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低頭
“老爺,怎麼辦?”看著砰然關閉的大門,外面仨人傻眼道。
“唉……”晁天焦哪會不知,這是人家在報復自己。可是誰知道他是王興業的兒子,誰知道李晟能轉眼倒台?兩條知道一條,當初他也不至於,將王賢拒之門外。
“太不像話了,他以為自己是誰?戶房司吏也不敢這樣對咱們!”長工們憤憤道。
“唉,誰讓少爺他……”看到晁天焦面色陰沉,長工的聲音越來越小,“中了人家的奸計呢……”
原來,晁天焦的大兒子晁蔡端坐家中、禍從天降,莫名其妙吃上了官司……
晁家家大業大,在上新鄉有宅院,在鄉下有莊園,秋收曬場的季節,晁蔡都是住在莊園裡,帶著長工們幹活的。
這種鄉下的莊園,向來安靜無事,然而昨天早晨,長工們起來幹活時,便發現曬糧的場院裡,躺著一具死屍……
晁蔡被叫來一看,見是個倒斃的乞丐,他又不是專業仵作,無從判斷死因和死亡時間,只能瞎猜可能是翻牆進來想偷糧食,結果發急病死了。
晁蔡一面暗叫晦氣,一面和老長工們商量該怎麼辦?有人說當然報官了,但另外一些人說,人死在咱們場院裡,報官說不清楚,只怕要被敲竹槓的!
晁蔡聽說過,官府的公人最是流氓,每每發生這種人命案子,也不做調查,先把死屍附近的、沒有背景的富戶指為嫌疑犯,然後把他們拘押起來敲詐勒索。那些被拘押的富戶,就算破財消災,也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倒霉的還會被不分青紅皂白,大刑伺候一頓再說。
晁蔡是越想越害怕,跟幾個老長工一合計,決定把死屍遠遠運出去丟掉,省得惹麻煩。
拿定主意,長工們便將屍體抬上大車,在上面蓋好草蓆子。趁著天還不亮,兩個長工便趕車出了莊園。
一上午,晁蔡都心神不寧,一直盯著莊口,等那兩個長工回來。一直等到傍晌,兩個長工回來了,不過是五花大綁,被一大群捕快、民壯押解著過來。
'壞了……'晁蔡心裡咯噔一聲,趕緊在眾長工的簇擁下迎上前,拱手連連道:“諸位差爺請了,這兩人是我家中長工,身家清白,並無犯罪…… ”
“呸!殺人兇手也敢稱清白?”領頭的正是縣裡副捕頭張麻子,他冷笑一聲道:“有人親眼看見,他倆在蘆葦蕩裡挖坑埋死人!”
“差爺誤會了。”晁蔡心說怎麼這麼寸,竟被人看到了?只好實話實說,說這具屍體是今早,在自家場院中發現的,因為怕惹麻煩,故而讓長工偷偷運出去。
“不說別的,若是乞丐生病倒閉,你應當通知里長,請官府來驗屍後才能掩埋!”張麻子冷笑道:“你偷偷摸摸,必然是害了人命,怕被官府追究,才讓幫兇毀屍滅跡的!”說著一揮手,捕快便將鐵鍊套到了晁蔡頭上。
晁蔡連呼冤枉,長工們也大聲爭辯,卻被官差一股腦捉了,又把莊園搜了個底朝天,結果發現刀槍若干,還有弓箭……這都是莊園備來防盜的,此刻全被當成了罪證。
待官差壓著一干嫌犯返程時,晁天焦聞訊趕來,求諸位差爺放他兒子一馬。所奉的腿腳錢、酒飯錢比平時豐厚十倍。
張麻子笑納了他的孝敬,一抱拳道:“公正莫慌,咱們也沒說人是你兒子殺的,認定兇手那是大老爺的事兒。讓令公子跟咱們走一趟,保證不難為他。”
因為拘押嫌犯是官府的權力,晁天焦也無可奈何,只能放他們回城。
回到家裡,晁天焦收拾了一包銀子,讓長工套車拉自己進縣城。他也是個老江湖了,焉能不知此事必有蹊蹺?有道是'皇權不下鄉',除非有案子,否則官差是不會在鄉下晃蕩的,哪會那麼巧,正好碰上去埋屍體的長工?
在衙前街上的旅店住下後,他四處拉關係走門路,終於從刑房的某位典吏口中得知了真情,原來是自己得罪了王興業的兒子,有人在替老上司出氣呢。
晁天焦找到縣里主管刑獄的馬典史,請他放人,誰知馬典史說,你兒子被抓了現行,搜莊子又搜出刀劍,不經縣老爺審判,誰敢放人?
晁天焦請他代為說和,馬典史卻道:“我說是可以說,但縣老爺九成九是不肯放人的。”
“為啥?”晁天焦傻眼道。
“縣老爺上任以來,頭一次正經收稅,實指望能得個開門紅,在上司面前好看。誰知道你竟躲起來,不見上門的官差,這不是想給縣老爺拆台是什麼?”馬典史一副'你老糊塗了'的表情道:“現在令郎落在他手裡,你覺著能輕易放人麼?”
“不能……”晁天焦滿嘴苦澀道。
“這不就結了。”馬典史起身要走,卻被晁天焦一把拉住,央求道:“馬四爺指條明路!老朽定有重謝!”
“其實也沒啥,我送你一句話,”馬典史甩開他的糾纏道:“解鈴還須繫鈴人。”
晁天焦恍然大悟,趕緊讓人買了禮品,以向王賢賠禮道歉的名義,直奔王家而來。誰知卻吃了閉門羹!
儘管肚裡窩火,但想到兒子在牢裡,還不知被獄卒折騰成什麼樣,有沒有被同監舍的犯人爆菊……他就一點脾氣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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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晁天焦又來一次,又吃了閉門羹。
次日上午,晁公正再來一次,再吃閉門羹。
下午,他第四次登門拜訪,這次更是直接跪在了王家門口,這才終於見到了,那個曾經十分想見自己而不得的王賢王書辦!
天井裡,王賢趴在躺椅上,一臉挪揄道:“公正好生彆扭,在下數次登門,均被你拒之門外,現在我不去了,你又來四顧茅廬,”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愈發陰冷,真得很有敲竹槓的潛質。 “這樣很好玩麼?!”
“小官人息怒,”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晁天焦陪著小心道:“那都是李司戶的意思,老朽不敢不從啊。”
“你倒推得乾淨。”王賢冷笑道:“李晟為何不讓你見我?”
“李晟倒沒說不讓我見你,只是囑咐我,千萬不要聽小官人的,收糧的事情能拖則拖,等其他糧區定下來再說。”晁天焦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上,寫滿了懊悔道:“李司戶也算我們糧長的頂頭上司,他的話我不敢不聽,考慮到無顏面對小官人,我才不得不躲著不見。”
“那現在怎麼又來了?”王賢瞥他一眼道。
“是這樣的……”晁天焦看看院子裡,並無王興業的人影,遂小聲問道:“令尊呢?”
“去南京了。”王賢淡淡道:“你不放心跟我說,就等他回來吧。”
“他什麼時候能回來?”晁天焦問道。
“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個月……”王賢搖頭晃腦道。
晁天焦知道自己又得罪小子了,只好低聲道:“其實,跟小官人說也是一樣的……”
“說吧。”王賢呷一口茶道,“我不保證會聽。”
“本鄉定於明日收糧,請小官人前去驗看。”晁天焦恭聲道,心裡卻暗罵不裝逼會死麼?
“準備按照哪個冊子收?”王賢眼皮都不抬道。
“當然是……”晁天焦暗暗嘆道,諸位兄弟勿怪,我救兒子要緊,只能不仗義一次了。 “按新核定的賬簿收了……”
說完他便感到心下滴血,損失實在太慘重了……
“你也別跟瘟雞似的!”王賢看不慣他這副嘴臉,冷聲道:“上新鄉到底瞞下了多少戶口,你比誰都清楚。就算多上繳兩成,你依然有的是賺頭,無非就是賺多賺少罷了!”說著冷冷一笑道:“不信我把上新鄉的黃冊貼出來,看看老百姓會站在誰這邊!”
“這……”晁天焦語塞,要是讓老百姓知道,他們多年來交的稅,有四分之一沒進國庫,而是被他這個受人尊敬的糧長,和官府的人瓜分了。那晁家在上新鄉,真沒有立足之地了。
不過晁公正也知道,王賢只是在嚇唬自己,因為他根本承擔不起,公開黃冊帶來的後果——別忘了黃冊可是官府造的,賬面上的人口減少,是衙門裡相關官吏的傑作。沒有官府的包庇,給晁天焦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侵吞朝廷稅糧。
官府需要這筆穩定豐厚的收入,來支付像王賢這樣的非經制吏、白役等臨時工的工食銀。來供給諸位老爺的日常所需,沖銷縣裡的各項雜費……可以說,誰敢掐斷這筆收入,就是跟本縣全體官吏為敵,王賢一個小小書辦,敢麼?
但晁公正知道王賢的意思,是在警告自己越線了。他和某些人的貪婪,已經嚴重損害了本縣的賦稅水平,讓縣老爺很不高興了!別人沒有把柄被捏著還好說,自己兒子在人家手裡,要是還不配合,只能是自尋悲劇了!
想到這,晁天焦頹然道:“小官人教訓的是,我這就回去統治鄉親們,明日場院裡完稅。”
“去吧!”王賢揮揮手,按捺住喜意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四十六章 踢斛淋尖
國朝的制度設計,完全由開國皇帝朱元璋的心意決定。比如收稅,他認為貪官污吏會藉機魚肉鄉里,讓百姓不堪其苦,便想出了以'良民治良民'的方法,按照賦稅水平,將一個縣化為若干糧區,以其中田產最多、名聲最好的富戶為糧長,全權負責稅糧收解。
通常一個糧長負責幾千到一萬石的稅收任務,但也有少至數百石的,這主要跟州縣的地理環境有關,像富陽縣這樣'八山半水分半田'的地方,人口居住分散,耕地也少,一個糧長基本負責一個鄉、十幾里、千餘石的徵稅任務。
每到納稅時節,本區的糧長副糧長,便會知會各里里長組織鄉民,於指定日期到指定地點納糧。期間,官府會派書辦充任會計,也行監督之實。這種半官方的徵收方式,自然談不上什麼效率,一天最多能有兩三里的百姓完稅,七八天收完,就算頂厲害的了。
其實也不少了,兩三里就是兩三百戶,一戶戶的錙銖必究,工作的確很繁重。是以徵糧這些天,糧長並縣裡書辦,都是天不亮便到河埠頭,支起桌子、攤好冊簿,等百姓前來完稅。
天剛擦亮,便有十幾艘敞口船,破開清晨的霧氣,橫七豎八靠近上新鄉的河埠頭。船上蓋著草蓆,把船身壓得很低,裡面裝得自然是新米……這是離著鎮上最近的一里百姓,前來完稅了。
碼頭上的晁家長工,大聲提醒帶隊的里長,讓他盡量把船停得密實,好給後來完稅的船隻,留出地方來。
國朝行里甲制,一里十甲,共一百一十戶。其中上等十戶稱為里長戶,戶主輪流為里長。其餘百戶稱為甲首戶,則輪流為甲首。故而里長之下,總有十個甲首,每個甲首管十戶人家。
里長吩咐各甲首照辦,自己則跳上埠頭,來到窄窄的棧橋盡頭,便見一張長桌橫在眼前。桌上擺著賬簿筆墨,桌後擱著兩把椅子。左邊椅上坐著一身絳紫色直裰,頭帶**帽的晁天焦,右邊坐著個頭戴吏巾,身穿白衫的年輕人,應該是縣里來的書辦。
里長朝兩人行了大禮,方對晁天焦道:“公正,我們十八里的秋糧已經運到,勞煩您老收驗。”
“嗯。”晁天焦攏著鬍鬚,看看王賢,待他點頭後便道:“老規矩,上等戶先來吧。”
“公正貴人多忘事,我們十八里沒有上等戶。”里長陪著笑道。
“又有了,要按重核的冊簿繳。”晁天焦翻翻賬簿道:“統共是三戶,上中下各一則。”
“啊……”里長有些發蒙道:“之前沒聽說啊。”
“這不就聽說了麼?”晁天焦緩緩道:“還有中戶也多了十戶。喏,這是名單,你跟這十三戶說下,讓他們要麼今天先交一部分,明天再來補上,要麼明天一併交齊。”說著咳嗽一聲道:“先讓其餘人來完稅吧。”
“這,這一時間,如何交代……”里長拿著名單,愁苦萬狀道:“上調戶等的,非罵死我不可。”明朝將百姓按田產、財富、人口分為三等九則。等級越低,稅率也就越低,等級越高、稅率也就越高。下等戶最低三十稅一,上等戶最高十稅一,上下竟相差三倍,也無怪乎百姓會如此低調謙遜,家有良田千畝,也說自己是中等人家,家有百畝田產的,皆以下等自居了。
當然,歸在何等何則,是要官府說了算,這就孳生了極大的尋租空間。每年登記時節,便是戶房書吏、里長、坊長的盛宴。切身利益相關,每一戶都不敢省這個錢。拿了錢就得替人辦事兒,現在又告訴人家辦不成了,不光是退錢肉痛,還有個患不均的麻煩。
憑什麼是我家不是別人?那些倒霉的家戶,非把他罵死不行。
“跟他們直說便罷!”立在晁天焦邊上的,是他的弟弟晁地焦,聞言一翻白眼道:“無論如何,他們今年都得按這個數交了,要是不想交也行。等過了期,自有官府追比,到時候和差爺慢慢理論就是。”
別看收稅的前半程是以'良民治良民',非強制性的。可一旦有拖欠發生,官府便會露出猙獰面目,派人下鄉催課。那一番騷擾,可謂雞飛狗跳、鬼哭狼嚎。要是催繳還不交,官府就會追比,打板子、站枷號,非讓你傾家蕩產也得把欠稅補上……
里長見沒法講理,只好轉回去,讓第一甲的鄉親先去完稅,卻留下其中一個道:“你家被上調為中等上了。”
“為啥?”那人的反映如出一轍,大驚道:“不是訂好了下等上麼?”
“這是王八的屁股——規定!”里長兩手一攤道:“我還被上調為上等中了,上哪說理去。”
“不行,俺也是給了錢的!”鄉民就是直,從簡單的心裡噴出憤激的話道:“憑什麼別人不漲,就俺家漲!”
鄉親們紛紛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
“大家都漲你就高興了?“里長怒道:“縣老爺嫌定的太鬆,讓下面緊一緊而已!今年你家多交點,明年他家多交點,十年才一輪,嚷嚷個啥勁!”說著呵斥其他人道:“還不趕緊去完稅,也想跟著漲漲麼?”
鄉親們由同情變成了氣憤,不再理會他和里長的爭吵,爭先恐後卸船、挑著擔子去排隊交糧。
第一個交糧的鄉民,向晁公正報上自家姓名。晁天焦便翻找到他家的冊簿,唱道:“十八里一甲甲首戶,戶主季大年,下等上,交米三斗六升,絲七兩二錢。”他用的不是官府核定的白冊,而是自家統計的私冊。
那季大年應一聲,將一束絲交給收稅的過秤,過秤的副糧長隨手一抓,板著臉道:“太潮壓秤,打八折,應收九兩!”
這是睜著眼說瞎話,但老百姓這麼多年早習慣了,那季大年陪著笑道:“您老稱稱看,正好九兩。”人為刀殂、我為魚肉,你要是敢異議,待會兒他還在稱上玩手腳,非讓你交過一斤去不可。
這邊副糧長稱了稱絲的重量,唱道:“絲完稅!”
那邊季大年倆兒子,交糧時也遇到了同樣的麻煩,收糧的晁地焦抓一把米道:“太潮壓秤!打九折!應收四斗!”
季大年倆兒子同樣不敢囉唣,將擔子上的糧食,小心翼翼將白花花的大米,倒入寫著'四斗'的斛中……斛是官府用來量糧的標準容器,這樣收糧可以不用過磅,只消用不同的斛來組合便可。
按規定,斛裡的糧食要倒滿不說,還得超出斛壁,堆成尖堆型……季家倆兒子,按照要求,將斛裡堆得不能再滿,剛要為終於完稅鬆口氣。卻見那晁地焦將袍子下襟挽起,退了兩步,凝神屏氣、氣沉丹田,然後大喝一聲,衝到斛前,猛地一踹!
超出斛壁部分的大米,自然嘩啦啦落到地下,季家兒子慌忙去撿,卻聽晁地焦大聲道:“別撿,這是損耗,沒聽見?再撿就別交了!”
季家兒子只好再把斛倒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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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這一幕的王賢,自然是目瞪口呆。
一旁的晁天焦微微自得道:“這一踹,叫'踢斛淋尖',踢斛,可以讓米粒密集充實以便再裝。淋下來的尖,就算是耗羨了。”
“鄉民們能服氣?”王賢嚥下口水道,這一腳下去,最少多交半斗米。
“不服可以不交,等著官府催收時,就不止這點耗羨了。”晁天焦滿不在乎道:“千百年來都是這樣,不服又能怎樣?”
