚼慢嚥起來。話說在衙門吃了幾天飯,他明顯不像餓鬼投胎,那麼缺肚子了。

    「……」王貴迷茫的看著他,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讓我給她抱個孫子回去?」

    「不用等生出來,懷上就行。」王賢道:「要是一般的婆婆,糊弄一下也行,但以老娘的火眼金睛,指定是要露餡的。」

    「唉,要是能生,不早生了……」王貴聞言失望道:「成親兩年了,她就懷上過一次,還小產了​​……」

    「不要緊。」王賢輕聲道:「我授你一套種玉大法,回去掐日子一算,最多仨月,保你藍田種玉!」

    「這麼神?」王貴張大嘴巴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2:42 AM

第三十七章 如何擠走上司(二)


    翌日點卯時,李司戶訓話道:「各鄉收解秋糧的日子到了,大老爺卻下令重新核實黃冊,諸位雖然加緊趕工,但已經等不及所有帳冊重核完成了,只能核實一部分,收解一部分。大老爺已經點頭同意……」

    眾書吏聞言面色大變,誰要是擔上這差事,那可是曹操遇蔣幹——倒了大霉。

    「荀三,你去吧。」李司戶目光落在個油頭滑腦的書辦身上,

    「大人,我手頭還一攤活呢,」荀三苦著臉道:「千頭萬緒的賬目,光交接就得好幾天,只怕耽誤不起。」

    「說得有些道理。」李司戶點點頭,目光轉向站在末位的王賢道:「你算賬不中用,在這兒光添亂,滾出去收稅吧,也算廢物利用了!」

    「……」王賢低聲道:「可是大人,屬下沒學過怎麼收稅。」

    「又不是讓你親自收。」李晟冷聲道:「收解都是糧長的事兒,你只是去監督該收的都收上來罷了,這樣簡單的差事,你要是再幹不了,趁早就滾出衙門吧!」說著不待他答應,便轉身進了裡間。

    回到公房,王賢見幾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自己……雖然只相處了短短數日,但許是同情弱者的心態,許是王賢為人處世周到,總之眾人對他的態度好了很多。儘管懾於李司戶的壓力,不敢和他太近乎,但正常說話還是沒問題的。

    「怎麼,有什麼不妥?」

    「唉,這次你麻煩大了。」眾人嘆氣道:「想辦法告個病假吧,不然非得吃不了兜著走……」言盡於此,說完便搖著頭各自做事了。

    「至少告訴我,下面該幹什麼吧?」王賢苦著臉道。

    「去糧科找王典吏,他會告訴你的。」吳為拍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大伙的話,你得聽。」

    「多謝。」王賢感激的笑笑,離開公房往糧科值房走去。話說戶房事務最雜,三個經制吏下,又有三十多名非經制吏,並專設一糧科司夏秋兩稅,王典吏便是糧科的的頭目。

    王賢進去時,王典吏已經準備好白冊、簽牌、並完稅告示,一併交給他道:「放鬆點,別有壓力,我找個人和你一起去。」說著叫個秦守的白役進來,吩咐道:「你跟王書辦走一趟,他是頭一回當差,有什麼事你提醒著點。」

    秦守點頭哈腰的應下,又朝王賢行禮。白役是正編差役之外的臨時工,各房都有,專供跑腿,地位自然比書辦還低。

    王賢讓李司戶磨成了小豆腐,也很客氣的與他見禮,這讓秦守受寵若驚,連稱不敢。

    兩人先拿著戶房的文書,去壯班房要兩個民壯,套了輛騾車,出縣城往北十五里外的長新鄉而去。

    路上,王賢見秦守和兩個民壯一臉笑意,似乎很期待這趟差事,不禁奇怪的問道:「有啥好高興高興?」

    秦守三十多歲,白白胖胖,一撮狗油胡,七根朝上,八根朝下。兩隻小眼睛,很是聚光,一看就很精明那種,聞言笑道:「像我們這樣的白役和民壯,都是沒有錢拿,白給官府乾活的。除了上面定時給點『呆出息』,全指著出這種差事,能有些花頭。」

    「哦。」王賢點點頭道:「那為何他們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死人一樣呢?」

    「呵呵……」秦守笑笑想含混過去,卻被王賢逼問不已,只好說實話,「這不明擺著麼,長新鄉是頭一個複核完的,別的鄉都還沒出結果呢。他們一看白冊,發現不僅比原先的稅額多,甚至還比去年要多,肯定要拖下去,等別的鄉也複核完了,看看他們什麼情況再說。」

    「原來如此。」王賢點點頭,跟他猜的一樣,便問道:「那我們有什麼辦法對付他們?」

    「沒辦法。」秦守乾脆的搖頭道:「糧長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別說王小哥這樣的書辦,就是咱們李司戶也不放在眼裡,人家都是跟三衙甚至大老爺直接說話的。咱們能奈若何?」

    「……」王賢想想那何常的囂張氣焰,簡直把胡捕頭罵成豬頭了,自己一個白衫書辦,人家怎麼可能放在眼裡?

    「要我說,咱們就去吃點喝點拿點,然後回來交差。」見他滿面愁容,秦守為他支招道:「然後明天開點巴豆吃上,跑幾天肚子,司戶自然會換人。」

    「好主意。」王賢苦笑道:「實在不行,只能這樣了。」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李晟可以變著花樣整他,這根本不是辦法。

    ~~~~~~~~~~~~~~~~~~~~~~~~~~~~

    傍晌時到了長新鄉,王賢持著戶房文書,找到了此區晁糧長家。果然又是個狗大戶,光看台門就跟何員外家不相上下,門房也帶著鄉紳家丁的優越感,對王賢愛搭不理。

    待王賢亮出的文書,門子才正眼瞧他一眼道:「我家公正去訪友了,倒讓官人白跑一趟。」

    「啥時候回來?」秦守心咯噔一聲,不會連腿腳錢都沒了吧。

    「這個沒數,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個月,也是有可能的。」門子不緊不慢的答道。

    「那不什麼都耽誤了。」秦守急道:「去找找不行麼。」

    「這可沒法找,我家員外交友廣泛,有可能在橋山寺和方丈下棋,也可能去仙霞嶺尋幽探勝,每次都是盡興而歸,我們可找不到。」門子說著皮笑肉不笑道:「家裡只有夫人小姐,就不請幾位爺進去了。」說著從靴頁中抽出一摞半新不舊的鈔,遞給王賢道:「不能讓幾位爺白跑一趟,小小心意,幾位喝茶吧。」

    那種渾不把你當盤菜的表情,讓王賢恨得牙根癢癢,奶奶的,李晟瞧不起我,你個門衛也瞧不起我!但是看看左右三人,都被那摞錢饞得口水直流,估計自己發作起來也只是自取其辱……他終是強忍住怒火,轉頭就走。

    秦守趕緊接過來,笑嘻嘻道:「多謝多謝,我們走了。」

    三人跟著王賢離開了莊門口,那門子輕蔑的撇撇嘴,轉身進去,來到後院,便見個穿著道袍的老者,正在那裡打太極。

    「老爺,已經打發走了。」門子耐心等到他收招,才恭聲稟道。

    「嗯。」老者便是據說出游去的長新鄉糧長晁天焦,聞言捋著鬍鬚道:「本來聽說要咱們鄉頭先納糧,我還有點懵。孰料李司戶又派人來說,只管搪塞過去,一切有他擔待。這到底葫蘆裡買的什麼藥?」

    「老爺不懂,小的自然也不懂了。」門子笑道:「不過來的是個小後生,帶著幾個白役,像打秋風的多過來催收稅的。」

    「呵呵。」晁天焦接過毛巾擦擦汗道:「管他耍什麼花槍,反正今年按之前談好的解送,多出來的二一添作五,這個就是他李司戶也改不了!」

    「那是,咱們大明朝皇權不下鄉,官府不能插手稅糧收解,收上來多少,給他們多少,還不全是老爺說了算?」門子阿諛奉承道。

    「唔哈哈哈……」晁天焦得意的大笑起來。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晁天焦大笑的時候,王賢正鬱悶的走在回城的路上。秦守建議在路上打個尖再說去,也被他置若罔聞了。

    真的是忍無可忍了,再這樣下去,自己非被活活玩死不可!姓李的,這是你逼我的!

    想到這,王賢摸摸懷裡,那裡有他審計出來的九大財務問題,就不信幹不死你個老王八!

