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姚霽珊 -【折錦春】《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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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4 05:26 PM

第015章 黃柏紙

      周嫗祖孫二人,秦素更看中的其實是阿承,因為阿承後來成了秦素的二兄秦彥昭的小廝,且一直十分受重用。

      這才是秦素真正的目的。

      細思前世,秦家衰敗早有警兆,秦世章的死只是一個開端,即將發生在秦氏孫輩身上的事,才是秦家走向滅亡的真正起始。

      可是,這一切又是如何發生的?原因何在?

      秦素這些天一直在努力回憶前世種種,而越是回憶,便越是心寒。那種冥冥中所有厄運纏於一身的感覺,讓她既驚且懼。

      若這一切真是天意,僅憑她一人之力,果真能夠挽回麼?而若這並非天意,而系人為,那她要對付的人究竟是誰?那人為何如此深恨秦家,竟要置他們於死地?

      秦素垂著眼眸,用力按下心頭浮起的不安。

      如今萬事才開了個頭,她不可畏難,更不可退縮,只能鼓勇向前,殺出一條路來走。

      「女郎?」福叔的聲音傳了過來。

      秦素的思緒立時從過去回到了眼前。

      她抬起頭向福叔一笑,搖了搖頭:「我無事了,午食過後再找你。」

      福叔躬了躬身,卻未退下,而是立在原地,面上有一絲猶豫。

      「福叔還有事?」秦素覺察到他的異樣,凝眸看著他。

      福叔遲疑了一會,方恭聲道:「我回來的路上聽到了關於阿豆的音信,有不少人說……阿豆不是一個人跑的,有一個人……叫鄭大,他也不見了。」

      秦素端茶盞的動作微微一停,臉上的驚訝恰到好處:「福叔的意思是?」

      福叔硬著頭皮道:「有人說,阿豆是與鄭大私……自一起跑了。」

      此事在莊子裡傳得沸沸揚揚,他怕秦素從別人口中聽到什麼不乾不淨的言語,索性便先告訴了她。

      秦素垂頭去看茶盞,眸子深處寒意凜然。

      福叔真正想說的,大約是「私奔」罷。

      這倒真沒說錯,前世的鄭大與阿豆便是私奔了,當時太夫人勃然大怒,引發舊疾,最後更是幾乎重病不治……

      這一世,秦素遙祝太夫人壽與天齊。

      眸中冷意換成譏嘲,她將茶盞重重擱在桌上,語聲怫然:「賤奴可鄙。報官真正是極,可惜漏報了那鄭大。」

      聞聽此言,福叔靜了片刻,輕聲道:「鄭大……在太夫人的名下。」

      言下之意,是請秦素謹慎處之。

      秦素自是知曉鄭大是太夫人的人,否則當年太夫人也不會氣得差點病故。

      她向福叔一笑:「多謝福叔提醒,我省得。」

      福叔躬了躬身,又等了一會,見秦素再無別的吩咐,便自退了下去,秦素也回到院子裡繼續曬太陽。

      未初時分,陽光變得濃烈了一些,燦爛明潔。宅院門側的雜草被風拂著,從臥房的窗子看去,似兩脈流金,翻湧不息。

      秦素歇午起了身,便叫來福叔與阿妥幫忙,將昨日泡的黃柏水、橡斗子水用盆盛了,又將那三錢胭脂以兩大碗水泡在另一個盆裡,浸榨出紅色的濃汁,便將這三盆水盡皆放在了房中。

      接下來的事,秦素沒叫阿妥他們參與。

      她關上了門戶,將昨日裁好的紙盡數取出,紙面朝下,覆於盆中,先以黃柏汁拖一次,復以橡斗子汁拖一次,再以胭脂汁拖一次,隨後迎光細看,仔細斟酌那紙上的顏色深淺,又將其中數張分別以黃柏汁、胭脂汁各拖了一次。

      拖紙時的力道與手勢很重要,不可太速,不可太緩,浸水時不可過深,要讓水汁剛好沒過紙背。其間種種關竅,除隱堂所授外,秦素自己也是經過多次的摸索,方漸漸熟稔起來。

      拖紙已畢,秦素便將之攤放於一旁晾乾。

      以此法染成的黃柏紙,與陳國官用黃柏紙幾可亂真,屆時只需再蓋上朱印,路引便算完成了。

      她一面想著,一面又將那幾份寫好的路引紙細看了一遍。那路引數度沾水,已是字跡微暈,秦素卻不去管它。

      暈染了才好,省得她故意作舊了。

      在待紙晾乾的時間裡,秦素又開始細思前世。

      不知何故,她總覺得有些不安。

      秦家發生的事情,實在有太多巧合,說是走霉運、觸黴神亦不為過。如果這一切並非天意,那她就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了。