“唉,實在是沒必要……”王賢心說,把斛做得稍微大點,效果不也一樣麼,吃相還好看點。
“呵呵……”晁天焦笑瞇瞇道:“這些灑在地上的米,可有一半是歸小官人的……”
“唔……”王賢乾咳兩聲,他爹囑咐過他,喪良心的錢不能拿,'呆出息'也不必拒絕,因為你不拿就全進了別人的腰包,人家還罵你蠢豬……
太祖皇帝體恤百姓,所定稅率是極低的,哪怕加上這些花頭,鄉民們也承受得起。這也是讓糧長收稅的好處,他們土生土長,不敢盤剝太過,激起民變,基本不會超出鄉民的承受範圍。
忙忙碌碌一天下來,收了三里三百三十戶,一千五百口百姓的糧食。實際上,經過四十多年的休養生息,這三里的百姓早超過兩千口,但為了避稅,全都隱匿不報,當了黑戶。所以別看交稅的弱勢,一樣滿是心眼跟收稅的暗戰……
至於收稅的晁公正,則是收解兩本賬……按照洪武年間的標準收,按照官府核定的白冊解。收解之間,差不多便截留下兩成。這兩成二八分賬,兩成歸晁天焦所有,八成由王賢帶回衙門,交給戶房處理。
至於地上的糧食,官府就見不著了,由收稅的人私分了事,所以說這是個肥差。
天擦黑時,該交的稅糧已經入倉,截留的部分並那些耗羨則直接賣給糧商,連夜運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8 12:14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大功告成
因為要監督入庫,王賢謝絕了晁天焦到家裡吃飯的邀請。晁公正便讓人將酒菜送到庫房,陪他在倉庫裡用飯。
晁天焦再不敢小覷這王小官人了,且不說他那個陰險狡詐的爹,單說王賢本人,也是精明強幹的嚇人。一天下來,收多少、欠多少,多少該入庫,多少歸官府,全都算得絲毫不差。讓晁天焦徹底絕了糊弄他的心思。
晁天焦估計用不了多少年,這小子就能坐上戶房司吏的位子。往後打交道的日子還長著呢,盡快修復好關係是正辦。他甚至有用美人計將其收為孫婿的衝動,可惜王賢已經定親了,讓晁天焦連呼可惜。
本就沒什麼化不開的怨,又經過晁天焦這幾天刻意奉承,兩人早就一笑泯恩仇了。晁天焦見火候差不多,方問道:“小官人能幫著打聽下,我兒子啥時候能回家麼?”
“這燒雞味道真不錯,哪買的?”王賢笑道:“這是刑房的事情,在下哪裡知道?”
“自家瞎做的,難得小官人喜歡,回去帶兩隻給家裡嚐嚐。”晁天焦強笑道:“刑房都是你父親的老部下,打聽一下總沒問題吧?”
“好,收完稅我就回去問問。”王賢點點頭,便見那個叫周洋的糧商稱完糧食過來。說起來這周洋,正是半月前被枷號的那位。王賢白天問過他犯了什麼事兒?周洋鬱悶道,啥事兒也沒犯,就是因為收稅在即,大老爺找由頭整治他一番。
原來這富陽縣產糧有限,百姓大都以種茶、造紙、絲織為業,買糧納稅。是以每逢納稅時節,富陽縣便會糧價騰貴,糧商們趁機大撈一筆。誰知道新任的魏知縣,十分重視治下民情的穩定,唯恐糧價暴漲、百姓怨聲載道。竟提前把縣裡的兩大糧商拿了,在衙門外枷號三天,以示警告……
一說起這事兒來,周洋便眼淚汪汪,做生意不就是賤買貴賣麼?又不是什麼飢荒缺糧、囤積居奇,何況他還什麼都沒幹……至少今年沒幹,怎麼就把他枷了呢?
沒辦法,誰讓這年代,商人地位低下來著?官老爺想立威揚名,邀買民心,不拿他開刀拿誰開刀?沒見老百姓一片叫好聲麼。
不過周糧商也真夠敬業,脖子還沒好利索,就跑來上新鄉收糧了。他僵直著脖子在王賢身邊坐下道:“小官人算得分毫不差,統共是四十三石三鬥七升米,按照小官人的要求,全用銀錢支付。”說著把一袋錢擱在桌上道:“小官人查收一下。”
王賢打開錢袋一看,見是個二十兩的銀元寶,還有幾串銅錢,皺眉道:“多了。”
“不多,剩下的算是一點心意,感謝小官人照顧敝號。”週糧商討好笑道。他是糧商,對王賢這樣年輕有前途的戶房書吏,自然要好生巴結。
“好說好說,咱們都是朋友了麼。”王賢知道,老爹眼看就要去杭州了,以後的路全靠自己走。想在縣里吃得開、混得好,只能學那宋公明不拘身份、廣交朋友。 “來,我敬公正和周老闆一杯,小弟頭一天出差,什麼都不懂,給二位添麻煩了。”
兩人趕緊舉杯飲下,晁天焦笑道:“小官人雖說頭天出差,但這份老練持重,卻比許多老人還厲害。可見小官人非常人也,將來必將飛黃騰達!”
“那是一定的!到時候,可一定提攜兄弟呀!”周洋也吹捧道。
三人把酒言歡,一直喝到半夜,晁天焦請王賢家裡去睡,王賢卻執意要睡在庫房。他前世的職業告訴他,該謹慎的時候,一定不要嫌麻煩,安安生生的交差,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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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繼續收稅,帥輝和劉二黑兩個也來了,其實王賢沒啥事兒要他倆辦,只是單純叫他倆過來蹭飯。收稅這幾天,晁天焦自然要管飯,而且每頓大魚大肉,極其豐盛,不吃白不吃……
畢竟是多少年的兄弟,帥輝兩個把王賢的事兒當成自個的事兒,不像秦守那樣,光算計著自個怎麼撈錢。有他倆處處盯著,王賢倒省了好些精力,只是他仍不敢大意,依舊每日睡在倉庫裡。
直到第七天,所有的兩千八百石稅糧收訖,裝船運抵縣城後,王賢才鬆了口氣。來不及換身乾淨衣裳,他馬上到縣衙交差。
在原先李晟的值房裡,張司戶給王賢倒杯茶,微笑道:“這些天累壞了吧。”
“讓大人費心了,坐著收稅沒什麼可累的。”王賢卻沒有給了顏色開染坊,神態恭謹道:“所幸不辱使命,上新鄉的稅糧已全數收訖……”說著雙手遞上賬簿。
“哦?”張司戶不無意外道:“那被上調的十幾戶,沒有異議麼?”
“有是有,但屬下讓其他人先交,使那些被上調的感到孤立無援。然後又告訴他們,這個是輪流上調的,這次交完了,至少可以安生九年。在這九年裡,其餘人家也都會輪到,誰也跑不了。”王賢答道:“他們想想是這麼回事兒,就都補交了。”
“好。”張司戶拊掌笑道:“這一手看似簡單,其實深諳人心。看來這個典吏,你可以勝任!”
“多謝大人栽培!”王賢一臉感激道:“屬下定將鞍前馬後,為大人排憂解難!”
“好好好!”張司戶笑得更加燦爛了:“我果然沒看錯人!”好似自個有多大功勞似的……
“另外。”王賢將個沉重的包袱擱在茶几上,打開道:“這是所有的零頭和耗羨。”
看見白花花的七錠銀子,還有幾十串銅錢,一串是一百枚。張司戶有些意外道:“這麼多?”
“這裡有清單。”王賢又從靴頁裡掏出張紙,奉給張司戶。
張華接過來仔細一看,見每一日的每一筆收入,都列得清清楚楚。看完後,張司戶讚道:“晁糧長也好,週糧商也罷,都是老油條了,你竟然沒讓他們坑去一文錢。看來我可以徹底放心了!”
“也許只是他們出於種種原因,不敢弄虛作假。”王賢謙虛道:“屬下其實什麼都不懂,還請大人耳提面命、多多教誨。”
“唔哈哈……”拍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像王賢這樣不露痕跡,讓被拍的人自己爽,那才是真的爽。張華合不攏嘴道:“我現在就教你件事兒,該自己留下的,不用拿給上司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屬下還不懂,哪些該拿哪些不該拿。”經過李晟的蹂躪,王賢太知道一個看你順眼的上司,有多重要了。因此毫無節操道:“而且機會都是大人給的,由大人處置也是應當的。”
“呵呵,規矩不能破。”張華笑道:“你把這些銅錢收起來,要是覺著過意不去,就請戶房的兄弟們吃一頓,自然就心安理得了。”
“多謝大人教誨!”王賢便將銅錢重新包起來,告辭出去。他其實想留下一半給張華來著,但那樣顯得太老練,跟他粉嫩新人的形像不符,容易引起上司警惕。
回到公房,眾書吏紛紛朝他道喜。上新鄉是七糧區裡第一個完稅的,那典吏的位子,自然就落在負責此處的書辦身上——王賢以區區二八年華,進衙門不足一個月,就成了他們這幫老書辦的的上司。這讓眾人恭維之餘,難免有些又酸又苦。
這還是王賢通過競爭,誰也無話可說的上崗呢,要是光憑著告發之功,坐上典吏之位,今日還不知有多少怪話呢……
不過恭維的話說一萬句,也不值一文錢。書吏們便商量著去哪裡,請未來上司吃酒慶賀。
王賢卻堅持要自己掏錢,請諸位前輩吃酒。書辦們知道他今天剛發了財,按說他請也是應該的,但哪敢讓未來上司壞鈔。
爭來爭去,最後的結果是,今天王賢請大夥,慶祝大發利市。等正式任命下來,大夥再為他祝賀一番。這番推讓可不是無意義的,至少讓大夥知道了,未來的王典吏,不是個吝嗇的傢伙!
這一點很重要,尤其對不求出息只求財的書辦來說,跟著誰混不重要,重要是的是能分到多少好處……
中午時,王賢讓秦守在周家酒樓定了三桌酒席,沒辦法,誰讓戶房人多?這還是有六路人馬沒回來呢……
下午時,王賢又去請張司戶和荀典吏,都被兩人謝絕了。其實也好理解,前者是因為當了領導,要端著。後者則是因為沒當上司戶心緒不佳,更有些遷怒於王賢的意思,不願和他攪和……
不過對書辦們來說,沒有上司出席才好放開了喝酒耍樂。散衙後,一群白衫書辦便成群結隊來到周家酒樓,一直喝到半夜。王賢這個東道兼未來上司,自然成了灌酒的對象。他酒量本就一般,又不好推辭,車輪大戰之下如何招架?儘管吳為替他擋了好些,還是被灌得爛醉如泥,被橫著扛回家去……
家裡頭早都睡下了,聽到動靜,王貴披衣起來一問,趕緊開門讓人把他抬進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8 08:19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小冤家
老娘和林清兒也被吵起來,披衣出來看他,只有銀鈴不受打擾,依然呼呼大睡。
老娘最煩老爹醉酒,一看王賢爛醉如泥,登時大怒道:“小小年紀不學好,誰再敢帶他喝酒,老娘打斷他的孤拐!”嚇得眾書辦鳥獸四散。
見王賢吐了一身,老娘氣哼哼的要給他收拾,卻聽林清兒小聲道:“交給女兒就行,娘去睡吧。”
老娘聞言轉怒為喜道:“好主意。”便很利索的轉身進屋去了。
“大哥把他扶到西屋吧。”林清兒紅著臉道。
“這不好吧,熏臭了你的屋。”大哥很厚道的說:“還是讓他睡東屋吧。”
“沒事兒。”林清兒輕聲道:“大哥明早還得上工,就讓我陪他熬吧。”
“那辛苦妹子了。”王貴也是實在人,點點頭,便將王賢架到西廂房,看著整潔的床鋪,他又有些猶豫道:“還是算了吧……”
“放下他吧,扛著怪累的。”林清兒低著頭,心下無奈道,自己還能嫌這無賴小子又髒又臭?
王貴將王賢平放在床上,囑咐林清兒,有事兒叫一聲,便掩上門出去了。
門關上,屋內孤燈如豆,萬籟俱寂。只有王賢粗重的呼吸聲。這是林清兒頭一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心下難免緊張。但聞到他身上濃濃酒味,令人一陣陣胸悶,便也顧不得許多,斟了壺濃茶想服侍他喝下。卻看見王賢的衣衫已經臟得不成樣子,林清兒只好給他寬衣解帶。雖是深秋初冬,但一個弱質纖纖的小女子,給個大男人脫衣服,還是累得香汗淋淋,手腳發軟。
好容易除下外衫,卻又見中單上也沾上了不明污漬,林清兒輕嘆一聲,只好再動手,把王賢脫得僅剩褲衩一條。
昏黃的燈光下,王賢那年輕的身體,已經初顯出淺淺的肌肉線條,與兩個月前骨瘦如柴的樣子截然不同。身體不會說謊,它會忠實的體現出,你付出了多少汗水。
可惜林清兒的目光,卻落在他的中單上。只見本應是雪白的衣領、袖口,如今卻油黑油黑的,整件內衣都散發出濃重的汗臭味……按說現在這季節,就是一個月不洗衣服,也不該這麼臟,何況王賢下鄉前,不僅里外一新,還帶了一身換洗的。
這七天他到底出了多少汗,晚上睡在哪裡?林清兒想想就覺著心疼,目光終於移向王賢的面龐。和從前比起來,他清秀的五官沒什麼變化,但輕浮市儈之氣已然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讀書人才會有的沉靜斯文。
‘他果然變了,是因為我麼? '少女想到王賢曾經的那番話,一顆正芳心微微甜蜜呢,卻見王賢眉頭緊皺,胸中似有滿溢之狀。
接著見他掙扎著要起身,林清兒趕緊扶住,讓他朝床外垂著頭。見王賢一個勁兒的打幹噦,林清儿知他要吐,忙用手撫摩其背。說時遲那時快,王賢喉間忍不住了,張口盡情一嘔,林清兒怕他摔下床去,也不敢躲閃,終究被吐髒了衣裙。
嘔畢,王賢閉著眼討茶,林清兒支著身子,一摸茶壺還是暖的,斟上一杯濃茶回頭,才發現他已經換了姿勢,仰躺在自己兩腿上,腦袋還拱啊拱的。
林清兒已經狼狽萬狀,哪還顧得上害羞,只管餵他喫茶,王賢連吃了兩碗,便又轉了身子,面朝林姐姐的小腹,兩手環抱著她的纖腰,不太肅靜的睡著了。
林清兒哪被人這樣摟過腰,雖然與他定了姻緣,卻羞赧不已,想把他搬回床上,卻沒那力氣。又聽王賢叫'頭痛',她只好任其趴在腿上,用蔥管般的手指,幫他輕輕按壓太陽,紓解痛苦。
長夜漫漫,纖雲弄月。林姑娘低頭看著偎在懷裡的王賢,認命似的暗嘆道:'今日方知什麼叫前世的冤家……'她想起唐朝小曲《醉公子》,便輕啟朱唇,婉轉低哼起來:
‘門外猧兒吠,知是蕭郎至。剗襪下香階,冤家今夜醉。
扶得入羅幃,不肯脫羅衣。醉則從他醉,還勝獨睡時……’
唱到最後一句,林姐姐的芳心撲撲亂跳,暗罵自己怎會唱這種淫詞濫調,實在是太不應該。可是為何心底里,總覺著是那樣有共鳴呢……嗯,人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猴子滿山跑,一定是受這無賴影響了了……林姑娘狠狠瞪王賢一眼,卻見他在睡夢中緊皺著雙眉,好像心事重重。
林清兒伸出手指,輕輕撫平他的眉頭,暗暗心疼道,這人也是個喜歡把心事藏起來的……便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像哄嬰兒似安撫他沉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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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賢這一覺睡到天大亮,睜眼時見自己在林清兒房間,身上還蓋著她的被褥。
這是咋回事兒?他揉著腦袋坐起來,只覺頭痛欲裂,半晌回不過神來。
“醒了醒了。”聽到屋裡有動靜,銀鈴探進頭來,對外面叫一聲,然後轉頭對王賢扮鬼臉道:“二哥丟死人了,把林姐姐吐了一身不說,還壓得她到現在都兩腿發麻……”
“呃……”王賢這才發現,自己光著身子,不禁吃驚道:“誰給我脫的衣裳。”
“林姐姐唄。”銀鈴一臉笑意道:“壞了,大哥被看光了……”
“胡說什麼!”王賢見林清兒端著個碗出現在門口,忙呵斥妹妹道。
“不打擾你們了。”銀鈴吐吐小紅舌,蹦出去道:“剩下的衣裳我來洗,姐姐照顧你的小冤家吧。”
銀鈴只是無心之語,卻讓林清兒的臉變成大紅布,把酸筍湯端給王賢,小聲道:“以後別喝那麼多了。”
“嗯嗯。”王賢闖了禍,自然虛心受教。
“還有,以後不要那麼拼命,”林清兒看著他把湯喝下去,輕聲道:“倉庫裡哪是睡覺的地方,年輕不注意,等老了會落下病根的。”
“你咋知道?”
“帥輝早晨來看過你。”林清兒低聲道:“他說你在上新鄉七天,就沒離開過倉庫。”
“唉,沒辦法。”王賢嘆氣道:“不盯緊點是要出問題的。”
“都已經入庫了,糧食還能少了不成?”林清兒不解問道。
“糧食雖然不會少,但會被掉包。”王賢解釋道:“我聽說,解送京城的大米,總是摻著沙石、稻殼,還有一部分糙米。但看百姓上繳的都是精細的上等大米,更別說摻沙子了,便暗暗警惕。後來讓帥輝偷偷去周糧商的船上一看,果然發現了帶殼的糙米。你說我要是不盯緊了,不得讓他們在眼皮底下耍了?”