    回到縣城,已經過了飯點,王賢不理他們三個,跳下車就回家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似乎街坊們跟他打招呼,都不如往日熱情了。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自己被姓李的整得死去活來,估計全縣都知道了……

    果然,六叔不再給他橘子,七哥沒有魚送,更別提朱大昌的豬蹄子了。大家雖然仍客氣的叫他小官人,但他一走過去,便竊竊私語:

    「李大官人真要對付王二?」

    「那還有假,當年王二他娘跟了王興業,沒跟李晟,他記恨一輩子了。現在可逮著機會,能不發落小二麼?」

    「那小二可慘了,還不像螞蚱一樣任人捏?」

    「可不,唉,這孩子運氣真差……」

    「可惜我那橘子唉……」

    「你閉嘴,我四個豬蹄都沒說,你兩個爛橘子算個屁!」

    他們以為是背著王賢說,殊不知那些話順著風,全都飄到他耳朵裡了。王賢嘆口氣,看來還真是沒人看好我呢……

    胡思亂想著,他進了巷子,推開家門道:「娘,我回來了。」

    「怎麼,這麼快就被辭了?」老娘正在納鞋底,冷笑地看著他道。

    「娘……」王賢鬱悶的要拿頭撞牆,俺在外頭就夠鬱悶了,回來還得受妳奚落……

    誰知老娘拿起鞋底,照著他的腦袋就抽,一邊抽還一邊罵道:「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別個要搞你,你就讓他搞?把他搞死不就得了!還回來求安慰,你還沒斷奶啊你!」

    王賢抱頭鼠竄,大叫道:「我沒被開,我是正好回來看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09:06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3 09:20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如何擠走上司(三)

    老爹也正好在家,笑瞇瞇的喝著茶,看著老婆追打兒子。銀鈴也在一旁高呼加油,弄得林清兒哭笑不得,只好躲進屋裡。

    待老娘終於放過自己,王賢坐到老爹身邊,問道:「爹,你啥時候回來的?」

    「傍晌,」老爹笑著打量他道:“這身白衫不好穿吧。」

    「唉。」王賢嘆口氣道:「我先吃點飯吧……」

    「喏,爹從杭州買回來的麻餈。」銀鈴獻寶似的捧出個荷葉包道。

    「你們吃吧,這玩意兒沾牙。」家裡仍舊不寬裕,王賢在衙門裡吃得不錯,哪好意思跟妹妹搶食,「還有沒有剩米飯,泡點水就行。」

    「看你這樣下鄉去了吧。」老爹瞇著眼道:「沒人管飯麼?」

    「管飯了。」王賢拗不過妹妹,只好拿一個麻餈嚐嚐道:「不過是閉門羹。」

    「球,出去別說你是我兒子!」老爹聞言大怒:「老子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見老爹拿起鞋底也要抽自己,王賢一面躲一面鬱悶道:「還不都是爹造下的孽。」

    「唉,」老爹一下沒話了,收回手道:「姓李的雖然恨我,但他做事向來陰險,這次怎會如此猴急?」頓一下道:「應該是做給姓刁的看的……」

    「甭管給誰看。」王賢苦笑道:「反正兒子要被活活玩死了……」

    「沒出息!」老爹瞪他一眼道:「我的兒子要是連富陽縣衙都混不下去,我把姓倒著寫!」

    「爹,王字倒著寫還是王……」銀鈴小聲道。

    「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跟妳姐姐去學繡花去!」老爹把女兒轟走道:「把這些天來的事兒,都跟我說道說道。」

    「好。」王賢早就憋壞了,終於找到機會大倒苦水了。

    王興業聽著兒子的描述,一雙眼睛越瞪越圓,硬把那張憨厚的臉,變成了怒目金剛。剛要發作,卻聽老娘一聲怒喝:「欺人太甚了!敢這麼整我兒子,老娘不出馬,他李狗子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

    「妳少摻和!」王興業一輩子被老婆管得服服帖帖,唯獨在李晟這事兒上,保持著高度敏感的自尊。見老娘瞪眼,老爹忙軟下來道:「殺雞不用宰牛刀,愚夫出馬就足夠了……」

    「哼,先把你的事兒放放,給兒子弄利索了。」老娘發號施令道:“不說還不知道,小二竟被李狗子欺負成這樣!」

    「好好好,」王興業擺手道:「妳先進屋去,我跟兒子細說。」

    「一定要讓他死得難看!」老娘下了命令,抱著簸籮進了屋。

    看老娘關上門,老爹擦擦汗,尷尬道:「你娘這二年,簡直變成女大王了。」

    「不然怎麼撐下這個家?」王賢嘆口氣道:「兒子那時候那麼不懂事。」

    「知道知道,要不我這麼讓著她?」老爹很在意在兒子面前的形象,只是有越描越黑之嫌:「說你的事兒吧,晁天焦那老東西一定不知道你是我兒子,不然他不敢欺負你。」

    「爹要陪我去一趟?」王賢問道。

    「放屁!」老爹一臉『我怎麼有你這樣兒子』的表情,怒道:「老子是官,他是民,啥時候都該是他來見我!」說著指著兒子數落道:「小子,你這衙門混的,實在是太丟人了!」

    「我才混了幾天,還光被欺負了去了……」王賢鬱悶道:「到現在還一頭霧水呢。」

    「唉,也是。」王興業點下頭道,「先過去這關,再慢慢教你吧。」說著摸摸下巴道:「晁天焦那你先別去了,這幾天就在家裡歇著吧,等他上門來求你。」

    「啊……」王賢瞪大眼道:「怎麼可能?糧長都牛哄哄的……」

    「哼哼,」王老爹冷笑道:「你且看著吧……」

    見老爹這樣信心滿滿,王賢也放心了,心說看來我要學的東西,還真多啊。

    「不過這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除不了根。」卻聽老爹一邊摳腳一邊嘆氣道:「李狗子辦事兒湯水不漏,從來不落把柄,要不我早把他整死了。」這都是在鹽場養成的毛病,也不知買麻餈之前扣沒扣腳……

    「說起來,爹先看看這個吧。」王賢從懷裡,掏出個紙袋,遞給老爹道,「就看第一頁就行。」

    老爹拍拍手接過來,掏出裡面的一摞紙打眼一看,就再也拔不出來,良久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抬起頭道:「這是哪來的?」

    「我自己弄的。他把陳年老賬拿出來讓我算,我從裡面查出來的。」王賢道。

    「你還有這本事?」老爹不信道。

    「也不看我是誰的兒子。」王賢討好笑道。

    「那倒是……」老爹點點頭,還是不信:「這是誰給你的吧?」

    「唉,甭管哪來的了。」王賢不禁暗嘆,怎麼說實話就是沒人信呢,「總之這上面的結論,都是以永樂五年的賬冊為依據,絕對錯不了。」

    「要是這東西流出去……」老爹面色凝重道:「從縣太爺到書辦,沒一個逃得了,都得掉腦袋!」

    「所以讓老爹拿主意。」王賢嘆口氣道:「不審不知道,一審嚇一跳,這富陽縣裡上下勾結,營私舞弊,實在是無法無天!」

    「唉,其實哪個衙門不是這樣?」老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也嘆口氣道:「大明朝的官俸低、吏祿更低,就靠那點工食銀,哪能養家糊口?何況大老爺還得養師爺、養門房、講排場,這些錢從哪來?朝廷不給發,大家就要想辦法,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衙門裡的人自然要吃手裡的權了……當年太祖皇帝多狠吶,貪污二十兩銀子,就要剝皮充草。知道縣衙的土地祠,為啥又叫皮場廟麼?那是因為幾任知縣的皮囊,還在裡頭掛著呢,可這還擋不住上下其手,所以這裡頭,也不光是我們的錯……」

    王賢聽得不寒而慄,小聲道:「爹,你不用急著辯白,我沒說要把這些捅出去,我讓你看看,有沒有能拿來整治李晟的。」

    「你不早說!」老爹這才大鬆了口氣,端起茶壺一飲而盡,罵道:「小兔崽子嚇死我了!」

    於是再次仔細看了一遍,琢磨道:「衙門的錢糧進出,九成九要經過戶房,是以戶房司吏其實是在給大家擦屁股,你要是隨便拿筆假賬告他,他定能夠一推二五六,說我就是大丫鬟帶鑰匙,當家不做主。衙門裡的縣太爺、二尹三衙四老典都拿過錢,自然要幫他遮掩……」

    「但其實,官老爺們拿的是小頭,大頭都讓他揣懷裡了。」王賢冷聲道。

    「這是肯定的,李晟這廝看著小心,其實賊膽包天!」老爹恨恨道:「這是讓老爺們擔惡名,他來撈好處做好人,老爺們知道了,肯定恨死他!」頓一下又搖頭道:「老爺們還是得保他,這麼些年來,誰從公中撈了多少好處,從庫裡拿了多少東西,他全都一清二楚,老爺們要是不保他,難保他會​​說出什麼來!」

    「這真是……」王賢嘆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總之,這個大管家不是這麼好整的。」老爹也嘆道:「也幸虧就是你爹,幹了一輩子刑房,才能專治各種疑難雜症!」

    「噗……」王賢一口茶水險些沒噴到老爹臉上,苦笑道:「爹,你能不能不自誇?」

    「嘿嘿。」老爹笑笑道:「想不想聽?」

    「想!」王賢立刻諂媚的湊過去,給老爹端茶道:「洗耳恭聽您老的高招。」

    「唔。其實也是他自找的。」老爹接過茶,搖頭晃腦,就差拿把扇子裝孔明了:「這二年,因為那個案子,縣裡上下懶散慣了,上下哪個把公務放在心上?光想著怎麼撈錢去了。我聽說,魏知縣上任後,因為想要做一番政績出來,頗有刷新之意,無奈那幫人懶慣了的,不願配合,更不願吐出到口的肥肉,於是處處跟他作對,給他使絆子。李晟因為是大管家,很多惡人最後都是他當了。是以縣老爺早就想除之而後快了。」

    「是啊,所以司馬求才讓我到戶房蒐集證據。」王賢點頭道。

    「哦,是麼?」老爹瞪大眼道:「你咋不早說?」

    「現在說晚麼。」王賢奇怪道。

    「早說我還用費腦筋?」老爹怒道:「你個頭一天進衙門的新丁,人家能指望你蒐集到什麼要命的證據?無非就是想尋他個小錯,好藉故撤了他!人家不是讓你整出這種大殺器來的,人家只要你找出他一點小毛病!」頓一下,強調道:「沒聽你說之前,我就判斷出來了,你話只是印證了我的判斷,你爹十幾年的老刑房……」

    「多小的錯?」打斷老爹的自吹自擂,王賢問道。

    「那種他瞞著大家,自己獨吞,但數額不大,不至於身敗名裂的。」老爹想一想道:「有沒有?」

    「有!」王賢指指紙上的某處道。

    「唔,極好。」老爹一看,點點頭道:「再就是,讓誰把這事兒捅出來了。」

    「我覺得張典吏不錯。」王賢小聲道。

    「不愧是我兒子,果然有天分!」老爹聞言大喜,比知道王賢有查賬的本事還高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 11:05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3 11:13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如何擠走上司(四)


    王賢畢竟二世為人,深諳職場鬥爭之道,知道職場如戰場,初入這方戰場的新人,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不如意,比如對你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上司。被欺壓的狠了,自然會想到反擊,但這樣的反擊十次有九次以失敗告終,剩下一次是同歸於盡。

    直接鬥爭勝利者,從來沒有新人。因為你一個新人,就敢於挑戰上司,必然會給人『以下犯上』的好鬥印象,誰還敢和你共事,關鍵時刻,又有誰為你說話?