      秦素若有所思地站起身來,自櫥頂拿下一個頗為精緻的妝匣,從裡頭取出了一小塊檀香木。

      這是昨日採買來的,當時福叔找了半天,也只找到兩塊大小合適的檀香木。他按著秦素給的尺寸,讓木匠將之切割成長六分、寬半寸、高不盈兩寸的形狀。

      秦素在桌旁坐了,拿出昨日用剩的白棉紙,開始起稿。

      這些動作幾乎是下意識完成的,待渡稿完畢,望著那覆於檀香木上的「大巧若拙」四字,秦素的唇邊,浮出了一絲苦笑。

      這四字為大篆,字跡微斜、骨架刁勁,透著凌厲的殺氣。

      只看印字,便可知制印者乃殺伐決斷、執掌權柄之人,且正當年富力強,每一刀都刻著絕決與張揚。

      這四字大篆,秦素前世足足仿了三年,才仿出了一點樣子。

      她的心頭微有些澀然。

      那深宮裡的五年光陰,她真是過得累極了,唯有在做這些事時,才能稍解倦怠。

      她搖搖頭,凝神去看印字,思忖著一會的力度與角度,探手拿起了刻刀……

      三日後,檀香木印終得完工,而秦家派來的人,亦如期而至。

      秦世章去逝乃是大喪,故來報喪的不是一般人,乃是秦府二總管馮德。

      這馮德是秦素嫡母林氏的親信,一向唯林氏馬首是瞻,此刻親來報喪,一則顯得鄭重,二是為了將周嫗祖孫帶回秦府,而他的最終目的,卻遠不止於此。

      他是為蕭繼珣而來的。

      蕭繼珣,江陽蕭氏嫡支次子,論學問不見得多好,只是中平而已,唯一張面皮有兩分看頭。

      前世秦素被人設計失貞,那人用的便是這蕭繼珣的名頭。

      說起來,蕭氏也算是郡中名門,蕭繼珣的父親任江陽郡相,官居五品,職位不算低。

      不過,若放在從前,似秦家這樣的百年世家,何曾會將蕭家放在眼裡?可如今卻又不一樣了,秦家根基幾乎盡毀,如今也就只剩了一個姓氏好聽,家資倒是巨富,卻終不復往昔上流士族的風光。

      於是,似蕭繼珣這樣的普通士族郎君,在林氏眼中便也成了可堪婚配的良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4 11:17 PM

第016章 五十金

      林氏從來不知,她派人逐蕭繼珣而來,而蕭繼珣出現在連雲鎮附近,卻是為了另一條更大的魚——薛允衡。

      秦素微微垂了頭,想笑又立時忍住。

      林氏的眼界,永遠都只在鼻子底下的那一點利益上,枉她前世將林氏視作生死仇敵。還有那蕭繼珣,也不過一淺薄登徒子而已。秦素後來自隱堂得知,這位蕭郎君在來連雲鎮的途中被一美人迷住,根本連薛允衡的一角衣帶都沒碰上。

      如今通盤看去,乾坤曠朗、天地空明,林氏與蕭繼珣便如芥子,直是拂袖可去。

      「女郎,郎主……亡故了!」嘶啞的語聲帶著破音,馮德一身麻服搶撲於地,大放悲聲,麻衣的袖口很快便濕了一片。

      秦素早料到有這一出,毫不遲疑面朝青州方向跪下,叩首有聲,哀泣道:「父親,女不孝,不能最後見您一面。」語罷亦掩面啼哭,聲哀泣婉,引人落淚。

      阿妥與福叔此時方反應了過來,亦隨後跪下痛哭起來。一時間,這間平素安靜的小院裡哭聲大作,大有天地同悲之勢。

      看著秦素伏地痛哭的模樣,馮德隱在袖子後的臉微有些色變。

      出門之前,林氏特意叫了他過去,叮囑他:「六娘疏於管教,不懂規矩,勞煩管事代為教導,不可令她失了秦家的顏面。」

      此語聽來中肯,然辭中之意馮德卻是聽得明白。這是叫他不必客氣,對秦六娘的禮數大可挑剔。林氏給了他這個權力。

      可是,秦素此時的表現卻堪稱完美,馮德便有些躊躇起來。

      他終究也只是個奴僕,若拿不到錯處,又如何擺出臉來說主人的不是?

      見他始終拿袖子掩了臉,半晌只聞乾哭、不見動作,秦素心中便生出了一絲譏嘲。

      前世的她根本不懂這些規矩,馮德先是報喪,接著又伏地大哭,她一時間哪裡反應得過來,只會傻站在原地發呆。

      馮德見狀便板下了臉,拿出一副積年老僕的嘴臉,苦口婆心地說了好大一通話,句句都在「規矩」與「孝道」上,直說得秦素臉上紅了又白,最後氣急敗壞地發了脾氣,哪裡有半分士族女子的風度禮儀?

      秦家馬車進莊本就很引人注目了,許多莊民都跟過來看熱鬧,秦素大發脾氣這一幕,便等如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生的一般。

      那些佃客見了便議論紛紛,都道秦家到底是士族,家風清正,連家中僕從都如此明理曉事,而相對的,秦素卻顯得太缺乏教養了,難怪會被送到田莊。

      此事後來又被林氏拿來做文章,在太夫人面前好生說道了一番,所幸太夫人秉性持重,自不會拿秦家的名聲開玩笑,將事情壓了下去。不過,秦素無禮粗魯的形象,卻在太夫人心裡紮了根。

      前塵往事在胸中翻騰,秦素的哭聲卻是未停,顯得極是哀痛。

      馮德放下袖子,一面哀嚎,一面往秦素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素心中微微一動。

      光顧著哭,倒將更重要的事情忘了。

      她一面拭淚,一面便站起身來道:「馮管事,可有斬衰?」

      馮德被她說得一愣。

      斬衰為不縫邊的粗麻孝衣,乃重喪之服,秦世章為秦素之父,按陳國制,秦素是要為他服斬衰的,她的話並沒說錯。

      只是,馮德卻沒料到秦素竟直接問了出來,一時便有些愣怔。

      秦素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哭著續道:「驚聞父親身故,女心大痛,一時哭得忘情。家中只備了素服,故向馮管事乞斬衰,想母親定是安排周全的。」