“唉,都是些奸猾之輩。”林清兒聞言不安道:“你和他們打交道,可得處處小心,別讓他們坑了。”
“正是這個理。”王賢點點頭,安慰林姐姐道:“估計完稅之後,就會輕鬆很多。”
“嗯。”林清兒點點頭,輕輕撩起額邊的髮絲,淺笑著福一福道:“還沒恭喜弟弟,榮陞戶房典吏呢。”
“小吏而已,有什麼好高興的?”王賢也笑了,“哪能入得了姐姐的法眼。”
“你想岔了。”林清兒搖搖螓首,低聲道:“看到你上進,我是極高興的。”
“咱說話能不這麼客氣不?”王賢不禁苦笑道:“整天跟唱戲似的。”
“……”林清兒無奈道:“我也覺著累,一時卻不知該如何改?”
“算了,還是順其自然,日後再說吧。”王賢說著穿鞋下床,兩眼四下尋找起來。
“找什麼?”
“我隨身的褡褳呢?”
“洗了。”
“裡頭的錢串子呢?”
“被娘收走了……”林清兒說著指指桌上道:“給咱倆一人留了一串。”
“昨晚的酒席還沒結賬呢。”王賢鬱悶道。
“帥輝說已經有人結了。”林清兒告訴他。
“這幫傢伙……”王賢還以為是戶房同僚們付了帳,不禁暗嘆當上典吏果然不同了。
當天下午,王賢沒去衙門,本想在家好生歇著,誰知道家裡來客不斷,有提著禮物前來探望的,還有拿著請帖來請他出席的。
到了傍晚時候,王賢竟收到六份請柬,這讓習慣了二哥無人理睬的銀鈴很是興奮。加之她最近識字不少,存心顯擺,便打開一份念起來:
“小女本月十日于歸,荷蒙厚儀,謹訂於是日下午五時淡酌候教。席設仙鶴樓,恕不介催。周有財頓首……”
“于歸是啥意思?”念完後,銀鈴不解問道:“周財主的閨女怎麼了?”
“就是嫁女兒的意思。”林清兒解釋道。
“十日不就是明天麼?”銀鈴忽閃著大眼睛道:“怎麼現在才請我哥?”
“這是臨時下的請柬。”林清兒掩口笑道:“誰讓你哥才當上典吏?”
“原來如此,還真是勢利眼呢!”銀鈴撇撇小嘴,翻開下一份道:“'小秦淮'是哪裡?他們家閨女出閣,怎麼還要請客吃酒。”
“……”林清兒登時無語。她雖然是正經人家的閨女,也知道那是縣裡數一數二的窯子……
“咳咳,”王賢將那請柬一把奪過來,團成一團罵道:“小孩子瞎看什麼,是要長針眼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四十九章 青衫令史
雖然對那勞什子『小秦淮』的清倌兒出閣很感興趣,但當著林姐姐的面,王賢還是要裝出正人君子樣道:「如今真是世風日下,妓院居然把請帖送到人家裡來了。」
「這沒什麼。」林清兒卻淡淡道:「原先我哥和一干同窗,時常在青樓宴飲,也算一樁雅事。」
「呃……」王賢瞥她一眼,不知林姐姐此話當真,還是在詐自己?索性岔開話題,拿起一份素淡封面的請柬道:「說起來,還有一份秀才相公的請帖呢。」
林清兒接過來一看,娥眉一蹙道:「這個李寓,不是好人……」說著玉面竟閃過一絲怒氣。
「怎麼了?」王賢問道。
「沒什麼,他是官宦子弟,也算有幾分才學,可惜德行敗壞。」林清兒憤憤道:「當年我哥下獄後,他以為我哥伸冤為藉口,騙了我家好些錢去,還想納我為妾,幸虧我娘堅決不答應……」
雖然林清兒說得的別人,王賢卻臉上發燒,這李寓的德性,真跟自己有一拼啊。
「這就奇怪了,」王賢乾咳兩聲,把話題拉回來道:「就算我當上典吏,也入不了官宦子弟、秀才相公的法眼吧。」
「是,」林清兒實誠的頷首道:「而且他們開的是詩會,你哪會作詩啊。」
「咳咳……」王賢一陣尷尬,心說我卻也作過一首,現在還掛在縣太爺的書房呢。心裡也差不多明白了,那幫秀才為啥會請自己,八成是好奇想見見,他這個會作詩的小吏。
可惜王賢這種抄詩公,可是不敢參加什麼詩會的,萬一人家要分韻作詩,或者詩詞唱和之類,自己豈不原形畢露?是以把那請柬隨手一扔,便將此事拋之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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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賢已經養成早起的習慣,翌日天不亮,便爬起來洗臉穿衣。今天他卻不再穿白衫,擺在他面前的,是一頂帶雙翅的烏紗吏巾,和一襲疊得整整齊齊的青衫……其實明明是藍衫,他到現在也無法區分青色和藍色。
穿好白襪黑靴,在白紗中單外面,罩上藍色的盤領衫,腰間繫上黑色的絲絛,最後將吏巾穩穩戴上。王賢輕輕搖頭,耳後一對烏紗翅便微微搖晃,感覺確實不錯。
不知何時,老娘出現在他背後,看了又看,怎麼看都看不夠。在老娘的意識裡,這身青衫烏紗,是世上最好看的打扮,因為她老頭子一穿就是十幾年……
不過老娘總覺著少了點什麼,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一拍腦門,快步回到正屋,翻箱倒櫃一番。回來後,在他腰間絲絛上,繫了一塊帶紅信子的玉珮。
老娘退後幾步,上下一看,拊掌笑道:「這才對味!」
「娘,戴這個太扎眼了。」君子佩玉,這是讀書人的特權,當然有錢人也會附庸風雅。
「我兒如今是令史了,如何不能戴玉?」老娘拍拍手道:「這是我和你爹的文定之物,磕了碰了丟了,你就提頭來見吧。」
「那還是還你吧。」王賢心說,感情我腰上別著枚炸彈啊。
「戴著!」老娘不容商量道,然後一腳把他踢出門去。
藉著濛濛亮的天光,王賢來到衙門口。守門的皂隸見了,不再喚他『二郎』,而是改口稱『令史』,神態也恭敬了一些。進去衙門,王賢習慣性回到戶房,幾個早來的書辦正聊天呢,見他出現在門口,趕緊起身恭聲問安。
前些天還給這幫傢伙端茶倒水呢,現在卻成了他們的上司,王賢頗不習慣,乾笑兩聲道:「不要拘禮,咱們還是以兄弟相稱。」
「禮不可廢。」眾人哪會當真,忙拒絕道:「對了,令史怎麼不去排衙,來房裡作甚?」
「哦,差點忘了這茬。」王賢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經制吏了,得參加大老爺升堂的。朝眾人拱拱手,趕緊奔到二堂,幸虧還不算晚,不然遲到是要挨板子的。
只見二堂裡已經鬧鬧哄哄一大堆人,坐著的八九位是本縣各色官員,清一色的綠袍。站著的二三十個是各房司吏、典吏,清一色的藍衫,倒是涇渭分明。
王賢第一感覺就是,誰說古代機構精簡,可以來這裡看看。一個不到十萬人口的富陽縣,科級以上幹部四十人,不在編的財政供養人員,更有十倍之多,跟精兵簡政可扯不上邊。
不過想到自己現在,也算是副科級幹部,吃得是官家俸祿,不再只是個臨時工了,他又覺得很高興。
人啊,在哪個層次操哪個層次的心,你讓王賢一個小小的副科長,去關心什麼國家大事,那不是咸吃蘿蔔淡操心麼?
他目前只想好生過日子,活出個樣子來,給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這有什麼錯?
~~~~~~~~~~~~~~~~~~~~~
退堂之後,王子遙叫住王賢,笑眯眯道:「賢侄,還得一番例行公事,你跟我去一趟吏房吧。」
「遵命。」王賢恭聲應下,跟王子遙來到吏房,填了三代情狀,並一應文書,這都是要送到吏部備案的。從今往後,他在吏部有自己的人事檔案,正式成為官吏階層的……最底層一員。
幫他填供狀的正是劉源,這個王賢來衙門頭一天認識的老書辦,臉上寫滿了羨慕道:「老弟造化非常人啊,一個月不到,就到哥哥前面去了。」
「我倒寧肯沒有這番造化,也不想讓李司戶那樣折辱。」王賢苦笑道。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麼。」劉源心說要是能當上典吏,我願意被折辱一百遍啊一百遍:「再說李晟現在日子可不好過,整天在家裡裝病,到現在沒去會江驛報導呢……」
「辦完了嗎。」王子遙在裡間等得不耐煩,催促起來道。
「辦完了,辦完了。」劉源呲呲牙道:「快進去吧。」
王賢點點頭,進到裡間,王子遙笑容可掬的招呼他坐下,親手沏茶道:「賢侄,這身青衫比白衫,穿著要舒服吧?」
「還沒感覺到。」王賢答道。
「很快就感覺到了。」王子遙笑道:「尤其是戶房的典吏,那真是百般好處,只待你自行體悟。」說著給王賢斟一杯道:「其實你早些日子,就能穿上這身青衫,是老夫拖了你幾天。」
「聽我爹說了,伯伯一片苦心,小侄豈能不識好歹?」
「呵呵,不管怎麼說,老夫也得補償你一番。」王子遙笑道:「你既然是令史了,再住在吏舍,也有些不成體統了。前年陳縣尊在任時,在縣衙西邊,為我們這幫司吏,起了一排直廬,雖然也不大,但好歹獨門獨院,總比和一幫子書辦混在一起強。」說著笑笑道:「老夫從二尹那裡,給你要了一套。」
「這不合適吧。」王賢知道,典吏可都住在吏舍裡,不過大部分都嫌條件差,在外頭賃房而居。如今自己一個新人,若是住進司吏直廬,豈不讓那幫典吏眼紅?
「甭擔心那個,因為那套房,是你爹當年住過的。」王子遙笑道:「你住進去,誰也不會說什麼。」
以王子遙不容商量的態度,王賢甚至沒有拒絕的可能,只好拿了鑰匙,回到本房。
戶房裡,接掌糧科的荀典吏下鄉巡察去了,今年秋糧收得頗為不順,除了上新鄉和三山鎮基本拿下外,其餘五個糧區都進展遲緩。
張司戶也在發愁,他這個司戶還是署理,要是把這頭等差事辦砸了,大老爺一怒換人都有可能。是以看王賢進來,張司戶只是擠出一絲笑容道:「都辦妥了?」
「辦妥了。」王賢點頭道。
「原本各方典吏,都是按班排輩,這樣雖然拘泥,上位的卻無不是老成稔熟之輩。」張華閒言少敘道:「但你當典史之前,當差統共半個月,估計對本分事務還不清楚吧。」
「幾乎一無所知。」王賢很實誠道。
「簡單說來,舉凡本縣有關財政錢糧、戶口耕地的一切事務,都歸戶房打理。此外,本房還負責處理有關田土、房宅、錢債等等方面的訴訟事務。」張華嘆口氣道:「本該好好教教你的,但眼下徵收秋糧、事務繁重,我明日也要下鄉催收去了,只能待日後再細說。」
「那戶房這邊?」王賢問道。
「你來坐鎮。」張華看看他道:「不太緊急的事情,你先壓一壓,緊急的就讓人送到鄉下,總之以不出錯為要。」
王賢自然無不應允,從張華值房出來,便見吳為在門口張望。看見他出來,吳為笑道:「令史這邊走。」
王賢朝他笑道:「沒打招呼就把你要過來,實在不好意思。」
「那是令史看得起我,屬下高興還來不及呢。」吳為心態調整的倒快,領著王賢進了最頭上一間房。
一進去,王賢便見九名白衫書辦,站在那裡一齊向自己行禮:「拜見令史!」
這就是他的公房,這就是他的手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五十章 敲詐
一丈見方的單間裡,王賢捧著香茗一杯,端坐在桌案後面。
從剛才開始,他咧著傻笑的嘴角,便一直沒合上。好在一道門簾將公房分成了內外兩間,裡間雖小,卻是他一個人的天地。外間雖大,卻是十個書辦擠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那份自在,至少在這間公房裡,他再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行事。相反,別人要看他的臉色行事。他再不用給別人端茶倒水,相反別人要給他端茶倒水,就像現在這樣……
王賢呷一口香茗,不禁暗暗警醒,有些小自滿了,這樣是不對的。不過又是苦肉計又是離間計的,不就為了這一刻麼,且容小生得意片刻……
於是他一直傻笑到中午,一直到吳為進來提醒他該吃飯了,王賢才合上嘴,道:「我想招兩個白役。」
「沒問題,」吳為想一想道:「李晟一走,他那幾條走狗都呆不下去,掃地出門就是。」
「好。」王賢起身笑道:「那就拜託吳兄了。」
「呃……是。」吳為不禁目瞪口呆,他發現有些人真是天生的領導胚子,支使起別人來根本不用教。
到食堂吃飯時,王賢再也不用八個人一桌,去搶那點可憐的飯菜。如今他改到裡間吃飯,同樣大小的餐桌,只有四人吃飯,卻有水晶膀蹄、炒河蝦、炒紫角葉、白魚蕨菜湯、還有一盤紅馥馥柳蒸的糟鰣魚,骨刺皆香,入口即化。
正因為伙食豐富,眾司吏、典吏才能優哉游哉地喝著小酒,低聲說著話,比外面劍拔弩張、打仗似的吃飯場面,格調要從容太多。
王賢被刑房的三位前輩招呼過去。李觀幾個看著他的青衫怪笑不已,弄得王賢飯都吃不安生,只好小聲道:「小弟明晚仙鶴樓做東,懇請三位哥哥賞臉。」
「這還差不多。」那個兩次傳他去受刑的臧典吏,笑嘻嘻道:「不過估計你也沒錢。怎樣,飯後打個秋風去吧?」
「那敢情好,去哪兒?」
「很近,兩步就到了。」臧典吏笑道:「趕緊吃飯,然後咱去找張麻子。」
其餘兩人一副好笑的表情,顯然很清楚臧典吏要去作甚。
吃罷飯,臧典吏便領著王賢,先去了捕快房叫上張麻子,然後直奔鄰著衙門兩條街的一戶人家。
許是來得慣了,見大門虛掩,臧典吏和張麻子也不等門子通稟,便帶著王賢徑直闖了進去。
王賢跟在兩人後頭,一邊打量一邊暗暗稱奇道,這家從外頭看不出什麼,裡頭卻騷包的很,真不知主人是個什麼樣兒。
進到大廳,臧典吏和張麻子大刀金馬坐下,又招呼王賢也坐下。張麻子便大呼小叫道:「李大人,李大人?」叫了兩聲沒人應,他便氣哼哼對兩位典吏道:「這李晟也忒瞧不起人了,咱們來了老半天,他不睬不理也不上茶,何必管他的閒事!」
「是啊。」臧典吏也點頭道:「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咱們還是走吧,管他是死是活。」
王賢本來對敲詐民財還有些不安,一聽說這是李晟家,登時來了精神,饒有興致的看兩人表演。
只見兩人起身走到廳門口,便聽屏風後一陣咳嗽道:「二位大人留步。」在明朝,『大人』不算什麼尊貴的稱呼,用於雙方地位相差不大時,下級稱呼上級。如果差得大了,則需用專門的尊稱。
~~~~~~~~~~~~~~~~~~~~~
王賢聞聲轉過頭去,只見屏風後轉出一個弓腰曲背的老頭兒。仔細一看,這人年紀倒也不怎麼老,只是愁眉苦臉,滿是皺紋,鬚髮也花白了大半。再凝神一瞧,這不正是昔日的頂頭上司李晟麼?
「哎呀呀,大人怎麼老成這樣了。」王賢見李晟陡然衰老,不禁起了憐憫之心,但跟著想起當年正是這廝在幕後搗鬼,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險些萬劫不復,就一點同情心都沒了。趕忙搶上一步,深深一躬道:「這些日子過得很幸福吧?」
「咳咳……」李晟也才認出來,這穿青衫的小子竟然是王賢。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小子是踩著他的屍體上位的。現在聽他幸災樂禍的問好,李晟差點沒背過氣去。轉過頭去不理他,對另兩位道:「二位大人請坐,在下的事情,讓二位費心了。」
「原也沒什麼,同僚一場麼,替你操點心也是應當。」臧典吏愁眉苦臉道:「可是杭州那邊三天一催,這次務必要請李兄到按察司問話,弟兄們實在沒法再推脫啦。」
「這,二位大人也看到了,在下病得厲害,恐怕不耐舟船,還請代為通融則個。」李晟低聲下氣道,心裡滿是悲涼。放在半個月前,自己都不用正眼看這兩人,可是打自己離開戶房,一切都不一樣了。
數日前,這臧典吏和張麻子突然登門,說按察司行文告知,被押到杭州去的何常,招供出一些新的罪行,其中不少與他頗有牽扯,故而按察司命他們,帶他到杭州走一遭,按察使大人要親自問話。
李晟聽得冷汗直流,那何常正是他的命門!因為按照《大明律》,教唆犯罪者以首惡論處,如果何常要砍頭的話,他也難逃死罪!