    所以要麼先做好媳婦,等著熬成婆再說,要麼學會更高級的鬥爭手段——借勢。在一個職場、一個衙門裡,因為資源有限,利益相關,不可能沒有矛盾存在。尤其是正職和副職,往往都是面上親密如夫妻,心裡卻恨不得對方出門就摔死。

    借勢還有個好處是不需要親自上陣搏殺,可避免成為鬥爭的犧牲品,亦能保全自己的名聲。不管是職場還是衙門,能力並不太重要,至少遠不如口碑重要……

    只是藉勢是一門藝術活,既要保護好自己,又要提供足夠的彈藥,使被借勢者有信心、有能力贏得這場戰爭。哪怕你有必勝的把握時,還要時刻牢記,不能傷害自己的人品。因為人品一旦壞了,你就算贏了眼前,也必定輸了將來……

    所以王賢這些日子,一直擺出一副『司吏虐我千百遍,我待司吏如初戀』的小受面孔,就是在給自己攢人品,沒辦法,誰讓他是新人,沒有人品積累呢?只能靠這種方法,來喚起人們的同情心。

    因為無論他如何小心,都不可能瞞天過海,衙門裡是什麼地方?那是一群人精所在,一切鬼蜮伎倆都無所遁形之處。所以只能用陽謀,讓大家知道他不反擊只有死路一條,這時候,就算是以下犯上,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反而要讚一聲,應該的、有血性!

    其間分寸的把握,運用的精妙,非得像王興業這樣的積年老吏,或者王賢這種二世為人者方能把握,我輩沒有此等閱歷者,還是老老實實做媳婦,等著多年熬成婆吧。

    見兒子竟然無師自通這樣高深的學問,王興業樂不可支,「果然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啊……」

    王賢這個汗,啥時候不自誇,就不是老爹……

    「不過似乎還少點什麼……」王興業一手摳著腳丫子,一手摸著腮幫子道:「周公瑾草船借箭之前,先用了一招什麼計?」老爹平生最愛三國,大多數智慧,也是從三國學到的。

    「苦肉計唄。」王賢說著看看老爹道:「爹,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雖然已經夠慘了,但還不夠慘,」王興業又換隻腳丫子道:「得更慘點,才好用這一計。張華這小子,雖然是我的老部下,但這些年下來,也就那麼回事兒。你不能指望他來護著你,得自己保護好自己。」

    「怎麼講?」

    「置之死地而後生!」王興業雙手一拍,咬牙道:「只有這樣,才沒有後患!」

    「……」王賢苦著臉道:「不過是個飯碗,要犧牲這麼大麼?」

    「錯,不是飯碗,是人生!」王興業瞪他一眼道:「你得在衙門裡幹一輩子,要是起步就走偏了,這輩子就完了!」

    ~~~~~~~~~~~~~~~~~~~~~~~~

    於是老爹料理晁天焦的計劃推後,讓王賢先演他的苦肉計。

    所有計策裡,苦肉計是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因為你只要夠蠢,就總有吃板子的機會。

    但凡衙門裡派的公差,不是派了就算完,而是要限期完成的。如果不能按期完成,上司就會打板子以示警懲,叫做追比……

    李晟要料理王賢,自然用最嚴苛的三日一追、五日一比要求他!王賢每天一趟往上新鄉跑,每次都灰頭土臉的回來,五天時間很快過去。

    見王賢仍舊空手而歸,李晟勃然大怒道:「五日一比,期限已到,你卻一無所獲,分明偷懶耍滑,虛應差事!」說著立馬簽票發往刑科。

    上午時,上次那個典吏又過來,將王賢帶走,來到刑房後,李觀道:「二郎,上次我饒了你,結果被李晟告到大老爺那,好吃了一頓罵。這次不能再徇私了,你忍著點吧。」

    「啊……」王賢不禁緊張道:「意思意思還不行?」

    「不行。」李觀讓人往地上鋪了個毯子,命王賢趴上,又讓四個書吏按住他的手腳,然後朝兩個皂隸點點頭。

    兩個皂隸一呲大黃牙,咧嘴笑道:「二郎,得罪了。」說完操起板子,朝王賢雪白的屁股打去。

    伴著啪啪的打板聲,王賢撕心裂肺的嚎叫起來,六房書吏聽得清清楚楚,全都面面相覷,這是誰挨打了?

    不一會兒,十二大板打完了,倆皂隸用塊門板,把王賢抬出刑房,正趕上吃飯的點兒,六房大小書吏百多人,都看見王賢被打得滿腚是血,雪白的吏衫都打破了,一條條血布條,觸目驚心。

    「這太狠了吧。」見王賢已經被打暈過去,眾書吏紛紛搖頭道:「李晟還是不是人!」「就是,太過分了,王二挺不錯的小伙子,就要被他活活整死了!」「實在看不下去了,我們明天求求大人,把王賢調到禮房來吧……」

    風言風語傳到李晟耳朵裡,他的臉色更陰沉了。本以為刑房的人,就算不像上次一樣庇護王賢,頂多也就意思意思,哪想到他們真打啊!

    『把他打成這樣,被動的緊……』李司戶想一想,暗暗咬牙道:『橫豎再比一次,就可以開除他了,讓他們說去吧……』於是裝作沒聽見的,徑往食堂吃飯去了。

    飯後,同屋的幾個書吏,打了份飯給王賢送過去。還沒進吏舍,便聽他在不斷呻吟,口裡還在罵人,說什麼:『人家都是坑爹,我卻老讓爹坑……』

    眾書吏都以為,他說的是他爹和李司戶的恩怨,都暗暗搖頭,進去後看見吳大夫把王賢的腚包成了個粽子,白紗布上還有殷紅的血跡滲出來……

    「爹,他沒事兒吧?」吳為看著面色蒼白的王賢道。

    「唉,太狠了。」吳大夫搖頭道:「腚都打爛了,好在沒傷到骨頭……」

    「啊……」眾書吏不少吃過板子,但大都是意思意思,當天就能走道,哪被打得這麼狠過?不禁都懷疑,是不是李司戶買通了打板子的皂隸?

    王賢的傷情並書吏的猜測,很快便傳遍了六房,又引起一陣對李司戶陰險狠毒的討論……

    下午時分張典吏到王賢的吏舍探望他,還給他帶了點紅糖雞蛋。看著老上司兒子的這副慘樣,張典吏都不知該怎麼安慰他了……

    未曾開口,王賢先哭起來:「嗚嗚,張叔,司戶大人是要整死我麼?」

    「說什麼呢……」張典吏尷尬道:「李大人不過嚴苛了點,他對誰都是這樣,不是單純整你。」

    「可是為啥只有我被打成這樣?」王賢哭道:「他們都說,是李司戶給行刑的塞錢了。」

    「別瞎說。」張典吏嚴厲道:「這話傳到司戶耳朵裡,你少不了又要挨一頓!」

    「嗚嗚,我不管了,我實在受不了了……」王賢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從進衙門頭天起,他就一直整我,我把他當成上司,發現了問題都不吭聲,他卻要整死我……」

    「什麼問題?」張典吏眉頭一皺。

    「他讓我核查永樂五年的賬本時,結果我發現縣裡每個月撥給吏員食堂、胥役食堂的糧食​​,雜七雜八加起來,平攤到每個人的頭上是九百斤。而每月的伙食尾子,平攤到每人也不過三十斤。所以每個人每天能吃二十九斤大米。」

    「還有,倉庫裡撥給吏員胥役作衣裳的布,春天足足每人一百尺。秋天更達百五十尺!」王賢竹筒倒豆子道:「還有筆墨紙硯、蠟燭菜油之類都是這樣,一個人能分到十個人的量!」

    「你,你是怎麼發現的?」張典吏瞪大眼睛道。

    「我把所有的開支從賬簿中單列出來,結果自然就出來了。」王賢一臉理所當然道:「大人讓我核算,又不告訴我方法,我只能這麼瞎弄,也不知對不對。」

    「……」張典吏這個汗啊,老劉啊老劉,八十老娘倒繃孩兒,你做了一輩子假賬,竟讓個門外漢用這麼簡單的法子就識破了。他仔細打量著王賢道:「你為何不早說?」

    「因為那賬簿是李司戶編造的……」王賢小聲道。

    「是麼?」張典吏聞言眼前一亮道:「這件事不要告訴別人!」

    「哦,我聽張叔的……」王賢老實的點點頭。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張典吏說著離開了吏舍,卻沒有馬上回衙,而是在花池子周圍踱起步來。他也幹了幾年戶房,自然明白王賢所說的情況,是當時任典吏的李晟虛增費用、套取收入的手段。但問題是,這件事自己竟不知道!也就是說,李晟是瞞著所有人,在偷偷的中飽私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4 02:47 PM

第四十章如何擠走上司(五)


    口口聲聲說,我在為大家謀福利,卻暗中飽了自己的私囊,這就很招人恨了。

    當然也可能是前任司吏搗的鬼,但無論如何,李晟是賬目編造人。按照規定,他對每一筆賬目都要經過核實後才能確認,還要加蓋朱色戳記來明確結果。

    比如收受清楚便加蓋『收訖』字樣,支付完畢加蓋『付訖』字樣,過賬加蓋『過入』二字,賬目對應結清則加蓋『結清』戳記。而且凡收入事項,突出說明該筆收入的來源;凡支出事項,首先突出說明其去向,然後附帶說明該筆支出之來源。儘管不能完全彌補單式記賬法的不足,但這種方法至少讓事後倒查時,可以明確找到責任人。

    所以李晟至少也是夥同者,其罪難逃!