      三言兩語,堵上了所有缺口。

      馮德此時簡直就是駭異,連哭都忘了,只看著秦素發呆。

      方才他確實是想就秦素的衣著發難的。秦素今日的穿著雖非麗服,卻也不是布服,就這麼著跪哭亡父,於禮不合。可他萬沒料到,秦素居然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尤其那最末的一句話裡,竟似大有深意。

      他無法掩飾心中詫然,呆望了秦素好一會方才醒神,立時換上一副哀色,垂首道:「有的,東院夫人已提前備好了,我這便送來。」說著便起了身,吩咐人去車中取粗麻喪服。

      東院夫人便是林氏,因秦府一夫二妻,又不好真的分出大小來,故家中僕從便以「東院夫人」、「西院夫人」區分兩位正室夫人。

      見馮德去了車旁,秦素亦叫阿妥與福叔起身,令他們去裁白巾、換帳幔、撤擺設,佈置香燭、白幡,將堂屋設成靈堂,又叫福叔向馮德要錢,有不足的便當場向莊民購置。

      不一時,斬衰送到,秦素回房換了,復又行至堂屋拜祭,一應跪拜、燃燭、敬香,禮節合宜、法度嚴整,極有士族風範。

      見秦素雖然悲痛,然佈置人手、安排拜祭諸事卻是一絲不亂,馮德心中更是訝異。

      這樣的秦素,與他所聞所知的秦家六娘,直如兩個人一般。

      他盯著秦素瞧了半晌,始終尋不到半點不合規矩之處,便也歇了找茬的心思。

      接下來的事情於他而言才是重中之重,刁難秦素倒在其次。

      於是,從佈置靈堂開始,馮德終於顯示出了士族僕從的圓融老道,不僅取了斬衰,還將準備好的香燭、草蓆等物也拿了出來,又交給福叔一些金,供他向莊民買雜物。

      哭祭一番過後,秦素方延了馮德於次間入座。

      馮德此時對她早已不敢小視,虛虛地搭了一角椅邊坐了,並不託大。

      秦素見了,倒對他高看了兩分。

      此人之所以深受林氏重用,果然有其原因,只這份看眼色、辨風向的能為,便已超乎出眾人。

      二人坐定,秦素便當先開了口:「馮管事一路辛苦了。不知父親因何亡故,還請告知。」說著又將衣袖按住了眼角,語聲悲咽。

      馮德站起身來,面色含悲,沉聲道:「郎主是在田獵時墜了馬,掉下了山崖。」

      秦素聞言便又哭了起來,阿妥與福叔亦陪著垂淚。

      馮德勸慰了秦素幾句,又道:「東院夫人交代,請女郎明日返程,馬匹與草料我已交給阿福了。」說罷自袖中取出一隻錦囊,雙手奉上:「這是東院夫人贈的路儀。」

      阿妥上前接過錦囊,秦素看也不看,只點頭致謝。

      錦囊裡應該裝了五十金,足夠這一路車馬用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4 11:20 PM

第017章 欲行險

      秦素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臉的感激。

      林氏在銀錢方面從來都很大方,只是,這用詞也太過生分。

      秦素始終還是秦家的女兒,林氏卻偏要以「贈」字論,這是時刻不忘提醒她外室女的身份麼?況且,這些錢終究不是林氏掙的,她自然用得不心疼。

      馮德又恭聲道:「東院夫人有令,叫我傳過信後立即回轉,府中還有要事需要處置,如此,我便不能陪女郎回去了。東院夫人已安排了四名健僕,他們會一路護送女郎回府。」

      健僕?護送?

      秦素十分想要笑。

      前世時,這些「健僕」一路上好吃好喝,到了桃木澗,那所謂的強人剛發了一聲喊,這些人便立馬作鳥獸散,林氏倒真是挑了好人過來。

      不過,如今這些人倒真能派上用場了。

      秦素淡淡地想著,向馮德道了謝,馮德也不多耽擱,當即便告辭出了院門,駕車往田莊西面而去。

      秦素知道,他這是去接周嫗祖孫二人的,可惜,林氏這一次卻得不著什麼好處。

      凝思了片刻,她便招手喚了阿栗過來低語幾句,阿栗便出了屋。

      阿栗便是莊頭秦旺的么女,才被送過來做使女的,還不大懂得規矩,阿妥這兩日便在教她。

      秦旺很快便趕到了,秦素先向他問了好,復又向門外指著那四名健僕,語聲輕細:「這是我母親派來的四名僕人,他們明日要隨我回府。如今卻有一事要請莊頭相幫,我這院子狹窄,地方也有些偏,秦莊頭看……」

      她說到此處便不再往下說了,神情間有了些許尷尬。

      秦旺端正的方臉紅了紅,心中不免有些發虛。

      秦素的住處如此簡陋,還是在他的安排之下,他哪想得到她這麼快便會回府?這半日他的心都是提著的,生怕馮管事斥他苛待秦六娘,卻未想她叫他過來,卻是好商好量地請他幫忙安置僕役。