其實他並非想不到,這兩人是在胡亂捏造言語,來誆騙自己。但一想到杭州那位『冷面鐵寒』,他就一點僥倖的勇氣都沒有,便低聲下氣問兩人,自己該怎麼辦?自然,少不了一人一錠銀子的謝儀。
拿了錢,兩人才換了副面孔道:「其實也不是沒辦法,因為杭州那邊也不是特別相信,所以只是讓大人你去問話。我們可以幫你報個病重,按例是要待痊癒後才能啟程。至於大人什麼時候痊癒,還不是弟兄們說了算?這樣拖上一年半載,按察司案件繁多,誰還記得這個案子?」
「好計策!」李晟當時大讚道。
只是沒幾天,他就贊不起來了。因為這兩位三天兩頭就過來,說上頭催得緊啦,還派人來探查真假了,下令抬也要把他抬去啦,變著法子的嚇唬他。李晟已是驚弓之鳥,每次都破財消災。
雖然對萬貫家財的李大人來說,幾錠銀子不過是九牛一毛,但隔天就來這麼一遭,心理壓力太大。他的頭髮倒有大半,是這幾日愁白了的……
「這次是真沒辦法了。」張麻子從懷裡掏出張拘票道:「喏,大老爺已經批了朱,我們要是再拖延,就得吃板子了。」
「啊……」李晟一臉絕望,心裡卻是不信的。因為他知道,他們拉王賢一起來,無非就是想多敲詐一份,又怎會捨得自己這棵搖錢樹,就這樣被砍倒呢?
可是誰想一直任人宰割,尤其是被害慘自己的人宰割?要是光臧典吏和張麻子來,李晟八成也就乖乖就範了,但一看到王賢,他便萬般不想低頭,竟悶聲道:「既然如此,也不再讓二位為難了,咱們定個日子上路吧。我問心無愧,相信周臬台不會冤枉好人的……」
張麻子和臧典吏這才知道,原來人家早識破自己的把戲了。豁上死豬不怕開水燙,他們也拿他沒辦法。
兩人抱歉的看王賢一樣,抱歉了小兄弟,沒讓你看上好戲,卻看到笑話了。
王賢除了進門時諷刺了李晟兩句,便一直默不作聲,見兩人詞窮才開腔道:「二位大人,李大人怎麼說也是在下的老上司,實在不忍心看他拖著病體受審,在下斗膽打個商量,不如再拖上兩天。」
「已經拖了好一陣子,再拖兩天有啥意義?」臧典吏不解道。
「是這樣的,我爹從京裡來信說,他授浙江按察使司司獄,不日即將上任,」王賢煞有介事道:「我爹和李大人同僚一場,到時候有他照拂,李大人會好受很多。」
聽說王興業授按察司司獄,李晟魂都快飛出來了。那何常如今關在按察司大牢裡,如果王興業去當司獄,頭一件事肯定是秋審他。以姓王的手段,什麼口供問不出來?
想到這,李晟顫聲道:「不是說授仁和縣典史麼?」
「唉,人算不如天算,都已經訂好了的典史,卻被冷面鐵寒一句,『典史不入流,不足以酬義士』,硬是讓吏部給重定個品官……結果定了個從九品司獄,還不如典史呢!」王賢無比鬱悶道。
「啊……」李晟手腳發軟,只覺天旋地轉,失聲道:「這可如何是好?」
「說起來,還有半個月就秋決了。」王賢嘆了一聲:「我爹說,他還想在京裡活動活動,看看能不能再改改,他實在不想當勞什子司獄。」
「對!」李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道:「讓你爹在京裡活動活動,一定要改回典史來。」
「可惜沒錢了。」王賢又嘆口氣道:「說不得只能回來上任了。」
「不要緊,我有啊!」李晟急忙從袖中摸出個錦囊,打開一看,裡面是四五根金條,巴巴道:「先拿去,我這就再湊湊,湊個幾百兩銀子出來,務必讓你爹得償所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9 10:31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秀才告狀
回到捕快房時,兩位老前輩還合不攏嘴。
「他奶奶的,不愧是家傳淵源啊!」張麻子興奮的每粒麻子都放光,咧嘴大笑道:「這一下趕上咱們十趟!」
「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啊!」臧典吏也大讚道:「本來只打算幫你賺個酒錢,哪知道老弟才是敲竹槓的聖手!」
王賢這個汗顏啊,家學淵源算不上,這該屬於自帶技能吧……畢竟不會敲竹槓的注會不是好注會,至於節操那東西,早就捲著一份份審計報告吃掉了。
「咳咳……」王賢乾咳兩聲,把那錦囊遞給臧典吏道:「我就是解解恨,這個錢哥哥們分了吧。」
「開什麼玩笑,你不拿就是瞧不起我們!」臧典吏卻不容商量道:「一共五根,咱們一人一根,剩下兩根,一根給李大人,一根孝敬老王大人,畢竟打著他倆的旗號,捅了簍子也得他倆擦屁股。」
王賢無奈接過兩根金條,不知道這算不算老爹說的『黑錢』?罷了,等老爹回來再說吧。畢竟上輩子也算斯文人,他對這種赤裸裸的敲詐忒不感冒,要不是因為對方是李晟,他是不會開這一腔的。
「不用理馬四爺麼?」喜滋滋的收好金條,張麻子小聲問道:「李晟好像求到他門上了,昨天把我們胡爺罵了一頓。不過話外的意思是,嫌我們吃獨食了。」
「不用管他。」臧典吏滿不在乎道:「改天你弄幾緡錢打發他一下就是了。」在衙門裡雖然官尊吏卑。但官是外地人,勢單力孤,吏是本地人,成群結夥,到底是官能壓住吏,還是吏能反制官,還得鬥過才知道。顯然,馬四爺就沒把威信豎起來,故而存在感極低……
分贓結束,張麻子問王賢:「對了,你說王大人要當提刑司司獄,當不當真?」
「張大哥手裡的拘票,當不當真?」王賢笑著反問道。
「哦……」張麻子聞言一滯,旋即哈哈大笑道:「真狡猾!」
其實,李晟猜得一點錯沒有。什麼何常招供、按察司審訊,根本子虛烏有,都是臧典吏和王麻子編出來,敲詐他錢財的。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教唆何常一事,被人家知曉了。他擔心一旦不從,對方便會舉報自己,以那冷面鐵寒的脾氣,肯定要徹查的!
李晟就盼著何常秋決、死無對證,到時候隱患消除,便沒什麼好怕的了。
臧典吏和張麻子這等老胥吏,正是洞悉了他這種心理,才三天兩頭的登門敲詐。因為越是臨近秋決,敲詐起來就越容易。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秋決之後,他們就沒法得逞了。
至於王興業,自從他進京後,就沒跟家裡聯繫過,王賢哪知道他的最新動態,純屬瞎咧咧而已。但這節骨眼上,李晟不敢不信……而且他還存了破財消怨的心思,實指望王興業能看在錢的份上放過他……
興奮的摩挲著金條,張麻子情緒高漲道:「明天咱再去?」
「咳咳……」王賢乾咳兩聲道:「有些過了吧?」
「不抓緊不行啊。」臧典吏一臉『時不我待』道:「羊雖然肥,但架不住虎狼多啊。咱要是下手慢了,可就全便宜王扒皮了。」
「也是。」王賢點點頭,那王子遙也不是個好東西。他去看了分給自己的直廬,確實獨門獨院不假。進去一看,兩年沒住,已經敗壞的不像樣子,非得大修不可,登時意興闌珊。
接下來半個月,王賢的日子不要太自在。張華和荀典吏帶著大部分人下鄉,他領著十來個人留守,因為張司戶怕出簍子,把戶房的印章全都帶走了,王賢只能處理些日常事務,熟悉一下工作,十分輕鬆。
閒暇時,他不時被請去赴宴吃酒,隔三岔五回家去住一宿,自然每次都不空著手。不是拎一隻雞、就是提一條魚,給老娘和哥姐妹妹改善下伙食。他甚至覺著能這樣過一輩子,也不算失敗的一生。
直到那天,他親眼目睹了那一幕……
那天是十月十七,不是放告的日子,衙門裡靜悄悄的。王賢正在公房裡與吳為喝茶說話,突然聽到外面咚咚咚有鼓聲響起。吳為不禁大奇道:「有人擊鼓鳴冤!」說著打開側窗望出去。
王賢的公房在頭上一間,側窗正對著儀門,便見皂班的差役,聞聲慌忙跑出去查看究竟,不一會兒又匆匆跑進去,向知縣大人稟報。
那鼓聲響徹縣衙,早驚動了簽押房裡的知縣大人。這還是他上任以來,頭一次有人擊鼓鳴冤呢,魏知縣聞聲有些激動,一面命人伺候穿戴,一面分付傳點發梆,升堂問事。
還是司馬師爺老練,提醒道:「東翁,昨天才是放告的日子,怎麼事主卻要等到今天告狀?還是弄明白了再說。」
「這有什麼,事出突然唄。」魏知縣渾不在意道:「再說國朝制度,有人擊鼓必須即刻升堂,不得有誤。」
說話間,那皂隸進來稟報說:「大大大老爺,不好了,有人擊鼓鳴冤!」
「早聽到了。」魏知縣沒好氣白他一眼道:「是何人擊鼓?」
「縣學裡的一干秀才相公。」
「啊……」魏知縣大吃一驚,登時不再躍躍欲試道:「所為何事?」
「這,他們不肯說,要等大老爺升堂才遞狀子!」皂隸答道。
「……」魏知縣眉頭緊蹙,望向司馬求。能讓一群秀才集體告狀的,肯定是什麼壓不住的大事。魏知縣沒意識到,自己當官不到一年,遇到事情的第一反應,不是如何解決,而是能否壓下去……
司馬求也皺眉道:「只能看情況再說了,東翁若是覺著棘手,先接了狀子,改日再開堂便是。」
「誠然。」魏知縣點點頭,便出了簽押房,來到二堂端坐。
「升堂……」皂隸們心裡罵了一百遍,叫升堂的聲音自然響亮。
「何人擊鼓?」魏知縣一拍驚堂木道。
「啟稟堂尊,」刑房臧典吏趕緊稟道:「乃本縣生員李寓、于逸凡等十二人,狀告本縣戶房司吏張華,典吏荀三才等憑空捏造、橫徵暴斂、調戲婦女、魚肉鄉里等十八條罪狀!」
「哦……」魏知縣一聽頭就大了,眼看收稅期限將至,卻還沒完成一半,自己追比甚急,估計下面也用上手段了。想不到這麼快就遭到反彈,而且是最讓人頭痛的生員告狀。
「傳。」魏知縣有些有氣無力道。
不一會兒,十幾名身穿玉色皂緣寬袖襕衫,腰繫黑色絲絛,頭戴黑色軟巾,腦後垂下兩根長帶的縣學生員,一起昂著頭,黑著臉進來。
在堂下站定後,眾生員朝魏知縣拱拱手,便算是行了禮。大明朝優待讀書人,只要考中秀才便可見官不跪,不用受刑。眼下又是狀告衙門,不肯弱了氣勢,是以連作揖都欠奉。
魏知縣原先也是生員中的一名,對這些後學之輩有天然的好感,當然前提是他們別給自己搗亂。他也不拍驚堂木,和顏悅色道:「諸位庠生不在學中用功,來本官這裡作甚?」
「回稟老父母。」回話的生員二十七八歲、相貌堂堂、體態魁梧,正是那為首的李寓,他一抱拳,不卑不亢道:「學生等本當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然而鄉有不平之情,百姓悲苦萬狀,我等讀書是為了上報國家、下安黎庶,豈能視若無睹?」
「有何不平之事?」魏知縣沉下臉道。
「有本縣胥吏張華等數人,公然違背國法祖制,冒用老父母之名,帶爪牙下鄉催課,巧取豪奪、無惡不作,影響極其惡劣,請老父母立即將其捉拿歸案,嚴加懲處,以安民心、正視聽!」李寓悲憤激昂道。
「爾等可有證據?」魏知縣問道。
「學生乃聖人子弟,沒有證據豈會誣告?」李寓朗聲道:「有此等數人之罪證近百條,可謂證據確鑿,請老父母立即將此獠捉拿歸案!」他話音一落,兩個秀才各捧著一摞厚厚的狀紙,呈於堂上。
「另有本縣百姓聯名血書呈給老父母!」另一名身材瘦小,面色陰沉的生員,將一卷厚厚的帛書展開,只見上面觸目驚心,起碼上千個血手印!便聽他高聲誦唸起來:「昔孔子過泰山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今我富陽惡吏、不啻於虎狼哉……」
這篇《為黎庶討污吏檄文》寫得極其有力,當堂誦讀出來,可謂一摑一掌血,一鞭一道痕,把魏知縣直接打懵了。卻又不好叫停,只能強耐著性子聽完了,方迫不及待道:「你們的狀子本官接下了,待審閱之後,便擇日過堂!」說著一拍驚堂木道:「退堂!」
「萬萬不可!」誰知生員們登時聒噪起來:「老父母拖延不得!」
衙役們趕緊高呼『肅靜』,但根本沒有用處,生員們呼啦上前,將魏知縣圍住:「黎民倒懸之際,老父母安得拖延,請立即發簽捉拿人犯歸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二章 我和小夥伴都驚呆了
見魏知縣被圍住了,臧典吏趕緊命衙役護駕。別看皂隸們平日裡煞氣逼人,卻不敢碰秀才相公們一指頭,反倒不少人挨了黑腳。
臧典吏想要表現一番,無畏的擋在大老爺面前,卻被魏知縣一把推開,怒斥道:「胡鬧,他們都是讀聖賢書的秀才,豈會傷害本縣?」
臧典吏猝不及防,腳下又被個秀才絆了一跤,摔趴在地上,痛徹心扉……其實身痛難及心痛萬一。
然而魏知縣這番表態,非但沒讓生員們安靜下來,反而助長了他們的氣焰。李寓一把從公案上抓來硃筆,塞在魏知縣手裡,「請老父母萬勿猶豫,須知拖延片刻,便可能有一戶家破人亡啊!!」
「……」魏知縣被一群襕衫秀才圍在當間,看著他們一張張貌似正義,實則兇狠的臉,突然明白了自己和他們,已經不是同類,而是對頭……原來分立場的時候,出身永遠不如屁股重要。
魏知縣愣神間,越來越多的差役湧進二堂,二尹三衙四老典並各房司吏也出現來,但那十幾個生員卻毫不畏懼,反而隱隱顯出興奮之色。
幾位老爺威逼利誘、嘴皮磨破,也沒讓生員們動搖,仍舊堅持要縣令當堂發票,將下鄉的胥吏召回受審。
魏知縣卻是個有骨氣的,他知道自己要是就此低頭,日後哪還有威信可言?於是鐵青著臉,一聲也不吭。
最後還是司馬求緊急找來了縣學的韓教諭,呵斥生員們『咆哮公堂、目無縣官』,威脅要上報提學道,才把生員們的氣焰壓住。
「學生等救民心切,一時冒失了,日後定向老父母謝罪。」李寓向魏知縣抱拳道歉,後半句卻又話鋒一轉道:「但我父老鄉親在水深火熱中一日,學生等人也不得安寢一日。請老父母給個準話,什麼時候能召回那些虎狼胥吏?如果拖得太久,學生等人只好去府城另行投狀,還請老父母見諒!」
「你這庠生好生糊塗,本朝為防亂訴濫訟,是不許越級告狀的。」魏知縣鐵青著臉沒說話,刁主簿先開腔道:「再說大老爺也沒說不召回他們!只是事關朝廷賦稅大計,萬萬草率不得,還需斟酌一番。」說著揮揮衣袖道:「你等暫且退出二堂,片刻之後必有答覆。」
「那,好吧。」李寓並眾秀才方拱手退到門外。
儘管秀才們大鬧一番,衙門卻不敢怠慢,馬典史吩咐眾書吏將他們領到客廳,端茶倒水,低聲下氣的陪著。但一干秀才卻高傲的緊,自顧自的喝茶吃點心,互相聊著天,根本不把老百姓眼裡的『官人們』當回事兒。
王賢震驚的看著這一幕,他從沒像今天這樣,清晰感受到了什麼叫階級!
儘管經制吏乃民之在官者,算是平民中的頂層了,論權勢財力,也比窮秀才強之百倍。但是秀才是有功名的,雖然是最底層的士大夫,在社會地位上,卻足以蔑視這些刀筆小吏!