    而且這件事發生在四年前,當時的司吏已經得急病死了,李晟完全可以將責任推到上司身上,再活動活動,避重就輕,只背個失察之罪。

    失察的話,最多就是開革,甚至只是降職,這樣就算自己舉報他,也沒有太大心理負擔……

    是的,張典吏十分想幹掉李司戶,一是更進一步的欲望。典吏和司吏雖然都是經制吏,但地位和權力差的太遠。且不說一房事務由司吏大權獨攬,典吏不過是個帶著書辦們幹活的,誰吃肉誰喝湯不言而喻。單說在堂官面前,非正式場合下,司吏是可以看座的,典吏只能站著,司吏還能得到免呼其名的待遇,典吏就只能被直呼其名了。

    種種差距,不一而足,你讓張典吏如何不動心?

    加上李晟是個媚上欺下的主,對頂頭上司刁主簿,那是百般逢迎,唯恐不周。對自己這個下屬,則向來不放在眼裡,連起碼的尊重都欠奉。你讓張典吏如何不懷恨在心?

    但張典吏叫張華,不叫張飛,不是想幹就幹的主,他得考慮後果。畢竟李晟也算根深蒂固,上面還有刁主簿保他,要是自己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那就不划算了。

    是以琢磨了一下午,他也沒拿定主意。過晌散衙後,他離開衙門準備家吃飯,恰巧碰上司馬師爺。向來摳門的司馬求,一反常態拉他到酒樓喝酒。張典吏心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不敢得罪司馬師爺,不僅欣然願往,還表示一定要自己請。

    兩人來到臨縣衙的周家酒樓,見司馬師爺和戶房二爺來了,酒樓老闆周禮忙親自迎進去,安排在二樓雅間,又親自布菜,燙了壺好酒。見兩人有話要說,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寒暄之後,張典吏便等著司馬求交底,誰知這廝扯東扯西拉家常,就是不說正事兒。張典吏終於憋不住道:「先生向來都是從後門出入,這次在前門碰見,想必不是偶遇吧。」

    「呵呵,隨便你怎麼想吧,」司馬求呷一口小酒,翹著老鼠鬍子笑道:「張令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

    「是麼?」張華摸摸臉,乾笑道:「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已經到了收秋糧的日子,本房卻還忙著重核黃冊,能不著急麼?」

    「這也是自找的。」司馬求淡淡道:「本縣這三年來風調雨順,亦無水旱蝗災,為何人口會連年銳減?有些人做的太過了吧!」

    「這種事……」張華心一緊,又一顫,暗道司馬求這話裡有話啊!分明是衝著李晟去的!想到對方莫名其妙請自己喝酒,他似乎一下有了答案……這真是想睡覺有人送枕頭啊,張典吏暗暗道,遂謹慎試探道:「在下也覺著不​​太正常,但是先生知道,黃冊登記都是由本房司吏獨攬,我這個典吏也無法知情……」

    「哼,李晟太張狂了……」司馬求似乎也很生氣,怒哼道:「大老爺早就想換了他,可惜找不到理由!」說完好像自知失言,不再提李晟,轉而沒口子誇獎起張典吏道:「張令史真不錯,大老爺很欣賞你,只是吏班論資排輩的厲害,沒什麼機會提拔你,一直深以為憾呢。」

    張華被司馬求忽悠的暈暈乎乎,當晚回家就失眠了。既然睡不著,索性拿出偷帶回家的賬冊,開始按照王賢的法子,將那些異常零散、十分分散的購買記錄,從賬冊上一條條提取出來,然後匯總起來……

    等他完成統計,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張華卻不累也不困,反而興奮的渾身顫慄,因為經過他親手驗證,證明王賢所說完全屬實!

    再想想昨晚司馬求的那些話,他終於一咬牙,拍案道:「幹了!」便胡亂抹把臉,穿好青衫,抱著賬冊衝出家門,直奔縣衙!

    進了縣衙,張華過六房而不入,徑入後衙簽押房!

    簽押房裡,魏知縣正和司馬求枯等,雖然感覺已是水到渠成的事兒,但今日排衙沒見張華出現,讓魏知縣的心提得老高……

    聽到戶房張典吏求見的消息,魏知縣長長鬆了口氣,對司馬求笑道:「先生真乃神人也,算計的一絲不差!」

    其實,這又是人家王賢的主意……司馬求接受奉承的同時,又有些悲哀,他發現自己快要離不開那小子了。

    待張華進來,魏知縣十分客氣的看座,讓張典吏受寵若驚。

    「子華所來何事啊?」知縣大老爺和氣的問道。

    「回答老爺的話,」張典吏咬咬牙道:「卑職近日無意聽屬下說起,四年前本縣的胥吏可都是巨人,一天能吃二十九斤米,還不算菜和肉。一年能穿二百五十尺的布,還不算日常便裝……」

    「開什麼玩笑?」魏知縣失笑道:「我以為宋朝宰相趙溫叔,一喝酒就是三斗,下酒的豬羊則要各五斤,已經是史上之冠了。感情來我縣食堂的話,還算個食慾不振的呢……」

    「雖然聽著是玩笑,但卑職呵斥了那屬下,誰知他竟說,不信你去查永樂五年的賬簿,」張典吏一本正經道:「卑職被他這一說,覺著事關官府錢糧,不能馬虎,於是調閱賬簿、仔細核查,結果發現……」說著將自己所列清單,雙手奉上。

    司馬師爺接過來,呈給魏知縣,知縣大人一看,勃然變色道:「果有此事?」

    「每一條都可在賬簿上查證!」張華又呈上一摞厚厚的賬簿道。

    「……」魏知縣隨手翻開一本,看到記賬人是李晟,陰下臉道:「叫刁主簿來!」

    刁主簿片刻便至,這時張典吏已經迴避了,外簽押房裡只有魏知縣和司馬求。

    刁主簿進來,便見魏知縣在生悶氣,他詢問的望一眼司馬求,司馬師爺便努努嘴,讓他看桌案上的清單與賬簿。

    「這……」刁主簿是專管縣裡文書賬冊的,打眼一看,變色道:「這是誰幹的!」

    「李晟。」魏知縣冷聲道答。

    其實刁主簿的意思是,這種翻舊賬的缺德事兒是誰幹的?但見魏知縣臉陰得滴水,他只好壓住怒氣,低聲道:「眼下正是收秋糧的關口,卻有人拿這些陳穀子、爛芝麻來找李司戶麻煩,我看這是存心破壞大局!要徹查,徹查!」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提高了聲調。

    「不錯!」魏知縣本來是想讓刁主簿別管閒事的,現在卻見他氣焰囂張,存心要壓住自己。登時也來了火氣,大聲道:「要徹查!查查這些年來,他到底做了多少假賬!」

    「大人……」刁主簿神情一滯,接著擺出一副『你還是太年輕的表情』道:「誰在他那個位子上,都免不了這個。要是他來真格的,縣裡從上到下,五百多口,只能喝西北風了,大人哪有錢給司馬師爺開束脩?」

    見他又來了那套『貪污有理』的理論,雖然魏知縣承認這是事實,但他實在聽不慣,堂堂朝廷命官,也公然掛在嘴上說事兒!

    「不如本官這就下令,讓這五百多口集合起來,咱們一起說道說道!」魏知縣現在是身懷利刃,根本不懼這老油條。

    「這……」刁主簿登時沒了火氣,氣焰低了好多。

    他哪敢答應,因為縣裡根本沒有五百多胥吏!

    富陽縣府衙六房三班,正式工加臨時工,共有二百五十三人。此外還在縣境設有縣學、鋪房、巡檢司、驛站、河泊所、課稅局、批驗所這樣的管理機構,都有正式官吏編制。還有慈幼局、養濟院、安濟坊、漏澤園這樣的官辦公益機構,亦有州縣衙門委任的管理者,自然也要縣里開工錢……林林總總、各種機構加起來,人員竟比縣衙裡的人數還多。

    實際上,三班六房還好些,那些派出機構全都缺編嚴重,本來該胥吏幹的活,皆用不花錢的役夫頂替。然而每個月,縣裡都是按照五百三十人發放俸祿。自然,多出來的差額,便​​進了經手人的腰包……

    這個,李晟跑不掉,刁主簿更是首當其衝!要是魏知縣踢爆的話,他非得掉腦袋!

    豆大的汗珠從刁主簿額頭沁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4 07:01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4 07:15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如何擠走上司(六)


    刁主簿雖然知道魏知縣,不會真把吃空餉的事情踢爆。但也知道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對你們那些門門道道一清二楚,你要是再不鬆口,就陪他一起完蛋吧!