      他轉向門外看了看,卻見那四個僕從兩男兩女,男的挺胸疊肚,女的滿臉不屑,雖穿著麻衣,卻掩不去骨子裡的豪奴氣派。

      他再轉眼去看秦素,幾日不見,眼前少女又黑瘦了些,眉目間猶有幾分稚氣,一身麻衣寬寬大大,越發顯得孱弱,與那群豪奴直是天差地別。

      秦旺便有些虛虛的愧。

      「不知秦莊頭意下如何?」見他低著頭不出聲,秦素又問道。

      秦旺醒過神來,掩飾地笑了笑,恭敬應了下來:「是,便聽女郎的吩咐,這些人便住去我家。」

      說到底,這還是他此前對主人不夠敬重,行事有誤,如今主人請他幫忙,他根本無法拒絕。

      見他應下了,秦素十分感激,鄭重謝過之後,便又叫阿妥取了二金予他。

      秦旺的為人她並不討厭,且他終究還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見秦素予了金,秦旺的眼睛便亮了,略略推讓了一番,到底還是收了,笑眯眯地上前去請人。

      那四名僕從早就嫌棄這院子小、房間少且簡陋,如今見秦旺來請,便也沒推辭,很快便辭出了小院。

      打發走了這些閒人,秦素又喚了阿栗過來,和聲道:「明日便要啟程,你也要離家了,今晚便住回家裡吧,與你親人好生話別,明日一早過來。」

      阿栗的濃眉大眼立時彎成了月牙兒,歡歡喜喜地跑著去了。

      望著重又恢復了寧靜的宅院,秦素長出了一口氣。

      終於將閒雜人等皆支走了,她也算輕鬆了一些。

      在靈堂裡坐了一會,秦素便回至臥房,將福叔與阿妥盡皆喚了進來。

      若依規矩,福叔這樣的男僕是不得進女主人臥房的,然這院子總共也沒幾間房,秦素亦是無法,且事急從權,如今也顧不上這些規矩了。

      二人進屋後,秦素便請他們坐在了小凳子上,自己則坐在了他們對面的一隻圓凳上。

      過了一會,秦素方沉吟著道:「我記得,福叔家中以前是獵戶,是麼?」

      福叔大約未曾想到她會這樣問,略略一怔,方道:「是,我家祖輩皆是打獵出身。」

      秦素心裡有了底,又轉向阿妥:「我另記得阿妥也是識字的,阿姨教了你兩年,可是當真?」

      她說的阿姨便是生母趙氏。阿妥夫妻乃是趙當年氏親自買來的,不過她們的身契如今都在林氏手上。

      阿妥圓圓的臉上立時添了兩朵紅雲,連忙搖頭道:「當不得真,我只學了兩年,認得的字不多。」

      秦素的唇角微微一彎。

      學了兩年的字,那應該足夠應付接下來的事情了。

      她沉吟了片刻,面色漸漸肅然起來,抬眼望著福叔與阿妥,正色道:「我現在有一件大事要託付予你們,還請你們萬勿推辭。」一面說,她一面便站起身來,雙手攏袖、平舉胸前,莊莊重重行了個大禮。

      阿妥與福叔先是一愣,旋即皆驚得跳了起來,忙不迭往一旁躲,阿妥更是手足無措,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

      秦素卻是依然故我,行了全禮方直起身來,面容端肅地道:「我欲行之事乃是大險,兩位受我一拜是應當的。」

      福叔與阿妥皆是又驚又疑,愕然望著秦素。

      秦素淡然而笑,伸臂指了指小凳子,語聲恢復了輕細:「你們先坐下,容我細說。」

      阿妥與福叔對視一眼,終是重又坐了下去,阿妥的表情有些不安,福叔卻仍是平素的神色,並不見變化。

      秦素細細地打量了他們幾眼。

      說起來,她一直「福叔」、「福叔」地叫著,其實福叔的年歲並不算大,今年也就二十六、七,比秦素前世死時還小些。阿妥就更年輕了,今年才過了二十一。兩個人皆生得端正,眼神尤其清明。

      望著他們年輕的面容,秦素一時間有些恍惚。

      她要他們做的事,也許未必真就比讓他們回府來得好。可她手上實是無人可用,而這件事又關乎她的身家性命,除了阿妥與福叔,她無人可以託付。

      心底裡嘆了一聲,她起身行至案前,將書匣中的兩份路引取了出來,交予阿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4 11:22 PM

第018章 先攻心

      「女郎,這是……路引?」阿妥到底識字,一見便知這是路引,卻不懂秦素給他們這個做什麼,不解地望著她。

      秦素便微微點頭,語氣輕緩:「這是我給你們的路引,你們的出生地、姓名都換了新的,你們先收好。」

      阿妥驚疑不定地看了秦素好一會,方將路引納入袖中,神情卻越發惴惴,福叔仍是一言不發,只抬起頭來看了秦素一眼,眼神中含著探詢。

      秦素輕輕嘆了口氣,道:「明日我便要離開了,但你們卻必須留下,不僅因為我要你們幫我做這件大事,也因為,你們若是跟著我回去,憑我如今的力量,恐怕……也護不住你們。」

      她語聲微澀,眼前似又浮現出福叔被當階棒殺的場景,還有阿妥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行險也總比沒命好,再者說,她也的確需要他們相助。

      二人聞言俱是神情微凜,停了一刻,阿妥搖頭道:「不可,女郎身邊怎能無人?」她的臉色有些發白,語氣卻十分堅定,「當年是趙夫人救了我們,趙夫人臨去前也交待我們,要我們好生照看女郎。我們不會離開女郎的。」