更可怕的是,人人都覺著這是理所當然的,哪怕王子遙、李觀這樣極有威嚴的司吏,都從心理上比那些酸秀才矮一截。倒是禮房司吏原先乃國子監生,因為考課不及格,被罰充作吏。兵房司吏原先是個老秀才,後來屢試不中,迫於生計當了吏員,這二位因有讀書人的身份,還能和他們說上幾句話……
這讓王賢剛剛生出的一點小自滿,頓時蕩然無存。其實他不知道的是,眾司吏之所以敬著這幫傢伙,卻不是因為他們的生員身份多值錢,而是因為其中有幾個官宦子弟。
因為經濟發達,江浙的讀書人特別多,做官的也就多,各縣便不乏官宦子弟。比如那李寓的父親,在京中任太僕丞。那於逸凡的大伯,則是山東東平府的同知……儘管都不算什麼大員,但他們的衙內在這富陽縣裡,還是可以橫著走的。
這邊王賢正有些小自卑不可自拔,那邊二堂裡,魏知縣卻陷入了左右為難,更加不可自拔。
在他眼前,司馬求和刁主簿爭得面紅耳赤。刁主簿認為應當立即召回張華等人,息事寧人。司馬求卻堅持說,這樣就正中了人家的奸計。
「顯而易見,我們重核黃冊人口,恢復朝廷賦稅的行為,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司馬求沉聲道:「他們不甘心失去到口的肥肉,故而一直消極對待秋糧徵收。戶房的人催逼急了,他們便使出這招『釜底抽薪』,攛掇這幫生員來告狀,迫使縣裡就範,仍按原先的水平收稅!」
「就算猜對了又如何?」刁主簿冷笑道:「書生鬧事,極易引發士林關注,若是讓他們告到杭州府,到時候如何收場?」頓一下,又語重心長的望著魏知縣道:「大人仕途才剛起步,若是背負上橫徵暴斂之名,只怕未來要大受影響的!」
這話說到魏知縣心坎上了,如果鬧大了,他的官聲肯定大受影響。而知府大人以寬仁出名,八成是要息事寧人的,到時候自己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未來的路可就黯淡了……
但是重修黃冊、整理稅收,是自己發誓要做好的事情,如果遇到點困難便半途而廢,自己如何對得起皇上,如何對得起自己?
到底是堅持還是放棄,魏知縣委實難決,只好徵詢一下,另兩位副手的意見。「二位別光當扎嘴葫蘆,也說說你們怎麼看?」
「大人。」蔣縣丞的地位比較尷尬,魏知縣沒到任前,縣衙大小事務皆由他代理,但魏知縣到任後,他的職責便變成了輔佐知縣處理全縣事務,並沒有具體的分工。是以在魏知縣熟悉了本縣事務後,他這個縣丞便變得可有可無,平日裡很少說話。
現在魏知縣問起來,蔣縣丞只好開口道:「其實關口還是稅收,只要能在這方面讓步,生員們自然散去。」
「已經降到洪武末年的八成了,還要怎麼降?」魏知縣皺眉道:「本縣的職責是上保社稷、下安黎民,要是按照蔣兄的法子,黎民倒是安了,可我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了麼?」
「保一方平安無事,難道不是忠君麼?」蔣縣丞低聲道:「若是一味追求政績,不顧其它,也算不得忠君吧?」
「這……」魏知縣終於明白蔣縣丞的態度了,但他無從辯駁,只好望向馬典史道:「馬兄的意思呢?」
典史雖然號稱首領官,但那是對小吏而言,在三位老爺面前,馬四爺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哪敢亂摻和,聞言模棱兩可道:「朝廷的賦稅不能不顧,士紳百姓不能不安撫,要想處理好這兩者關係,委實不易。但屬下相信,以大人的英名,必然可以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
「……」魏知縣徹底無語,縣衙四名上官,兩個反對一個裝傻,合著沒有支持自己的。
內外交困之下,他不得不暫時鬆口,令張華等人收隊回衙……其實潛台詞已經很明白了,你們糧長愛收多少收多少,官府不管了。
按說到這一步,秀才們成了全縣的英雄,可以適可而止了。誰知道李寓等人竟不肯罷休,喊著『除惡務盡』的口號,堅決要求黜革張華、荀三才這種惡吏。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在衙門值班的王賢也躺著中槍,名列張華、荀三才之後。當他聽到這個消息,和帥輝、劉二黑兩個小夥伴都驚呆了……
「這該你屁事兒啊?」帥輝剛剛吃上公家飯,就又面臨失業危機,難免情緒激動。
「應該是你幹掉了何常,又抓過晁天焦的兒子,被糧長們恨死了。」吳為冷靜為他分析道:「所以你也不算無辜。」
「早先看司戶和荀兄情緒低落,我還安慰他們來著。」王賢苦笑道:「想不到原來我也沒逃掉。」
「那,該怎麼辦?」帥輝著緊問道。
「其實我不要緊,他們把我的名字列上也沒用。」王賢輕聲道:「怎麼說,我也完成了一個糧區的徵稅。如果因為收稅收得好而被罷職,日後還有誰肯為官府賣命?」說著又無奈搖頭道:「但張司戶和荀典吏要是被整倒了,日後富陽縣誰還把本房放在眼裡?就算這次過去了,下次還會變本加厲,我早晚也免不了。」
「說的對,」傻大黑粗的劉二黑,其實比帥輝明白多了:「不能乾等著,咱們得幹點什麼!」
「幹什麼?」王賢看他一眼。
「看誰不順眼揍一頓,我也就這點能耐。」劉二黑訕訕道:「還是得你來想辦法。」
「也不是沒辦法。」王賢嘆口氣道:「只是這法子太招恨,我是不能用的……」正說話呢,外間傳來一陣問好聲,接著是司馬求的聲音道:「你們典吏在麼?」
「能用這招的來了。」王賢微微一笑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三章 司馬求問計
吳為和帥輝退出去,裡間只剩王賢和司馬求。
「賢侄,計將安出?」以司馬求的年紀,叫王賢一聲賢侄倒也合適,只是兩人啥時候關係這麼近了?
「小人現在被殃及池魚,自顧尚且不暇。」王賢起身給司馬求斟茶道:「還想跟先生求救呢。」
司馬求就知道,這傢伙慣會順桿爬,接過茶盞道:「這個不用擔心,你現在在大老爺眼裡,份量愈來愈重,只要實心任事,大老爺會保護你的。」
王賢心說,你就騙鬼吧。大老爺八成都不知道,我是哪一號?
依賴是一種可怕的習慣,魏知縣現在是『有難題,求司馬』,司馬求現在『有困難、找王賢』……要是王賢想不出好辦法,司馬先生八成也要拙計了。
「真的沒有辦法麼?」見他默然不語,司馬先生著急道:「只管說。不管對錯,都是一片忠懇之心,大老爺會很欣慰的。」
「請問先生,事情如何會鬧到這一步?」王賢不答反問道。
「如今你也算大老爺的心腹了,老夫便實話實說。其實這次事情鬧到這一步,歸根結底是大老爺犯了個為官的忌諱。」司馬求嘆口氣道:「『為官不得罪於鄉紳巨室』,這是千百年來,州縣官們總結出的經驗。老夫反覆說與大老爺,但他畢竟年輕銳氣,竟不肯聽,終究惹出這般禍事來!」
所謂鄉紳、巨室,無非就是官宦人家、豪強地主,這些人在地方上勢大財雄,更兼手眼通天,能和府裡、省裡甚至朝廷扯上關係。發起狠來,魏知縣這樣的縣太爺,也根本不是對手。
「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地頭蛇上頭還有人。他們敬著你時叫你『老父母』,惱了你時,給你使絆子、上眼藥、甚至讓你捲鋪蓋滾蛋,都不是辦不到的。」司馬求滿腹牢騷道:「大老爺上任伊始,我就讓他去拜會下本縣的鄉紳大戶,誰知他竟自顧身份,不肯折節。是以從一開始,他和鄉紳的關係就沒處理好。」
「不過也不能全怨他,因為當時富陽縣的情況,太讓人氣憤了。你也知道,之前將近兩年時間,富陽沒有知縣。雖有蔣縣丞署理,但他名不正言不順,也不肯替未來知縣得罪人。於是這段時間,成了貪官污吏和土豪劣紳的狂歡,他們聯起手來,瘋狂的損公肥私、貪贓枉法!」司馬求一臉正氣凜然,其實心裡大喊,為什麼不算我一個?
「大老爺下車伊始,便發現富陽縣兼併嚴重、賦役不均、國稅流失、大為民患!」司馬求接著道:「不用說,也知道是鄉紳富豪和縣衙官吏聯手搗的鬼。其實一開始,他們也曾試圖拉攏賄賂過大老爺,無奈東翁深受皇恩,力圖報效,不肯與他們同流合污,便被他們處處掣肘,半年下來,幾乎要被架空了。」
「後來,藉著林家的案子,大老爺受到了朝廷的嘉獎,在士林也終於有了名氣,這讓他看到了扳回局面的希望。」司馬求看看王賢道:「說起來,都是你小子惹得麻煩。」
「我哪知道會是這樣?」王賢苦笑道。
「老夫說笑的。」司馬師爺呷一口茶水道:「不過大老爺確實藉著此案立威,壓住了對方的氣焰,開始著手整頓衙門。」頓一下道:「攘外必先安內,不把那些勾結豪紳的官吏清除掉,又何談整理賦稅、打擊豪強?」
這顯然是司馬師爺的謀劃,他被魏知縣一口一個『賽張良』給誇暈了,殫精竭慮整出了一套行動計劃。
第一步便是對戶房開刀,所謂官紳勾結,九成以上的勾當,都發生在這一房。此房的司吏李晟,就是官紳勾結的紐帶,打掉他,則可以切斷內外勾結的聯繫。然後趁機壓制豪強、整理稅賦,一掃本縣沆瀣之風!
這套方案被魏知縣寄予厚望,而且一上來也順利的拿下了李晟,但在觸及到鄉紳土豪的根本利益時,終於引起了強力反彈。出動十幾個生員告狀,就是鄉紳們在將魏知縣的軍!
。
聽了司馬求講述來龍去脈,王賢暗暗扼腕,老爹手段再高,終究只是個吏員出身,還是缺乏戰略眼光,沒有及早察覺上面的意圖,結果給魏知縣當槍使了。當初自己就該聽吳小胖子的意見,回家裝病,讓魏知縣自個和李晟鬥去,待大局定下再說……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自己以十六歲的年紀,當上戶房典吏,已經被打上知縣馬仔的烙印,躲都躲不掉了……
「日下,那些鄉紳正在運作,逼迫大老爺重新啟用李晟……」司馬求看著王賢,幽幽道:「如果沒什麼好辦法,大老爺也只能先讓步,以保證秋糧按時進倉。」
「……」王賢幽怨的看一眼司馬求,就知道拿李晟嚇唬我,「那些糧長就不怕誤了日期,被朝廷治罪?」
「雖然按規制,秋糧應該十月份收訖,但來年二月之前運抵京城便可。從富陽到南京,六百里水路,一個月內怎麼也能到。是以他們還有時間。」司馬求苦笑道:「退一萬步說,就算延誤了日期,只要朝中有人替他們說話,完全可以把責任推到大老爺身上。所以他們一點也不急。」
「為了兩千石糧食,還真是拚命呢!」本縣豪紳的所作所為,連王賢這種人都不齒了:「勻下來一家能分幾百石?」
「兩千石不過是個由頭,這是本縣豪紳和大老爺的一次鬥法。」司馬求沉聲道:「大老爺要是輸了,就徹底被架空,這富陽縣裡再沒人聽他的。」
「要是贏了呢?」王賢幽幽問道。
「要是贏了,大老爺的威信自然會高一些……」司馬求看著王賢那雙亮得瘆人的招子,不有些喪氣道:「但估計鄉紳們也不會幹休,怕是要鬥到離任了……」
司馬求很沮喪,他本想證明一下自己,才撇開王賢制定了這個計劃。誰知竟導致東家和本縣豪紳交惡,日後必定焦頭爛額。慘重的教訓面前,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真不是出主意的料。可憐巴巴望著王賢道:「賢侄幫我想想,有沒有好辦法,能讓大老爺過去這一關?」
「先生都說了,就算這次贏了,對大老爺也不見得有好處。」王賢輕嘆道:「那麼索性退一步海闊天空,和光同塵就是了。」
「唉,你以為我沒這樣勸過?」司馬求苦著臉道:「不瞞你說,大老爺深感受辱,竟要上書朝廷,揭露富陽縣隱瞞戶籍的真相,要求派欽差監督,逐戶重核黃冊。並按洪武年間的規定,如有隱瞞作弊,家長處死,家屬流放化外……」
「朝廷會聽他個七品縣令的麼?」王賢不信道。
「他準備死諫……」司馬求神情複雜道:「他在奏章裡說,如果核查結果與黃冊出入不超過一成,他將以死謝罪!」
「啊!」王賢的心震動了一下,想不到斯斯文文的魏知縣,竟是這樣剛烈的漢子。看來自己還是小瞧了大明朝的讀書人。「已經上書了麼?」
「沒有……」司馬求心說這不廢話麼,要是已經上書了,我還在這兒跟你磨嘰?早就收拾收拾跑路了。「奏本已經寫好,我好說歹說,保證有辦法解決問題,還不用玉石俱焚,這才讓東家遲一些發。」
說完竟站起身,朝王賢深深一揖道:「賢侄,我知道你是富陽人氏,不願為了個外來的縣令,得罪鄉里鄉親,故而一直三緘其口。」司馬求一張老臉上,竟現出鄭重之色道:「但是大老爺是個好官,沒有這樣忠君愛國、肯得罪人的官員,大明朝跟蒙元又有什麼區別?」
見王賢還不吭聲,司馬求面上難掩失望之色。「我真是老糊塗了,竟跟年輕人說元朝時的日子多慘多慘,你們根本不會當回事兒。」他自嘲的笑笑道:「你們只知道維護自己的家、自己的族,哪知道第一個要維護的,其實是別人家建立的大明朝……」
說完,司馬求蕭索的轉過身,要離開這間屋子。
他手已經掀起門簾,卻聽身後王賢道:「我不是在想辦法麼,又沒說不幫忙……」
「呃……」司馬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手、轉身、坐下,雙手握住王賢的手,老臉笑成菊花道:「我就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
見他上一刻還大義凜然,下一個又恢復了猥瑣的本相,王賢無奈的抽出手,嘆口氣道:「要被先生坑死了。」
「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司馬求笑嘻嘻道。
「唉,其實大老爺的路子是對的,只是先生太膽小。」王賢壓低聲音道:「我看邸報上說,朝廷正在修建北京行在、重修大運河。永樂皇上剛剛親征漠北;英國公、黔國公在交趾用兵,鄭和的船隊還在下西洋……先生說,朝廷現在最缺的是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四章 反擊之廣陵散
「無非『錢糧』二字。」司馬求想一下道。
「對,你說如果這時候,富陽縣爆出官紳勾結、侵吞國稅的醜聞來!」王賢沉聲道:「永樂皇帝會怎樣?」
「當然是暴怒了!」僅僅是想一想,永樂大帝的赫赫凶名,司馬求便驚出一身冷汗道:「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所以我才說,萬萬不能上奏啊!」
「先生是菩薩轉世麼?」王賢搖頭嘆道:「死多少人也輪不著你,你擔什麼心?」
「你當只富陽一縣有隱瞞戶口的事兒?告訴你,哪個縣、哪個府、哪個省都有,只是有輕有重而已。」司馬求嘆氣道:「你當朝廷那麼多明白人不知道?大家都知道!只是都在摀蓋子,瞞著永樂大帝一個人而已。」說著怒瞪王賢一眼道:「要是讓大老爺成了這個揭蓋子的人,那我大明幅員萬里,也沒有他的立錐之地了!」
「先生消消火,」王賢給他再斟一杯茶道:「《孫子兵法》上說,『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想不到這小子竟然還懂兵法,司馬求不禁刮目相看道:「那該如何『不戰而屈人之兵』呢?」
「孟子曰,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王賢緩緩道。
「哦……」司馬求尋思片刻,一雙老眼漸漸放光,道:「願聞其詳!」
「要擊敗一個人,不一定非得毀滅他,還可讓他因恐懼而妥協。人感覺最恐懼的時候,並非斧刃加身、身首異處之時,而是當你拉滿弓箭,瞄準他的時候!」王賢沉聲道:「這就叫威懾力!」
「威懾力?」司馬求似懂非懂道:「如何才能有威懾力?」
「三個條件,你要讓對方知道,你能且有決心殺死他!」王賢解釋道:「如果你沒有殺死他的能力,就是虛張聲勢。如果沒有殺死他的決心,能力便形同虛設。而如果對方不知情,你能力再大、決心再強,他也感受不到威懾。」頓一下道:「三者兼具,則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樣啊……」聽著王賢的分析,筆墨難以形容,司馬求此刻心裡的震撼。他驀地生出一個念頭,此子絕非池中之物!