    『看姓魏的這樣子,就知道他手裡已經有確鑿的證據,真把這種二愣子惹急了,他什麼都幹得出來……』權衡利弊之後,刁主簿不出意料的選擇了自保……

    回到主簿衙,刁主簿尋思了好久,才讓人把李司戶找來。

    李晟一進門,便掛起謙卑的笑容道:「大人,您找我有何吩咐?」

    「老李,坐。」刁主簿讓李晟坐下,又讓人上了茶,幾次都難以啟齒。

    「大人,到底有什麼事?”李晟奇怪道:「只管說就是,讓屬下赴湯蹈火,也再說不辭!」

    「沒那麼嚴重,」刁主簿呵呵笑道:「不用赴湯蹈火,只是要派你個差事。」

    「什麼差事?」李晟一愣。

    「咱們富陽地處要津,會江驛的事務十分繁忙,張驛丞三番五次要縣裡派得力吏員前去輔佐。」刁主簿硬擠出笑容道:「大老爺經過慎重考慮,決定讓你去擔任這個驛吏……」

    「呵呵……」李晟聞言乾笑道:「大人講的笑話真可樂,笑死屬下了,哈哈……」一個平日死板著面孔的傢伙,此刻要把臉笑成菊花,實在是件很恐怖的事。

    「我不是說笑的。」刁主簿嘆口氣道:「這是調令,你明天就得去會江驛報導……」

    「……」那朵殘菊凝固在李晟的臉上,久久不能散去。

    刁主簿等他接受這一噩耗,「我知道這很艱難,但我已經盡力了……」

    「為什麼?」李晟終於斂去笑容,聲音冰冷而憤怒。

    刁主簿又嘆口氣道:「數年來,你虛支費用、中飽私囊的事情,被人捅出來了。」

    「怎麼可能?」李晟顧不上否認,震驚道:「我的賬本做得天衣無縫!」

    「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刁主簿道:「人家從永樂五年的賬簿裡,倒查出來的……」

    「永樂五年的?」李晟又懵了,這不是自己用來難為王賢的麼?難道那小子比我水平還高?怎麼可能!一定是有高人幕後相助……他登時想起,今天早晨張典吏沒有應卯,直到現在還不知所蹤。

    「張華!」李晟額頭青筋直跳,咬牙切齒道:「果然是『咬人的狗兒不露齒』,我真低估了他!」

    「我也琢磨著是他。」刁主簿點點頭道:「只有他才會整天琢磨著,找你的漏洞……」

    「大人,你可要幫我!」李晟壓下恨意,他知道現在什麼最重要,忙起身哀求道:「這些年,我待大人如何?大人可不能不管我!」

    「我要是不管你,出了這麼大的簍子,你還能去當驛吏?」刁主簿嘆氣道:「是我為你苦苦辯解,魏知縣才相信,是原先的司吏貪瀆,你不過是失察而已,事先並不知情。魏知縣這才答應不把你移送法辦,也不開革你,只是讓你離開戶房,舊賬一筆勾銷……」

    「這跟殺了我有什麼區別?」李晟抬起頭,血管雙瞳道:「大人的家業,多了不敢說,一半以上都是我給掙來的。這些年來,壞名聲都讓屬下擔了,大人只管坐享其成!才出了這點破事兒,大人都不能擔待麼?」

    「我怎麼沒擔待?!」刁主簿不快的皺眉道:「你以為自己就這點破事兒?實話告訴你吧,吃空餉、倒庫糧、拿銀庫的錢放貸……你幹的這些事兒,都讓人家查出來了!要不是我給你擔下來,你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啊?”李晟登時呆住了,難道張華那廝這麼厲害?竟能讓我無所遁形?

    「老李,你先起來聽我慢慢說。」刁主簿放緩語氣道:「這些年你撈的錢,八輩子也花不完。凡事物極必反,還是要見好就收的……到驛站呆幾天,你可以告病回家,買田置地,當你的富家翁。同時呢,我還給你保留著吏員的資格,要是將來有機會,再調你回來當司戶就是…… 」

    「……」李晟明白自己除了接受,別無選擇。他頹然坐在椅子上,感到一下被抽空了靈魂……

    ~~~~~~~~~~~~~~~~~~~~

    李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值房的,他在自己的桌案後,枯坐了整整一個下午,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只是死死盯著屋裡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櫃……

    當年接替去世的上司,成為戶房司吏不久,他便重新裝修了這間值房,並精心佈置了每一樣家具擺設。當時他以為,自己可以在這間屋裡坐到老,所以不惜工本的購置。誰知道這才三年不到,這間凝聚自己心血的值房便要易主了!

    李司戶越想越傷心,最後竟伏案無聲痛哭起來……

    「大人……」正哭得傷心,簾子被掀開了,戶房另一名荀典吏,也是他提拔的心腹進來,便見李晟哭得梨花帶雨。荀典吏打了個寒噤,就想退出去。

    「什麼事?」李司戶已經坐直身子,把頭側向窗外道。

    「外頭風傳……大人要離開縣衙了,是不是真的?」荀典吏小聲問道。

    「不錯。」李司戶淡淡道:「大老爺對我另有任命。」心中嘆道,這種時候才能看出遠近,不枉我對他栽培一番,還知道來看看我。

    「那,有沒有說……」荀典吏小聲問道:「誰來接大人的班?」

    「滾!」李晟登時氣炸了肺。還以為是好心來安慰的,原來是惦記自己空下來的這把椅子。

    「你那麼大動靜幹什麼?」荀典吏卻沒像往常那樣應聲而滾,而是拉下臉道:「你當我是你養的狗麼?在位的時候隨便你折騰,下台了也還任你折騰?」

    「你……」李晟氣得險些吐血。

    「估計你現在還不知道,是誰搞得你吧?」荀典吏撇撇嘴道:「我告訴你,是那個你最瞧不起的王賢。」

    「他,怎麼可能?」李晟哪裡肯相信?如果是被自己的副手擊敗,他還能好受點。要是被那個他視若狗屎的王賢,那他豈不是連狗屎都不如?

    「是張華親口說的,」荀典吏道:「他說昨天去探視王賢,那小子拿出一份清單,上面是他核查永樂五年的賬簿時發現的問題,請他轉交知縣。他怕惹惱了王賢,再查出別的問題來,大家一起報銷。是以昨晚想了一宿,今天還是決定大義滅親,保住大家……」

    『噗……』李晟一口鮮血,終究還是噴了出來……

    他怎麼能想到,自己大風大浪都過來了,竟然栽在一個剛到衙門的新丁手上,而且還是自己親手給他的刀子。

    人生之悲慘有甚於此乎?李晟眼前一黑,又軟軟癱坐在椅子上。

    「大人,你沒事兒吧?」荀典吏說完,便暗罵自己賤骨頭。

    「沒事兒……」李晟突然想到什麼,強撐著站起來,用袖子胡亂擦下嘴角道:「他在哪裡,帶我去見他。」

    「誰?」

    「王……賢。」這是他第一次提到這個名字,沒有用輕蔑的口氣。

    「吏舍。」

    「帶我過去。」李晟說完,便跌跌撞撞往外走。

    荀典吏哪能再鞍前馬後,只找了個書辦,讓他帶李晟過去。

    ~~~~~~~~~~~~~~~~~~~~~~~~~

    官家人的一大好處是,可以享受免費醫療。縣醫學的醫官們,不能光顧著給外面看病賺錢,還得對衙門裡的官吏差人承擔起醫療義務。甚至老百姓在服勞役的階段,也可以享受到這種醫療。當然規定從來不能當真,朝廷的政策能不能落實,還得看你的身份高低。

    王賢雖然只是個非經制吏,但有他爹的面子,加之吳大夫對自己救活的『活死人』,難免懷著特殊的感情,是以這點小傷也親自出診。

    吏舍中,吳大夫正在給他換藥,痛得王賢哎呦哎呦的叫喚……

    「行了,別裝了,你瞞得了誰,也瞞不了我吳康遠。」吳大夫說著,往他腚上撒了點藥粉道:「老夫在醫學坐館十幾年,看過的屁股比你見過的臉都多。還看不出你這是最輕最輕的皮外傷,瞧著血淋淋的,其實屁事兒都沒有。」

    「還是很疼的。」王賢這個尷尬啊,以他的耐受力,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但這是苦肉計的一部分。必須要裝得很慘很慘……

    「你這是要騙誰啊?」吳大夫說著,便聽外面有人問道:「王賢兄弟在哪個屋?」

    「這兒呢。」吳大夫手麻腳利的給王賢把腚包上,便見個書辦和李晟出現在門口:「王賢兄弟,李大人來看你了。」

    「嗯……」王賢呻吟一聲,彷彿渾身都動彈不得,「是李大人……來了,吳大夫快……扶我起來,給大人磕頭……」

    「還是算了吧,」吳大夫鄙視王賢一眼,替他遮掩道:「棒傷發作,都燒糊塗了……」

    「算了算了。」李晟忙道:「吳大夫,我想和王賢兄弟單獨說兩句話。」

    吳康遠點點頭,和那書辦退出去。

    吏舍中,兩人一趴一立,李晟深深看王賢一眼,然後,竟撲通一下,雙膝跪地,俯身磕頭道:「是我一時糊塗,害慘了兄弟,我給你磕頭賠罪了!」

    「使不得,使不得……」王賢看一會兒磕頭,才想起來微聲道:「快起來吧……」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歲兒子,我要是完了,他們都活不成。」李晟磕頭哭泣道:「還請兄弟放我一馬,我李晟發誓,將自己的萬貫家財奉送給兄弟,這輩子當牛做馬也要報答兄弟。我求求你了,不然我就不起來!」

    「那就跪著吧……」王賢小聲道:「不,我是說,我也沒辦法啊……」

    「有,我做得賬只有你能看懂,你只要說那清單,是你想報復我捏造出來的,我自然就得救了。」李晟像抓著救命稻草一般,連忙道:「你不用擔心自己會有事,我會承認錯誤,說自己不對在先,大人們看在你年輕無知的份上,自然會放過你這次。日後,我會好好栽培你,讓你接我的班……」

    他正滔滔不絕,突然聽王賢含糊說了個字。李晟馬上閉嘴道:「兄弟你說什麼?」

    王賢又說了一遍,但更含糊。

    李晟便膝行上前,湊到他嘴邊,側耳道:「再說一遍。」

    「我是說……」王賢聲音微弱依舊,只是到最後一個字,突然暴喝一聲道:

    「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6 06:02 AM

第四十二章 鳳凰落毛


     王賢舌綻春雷,一個『滾』字噴出。李晟猝不及防,被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兩耳嗡嗡,驚愕的望著他。