      福叔補充了一句:「便是在府裡,我們也可為女郎做事。」

      秦素微訝地看著他們,過得一刻,心中竟有些刺痛起來。

      前世的她是有多麼的愚蠢自私,才會讓這對忠僕慘遭橫死。

      她的手指在袖中捏緊,平復了一下情緒,方搖頭道:「不可。你們若回了府,母親必不會留你們在我身邊,倒不如留在外面幫我。」

      「女郎……」阿妥還待再勸,秦素卻抬手打斷了她,語聲漸沉:「我意已決,你們聽命便是。」語罷又勾了勾唇角:「再者說,你們的身契在我母親手上,若回了府,還不是母親說什麼便是什麼,你們怎麼幫我?」

      微涼的語氣,並不見傷心怨恨,秦素的神情可謂平淡。

      阿妥與福叔皆沉默了下來。

      靜了些時候,秦素驀地輕笑了一聲:「你們的身契我定是討不回來的,索性便也不去要,只給你們弄來了這新的身份。只要你們幫了我,從此後便不再是秦家的家僕了。我會給你們銀,你們帶著銀與路引去上京,我要你們替我在那裡開一間茶鋪。」

      阿妥蒼白著面孔不能言語,福叔亦有些許色變。

      秦素言語之間的意思,竟是要他們做逃奴?!

      「且放寬心,你們不會是逃奴的。」似是讀出了他們心裡的念頭,秦素以袖掩唇,輕笑聲出:「我的人,我自有法子護著。母親會自願銷去你們的奴籍,而路引上你們的身份乃是庶族,再非秦家奴僕。」

      阿妥與福叔同時一驚。

      秦素面上笑意淺淺,清凌凌的眼波里泛出光彩:「若是就這般去官府,沒有身契,自是無法銷去奴籍。可是,若是人死了,這奴籍不也自然便銷去了麼?甚而便是這個人也不再存在了。那麼,你們手上的路引,不也就能用了麼?」

      阿妥猛地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已無一絲血色,福叔的臉色也變了。

      秦素此際所言,無法不令人多想。

      秦素斂去了笑容,肅聲道:「我自不會真的讓你們去死,只是要你們借『死』脫身。我知此事險極,可是我更知道,我的安排萬無一失,你們只需照我說的逐條去做,便可保無虞,甚而能在上京謀得一席之地,不必再去做看人臉色的奴僕。」

      她的態度不自覺又帶出了前世的威與冷,神情莊重沉著、端凝肅穆,那黑亮的眸中光華流轉,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無形的勢,似非居於一屋陋室,而是立於廣殿華堂。

      福叔與阿妥的眼中,同時劃過震驚。

      秦素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心中微鬆。

      她所謀之事甚艱,此時最重要的便是打消這二人的疑慮,首要者便是說服福叔。

      福叔平素不喜言,行事沉穩,知曉變通,凡事度而思之,不必拘泥,做一個普通家僕實在屈才了。前世他之所以身遭不測,秦素猜想很可能是因為木秀於林,遭人暗中嫉恨,便使巧計暗算了他。

      此刻,見一向沉穩的福叔都露出震驚之色,秦素便知,他將她的話聽了進去。

      她轉開眼眸,目注窗外的明麗天光,緩緩語道:「不瞞兩位說,此前我常往後山遊玩,實則是與一位白首老者相會。他教了我一門久已失傳的術數——紫微斗數。而我要你們做的事,便是他臨行前的囑託。」

      說這番話時,她並不曾轉身,而是面朝窗外,身如修竹、氣若凝淵,似是在出神,卻又散發出不與世塵同的超拔與卓然。

      福叔與阿妥皆仰首望她,心中竟同時生出一種感覺:女郎真的變了。她身上多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氣勢,更多了一種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去追隨。

      「紫微斗數?」良久後,福叔喃喃自語,眸中光彩漸生。

      那一日他去城署報官,路經醉仙樓時恰好聽見兩人對話,其中一人向另一人吹噓了一種神秘的術數,就叫紫微斗數。

      莫非,女郎竟也學得了這門神秘的術數?

      他不由自主地眼睛發亮,看向秦素的眼神中,隱隱含了一絲敬畏。

      難怪女郎最近大異於以往,看起來是學有所得,整個人也跟著發生了變化。

      秦素早便感知到了福叔的視線,心中越發篤定。

      她抬手理了理髮鬢,語聲平靜:「師尊他老人家驚才絕豔,只因與我有一段淵源,方收我入門。師尊推算出,明年開春之際,廣陵郡會遭逢一場亂事,便囑我找兩個信得過的人去上京,為紫微斗數張勢,我便想到了你們。如今,我提前為你們安排了新的身份,那路引便是廣陵郡江都縣的,你們的名字也皆改了。屆時江都縣大亂,自是無人會去查驗你們的真偽,此去上京,必是一路安然。且,師尊也教了我法子,我會好生替你們安排脫身,秦府的人絕對不會找到你們,你們只管放寬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12:46 PM

第019章 別連雲

      阿妥怔怔地聽著,神情中有些懼怕,亦有些茫然。

      秦素所言她並不能完全聽懂,但是,看秦素此刻的神情,她也知道,此事是極為重要的。

      而福叔卻顯然聽明白了秦素的意思,一剎時,不止他的眼睛,他的整張臉都放出光來。

      脫去奴籍、回歸庶民,在這亂世裡未必便是好事。然而,若是能夠成為某位士子、大家乃至於宗師級人物的從人,則大不相同。

      秦素為他們指的這條路,委實比在秦府中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僕人更光明。且她對他們這一份信任,也很令人動容。