不過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一閃念,司馬求便按照王賢的思路說下去:「第一個能力,沒問題。第二個決心,也沒問題。這麼說只要讓那些鄉紳明白,大老爺的能力和決心,就可以震懾住他們麼?」
「這只是理論而已,要想實際可行,還得從長計議。」王賢微微搖頭道:「而且地主老財最是頑固,都是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想讓他們真害怕,空口白牙是沒用的。」
「哈哈哈。」司馬求的心情卻放鬆下來,心說今天真是長見識了,這『威懾』真是個好東西,只要不真用出來,就可以長期有效。將來只要能讓魏知縣任期內,保持住對鄉紳巨室的威懾,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
至於如何保持威懾,就不用自己操心了。司馬求笑眯眯看著王賢,不負責任道:「有了骨頭不愁肉,具體方略你來定,肯定沒問題的!」
「咳咳……」王賢乾咳兩聲道:「我定方略沒問題,先生得保證不打折扣的執行,否則演砸了可別怪我。」
「沒問題!」司馬求替魏知縣答應下來。
。
離開戶房,司馬求回到內衙簽押房。向一身布袍、鬍子拉碴的魏知縣稟明方略。聽得魏知縣驚喜連連,雙目終於有了神采,拍案道:「先生真是我的子房!」
「咳咳。」司馬求吞吐片刻,還是實話實說道:「這是那王賢想到的,學生只是轉述而已。」司馬先生終於良心發現,至於以前的功勞……司馬求心說,過去的就過去吧,沒必要那麼較真。
「王賢……」魏知縣果然對不大上號,「你是說戶房的那個小典吏?」
「東翁好記性。」司馬求心說,典吏就典吏,還小典吏,「正是那個幫咱們破案的王賢!」
「他這麼厲害?」魏知縣先是一驚,旋即又吃不準道:「這法子可行麼?」
「可行!」司馬求重重點頭道:「唯一可慮的,是上官的態度!」
「決心行動之前,我曾跟府尊大人匯報過。」魏知縣回憶道:「聽完他只說了句,『此美政也,其豪右如何?』當時我並未放在心上,現在想來,真是老州縣的金玉之言。」頓一下道:「不過從府尊的態度看,只要不把他牽扯進來,他應該還是樂見其成的。」
「那就好。」司馬求捻著稀疏的鬍鬚道:「還有就是周臬台的行蹤,不要露餡才好。」
「周臬台素來神出鬼沒,誰知道此刻在哪裡公幹,」魏知縣笑道:「謠傳駕臨本縣,也是很正常的。」
「那就幹吧!」司馬求重重點頭道。
「好,幹!」魏知縣沉聲應道。
翌日早晨排衙,闔縣官吏都在猜測,知縣大人還能撐多久。顯然在他們看來,魏知縣一定會向鄉紳低頭的。而且官吏們還議論紛紛,說知縣大人要是服軟的話,肯定會把李晟請回來,眼下也只有他能收拾殘局云云……
在此背景下,眾官吏望向王賢的目光,都有些同情,當然刁主簿是幸災樂禍的。事實上,這些話題也都是刁主簿挑起來的……
聽了大人們的談論,張麻子有些心緒不寧,開始盤算著,要不要把敲詐來的錢,偷偷退還給李晟?臧典吏還好些,不像張麻子那麼沒出息,但也面色陰沉,心情很不愉快。
倒是王賢依然如故,微笑著聽上司和前輩們談話,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待到卯時的梆子聲響起,眾官吏這才停下聊天,想起大老爺到現在還沒升堂……正待去問問,魏知縣的長隨轉出來,對眾人道:「大老爺抱恙,需要休養,這幾日不必排衙,一應公事由二老爺代理。」
『怎麼不早說?』眾官吏心說,早說還能睡個懶覺。蔣縣丞便起身道:「各幹各的去吧。」又對刁主簿和馬典史道:「我們去看望下大老爺。」
兩人點點頭,便與蔣縣丞來到後衙。因為魏知縣沒有帶家眷上任,也沒有納小妾,故而三人沒有通報,直入上房。卻見號稱『抱恙』的魏知縣,一襲白衣,披散長發,坐在滿池殘荷邊,不勝悲憤的彈奏一具古琴!
不用看他的動作神情,只要聽那憤怒躁急、如雷霆風雨、戈矛縱橫的琴聲,便能體會到他的悲憤慷慨。
三人在月亮門站住腳,蔣縣丞變色低呼道:「廣陵散?!」
「嗯。」刁主簿也點點頭。
「不是說失傳了麼?」馬典史是難蔭出身,琴棋書畫上一竅不通。
「人們一度以為失傳,但後來在隋朝皇宮裡發現了此譜。歷唐至宋,輾轉流傳於本朝,為寧王所獲,從此大白天下。」蔣縣丞緩緩道:「我也是當年在杭州,聽琴操姑娘彈過一次,想不到知縣大人竟也會彈奏。」
「那誰彈得好呢?」
「論琴藝,當然是琴操姑娘。但她弱質纖纖,彈不出『聶政刺韓王』的慷慨激昂。」讀書人的騷情一發,拉都拉不住,刁主簿也忍不住品評道:「魏大人雖然琴藝不算高超,但勝在氣勢上。能彈出聶政那種『士為知己者死』的無畏氣概,也足以讓人擊節了!」
「士為知己者死?」蔣縣丞不禁打個寒噤道:「魏大人這是要學聶政麼?不知道誰是俠累?」
「……」刁主簿的眉頭緊蹙起來,聽到這激越的琴聲,他感到有些不安。
這時候,魏知縣終於一曲奏完,仰面長嘆一聲,似要吐盡胸中郁躁之氣!
這一聲才讓三人想起,自個是來幹嘛的,趕緊加重腳步走過去,蔣縣丞抱拳道:「想不到大人深藏不露,竟會彈奏《廣陵散》。」
魏知縣回過頭,像是剛看到三人似的,「瞎彈而已,污了三位的耳朵。」
「這算瞎彈,大明朝八成的琴師都該跳河了。」刁主簿皮笑肉不笑道:「不過大人身體不好,還當以休養為主,莫要太過勞累。」
「本官曉得。」魏知縣點點頭道:「不過我身上沒病,只是心病而已。」
「心病?」三人都錯愕了,他們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接。
「心病,看不見摸不著,但別的病一樣,都是實實在在的痛苦。」魏知縣緩緩道:「本官沒治好心病前,是沒法辦公了……」
「大人,秋糧還沒收呢……」刁主簿心說,你歇菜就歇菜,把這事兒交給我吧。
「已經過了日子,也不差這一時了……」魏知縣根本不接他的茬,憤憤道:「現在的頭等大事,是讓那些貪贓枉法、魚肉鄉里的土豪惡霸,統統下地獄!為此,本官這條命何所惜?」
「……」三人本以為他說瘋話,卻見魏知縣一臉的深沉。且以魏知縣如今的處境,更不可能是在開玩笑。他到底要幹什麼?三位大人面面相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五十五章 反擊之易水寒
「不知大人要怎麼做?」三位佐貳著緊道。
「我正在謀劃一件大事……」魏知縣沉聲道。
「什麼大事?」三人追問道。
「這大事就是……」魏知縣看著三人,三人也屏息巴望著他,直到憋紅了臉,才見他咧嘴一笑道:「保密!」
「……」三人一陣狂暈,卻見魏知縣哈哈大笑,甩著寬袍大袖,長發飄飄而去,只留下一串慷慨的高歌: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荷花池邊,三位佐貳面面相覷。
「好麼,先是聶政後是荊軻……這是要跟鄉紳巨室拚命麼?」邊緣人物有邊緣人物的好處,馬典史說起風涼話來,一點沒有壓力。
「胡鬧!」刁主簿就沒這份輕鬆了,一甩袖子恨恨道:「死不悔改,一意孤行,非把大家都害死不可!」
「沒那麼嚴重吧……」蔣縣丞也有些頭大道:「先打聽打聽,他到底要幹什麼吧?」
「嗯。」刁主簿點點頭。魏知縣身邊有個長隨,其實是他安插的,如今已經進了簽押房,雖然只是端茶送水,但打探到點消息,還是沒問題的。
回頭他便讓人通知那長隨,密切注意魏知縣的一言一行。接下來幾天,便有消息源源不斷反饋回來……
先是聽說魏知縣命戶房,將永樂以來的戶籍檔案,全都送到簽押房。又聽說魏知縣找工房的人,命他們趕工刻八十塊石碑。還聽說他寫了份奏章,卻被司馬求死死攔住。為此兩人還爆發了爭吵。
那長隨在外間,清楚聽司馬求高聲道:『東家不能這樣啊,一旦掀起大獄來,要有多少人頭落地?造孽啊!』
『就是永樂皇帝太仁慈了,那些人才會肆無忌憚!太祖皇帝才賓天十幾年,大明朝的州縣就已經敗壞若斯了!』又聽魏知縣憤慨道:『蒙元的殷鑑不遠,若是再這樣官紳勾結、上下沆瀣下去,我大明的江山要被蛀蟲挖空了!』說著重重拍案道:『非得再來一次郭桓案!讓那些貪污國稅的傢伙都人頭落地,我大明朝才有希望!』
『東翁,你要是這樣幹,將來還有立足之地麼?』司馬求惶然道。
『魏某深受皇恩,為國捐軀,死得其所!』魏知縣斷然道:『先生不必再勸,我意已決,一定要將富陽縣人口減少、稅賦縮減的真相,大白天下!』
『東家……』司馬求悲聲道:『那老朽只能辭館了……』
『就算所有人都離開,我也不會動搖的!』便聽魏知縣大聲道。
「魏源真是這麼說的?」刁主簿聽完,竟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千真萬確。」他的親隨道:「老五要是沒聽到,還能捏造不成?而且本縣石匠都被他關在縣衙裡,從早到晚叮叮噹噹,這總不會有假吧?」
「老五沒說他們刻的是什麼?」刁主簿問道。
「是黃冊……」親隨說著從懷裡,摸出幾張刻碑用的墨紙道。「這是他趁人不注意帶出來的。」
刁主簿接過來一看,有幾張是本縣洪武三十年的黃冊檔籍頁。另有幾張則是永樂八年的黃冊頁……登時他就明白,對方要幹什麼了!
魏知縣竟然要將洪武年間的黃冊,和最新的黃冊刻成石碑,公諸於眾!讓富陽百姓看看,他們這些年來多交了多少賦稅!
這樣一來,那些欺上瞞下、吮吸民脂民膏的糧長,還有自己這個主管錢糧的主簿,恐怕不用等朝廷處置,就要被暴怒的百姓生吞活剝了!
「這個瘋子!」刁主簿跌坐在椅背上,手腳發軟道:「瘋了,瘋了,徹底瘋了……」
。
好半天回過神來,刁主簿再也坐不住,直奔縣丞衙而去。
聽了他的講述,蔣縣丞也震驚了,「這魏大人的性子還真烈呢……」
「哎呦,我的老哥,就別說風涼話了。」刁主簿一邊擦汗,一邊急道:「他這是要魚死網破了!你說我們咋這麼倒霉,攤上這麼個二桿子知縣?」
「還不是讓你們逼的。」蔣縣丞幽幽道:「當初讓生員告狀,是一招狠棋,但碰上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不該用。否則就像現在這樣,把他徹底惹毛了……」
「木已成舟,說這些有什麼用?」刁主簿不耐煩打斷道:「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吧?」
「還能怎麼辦?要麼低頭,要麼幹掉他。」蔣縣丞嘆口氣道。
「怎麼幹掉他?」刁主簿問。
「刀砍斧劈,毒藥絞繩,哪條都行。」蔣縣丞面無表情。
「開什麼玩笑,堂堂一縣之長,要是莫名其妙死了,冷面鐵寒肯定會一查到底的。」刁主簿大搖其頭道:「設法把他趕走吧。」
「來不及了。」蔣縣丞搖頭道:「不等你運作完,他早就把石碑立起來了。」
「你……」刁主簿這下明白蔣縣丞的意思了,瞪著他道:「想讓我低頭就直說啊,兜什麼圈子!」
「不這樣你能知道別無選擇?」蔣縣丞苦笑道:「仁安老弟,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們橫,他卻是又愣又不要命。他還是本縣的父母官,和他鬥下去就是這個結果。」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刁主簿皺眉道。
「當然有用了。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蔣縣丞是巴不得息事寧人的,雖然他參與不深,但是鬧大了一樣跑不掉。「誰願意鬧到今天這一步,還不都是你們逼的?他丟了面子,你們給他找回來,他想多收兩成稅,你們也可以商量,無非就是少賺一些麼。」說著看看刁主簿道:「不是我說你,老刁。你在富陽只有三年任期了,何必要陷得那麼深呢?」
「唉,現在想抽身,晚了。」刁主簿滿嘴苦澀道:「永樂八年的黃冊,就是我主編的。你說我還能置身事外麼?」
「先過去眼下這一關,日後再慢慢想辦法吧。」蔣縣丞也嘆口氣道:「你去勸勸他們別鬧了。跟魏知縣坐下來好好談談吧。」
「唉……」刁主簿鬱悶道:「你也幫著跟姓魏的說說,別讓他把奏章發出去。」
「嗯。」蔣縣丞點點頭道:「我們分頭行動。」
誰知兩人都碰了釘子……
蔣縣丞那邊,魏知縣根本不聽勸,一副烏龜吃秤砣——鐵了心的架勢,要跟大戶們死磕到底。
刁主簿那邊,鄉紳們也認為魏知縣乃虛張聲勢,要是這樣向他低頭,日後富陽縣不成了他的天下?!他們不相信,世上還有這樣不要命的官……
其實歸根結底還是,就算出了事兒,也是五個糧長倒霉,跟大部分鄉紳沒關係。所以他們感受不到那種切身的恐懼,自然可以向五個糧長沒口子保證,有我們在,一定不會有事!嗯,放心吧,一定不會有事的……
糧長們自然惶惶不安,但他們不敢犯眾怒,只能死撐著……直到他們聽到一個消息,冷面鐵寒周臬台,極可能已經微服私訪至本縣了!
許多人都看到一個穿青布道袍的外鄉中年人,在兩個伴當的陪伴下,沿著富春江步行而上,每逢村鎮便走街串戶,尋訪冤情,跟傳說中的周臬台完全吻合……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據說魏知縣也得到消息,命石匠日夜趕工,準備在周臬台抵達縣城前,將那些石碑立起來!
刁主簿幾個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據說有糧長跪在李晟爺爺面前,求他放一條生路。還有糧長嚇得懸樑自盡,幸虧被發現得早,才保住一條老命。
刁主簿更是放狠話說,要是他們幾個進去了,就把鄉紳們隱瞞土地、寄名絕戶、巧取豪奪、倒賣庫糧的舊賬全翻出來,大家一起完蛋!
見敵人還沒出招,後院已經起火,鄉紳們不得不好好商量一下,到底該怎麼辦了。
這天過晌,十幾名有頭有臉的鄉紳地主,齊聚環山鄉李家。李家老爺子的兩個兒子皆進士及第,長子在四川任布政使參議,次子乃當朝太僕丞。一門兩進士的榮耀,哪怕在浙江這樣的科舉大省,都極為罕見,本縣鄉紳自然公推李老爺子為首了。
李老爺子七十多歲,頭戴東坡巾,身穿栗色蝙蝠暗花氅衣,舉手投足都透著德高望重。只見他撚鬚緩緩道:「想不到,這位大老爺脾氣還真不小……」
「其實真不怕他鬧騰,關鍵是那冷面鐵寒來了,這個人太可怕了。聽說京師小兒夜啼,百姓輒呼『冷面鐵寒來了』,便能嚇得小兒立即收聲。」坐在他右手邊的是王家老爺子,因其子乃刑部員外郎,是以坐了本縣鄉紳的第二把交椅,「要是這節骨眼上鬧出事來,怕是不好收場。」
「可是都鬧到這一步了,」坐第三把交椅的于老爺子,代表眾人問道:「我們的顏面往哪擱?」
「讓他道個歉吧。」王老爺子道:「讓人傳話過去,只要他魏源來給李老哥賠個不是,一切都好商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六章 反擊之八字牆
「他們做夢去吧!」這些天,魏知縣入戲太深,已經有些不可自拔了,只見他拍案大叫道:「本官不會向他們低頭的!」
「東翁,終究要講規矩的,」司馬求這個汗啊,皺巴著老臉道:「總得給他們個面子吧……」
「先生,這不是面子的事。」王賢終於被請到了內簽押房,再不用司馬求傳話了:「就像這次爭的,也不是那點秋糧的歸屬,而是這富陽縣,到底誰說了算!」頓一下道:「屬下說句不中聽的話,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大老爺這邊。人家聯合起來,根本不怕大老爺手裡的印把子。要想鎮住他們,除了夠狠夠硬,別無他途!」
「說得好!本官也是這樣認為的!」魏知縣拊掌大讚道:「就是要談,也得來縣衙,按我的規矩來,否則免談!」
「東翁,過猶不及啊,」司馬求快要把幾縷老鼠鬍鬚揪下來了,著急道:「這齣戲再演下去,可就不容易往回收了,萬一他們就是不上套,咱們可就騎虎難下了!」
「呃……」魏知縣看看王賢道:「那個誰,你有辦法收場麼?」
「應該可以。」王賢心說讓領導記住自己可真難啊,費了這麼大勁兒,竟然還是『那個誰』。
「嗯,那就繼續!」魏知縣好似演戲上癮一般。
「唉。」司馬求看著年輕的知縣和更年輕的王賢,心裡暗嘆一聲,有代溝啊有代溝……
。
三天後是冬月初一。
按規制,每月朔望,也就是初一、十五兩日,知縣都要親率闔縣官吏,在衙前向百姓宣講聖諭,使縣民可以時常聆聽聖訓、瞭解聖意,從而忠君愛國,深受教化。
今天又是宣講聖諭的日子,辰時不到,衙前街上便摩肩接踵,擠滿了人。這裡頭,有必須要來聽講,好回去轉達給鄉民的裡甲老人;有來湊熱鬧、看光景的縣民;也有些特意趕來的鄉紳大戶、各區糧長,人數是平時的兩倍不止。
這是因為有傳聞說,大老爺會在今天發飆!
至於發飆的內容,小老百姓自然不得而知,但這更讓他們感到好奇。而知道些內情的鄉紳們,則懷著惴惴的心情,看知縣大人是否真敢揭蓋子!