    「你,你……」錯愕之後,李晟恍然大悟:「你是裝的!」

    王賢只是冷笑,顯然默認了。

    「原來是你陰我啊!」李晟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霍得從地上彈起來,揮舞著雙手,竟要掐死王賢。

    他顯然沒見識過,當初何員外是如何屁股朝後平沙落雁的……

    只見王賢雙臂抱胸,雙腿蜷起,兩腳猛地一彈,便踹到了他的小腹上。

    喔地一聲,李晟便倒飛回去。吏舍狹窄逼仄,李司戶的身形還沒舒展開,後背就撞在牆上,狼狽的跌落到地下,又吐了一口血。

    李司戶滿眼金星,痛不欲生,擦擦嘴角的血痕,目光陰狠道:「小子,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哈哈哈……」李晟如睡佛般側躺在床上,笑容燦爛道:「你以為我爹會放過你麼?」

    「……」李晟眼前浮現出王興業那張笑眯眯的面孔,登時不寒而慄,竟連狠話都不敢放了……

    丟了魂兒似的從吏捨出來,李晟又直奔吏房,要求見王子遙。劉源說司吏大人不在,他根本不信,徑直闖進了裡間,果然見王司吏在怡然自得的喝功夫茶。

    「大人,我攔不住他……」劉源小聲惶然道。

    王子遙擺擺手,示意他出去,才對李晟道:「坐下喝茶。」

    李晟搖搖頭,他的吏巾早不知去了何處,頭髮一綹綹散落下來,嘴角還掛著血絲,一身青衫更是髒得不像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唉……」看著他這樣子,王子遙嘆息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王大哥!王大人!」聽到這一句,李晟掉下淚來,雙膝一軟,又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道:「看在多年兄弟的份兒上,拉我一把吧……」

    「起來,像什麼樣子。」王子遙皺眉道。

    「你不答應我就不起……」

    「那你就跪這兒吧。」王子遙作勢起身道:「我走。」

    「別……」李晟只好站起來,在杌子上擱了一絲屁股。

    「還沒看明白麼?你把大老爺得罪恨了,這次非要撤掉你不可,」王子遙給他斟上一小盅茶湯:「連三老爺求情都沒用,你找我有什麼用?」

    「我知道王大哥跟省裡關係硬,看看能不能從上面使勁兒,讓大老爺放我一馬!」李晟忙道:「兄弟我願傾家蕩產,讓大哥運作這件事!」

    「……」王子遙面上八風不動,心裡卻歡喜異常,他知道李晟這些年,貪下了萬貫家財。戶富吏貴,自己這個群吏之首,可光是名頭響,實惠比李晟差遠了……這種敲大財主竹槓的機會,可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不趁機把他骨髓都敲出來,哪能對得起他這麼信任自己?

    心裡雖然如是想,面上卻假惺惺勸道:「你撈也撈夠了,回去買田置地當你的富家翁多好,何必在衙門裡當牛做馬受夾板氣?」

    「我倒也想,可是沒有這身皮,萬貫的家財也守不住!」李晟咬牙道:「我要是離開縣衙,王興業肯定把我往死裡整!大哥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那倒也是。」王子遙聞言頷首道:「你當年給何常支招,太不地道了,也難怪王興業會恨死你。」

    「這……」這看似不經意的一句,一下戳中了李晟的心窩,讓他剛恢復點血色的臉,瞬間變得煞白煞白。

    「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來著?」王子遙搖頭嘆道:「王興業一直不明白,何常那種土老財,怎會知道何觀察一定會乘機發難。他早就猜到有人在背後支招,這個人八成就是你。」

    「……」李晟額頭沁出汗珠,微微發顫道:「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王子遙冷笑道:「他是糧長,你當年是糧科典吏,你倆交情可不是一年兩年了。你又和王興業有仇,他肯定第一個懷疑到你頭上!後來何常下了獄,王興業讓李觀私刑伺候,一問便知果然是你!」

    「啊……」李晟的眼裡,終於只剩下驚恐之色。

    王子遙說得沒錯,當初何常之所以能在何觀察來時上告,就是李晟在背後使壞。但後來王興業鹹魚翻生,把李憲嚇得不輕,才會對王賢表現的那麼極端——他看不得王興業的兒子在眼前晃悠,那會讓他神經過敏的。

    原本以為,王興業只會報復他欺負王賢,破財就能免災。但現在王興業知道,是自己害他險些家破人亡,肯定會要自己老命的……

    「大哥,救命……」李晟雙膝一軟,滑下杌子,又一次跪在地下。

    「不是我不幫忙。」這次王子遙沒讓他起來,而是板著臉道:「弄不好,我可得得罪王興業……聽說吏部擬授他仁和縣典史,也算是在省裡為官了,你說我該交好他,還是得罪他?」

    典史和典吏,雖然只差一橫,但卻是天壤之別。典史就是古代的縣尉,掌管一縣的獄囚警邏,也就是後世的縣公安局長。雖是不入流的小官,但權力著實不小,尤其是讓王興業這種人來當,必然風生水起。

    「大哥請放心,只要我能出得起,砸鍋賣鐵,絕對不含糊!」李晟反而鬆了口氣,因為王子遙這話,分明就是要錢。

    「這話說的,好像我管你要錢似的。」王子遙一臉正直道:「除了打點的花費,你一文錢不用多給。」

    「那,我先準備一千兩銀子,如何?」他越是這麼說,李晟就越不敢摳門,一咬牙道。

    「一千兩啊……」王子遙捏著小小的茶盅,享受的呷一口道:「先辦辦看吧,不夠再說。」

    「沒問題,多謝哥哥。」李晟千恩萬謝爬起來,又說了好些表決心的話,才離開吏房。

    待他離去,王子遙將給他的那杯茶潑在地上,想了想,又把那個茶盅也扔到廢紙簍裡,啐了一口道:「晦氣!」

    ~~~~~~~~~~~~~~~~~~~~~~

    待回到戶房,李晟見大門已經鎖了。原來散衙的時間一到,眾書吏便把大門一鎖,作鳥獸四散……渾不顧李晟的便裝、挎包什麼的還在裡頭。

    見人還沒走,茶就已經涼了,李晟不勝悲涼,望著房門前的一叢殘菊,滾下幾滴淚珠。

    他就這樣狼狽的回到家。李司戶是不住在縣衙吏舍的,他住在鄰著衙門兩條街的巷子裡。推開虛掩的院門邁步進去,李晟心說終於回家了,不用再受氣了……

    誰知另一腳還沒邁進去,他家的長工便操著根棍子出來,罵道:「你這叫花子,快滾出去!」說著就要打。

    「二蛋,是我……」李司戶險些被打到頭,狼狽的躲開道。

    「啊……」長工聞聲驚呆了:「東,東家,你這是怎麼了,掉溝裡了?」

    「沒事兒。」李晟鐵青著臉甩甩袖子,進去院子。他家從外頭看不出什麼,但一進去,就會發現裡面出奇的軒敞精緻,一重重門廊亭台、屋舍樓閣不說,竟還有花園假山花池子,可謂是內有洞天!

    原來他買了相鄰的兩座三進宅子打通了,一座為家眷居住,另一座則推倒修成亭台花園,這樣既享受到庭園舒適,又不招搖,顯然花了大心思。

    裡頭的擺設比何常家還要奢侈,不是親見你根本想不到,這是一個小吏的住處。

    此刻,他一妻四妾倆孩子,正坐在燈火通明的飯廳裡,有說有笑的吃飯。因為李晟常在外面應酬,這個點不回來,肯定是到外面快活去了,是以家裡人也沒等他。

    正吃著飯,卻見一個披頭散髮、衣衫骯髒的男人闖進來。

    一見到他,他六歲兒子尖叫一聲:「鬼呀!」

    他四姨太則怒道:「二蛋他們死哪去了,怎麼讓個叫花子進來了!」

    「你他娘才是叫花子呢!」李晟憋了一肚子的火,終於爆發出來,像一頭憤怒的瘋狗,朝著四姨太咆哮起來。

    四姨太驚呆了,摀住嘴道:「老爺,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我,我怎麼成這樣了……」李晟看看桌上的殘羹冷炙,雙眼血紅的咆哮道:「連你們也不把我放在眼裡,叫我吃剩飯麼?我叫你們吃,我叫你們吃!」說著操起把杌子,把餐桌上乒乒乓乓打得杯盤碎裂、湯水四濺……

    一家人都嚇壞了,倆孩子更是哇哇大哭。李晟咯咯獰笑道:「哭,再哭掐死你倆!大家一起不活啦!」說完掄著杌子,見什麼砸什麼,彷彿要把滿腔的怨毒都砸出來。

    還是他二姨太見事明白,出去叫了幾個長工進來,趁著他沒注意,將他用繩子捆了,然後扛到床上。見他還是劇烈的掙扎,她趕緊讓人去請吳大夫和道錄司的人來看,因為誰也不敢說,他是得了瘋病,還是魔怔了。

    好在是吳大夫先到,看了看說,不是魔怔了,是痰迷了心竅。

    「那該怎麼治?」李晟老婆們問道。

    「這麼治。」吳大夫一把揪住在那裡掙扎不止的李司戶,重重一個嘴巴扇了下去,然後反手又是一個!