      福叔垂首沉吟了一會,站起身來,躬立肅聲:「女郎託付,萬死不辭。」

      秦素淺笑凝眸,半晌後,方道了一個「好」字。

      阿妥仍是極不放心,卻也知再勸無益,遂亦起了身,與福叔一同伏地拜謝。

      秦素並未去扶他們,只含笑不語。

      待他們拜謝起身,秦素方道:「明日一早,你們會因『病』不能與我同行,我會令秦莊頭另尋穩妥之人趕車,你們自可在房中歇息,暗中收拾行裝包裹。」

      阿豆從蒙面男人那裡得來的那兩包藥,皆是無色無味的上好藥物,青布包裡的那一味可令人昏睡,黃布包中的那一味則可致人腹瀉。秦素打算今日午時便用上一點瀉藥,令阿妥與福叔有個病模樣,以便明日騙過醫者。

      「明日入夜你們便啟程,先去連雲山暫住數月。」秦素續道,語聲安穩,神態寧靜:「我日前已購置了許多米麵、衣物及火石等物,院子裡推車是現成的,足夠你們將這些全數帶走。那連雲山是有獵屋的,福叔本就是獵戶出身,此地冬日也不算寒冷,你們大可於那裡存身。至明年二月,你們便往東去,至丘陽城外下山。記住,莫要入城,那城外有一條山路直通漢中郡,你們到了漢中郡境內再入官道,自枳縣進城,經涪陵、安陽諸縣,便可抵達上京。我已經畫了很詳細的圖,你們按圖索驥,不難走到。」

      前世於隱堂學藝,三國的山川地形亦是一門課目,其教授內容囊括各州、郡、縣的大致方位、主要河流與山脈的走向、官道與城之間的距離,以及當地主要士族分佈、府兵歸屬等等情況。雖然教得不算很詳細,但用於此際卻也足夠了。

      說到此處,秦素便自袖中取出了幾張銀票、些許碎銀,全都交給了福叔,叮囑道:「這是陳、趙、唐三國通兌的寶吉祥銀票,計二百六十兩,用來於上京城賃門面開茶鋪;另二十兩碎銀做盤川及日常用度。你們只需記住一件事,那門面必須位於東來福大街,必須為前店後住的那種,可記下了?」

      阿妥與福叔俱應是,阿妥的眼眶便有些發紅。

      她一直以為秦素那天購置的一大堆東西,乃是一時興起鬧著玩的,卻未料那些東西里有一多半都是為他們準備的。

      阿妥心裡不知怎麼便生出了一股熱,暖暖地像三月的風,拂得她心底又暖又疼,眼角終是滑下淚來。

      她拿袖子擦了擦眼,與福叔兩兩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感動。

      當此亂世,人命如草芥,秦素卻對區區奴僕如此信重,不僅付以錢財、委以重任,更替他們考慮得如此周到,這讓他們隱隱生出一種「願為主人效死」的感覺。

      此時,秦素微低的話語聲再度傳了過來,寂寂有若夜風:「明年開春後,我自會去上京與你們匯合,那茶鋪的規制及要求,我另寫了一張紙,便與那地圖折在了一處。此外,那兩張路引乃是我師尊親手所贈,你們需得好生收藏,到達枳縣時方可給那門兵看,若那門兵有疑,福叔可以小錢賄之。」

      枳縣由江家府兵把守,此處遠離江家宗族,油水不多,故這些府兵皆貪財,些許賄賂便能買通。秦素偽制的那四方官印分屬兩郡四縣,皆位於江都至枳縣的必經之路上,福叔他們身為「避離江都之庶民」,自這條線一路進入中原也是說得通的。

      福叔與阿妥齊齊點頭,神情越發鄭重。

      秦素見了,暗地裡嘆了一口氣。

      事情是辦成了,可她卻無論如何也歡喜不起來。

      若非她提前在醉仙樓布了先手,此際又扯出師尊這面虎皮做大旗,福叔與阿妥未必便會這般輕易地聽她的話。

      可以說,秦素的成功不在於己,而在於那位並不存在的師尊。

      一念及此,秦素便有種莫名的悲哀。

      只因她是女子,身份低微,於是許多簡單的事情便也變得艱難起來。而只要一想起回府後她要扭轉的那無數困局,她的心情便再也無法輕鬆。

      她微蹙著眉心,憑窗獨坐,望著空空的院子發呆。

      初冬的陽光落上她的雙頰,她的膚色比前幾日越發黑黃,額際垂了厚厚的劉海,眉目間的豔色幾乎全數掩去,瞧來唯覺寡淡。

       院門早就上了鎖,這僻靜的宅院無人攪擾,福叔與阿妥已然忙碌起來,開了菜窖從裡頭搬出米麵,又在角院晾曬厚厚的冬衣,這些力氣活皆是福叔在做。阿妥則找來針線,又翻出秦素的舊衣裙若干,依著秦素的吩咐,將裙子的夾層裁開,將一些往後需用的事物,細細地縫製於其間。