辰時差一刻,衙前街上的鄉紳百姓,便見府衙大門緩緩打開,三班衙役排成兩排列隊,每隔幾步站定一個,手持水火棍警戒,一直來到八字牆前紮起的高台,兩隊正好抄起手來。
待衙役們列好隊,厚重的禮樂奏響,嘈雜的人聲頓小,儀門徐徐打開。六名皂隸打著『肅靜』、『迴避』、『欽命』牌各一對走在前面。緊接著又有四名皂隸,打著大老爺的銜牌出來,上書『乙酉舉人』、『丙戌進士』、『富陽縣正堂』等花頭,以彰顯大老爺的資歷。
儀仗過去,一身赤羅朝服,頭戴二梁冠的魏知縣,昂首邁步走出縣衙。
他身後,跟著同樣穿朝服的蔣縣丞、刁主簿、馬典史、以及縣學教諭、訓導等官。再往後,才是一票青衫吏員,王賢也在其列。看著這威風凜凜的場面,王賢不禁好生羨慕,奶奶的,這才是主角好不好,我這不起眼的青衫小吏,連主要配角都算不上吧……
八字牆前的檯子上,已經擺好一張方桌,桌上鋪著黃帛,黃帛上擺放上太祖皇帝的《聖諭》和《大誥》。待知縣攜闔縣官吏在八字牆前依次立定,擔任司儀的禮房司吏高聲唱道:
「跪拜聖諭!」
於是所有人都隨魏知縣,向《聖諭》行叩拜大禮。
「宣—聖諭-——」待眾人起身,禮房司吏又高唱道。
魏知縣便走上宣講台,雙手捧起聖諭,朝民眾高聲朗誦道:「太祖皇帝聖諭六條,一、孝順父母,二、尊敬長上,三、和睦鄉里,四、教訓子孫,五、各安生理,六、毋作非為!爾等需朝夕謹記,不得有違!」
「遵旨!」百姓在官紳的帶領下,轟然應聲道。
頓一下,魏知縣又道:「今次為爾等宣講第六條,勿作非為!」
「從來教萬民、訓子弟、黨正族、師月吉、朝夕告誡人知自愛,不敢偶蹈於非。」魏知縣接著,翻開太祖皇帝的《大誥》,沉聲道:
「勿作非為的要求是不做禁止之事,更不作違法之事。譬如太祖聖訓曰:『天下利病,士、農、工、商,諸人皆許直言,惟生員不許!如有一言建白,以違制論,黜革治罪。生員本身切己事情,許家人報告,其事不干己,輒便出入衙門,以行止有虧革退。若糾眾扛幫,罵幫官長,為首者問遣,盡革為民!』」
衙前鴉雀無聲,老百姓聽不懂文言,鄉紳們則陷入了震驚……他們萬想不到,知縣大人竟從老掉牙的《大誥》上,找到了懲治那些生員的依據!
蔣縣丞又用白話為百姓講解道:「太祖聖訓規定,對國家大事,士、農、工、商都可以提出意見,唯獨在校生員不許。只要提一句意見,以違反祖制論,開除治罪。如果是關係到生員切身的事情,允許其家人報告。若是事不干己,卻出入衙門的,以行止有虧革退。如果膽敢聚眾公堂,咆哮官長的,為首者問罪發配,其餘人盡革為民!」
這下連老百姓也聽懂了,大老爺果然開始發飆了,這第一刀便砍向了那些告狀的生員!
這富陽縣本就沒有秘密,何況那樣轟動的大事。老百姓都知道十天前,十幾名縣學生員擊鼓告狀,要求知縣召回並懲治下鄉催稅的胥吏。縣老爺不願答應,又不想得罪他們,便欲拖後再說。
誰知這群生員膽大包天,竟包圍了大老爺,迫使他不得不先召回手下,並進行審查。
對於生員們的作為,老百姓是眾說紛紜,有人覺著他們太無法無天了,竟不把縣老爺放在眼裡。但更多的人還是站在他們這邊,畢竟生員們打著『解黎民倒懸』的旗號,在大家看來,是替老百姓說話的……
現在才知道,原來生員們的舉動,違反了太祖皇帝制定的法律,這讓百姓們好生為難。因為太祖皇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實在太高太高,老百姓把他的每一句話,都當成金科玉律,絕對不願違背。
但另一方面,因為種種原因,官府已經不再宣講《大誥》好幾年了,百姓們又感到有些陌生。而且考個秀才多難啊,只是替老百姓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要革掉人家的功名,這不是在打擊報復麼?
。
「韓教諭,那日到衙門告狀的十三名生員,你處置了麼?」當著闔縣百姓的面,魏知縣沉聲問道。
「暫時沒有,」縣學教諭連忙出列道:「主要是縣學無權開革生員,還需上報提學道!」
「需盡快上報,本縣也會行文提學道,對公然違反祖制的生員嚴懲不貸!」魏知縣沉聲道:「並非本縣不仁,實乃祖制難違,且這幫人也罪有應得!就算沒有祖制,本縣也要治他們的罪!」
人群一片嘩然,這也太坦白了吧……
「諸位知道,太祖皇帝為何於百忙中編寫《大誥》,教化官民麼?」魏知縣卻話鋒一轉道:「是發生『郭桓案』案之後!」
「『郭桓案』是個什麼樣的案子呢,為什麼會讓太祖皇帝痛下決心,編寫《大誥》呢?諸位聽我細細道來。」魏知縣的目光掃過人群,在幾名糧長身上稍稍停留,方道:
「這是一起規模巨大的貪污窩案,大明朝上至戶部侍郎郭桓,下至小小糧長,沆瀣一氣,朋比為奸,合謀搜刮百姓錢財,貪污朝廷稅賦!」八字牆有回音功能,使魏知縣的聲音振聾發聵:
「太祖皇帝聽聞有貪官污吏剝削子民,馬上命人徹查,結果查來查去,有問題的官吏越來越多,涉案數額竟達兩千四百萬石!太祖皇帝眼裡揉不得沙子,一狠心,下令處死了全國三萬貪官、污吏、壞糧長!」
此言一出,百姓大嘩,殺了三萬多人啊,那還不把全國的官吏和糧長殺光了?
「就是殺光了,才一掃蒙元遺毒,遏制了貪污腐敗,讓國家政治清明,國力蒸蒸日上,年紀稍大點的,應該都有體會!」魏知縣悠然神往,一副恨不得『再來一次』的表情道。
「是啊……」四十歲以上的紛紛點頭,緬懷道:「太祖爺時確實沒有貪官污吏,稅賦也輕得多,日子比現在好過多了。」
「他們是如何貪污了這麼多錢糧?」也有人好奇問道。
「他們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先說諸位身邊的糧長。《大誥》上說,他們在徵收稅糧時,踢斛淋尖、起立名色、肆意加征!其加派的名目花樣繁多,如水腳錢、車腳錢、口食錢、庫子錢、蒲簍錢、竹簍錢、神佛錢等……」
魏知縣沒說完,百姓再次喧嘩,因為這些撈錢的名目,現在又復活了!
「現在為非作歹的又多了,真該請太祖爺重臨,再殺一批貪官污吏!」百姓們恨恨道。
糧長們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哪還有臉見人?
「但這只是上不得檯面小手段,還有真正的大招數呢!」魏知縣沉聲道:「《大誥》上說,朝廷和地方相勾結,官吏和糧長、裡正相勾結,在黃冊上搗鬼,以達到『多收少解』的目地!比如洪武十八年的浙西秋糧,應該是四百五十五萬石,但只解赴太倉兩百多萬石,其餘的兩百五十五石,就被他們私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七章 反擊之黃冊碑
「這下你們說,那些貪官、污吏、壞糧長,到底該不該殺!」
魏知縣話音一落,百姓一片大嘩:
「這也太猖狂了吧,怪不得太祖爺要殺人,殺得好,殺得好哇!」
「就是,我們交的皇糧,他們竟貪去一大半,這大明朝到底是誰的天下?該殺該殺!」
老百姓一片『該殺』聲中,魏知縣高聲道:「距離此案過去已經將近三十年,國家又生出新一批蛀蟲來!郭桓案中的種種手段,再次在大明的土地上蔓延!諸位說,該不該再來一次清掃!還我大明、還我百姓一片清明!」
百姓的情緒已經完全調動起來,千百人一齊高舉手臂,狂呼起來:「該!」
「想不想知道,我們富陽縣,有沒有這樣的蛀蟲?」魏知縣又大聲道。
「想!」老百姓狂呼道。
「好!本官讓你們看得明明白白!」魏知縣一揮手,兩個差役推出輛大車,扯掉車上覆蓋的紅綢,便露出兩塊石碑來,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字。只聽魏知縣道:「本官將本縣的賦役黃冊,刻在石碑上,立在各裡村頭!諸位回去後,可告知鄉人查看,如果發現碑上沒有你家的名字,而你卻一直在交稅,就立即來縣衙稟報,本縣定將上達天聽!想我永樂皇帝的氣魄直追先帝,絕不會讓百姓失望的!」
「好!」老百姓已經陷入狂熱狀態,恨不得這就回去查查看,自己這些年交的皇糧,到底是進了國庫,還是被王八羔子貪去了!
一片喊打喊殺聲中,那些糧長被嚇得腿都軟了,膽子最小的一個,竟然尿了褲子……
鄉紳們的老臉也青的青、白的白,這群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終於見到了棺材……
人群外圍,一個孔武有力的勁裝漢子,眉頭緊皺的對個戴著斗笠、身穿青布直裰的中年男子道:「老爺,這魏知縣在玩火啊……」
那男子向上推了推斗笠,瘦削的臉上,浮現出淡淡挪揄道:「你剛才不是擊節叫好麼……」
「剛才是剛才,老爺不是常說,過猶不及麼?」壯漢憂慮道:「他抬出『生員條例』來,懲治那些鬧事的秀才;用『郭桓案』教訓那些糧長,都是極好的招數,可要是真揭開蓋子,怕是要掀起大獄了。」
「呵呵……」中年男子淡淡一笑,只是因為那張臉過於冷峻,笑容跟冷笑無異:「你小子,竟然也開始動腦子了。」
「俺不是心疼這樣的好官麼?」壯漢撓撓頭道:「再說了,真要掀起大獄,對老爺也是大麻煩。」
「瞎操心。」中年男子哼一聲:「魏知縣有分寸,是不會揭蓋子的?」
「為啥?」壯漢看這節奏,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除非他嫌命長,否則萬不會用這種方式揭蓋子。」中年男子緩緩道:「現在這樣大張旗鼓,恰恰說明他的目的只是唬人。」
「這哪是唬人啊?他已經把棋走死了,這時候停下來,要成為笑柄的。」壯漢難以置信道。
「因為他的對手,是一群有恃無恐的老狐狸。」中年男子冷冷道:「任你張牙舞爪,我自八風不動。對他們嚇唬是沒用的,非得動真格的不可!」
「老爺你咋給自己下絆子呢,」壯漢笑道:「剛說他只是唬人,又說他要動真格的。」
「唉,朽木不可雕也……」老爺嘆了口氣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運用之妙、收發自如啊……」
「哦……」壯漢縮縮脖子,看向台上時看,見魏知縣已經打道回衙,眾官吏衙役也跟著離開八字牆,「老爺,咱們這就去見魏知縣?」
「等等吧。」中年男子隨著人群轉身道:「魏知縣還有下半場,這會兒沒工夫見咱們。」
「啊,老爺,我好像明白了。」壯漢快步追上去道:「那些石碑不是說立就能立起來的……」
「看來還沒徹底朽掉……」中年人搖頭笑笑,和壯漢一前一後,消失在街角。
。
魏知縣前腳回到簽押房,剛剛摘下樑冠,後腳便有六大糧長聯袂求見。
魏知縣沒有理會,讓長隨為他解下大帶、敝膝、朝服、又接過浸濕的毛巾壓在臉上,藉著冰涼的觸感平復下亢躁的情緒。
「大老爺,糧長們跪在簽押房外了。」簽押房的值班長隨又稟報導。
魏知縣換上燕坐時的公服,坐回大案後,見他還在,端起茶盞潤潤喉嚨道:「你還站這兒幹什麼?」
那長隨只好退出去,魏知縣便拿起一本《大誥》細細翻閱,他可知道什麼叫『化腐朽為神奇』了,那王賢從已經快被遺忘的大誥裡,翻出的兩條條文,讓他今天這場翻身仗打得有理有據。實在是比當年金榜題名還痛快!
『看來沒有無用之物,只有無用之人!』魏知縣深恨自己不熟悉律條,結果白白受辱。要是早知道這條律例,當場就能把那些生員轟出去,不比事後補救強多了?
魏知縣剛學了兩頁《大誥》,那親隨再次返回來道:「大老爺,韓公正剛才一頭撞向假山,虧著旁邊人拉了一把,還是頭破血流。」
魏知縣沒做聲,一張白面漸漸冷峻。
「大老爺,還是見見他們吧……」親隨硬著頭皮勸道。
『砰!』魏知縣將手裡的書重重一摔,嚇得那親隨一縮脖子。
魏知縣兩眼緊緊盯著他,厲聲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多嘴多舌!」
那親隨在衙門裡混久了,竟絲毫不慌,從容答道:「大老爺消消氣,小人也是一片忠心,只因為那些糧長不僅尋死覓活,還盡說些嚇人的話,小人怕鬧出人命來,才不得不稟報。」
「都說了些什麼嚇人的話?」
「您要是不見他們,他們就一起死在門外。」
「你怎麼當值的?」魏知縣黑著臉,尖刻的譏諷道:「簽押重地,就由著他們在外面胡攪蠻纏?我就是養條狗,也知道朝他們汪汪兩聲!」
那親隨被罵狗都不如,一張臉漲得通紅。
「你現在去辦兩件事!」魏知縣沉聲道:「第一件,命人將他們叉出縣衙,要尋死去漏澤園,省得人家收屍了。」
親隨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聽魏知縣接著道:「第二件,你去找司馬師爺,把這個月的工食銀結了,然後捲鋪蓋離開縣衙,不再錄用!」
親隨徹底愣怔了,嘴巴半張著,不知從何說起。
「你是不是還要問我為什麼?!」魏知縣替他說道。
「是……不敢!」親隨這才醒悟過來,趕緊撲通跪下道:「大老爺,小人到底犯了什麼錯,要被開革出去?」
「你自己清楚。」魏知縣繼續拿起《大誥》,不再理會他道:「天下哪個長官,也不會用個吃裡爬外的東西!」
親隨這才明白原因,原來是東窗事發了,便不再說什麼,重重哼了一聲,爬起來便往外走。
「來人!」魏知縣突然斷喝一聲。
兩個皂隸聞聲進來,正好堵住那親隨去路,抱拳道:「大老爺!」
「把他帶出去杖責六十,祿米也不必給他了!」魏知縣冷冷道:「再傳話下去,今後凡有通風報信、偷看簽稿者,一律杖四十,移送法司。有替人說情、不敬上官者,一律杖二十,立即開革!
「喏!」感受到大老爺的氣場,皂隸應得十分響亮。
那親隨才感到害怕,被皂隸拖了出去。
。
過了一炷香,司馬師爺掀簾子進來,稟道:「大老爺吩咐的事,都已經辦妥了。」他終於從魏知縣身上,感受到了百里侯的威嚴。
「先生不必如此。」魏知縣露出一絲笑容道:「官威要靠立威,那王賢說得真對。」
「呵呵……」見王賢在縣老爺眼裡的地位暴漲,司馬求心裡未免酸澀,他似乎看到了一代新人換舊人的悽慘場景。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道:「蔣縣丞和刁主簿在外面求見。」
「不見。」魏知縣沉聲道:「你出去告訴他們,我意已決,多說無益,讓他們回去候著吧!」
「好。」司馬求出去,把魏知縣的話轉告兩位佐貳。
蔣縣丞聞言目瞪口呆,刁主簿惶惶如喪家之犬,兩人一人拉住司馬求一隻手,苦求道:「先生,指條活路吧!」
「唉,」司馬求嘆口氣道:「縣老爺犯了牛脾氣,誰也拉不回,你們二位說都沒用,這富陽縣還有誰說話管用?」
說完抽出手,搖頭著轉身進去,蔣縣丞和刁主簿卻若有所悟,他們終於明白,該找什麼人來求情了。
兩人出去縣衙,叫上六名糧長,來到周家酒樓。單間裡,幾位老爺子在坐臥不寧的等消息,他們聽說,縣衙的民壯全都出動,分赴各鄉去立碑,老爺子都是膽顫心驚……雖然編造黃冊、收解糧草跟他們沒有直接關係,但兼併萬頃田畝而又將賦役轉嫁到小民頭上,是他們發家致富的不二法門,要是黃冊公開了,非得全漏了餡!
就算最後抹平官司,毫髮無傷,他們在鄉里的名聲也要臭了,今後還怎麼有臉,擺出那副德高望重的臭架子?
這幫老先生之所以和知縣僵到今天,不就是爭個面子麼?