    在李家人驚詫的目光中,吳大夫正反打了十八個耳光,把個李晟硬生生打成了豬頭,終於暈過去……

    「好了!」吳大夫揉著生痛的手面道:「把他弄醒看看。」

    李晟老婆們一齊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弄了半日,他漸漸喘息過來,兩眼直淌淚,卻也果然不再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6 06:05 A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6 06:07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回家


  話分兩頭,說回王賢這邊。

  因為檢舉有功,翌日,知縣大人批假讓他回家休養,其實也有讓王賢避避風頭的意思。

  秦守簡單幫他收拾好東西,又和兩個壯丁用門板將他從屋裡抬到大車上。就連秦守這種白役,都知道王賢要發達了,伺候起來比先前慇勤許多。怕王賢硌著,他還在板車上鋪了棉被……

  其實王賢只受了很輕的皮肉傷。有道是術業有專攻,皂隸這一手打板子的絕活,都是從十幾歲就開始練,一練十幾年。一共練兩招,一招叫『外輕內重』,另一招叫『外重內輕』。

  前一招,是用衣服包裹著一塊厚石板,要求打完之後,衣服完好無損,裡面的石板卻要打成碎石。照這樣的打法,不消二十下,犯人的骨盆甚至內臟便被打碎,從外表卻看不出什麼損傷,實際上非死即殘。

  後一招則是用衣服包裹著一摞紙張,要求打完之後,衣服破破爛爛,裡面的紙張卻毫髮無損。照這樣的打法,看起來是皮開肉綻,實際上是傷皮不傷肉,更別說骨頭,沒什麼危險。

  皂隸把這兩手練熟了,便可玩出無數花樣,才能勝任衙役這份很有錢途的差事。說很有『錢途』一點不虛,譬如唐朝宰相畢誠出身微寒,他舅舅就是太湖縣衙門裡的皂隸,靠賺杖頭錢致富。畢誠顯貴後,想替舅舅謀一個官職,他舅舅還執意不肯,說『我幹這個行當,每年光事例錢便有六十緡可拿,且苟無敗闕、終身優渥,不知道你想替我謀什麼官職?』言外之意,天下還有比行杖更好的差事麼?

  六十緡就是六十貫,而且不是坑爹的寶鈔,相當於一個縣令加縣尉,縣裡一二把手的俸祿總和了,也難怪老娘舅堅決不想做官……

  給王賢打屁股的兩個,就是老娘舅那樣的老闆子,技術爐火純青,把他打破了皮,打出了血,卻一點肉沒傷著……

  只是你總不能剛把上司幹掉,馬上就活蹦亂跳。做戲要全套,王賢趴在大車上出了吏舍。路過六房時,認識不認識他的書吏,都探出頭來指指點點,隱約在說:

  『就是這小子,查出賬有問題,把李晟幹掉的……』

  『才進衙門幾天,就能把戶房司吏給幹倒,這小子不凡啊……』

  『哎,他哪有這能耐,你忘了他爹是誰了?肯定是他爹在後面使勁了。』

  『也對,不然我們都一頭撞死好了。』

  可謂眾說紛紜,但值得慶幸的是,沒有人質疑他的人品,這才是王賢最在意的,人品要是壞了,日後可就沒法混了。不過想想也是,自己都被欺負成那樣了,反抗也是理所應當,誰能說自己不是呢?

  板車離開衙門,招搖過市……

  縣城的八卦速度令人瞠目結舌,昨天李司戶才倒台,今天就已經傳遍大街,而且盛傳是王賢被他欺負慘了,一怒之下把他告倒的!

  街上做買賣的人們難以置信,六房司吏這樣的『大人物』,在普通民眾心裡,就像山一樣。除非有何觀察那樣強大的神仙下凡,否則應該永遠佇立在富陽縣才對。怎麼讓才進衙門沒幾天的王二郎,給掀翻了呢?

  但上午從醫館傳來消息說,李晟昨天晚上痰迷心竅,差點瘋了。這就由不得他們不信了……

  「哎呀,王小官人這是怎麼了?」見到王賢趴在車上,街上人呼啦一聲湧了上來,硬把去路給堵住了。

  「唉,都是李晟那廝太狠毒!」秦守一臉義憤的演講道:「竟把小官人打成這樣!不過李晟罪有應得了,大老爺命小人秦守護送小官人回家養傷,待小官人復原後,定要大用的!」

  「哎呀,那李晟真活該!」街坊們義憤填膺道。

  「小官人沒事兒吧……」街坊們愛心氾濫道:「可得好好養著,要是落下什麼傷,那李晟就是死一百次也賠不起!」

  「小官人,這是早晨剛摸上來的王八,這麼大個可不常見,肯定是知道小官人受傷了,巴巴趕來給小官人補身子呢……」賣魚的七哥奉上個殼有碟子大的王八。那王八一對綠豆眼裡滿是無奈,好像在說,我有那麼賤麼……