      從連雲鎮那間書鋪裡得來的一應用物,秦素或用或毀,已經處置得差不多了,手頭唯留了一枚極精緻小巧的玉鎮紙,令阿妥塞進了舊鞋子裡,與那些夾物舊衣一同收進一隻破了皮的木箱中,鎖上了鎖頭,鑰匙由秦素自己收著。

      一應事情皆已辦妥,此刻的秦素卻有些茫然。

      自福叔開啟菜窖時起,她便一直依窗而坐,漫不經心地看著院中情形。

      那窖中有她的精心佈置,她自是需得盯著些。所幸一切順利,阿妥他們並未發現任何異樣。

      她將窗戶推得更大了一些。

      金風漫湧、陽光如洗,這枯敗的庭院,再過得一夜,便將永遠成為她的記憶了。

      秦素怔怔地望著院牆外那一線高闊的天空,手指無意識地拂弄那枚檀香木印,神思渺渺,不知飄向了何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12:53 PM

第020章 又逢君

      翌日清晨,當秦素的馬車離開田莊時,她的身邊已不見了福叔與阿妥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吃壞了東西,這夫妻二人竟同時得了急症,病得根本無法起身,請了醫來看,醫者說需得服上的湯藥兩日方能痊癒。

      秦素啟程的時辰卻是耽擱不得的。

      幸得有秦旺這個莊頭在,他當即便從莊子裡挑了個擅馭車的青壯幫忙,一行人這才得以按時啟程。

      隔著冪籬看著那個叫阿勝的青年,秦素暗自點了點頭。

      阿勝約莫十七八歲年紀,體格壯實、眼神純正、面貌忠厚,一看便知並非奸滑之輩。看起來,秦旺還是很心疼自己的女兒的,這車伕挑得極好。

      秦素從阿栗手上接過水碗,略沾了沾唇。

      車中僅只她與阿栗,那兩名僕婦被她打發去外頭坐車轅了,至於那兩名男僕,此時卻是騎著馬護在車旁。

      秦家豪富,由此可見一斑。

      秦素將水碗擱下,靠著車壁闔起了眼睛。

      阿栗卻是坐不住的,一時撩開車簾往窗外看,一時又好奇地打量著馬車裡的佈置。

      這輛馬車與秦素淵源頗深,當年她便是坐著這輛車,自青州來到了連雲。

      說起來,本朝的車皆是牛、馬兩用的,用時只需在前頭車轅處略加改動即可。秦素所乘的這輛車是秦家最為簡陋的,四壁只上了黑漆,車內也無軟枕錦墊,唯草蓆兩張,茶具等物更是一概皆無。

      那隻造型奇異的風鐸,此刻便掛在馬車前頭。偶爾車輛晃動時,便能聽見它發出的清越聲響,「鈴鈴」有若冰玉相擊,與普通風鐸的「嗡嗡」聲大不相同。

      本朝士族家的馬車上,多會掛上風鐸與燈籠,以備夜間趕路時用。所以,即便那隻風鐸樣子特別了些、聲音清脆了些,也並不引人注意。

      秦素一眼掠過,又叫阿栗將那一甕的水放穩。

      斬衰前三日是不可進食的,只可飲水。秦素前世時並未遵守這規矩,本以為不會有人知曉,可林氏卻偏偏知曉了,不只責罵了她一頓,還罰她思過一月。如今想來,定是阿豆將消息透了出去,可笑她當時疑神疑鬼,就是從沒疑過阿豆。

      前世的她,真是傻透了。

      秦素將視線從水甕上收了回來。

      阿栗還在細細打量著車廂,在她看來,這樣帶門窗的車已足夠奢華。她張大了嘴巴,先是偷偷地去摸車壁,又將那草蓆細看了半天,眼中流露出讚歎與羨慕。

      秦素一轉眼便看見了她的神情,不覺有些好笑,故意問:「這草蓆好看麼?」

      阿栗的眼中亮燦燦地閃著光,點頭道:「好看的,上頭還編著花紋呢,摸上去也不刺人。」

      她的臉上是單純的歡喜,秦素看著她,唇角也含了笑意。

      卻不知,當林氏見到阿栗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連雲田莊並非林氏名下產業,而是屬於太夫人的,除去蔭戶、佃客之外,莊中奴僕皆為太夫人私產。