現在魏知縣不和他們爭了,直接改大耳光子抽臉!老爺子們才意識到,比起身家名聲來,面子其實也沒那麼重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八章 一篇新聞稿
當天下午未時許,冬日和煦的陽光,照耀著富陽縣後衙客廳。富陽知縣魏源在這裡親切會見了本縣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並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
魏知縣首先對幾位老先生致以的親切問候和良好祝願。幾位老先生對此表示感謝,並表達了他們對魏知縣的親切問候和祝願。
隨後雙方本著誠摯友好的態度,進行了友好且富有建設性的交談。
魏知縣先是充分肯定了幾位老先生對本縣工作的大力支持,他說沒有幾位老先生,本縣工作不會取得如此令人矚目的成績,今天我縣能有這樣的大好局面,與幾位老先生卓有成效的工作是分不開的。
幾位老先生則高度讚揚了魏知縣近一年來的領導工作。他們謙虛的表示,自己儘管熱心為本縣著想,但因為缺乏學習、觀念陳舊,產生了不應有的本位主義思想,沒有為本縣團結髮展的大局,做出應有的貢獻。他們表示將進一步提高認識、解放思想、戒驕戒躁、謙虛謹慎,不搞特殊化,不搞小團體,緊密團結在知縣大人周圍,為本縣建設發揮餘熱。
魏知縣高興的表示,幾位老先生年高德劭、見識高遠,對本縣各方面工作,有著十分清醒和長遠的認識。他高度重視幾位老先生的意見,相信雙方在本縣重大事務上,一定會取得高度一致,坦誠相待、齊心協力,為本縣各項事業進一步發展而共同努力。
幾位老先生激動的表示,他們為富陽百姓能有這樣一位識大體、顧大局的領導而激動。本縣在知縣大人的領導下,必將政通人和、蒸蒸日上,必將擁有更加美好的明天!
之後,雙方就本縣各鄉立黃冊碑一事,充分交換了意見和看法。幾位老先生表示,這件事功在千秋、利在當代,一定全力支持這項工作盡善盡美、不留遺憾的完成,並主動要求承擔相關費用,為這項事業盡一份綿薄之力。
魏知縣對老先生們積極支持本縣事業,表達了高度讚揚。他說,這是一項很敏感的工作,做得好,則功在千秋,做不好,則禍在當代,是以要慎之又慎,還要充分聽取各位老先生的意見。
他指出,現在縣裡有兩套方案,一套是以洪武三十年和永樂八年黃冊刻碑,這樣可以早日完工。但是明年又逢十年一度的重新造冊之年。是以另一套方案是,先立起洪武三十年黃冊碑,待來年重新造冊後,再以永樂十年黃冊立碑。不知幾位先生以為如何?
雙方就此展開了熱烈而友好的討論,最後老先生們一致認為,寧肯慢一些、也要盡善盡美,是以後一種方案更為妥貼。
魏知縣認真聽取了老先生們的建議,表示會慎重考慮,三思而行,不辜負老先生和全縣百姓的厚望,讓黃冊碑成為富陽縣繁榮富強的奠基石。幾位老先生也表示,會全力支持來年的清冊工作,務必做到戶無遺漏、人丁歸冊,製成本縣有史以來,最準確翔實的黃冊出來。
雙方還就處罰鬧堂生員一事交換了意見,老先生們表示,生員們膽大妄為、目無尊長、確實需要嚴加管教,但他們還年輕,出發點還是好的,也是在踐行偉大導師孔聖人的『仁愛』思想,行為並非出於惡意,懇請縣裡考慮他們的建議,寬宏大量、治病救人、予以從輕處罰。
老先生們還表示,鑑於縣學部分生員生活困難,願意捐助學田一千畝,用於縣學補貼貧困生員。
魏知縣高度評價了老先生們的善舉,替將受到資助的生員,對老先生們表示感謝。他說,年輕人犯錯誤,太祖都會原諒。何況李寓等生員古道熱腸、樂於助人,國家正需要這樣的人才。處罰的目的是為了警醒,如果他們端正態度、檢討錯誤、並保證日後洗心革面、絕不再犯,可以考慮從輕甚至免於處罰。
老先生對魏知縣愛惜人才、不為己甚,表示十分的讚賞和感動,並再次許諾為慈幼局、養濟院各捐獻善田百畝。魏知縣對此再次表示了讚賞。
會談進行了一個時辰,氣氛始終友好而熱烈,雙方都表示,這樣的會談開誠布公、暢所欲言,對消除誤會、增進感情、加強交流、促進合作有很大作用,並商定建立長效機制,日後定期舉行會談。
參加會談的還有本縣縣丞、主簿、魏知縣的私人智囊、以及各區糧長、戶房有關人員。
會後,魏知縣親自將老先生們送出縣衙,夕陽光輝萬丈,給縣衙的廳堂屋舍上一層閃閃的金光,似乎也彰示著富陽縣,將有一個金光閃閃的未來!
本縣戶房典吏,署理戶房事王賢,現場報導。
。
回到簽押房,魏知縣十分興奮,對居功至偉的王賢,更是沒口子稱讚。他知道,要是沒有王賢一連串的精心謀劃、以及一直不斷的打氣鼓勵,自己根本沒可能戰勝那幫強大而狡猾的老狐狸!
「實在太驚險了!」回想整個過程,魏知縣依然心旌搖動道:「我做到八成、九成、乃至九成五,他們依然不為所動。說實話,那時候本縣都不報什麼希望了,只是為爭一口氣而已!」他攥緊拳頭,不無慶幸道:「終於,在最後一刻,他們還是屈服了!」
「呵呵……」司馬求笑道:「反正學生是嚇得要死,尤其是到最後,魂都要飛出來了。」說著嗔怪的瞪一眼王賢道:「以後不許出這等驚險的主意,不被你害死,也要被嚇死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王賢苦笑道:「敵強我弱,只能出奇制勝。要是實力差不多,也不至於這般置死地而後生。」
「是啊。」魏知縣聞言恨恨道:「否則本官怎會放過那些秀才?」
王賢發現魏知縣很記仇。那個通風報信的親隨,被他下令打六十大棍。刑房為了在大老爺面前表忠心,命皂隸用了外輕內重的杖法,那人的皮肉看不出什麼,骨頭已經被打斷了……
而那些秀才大鬧公堂,圍困縣官,當時魏知縣反應失措,丟盡了顏面,事後每每回想,都痛苦到不能呼吸。你說魏知縣能不恨他們麼?
但他們大都是大戶子弟,魏知縣要是奪人功名、斷人前程,那些老爺子肯定要跟他不死不休。再者《大誥》雖然是祖訓,但畢竟早不援引,自己拿來嚇唬人可以,用作處罰依據則有些站不住腳,還給士林留下睚眥必報、不愛護讀書種子的惡評,殊為不智。
「可惜我們沒保住張華和荀三才。」司馬求嘆口氣道:「兩人也算盡心盡力,可惜可惜。」
「沒辦法……」魏知縣也嘆口氣道:「他們為了逼我就範,把案子捅到了分巡道,又有充分的證據,他倆怕是逃不掉了。」
其實張華和荀三才吃點貪點都不為過,但兩人犯了個大忌諱——大明的祖制是糧長收解制,不允許官差親自徵稅,只能監督糧長收解。然而因為衙門追比甚急,加之兩人都想在知縣面前,顯示自己比對方強,是以都不顧禁忌,命差役持票上門催收,不想被人抓住把柄,告到了分巡道。
分巡道原先的何觀察,因為刑訊逼供、釀成冤假錯案,被連降四級,去當知縣去了……現在署理分巡道的按察副使季大人,素來與何觀察交好,對他被降為知縣耿耿於懷,自然不會給魏知縣的面子。
對於無法搭救手下,魏知縣很不開心,但一切要向前看。何況收穫王賢這個好幫手,那是張華和荀三才綁一起,也比不了的。
正在說著話,長隨在外頭敲門,叫進來後,長隨呈上一本名刺。魏知縣隨意看一眼,登時變了臉色道:「那位人在哪?」
「在縣衙門口等著呢。」長隨稟道。
「快快有請。」魏知縣竟坐臥不安起來。
「什麼人能讓東家如此緊張?」那長隨出去後,司馬求翻看一下那本名刺,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周新拜見』,不禁失聲道:「壞了,周臬台竟真在本縣!」
「啊……」王賢也驚呆了,之前盛傳周新在本縣微服私訪,其實是他扯虎皮、拉大旗,編造出來朝那些大戶施壓的。現在周新真的出現了,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怎麼辦?」魏知縣趕緊戴上烏紗帽,準備出去相迎。因為對方是微服私訪,不方便開中門迎接,但至少得到後衙門前恭候。
「大人別緊張。」王賢定下神道:「周臬台這個時候來訪,不可能是湊巧,他很可能已經瞭解內情了,所以大人最好還是照實匯報吧!」
「唉。」已經不容細想,魏知縣嘆氣道:「這算什麼事兒啊……」
魏知縣來到月亮門前,侷促不安的等了片刻,便見一個穿著青布道袍的中年男子,在兩個伴當的陪同下,出現在甬道那頭。
定睛一看,不是周臬台又是誰?他趕緊快步上前,大禮參拜道:「有失遠迎,恕罪恕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九章 文淵真君子
簽押房門外,一頭站著周臬台的兩個伴當,一頭站著王賢和司馬求,周臬台和魏知縣屏推左右,在房內談話。
周新坐在正位上,微笑端詳著這個年輕的知縣。魏源不到三十歲,生得劍眉星目、相貌堂堂,更難得是眉宇間自有一股正氣,讓周臬台十分喜愛。
可惜周新那張臉太嚴肅,就是笑起來也像冷笑,尤其是魏知縣這樣只見過他幾面的下屬,就更是感到壓力巨大了。被周新那雙鷹目打量著,魏源感覺自己被看穿了一樣,如坐針氈,惴惴不安。
「咱們是第三次見面了。」好半天,周新終於開了口。
「是。」魏知縣忙點頭道:「在臬司衙門一次,三堂會審一次,還有就是這次。」
「每一次見面,本官對你的評價都上一層。」周新道:「第一次我看到了你的正直敢言,第二次我看到了你的細緻周密。但都不如這次……」頓一下,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詞道:「這次,我又見識到了你過人的膽略!」
「臬台謬讚了。」魏知縣不禁臉紅紅道。
「本官沒必要拍你的馬屁。」周新淡淡道:「其實今次,本官不該與你相見,但我還是來了……」
「是……」魏知縣感激涕零道:「臬台愛護之意,屬下銘感五內!」
富陽距離杭州城幾十里,甚至比錢塘縣的一些鄉鎮還近,但魏源在縣裡鬧成這樣,府裡、省裡卻一點反應沒有。顯然是上官們不想惹上麻煩,一齊裝聾作啞。
因為在大明官場上,『賦稅黃冊』是公認『三大碰不得』之一,僅次於『建文行蹤』和『儲君之爭』。後兩個自不消說,至於『賦役黃冊』,其實大家心知肚明,現在的問題,比當年『郭桓案』還有過之無不及,不管你持何種態度,只要沾上了就很麻煩。
比如這次,魏知縣雖是虛張聲勢,但畢竟是玩火了,善後十分麻煩。折騰這一頓,你是向上級匯報還是不報?匯報的話,不啻給上級添麻煩,還會被視為『擅自行動』的不安分者。不匯報的話,又是『知情不報』,將來萬一有人揭蓋子,他也一樣跑不了。
這些後遺症,魏知縣不是不知道。儘管他官場經驗不足,但深諳官場世故的司馬求,早就反覆提醒過,也因此一直反對他玩火。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就非得面對這些荊棘不可。
魏知縣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如果有人能幫他掃除這些荊棘,讓他免於遭受傷害,那自然再好不過……
現在周新這一現身,別人都會以為,這一切是他授意,至少經過他允許的。這樣便把責任攬過去,幫他掃除了荊棘。你說魏知縣能不感激麼?
「我只是出於公心,並無私念,所以你不必感激。」周新卻不領情道:「本官監察浙省百官,除了糾察枉法不稱職者,還要發掘保護正直賢能者。在本官看來,正直敢言者,可為言官,若再細緻周密,可謂循吏,再加上過人的膽略,便有成為治世能臣的潛力,這樣的官員,通省出不了一兩個,本官要保護好……」
「臬台……」魏知縣感動的熱淚盈眶,原來大明朝不光有何觀察那種器量偏狹、公報私仇的壞官,有虞知府那樣圓滑世故、獨善其身的庸官,有刁主簿那樣貪贓枉法、欺上瞞下的貪官,還有周臬台這種公忠體國、愛護下屬的好官!
「誇完了你,我還要說你。」周新話鋒一轉,不留情面道:「你行事太過孟浪了!」
「是……」魏知縣不禁錯愕,趕緊前傾身子,聆聽教誨。
「你是個剛正的人,敢說話,不怕得罪人,這是難能可貴的。可真要是得罪人多了,你這頂烏紗還能戴多久?能對付一個七品知縣的人太多了!」周新語重心長道:「像這次的事,你完全可以等一等,等到明年編訂黃冊時嚴加把關,其實效果也是一樣的,還不會鬧出這麼大動靜。歸根結底,你還是氣太盛,不想報隔年仇。年輕人氣盛是好事,氣盛才有銳氣,可氣太盛,終究會傷到自己的。」
「要想為國大用,你就得先安安穩穩平步廟堂,沉淪下僚,有多少才華也是枉然。這官場之路可謂難於上青天,學不會養氣,是休想走通的。」周新目光諄諄的望著魏知縣道:「本官就是年輕時氣太盛,得罪人太多,以至於多年困頓官場,不得舒展,前車覆,後車戒,你當深自警醒。」
「是。屬下謹遵教誨!」魏知縣站起身來,朝周新深深作揖。他對周新已經是五體投地、銘感五內了。周臬台目光如炬,看出了他性格的弱點,又以過來人的教訓,教育他勿重蹈覆轍。能得遇這樣的上官,何其幸哉?
「坐下。」周新淡淡道:「老夫就是這個討人嫌的脾氣,文淵切莫見怪。」
「中丞這是金玉良言,屬下豈能不識好歹?」魏知縣忙道。
「呵呵……」周新終於忍不住笑道:「文淵,你這副『黃山迎客松』,別緻的很。」原來魏知縣一直將那副畫,掛在簽押房的中堂上,周新一進來就看到了,沒辦法,王賢那筆字,實在太……驚人了。
而魏知縣能一直掛著,就更加驚人了。
是以連周臬台這種嚴肅之人,都忍不住要八卦一下了:「這上面的字,是何人所題?」
「是縣衙一名叫王賢的吏員。」魏知縣汗顏道:「字是醜了點,但這首詩卑職大愛,就這麼一直掛著了。而且這字,有提神的作用,學生每當案牘勞形,睏倦不已時,只要抬頭一看,就會馬上清醒。」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周新緩緩誦唸一遍,不禁讚道:「好一個『任爾東西南北風』,想不到富陽縣衙真是藏龍臥虎!」
「是……」魏知縣原本不打算告訴周臬台,自己背後有高人支招。但高尚的人格可以感染人,魏知縣覺著自己要是對周新不誠實,簡直就不算人了。於是他坦誠相告道:「此人確非凡品,下官此番正是,全賴他的謀劃!」
「哦?」周新頗為意外,旋即讚賞笑道:「文淵真君子也!」
「愧不敢當,」魏知縣說出來,也是心情輕鬆道:「不過是近朱者赤。」
「哈哈哈哈……」周新素來不吃馬屁,卻還是被拍得大笑起來:「看來我白擔心了,就憑這手馬屁功夫,你也能在官場遊刃有餘。」
「屬下從不說違心之言。」魏知縣正色道。
「那就多謝你美譽了。」周新斂住笑容道:「本官能見見王賢麼?」
「他就在門外。」魏知縣趕緊出去,對候在外面的王賢道:「臬台要見你。」
「啊……」司馬求失聲驚道:「不會吧!」對他這種草根師爺來說,按察使那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不禁各種羨慕嫉妒恨。
「是。」王賢卻很從容,後世自己連國家主席都天天見,當然是在電視上,對一個省級幹部接見,自然不會誠惶誠恐。
見他波瀾不驚的樣子,魏知縣不禁心裡暗讚,果然不是凡品,但還是要囑咐幾句,以免他在臬檯面前失儀。
進去簽押房,大禮參拜之後,周新讓王賢坐下,魏知縣要告退,卻被周新叫住道:「文淵可一起參詳。」
「是。」魏知縣應一聲,重新坐下。
。
簽押房裡,周新看著王賢,見他其實還是個少年,樣貌清秀,雙目黑白分明,亮得瘆人,一看就是很聰慧的小夥子。
不過對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能做出那樣一首滄桑的詩來,想出那樣老謀深算的計策,周臬台還是難以置信。
但當著魏知縣的面,他也不好詢問真假,那不成了不相信魏源?何況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他只是想找人問計罷了。無非就是問了,對方答不出,但只要問了,就有一線可能,於是他開口道:「小友,夫有個難題,聽魏知縣說,你很有智慧,故而冒昧一問,還望不吝解答。」
「……」王賢這個汗啊,我什麼時候成了百事通?趕緊回道:「小人愚魯,恐不能讓老大人滿意。」
「你姑且聽之。」周新盡力和顏悅色,實際上仍是一臉冷寒道:「現在有一樁官司,讓本官委實難決。你知道,本朝自行開中法以來,允許商人運糧到北邊,再回到鹽課司換取鹽引,然後便可自由銷售食鹽。」
「是。」王賢如今是戶房吏,這些事情自然知曉。
「但是朝廷的法令之下,各省又有土規矩。比如我們浙江,因為浙東產鹽、浙西不產鹽,但兩浙都轉運鹽使司為了維持暴利,不許浙東的鹽銷往浙西。」周新緩緩道:「但商人趨利,他們費盡辛苦,才拿到了鹽引,自然不甘心只在浙東銷售,便時常有越界運銷發生。對此,府縣裡向來睜一眼閉一眼,但鹽司衙門卻全力抓捕越界的鹽商,扭送按察使司,要求按販售私鹽論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