  「小官人,別聽他的。傷筋動骨還得吃排骨!」賣肉的朱大昌把一扇最精細的肋排,剁得一塊塊大小相等,用荷葉一裹,放到大車上:「蓮藕燉排骨,強筋又壯骨!」

  「小官人,拿只烏雞回去燉湯喝,最補了……」

  「小官人,天快冷了,阿膠可是補元氣的好東西……」

  ~~~~~~~~~~~~~~~~~

  等到了他家巷子時,大車上竟然快堆滿了,弄得王賢很是尷尬。

  那秦守倒很會說話,「可見小官人人緣真好……」

  「呵呵……」王賢乾笑兩聲,便讓他去叫門。

  家門打開,銀鈴探出頭來,一眼就看到王賢趴在車上,嚇得她大叫道:「二哥,你怎麼又受傷了,還傷得這麼重?!」

  話音未落,便聽天井裡有瓷器破碎聲,接著林清兒也面色慘白的衝到門口,未曾開口先紅了眼圈,「你沒事兒吧……」眼神裡的濃濃關切,讓王賢很是受用。

  狠狠瞪一眼大驚小怪的銀鈴,王賢道:「進屋再說。」

  於是秦守便將王賢背下大車,進了天井問道:「哪個是小相公的房間。」

  「西廂房。」王賢不假思索道。

  秦守便向左轉,掀開粗布簾子進了屋。只見裡面乾淨樸素,除了一副桌椅,僅牆上掛著幾幅花中四君子,案上一隻青瓷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幾部書,一個茶杯而已,除此之外再無一樣器物。

  再看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但就是瞎子,也能看出這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居處,而不是男子房間。

  王賢才想起,自己搬去衙門住後,這間屋便成了林姐姐的,回頭看她一眼,只見她玉面粉紅,裝作低頭收拾打碎的茶壺。

  秦守不敢多問,將王賢放在床上,連鞋也沒給他脫,便趕緊退出去,告辭離去了。

  王賢趴在床鋪上,聞著床褥上殘留的少女清香,陶醉的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兒,感到有人在給他脫鞋。王賢是被銀鈴服侍過的,知道妹妹沒有這麼輕柔的動作,顯然是林姐姐了。

  給他除下兩隻鞋,林清兒又給他解開襪帶,把兩隻襪子脫下來,然後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被子攤開,輕輕蓋在他身上,然後悄悄退出去。

  王賢起先是裝睡,但被這樣溫柔的服侍著,身心都感到熨帖,竟真的睡著了……

  等他被叫醒,已經是中午了,王賢感到嘴角冰涼,趕緊擦擦嘴。低頭一看,好大一灘口水印在床單上,不禁尷尬道:「抱歉,趴著睡覺難免……」

  林清兒溫柔的笑笑,將個托盤端到床邊,輕聲道:「吃飯了。」

  王賢看那托盤上一碟一碗,碟子裡是黑乎乎的一碗菜,碗裡是米飯。不禁皺眉道:「銀鈴這死丫頭,今天是用腳炒菜麼?!」

  林清兒的臉騰地紅了,險些咬破嘴唇,聲如蚊鳴道:「這是我做的……」

  「啊……」王賢趕緊補救道:「不過米飯悶得極好。」

  「米飯是妹妹悶得……」林清兒快要哭出來了,說著要去端那碗菜,「我給你重新炒……」

  林清兒一伸手,王賢看到她雪白的手背上,起了幾個小水泡,不由關切問道:「油燙的?」

  「我笨死了……」林清兒泫然欲泣道:「學了好幾天,還是學不會。」

  「其實挺好吃的。」王賢擋住她的手,夾一筷子嘗嘗道:「就是醬放多了,所以賣相不佳,但這樣味道足,下飯絕了!」

  「真的?」林清兒驚喜道。

  「你說呢?」王賢運筷如飛,就著米飯將一碗菜飛快的消滅。

  「下次我會改進的,爭取做到色香味俱全!」林清兒破涕為笑,開心極了。

  「呃……」王賢狂飲了一大碗水道:「別了,你這是繡花彈琴的手,怎麼能炒菜呢?這些粗活還是讓銀鈴幹吧……」

  「不讓我幹讓妹妹幹?」林清兒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笑道:「你是親哥哥麼?」

  待她端著托盤出去,銀鈴氣哼哼的衝到床邊,伸手去擰王賢的軟肉,怒道:「你是親哥哥麼?」

  「當然,你是親妹妹麼?」王賢反問道。

  「當然。」

  「那就千萬別讓你林姐姐再做飯了,」王賢面色慘白道:「不然我可能會早逝的……」

  「撲哧……」銀鈴忍不住笑了,小聲道:「娘也不讓姐姐幹活,她刷碗刷破盤子,洗衣裳能用一整塊胰子,老娘說看姐姐幹活夭壽……」

  「唉,人家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大小姐,現在能學著刷碗洗衣裳,已經很努力了,」王賢正色道:「可不能笑話她。」

  「哦哦,知道了!」銀鈴伴著鬼臉道:「二哥,你就光知道疼林姐姐,不知道疼妹妹,不理你了!」說著蹦蹦跳跳出去,不一會兒就興高采烈的叫嚷起來:「哇,這是什麼,我愛吃的大棗哦,這是二哥買的麼,二哥最疼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6 07:43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6 07:44 P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十年河西


    下午繼續趴在林清兒的床上,一邊吃著妹妹新剝開的蓮子,一邊喝著林姐姐泡好的菊花茶,王賢愜意的合不攏嘴。

    直到老爹回來,無情揭穿了他裝傷病、博同情的醜惡嘴臉,他的待遇登時驟降。被老娘一腳踢到東廂房,去和王貴睡一屋。而本來,林清兒是打算衣不解帶整宿照顧他的……

    王貴震天的呼嚕聲中,王賢是一宿沒合眼,也不知大嫂是如何在這種環境中睡著的。

    早晨起來,王賢問道:“你晚上老咧嘴笑啥?做什麼美夢了?”

    “哪有?”王貴訕訕笑道,下一刻又忍不住主動說出來:“我已經按照你說的法子辦了,感覺真神了,從沒這麼……刺激過……”

    “呵呵……”王賢乾笑兩聲,心說兩個只知道在床上摸黑搗鼓的傢伙,換成白天在蘆葦蕩裡偷情,不爽才叫怪了。

    吃過早飯,王貴去上工,老娘帶著銀鈴和林清兒去趕集,只有老爹和王賢兩個在家。

    老王一手端著茶壺,一手摳腳,得意洋洋道:“怎麼樣,你爹的計謀不比周公瑾差吧?”

    小王馬上諛詞如潮,把老爹誇得暈暈乎乎,方問道:“聽說李晟臨走前,和王子遙談了很久。爹,王子遙不會插手吧?”

    “你消息倒靈通。”老爹看他一眼;“李晟不找王子遙還好,這下非讓他榨光骨髓不可。”

    “爹說王子遙不會幫他忙?只會敲詐他?”王賢吃驚道。

    “哼哼……”老爹吸一口茶水,一臉得意道:“沒有老子唱白臉,王子遙一個人紅臉有什麼用?”

    “啊?”王賢瞪大眼,難以置信道:“原來是老爹和王伯伯是一伙的!”

    “你小子真是沒臉沒皮,剛才還一口一個'王子遙',這下又改叫'王伯伯'了。”老爹笑罵一聲道:“你以為省裡京裡的跑官不花錢? ”說著嘆口氣道:“吏部那幫書吏黑著呢,不打點到位,就等著去雲貴那邊送死吧。可老子是刑名口的,要說跟刑部打交道麼,還有些門道。吏部那邊,也只有王子遙能使上勁,不然老子豈會白便宜他?”

    “為何那次王子遙主動提起來,爹爹還要矢口否認呢?”王賢想一想,不解道。

    “竟然問這種愚蠢的問題!”老爹氣得鬍子直翹道:“我那時候不知道能把李晟將死,拿什麼去求王子遙?你以為他'王扒皮'的外號是假的麼?見不著真金白銀,豈能替我辦事?”

    “原來如此……”王賢撓頭苦笑道:“老爹還真是算無遺策!”

    “那是!”老爹剛要自吹自擂一番,突然聽到巷子裡有腳步聲,便住了嘴。

    果然,外面響起敲門聲,老爹開門一看,是縣裡的白役秦守。

    “給老大人磕頭了,”秦守一見王守業,趕緊作勢要下跪,王守業扶他一把道:“瞎跪什麼,我還不是官呢。”

    “那還不是板上釘釘的。”秦守討好的笑道,最後還是行了稽首禮。

    老爹讓他進來後,王賢已經改成趴姿,秦守又向他行過禮,站在一旁恭聲道:“小人是來給小官人報信的。”

    “什麼事?”王賢問道。

    “今天大老爺在堂上宣布,鑑於秋糧完稅任務緊迫,命張典吏署理本房司吏。他空出來的典吏一職,不再論資排輩,而是由戶房眾書吏競爭,誰能最快最好的完成稅收任務,就讓誰當這個典吏!”頓一下又補充道:“大老爺還特意強調,不拘是經制吏,還是非經制吏。”

    “……”王賢聞言默然,聽秦守接著道:“得知這消息後,本房便炸了鍋,從原先對下鄉收稅避之不及,到現在狼多肉少,七個糧區根本不夠分……張司戶讓小人來問問,是不是安心將養身子,把上新鄉讓給別人?”到上新鄉催稅的票牌還在王賢手裡,張司戶當然也可以重新出一份,但他腦子還沒進水,知道得先問問王賢的意思。

    “張司戶想讓我讓賢?”王賢皺眉道。

    “倒是沒這樣意思,應該只是詢問一下。”秦守搖搖頭道。

    “你答復張司戶,”王興業開口道:“說王賢輕傷不下戰場,就是躺著也會把差事辦好!”

    “……”秦守這個汗啊,又望向王賢。

    “自然聽我爹的。”王賢苦笑道。

    “那好,小人明早套車來接小官人。”秦守哈腰道。

    “不用。”王興業一本正經道:“你明天去一趟上新鄉,跟晁公正說'依法納稅是大明子民的義務,相信他一定會保質保量的儘早完稅'。”

    秦守這個汗啊,但哪敢再問,喏喏應下離開了。

    待秦守一走,王賢便有些不快道:“司馬求這傢伙,真把我當成拉磨的驢了!”

    “這次你怪不著他。”王興業卻搖頭道:“是我讓王子遙攔你一下的。”

    “啊?”王賢吃驚道:“爹是什麼意思?”

    “靠踩上司上位,怎麼說都不光彩,你又是新人,這麼上去後患無窮。”王興業道:“還是來一場'公平競爭'做做樣子,不凸顯點本事,怎麼服眾?”說著冷冷一笑道:“再說本就打算修理那晁天焦,這下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

    “爹爹真是高招……”王賢都無力吐槽了,老頭子整天算計來算計去,到底累不累啊,“孩兒拭目以待了。”

    “嗯,”王興業點頭道:“這邊都安排好了。你在家安心養傷便是,為父明天去趟南京,爭取把差事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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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賢現在有些迷信老爹了,既然讓他靜觀其變,便兩耳不聞窗外事,安心在家裡養傷看書。

    對和王賢生活在同一屋簷下,林清兒起先還有些緊張,但見他對自己持禮甚恭,並沒有什麼輕浮舉動,也就漸漸放下了心。又見他雖已是官家人,卻每日里用功不輟,更是欣喜不已,於是按下羞赧,與他促膝而坐,為他一句句講解經典。

    王賢在國文方面,悟性只能說普通,記性卻是極好。這也難怪,能考出注會來的,哪個記性差了?用了這小半月時間,他把一本《論語》愣是囫圇吞棗,背了下來。現在林清兒拿著《論語章句》,為他掰開揉碎了講。王賢每每聽得昏昏欲睡,但一看到她那張如花嬌顏,露出淡淡的失望神情,便強打精神繼續,心裡不禁苦笑:'這也算美人計的一種! ’

    因怕他貪多嚼不爛,林清兒每天只講十句,讓他融會貫通,再將朱熹註釋背牢。第二天要能講出來,背得全,方會接著講下去。

    王賢雖然學得認真,但一直沒忘了收稅的事兒,這些天吳為幾個來看過他,說六個糧區的負責人,皆是資深書辦或與張司戶關係密切的傢伙。這些人如今已不來衙門報導,一天十二個時辰與本區糧長泡在一起,督促他們盡快完稅。

    不過因為重訂的黃冊,比原先多徵兩成稅,令糧長們大為不滿。他們似乎商量好了,要拖到官府讓步、答應按原先標準徵稅為止,是以各路人馬都很不順利。

    但也有例外,便是去三山鎮收稅的一路。何常被捕後,兩個副糧長為了爭奪他的位子,打得不可開交。到那裡收稅的書辦宣布,誰能多收兩成稅上來,就把糧長位子給誰。只是副糧長也不是被哄大的,一個小小書辦空口無憑,他們怎能相信?

    不過那書辦在衙門頗有能量,正在全力運作此事,據說已經快申請下來了……

    總之,最沒進展的就是王賢這一路,吳小胖子言語間,對他佔著茅坑不拉屎頗為不滿。那意思是,你不去讓給我試試,總好過這麼白白浪費了吧?

    王賢故作高深的笑而不語,實際上心裡一點底兒都沒有。直到兩天後的傍晌,他正讀書悶了,給林清兒和銀鈴講笑話道:“朱子說聖人門下有七十二賢人,請問姐姐,不知有幾個是大人,有幾個是小孩?”

    林清兒仔細回想半晌,搖頭道:“書上沒有。”

    “怎麼沒有?《論語》裡說得明明白白,成人三十人,小孩四十二人。”王賢一臉'你竟不知'道。

    “何以見得?”林清兒大奇,她自問經義爛熟於胸,完全不記得有這茬。

    “《侍坐》一篇裡明明說,'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六七四十二,加起來正好是七十二賢人。”王賢嘿嘿笑道。

    “啊……”林清兒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掩口笑著白他一眼:“淨會胡扯,我要是先生,非你打板子不可!”

    銀鈴見兩人笑得眉來眼去,卻完全沒聽懂。這時聽到有人敲門,她便蹦起來道:“我去開門!”

    她打開院門,便見個身材高大的白髮老者,正一臉拘謹的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兩個挑擔子的長工。

    “請問這是戶房王小官人家麼?”

    “是啊,”銀鈴點頭問道:“老爺爺是?”

    “老夫晁天焦,乃上新鄉糧長,特來拜見王小官人。”平素趾高氣揚的晁公正,很是客氣道。

    “啊,你就是晁天焦?”銀鈴杏眼一瞪,拉下臉道:“我哥不在家,倒讓公正白跑一趟!”

    “不知道啥時候回來?”晁天焦心說,這話咋這麼耳熟?

    “這個沒數,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個月,也是有可能的。”銀鈴稚聲稚氣,不緊不慢的答道。

    “那不什麼都耽誤了……”晁天焦急道:“去找找不行麼?”

    “這可沒法找,我哥哥交友廣泛,有可能在富春江和人釣魚,也可能去仙霞嶺找他兄弟賭錢,每次都是盡興而歸,我們可找不到。”銀鈴笑容假假道:“家裡只有姐妹兩個,就不請幾位爺進去了!”說著砰地一聲,把門關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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