      秦旺一家的身契,便在太夫人的手裡。

      秦素以為,林氏可以任意拿捏阿豆、阿妥與福叔,但面對阿栗,她只怕要為難了。

      側眸看著那濃眉大眼的小丫頭,秦素唇角微彎。

      這種佔先手的感覺,著實很是美妙。

      馬車走得頗快,駛入連雲鎮時略停了停,有個男僕去醉仙樓買了些食水,方重新啟程。

      這些人行事前後並不與秦素商量,全是自說自話,並未將她當主人看待,秦素也不去管。

      馬蹄噠噠敲著地面,連雲鎮寬闊的青石路,已漸在身後。

      秦素掀開一角車簾,望著遠去的小城,微有些出神,想起了前幾日醉仙樓外的那輛馬車。

      所謂人生總有相逢時,這世間的各般際遇,有時是巧,有時是妙,有時卻如翎箭入壺,正中下懷。

      兩刻鐘後,秦素倚在窗邊,彎了眼眸望向道邊停著的一隊車馬。

      薛二郎,果然來了。

      此處乃是彰城外的官道,看薛家車馬的情形,薛允衡只怕已在此等了些時候了。

      秦素將車簾拉下,戴上了冪籬,耳聽得前方傳來了說話聲。

      「借問一聲,前頭莫不是秦府車駕?」很沉著的聲音,語速微急,略帶鏗鏘之意,讓秦素想起薛家的那些侍衛。

      「正是,尊駕何人?」清脆的蹄聲中,另一個聲音自車門邊往前而去,語氣卻是漫不經心。

      秦素不由心下生嘲。

      只憑這聲音便能想見那說話者的倨傲。林氏究竟派了些什麼人過來,還不知遇上的是誰呢,便這般趾高氣昂起來,真當秦家是什麼冠族名門了。

      那侍衛倒似並未介懷,平平語道:「廩丘薛氏門下。」

      「咳咳……」秦家那位僕從忽然咳嗽起來,想必是大吃了一驚,咳了好一會方問:「薛……薛氏?廩丘……薛……氏?」

      他的聲音再無方才倨傲,起起落落、高低不平,顫顫如身入寒冰,抖索似風吹殘葉,秦素蹙起了眉頭,只覺不忍卒聞。

      「正是,我家郎君借問,尊府車駕可是往青州去?」那侍衛的語聲沉穩如初。

      秦家僕從這時候又咳嗽起來,秦素等了一會,見他這咳嗽沒完沒了,總不能說出個整句子來,便終是無奈地出了聲:「勞薛郎君動問,我們正是要回青州,家君……亡故了。」

      她斟酌著語氣與用字,語聲微顫,含了些悲意。

      那侍衛見是秦家的主人出來說話了,便不再言聲。不一時,便聞一個清悅的聲音道:「請女郎節哀。」頓了一頓又道:「我們也要往青州方向去,女郎可願結伴而行?」

      秦素聞言,悲泣微頓,眸中有了淺淺笑意。

      她當然願意結伴而行,願意得很呢。

      前世她返回青州時,與薛允衡幾乎同路,只不過人家的馬車行得快,待秦素路過桃木澗時,薛家車馬早兩日便通過了。

      而這一世,秦素卻要拉著薛二郎同返青州,提前為今後的幾步埋下先手。再者說,有薛府車駕隨行,她才有膽子去闖桃木澗,否則也只能另擇別路。

      給別人當槍使的滋味,她前世嘗夠了,這一世再不願重蹈覆轍。

      不過,若是這槍由她操控,則又是兩說。

      如今看來,她的運氣實在不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05:56 PM

第021章 紫微術

      秦素忍不住有些自得。

      薛允衡既然等在了這裡,便表明她在醉仙樓送出去的那幾封信,他必是看過了,而她借「師尊」之筆「預言」的那幾件事,必定令薛二郎對紫微斗數極為信服,否則他也不會依信中指示,專門在此恭候秦家的馬車。

      並且,還真的叫他等著了。

      這也再一次證實了,「師尊」老人家以及他精研的紫微斗數,算無遺策,實在非凡。

      將前世的一次偶遇變作紫微精斷,還騙過了聰明絕頂的薛允衡,秦素深深地覺得,她這兩世也算值了。

      略略平定了一番心緒,她推開車門,扶著阿栗的手下了車,也不行遠,只於車旁立定,遠遠地朝著薛二郎的馬車行了一禮:「如此,多謝薛郎君高義,六娘願與郎君同行。」

      清而弱的聲音,像是不敢高聲語,態度卻還大方。

      薛允衡撩開車簾,略掃了秦素一眼,微笑頷首:「女郎客氣了。」

      秦素再向他行了一禮,清聲道:「重喪在身,不便近前致謝,還望薛郎君見諒。」

      薛允衡微有些訝然地看了看她,卻見她服著斬衰、執著木杖,青紗冪籬垂膝,立在車邊,竟然頗有幾分清冷蕭索,與他手下蒐集來的情報大不相同。

      他凝目望了她一會,方頷首還了一禮,卻並未說話。

      秦素亦無須他回話,扶著阿栗重新回到了車上。

      做人總要知足。薛、秦兩家的地位,有若雲泥之別,薛二郎能親身出來說兩句話,已經是十分有禮的了。

      未幾時,馬車便又動了起來,秦素細細感知了一會,發現薛允衡倒真是君子,竟將她的馬車放在了當中靠後的位置,前後左右皆有侍衛與健僕相護。

      以薛家之勢,薛允衡此舉,可謂體貼入微。

      秦素此刻完全放鬆了下來,含笑脫下冪籬,遞給了發呆的阿栗,順手在她頭上敲了一記。

      小女孩從不曾見過薛二郎那般的人物,此時一臉的驚為天人,瞧著越發傻氣起來,被敲了一記也未察覺,仍是捧著臉發呆,秦素見了,越發笑不可抑。

      此時,前頭馬車裡的薛允衡亦在發呆。

      他的馬車並不見得有多豪華,亦是玄漆壁、草蓆墊,唯多了一套茶具與兩部書,還有他攤放在膝頭的幾封信件。

      若秦素在此,一定會對薛允衡如此重視她偽造的這些贈言信件而倍感欣慰。

      「郎君還在想紫微斗數?」跽坐於薛允衡旁邊的文士問道。

      薛允衡拿起其中的一紙信,淡聲道:「大都城中亦有卜筮、六壬、相命極準的,然如紫微斗數這般無一錯言者,我還是第一次見。陳先生此前可見過否?」

      大都是陳國都城,乃國中文風最盛之地,自是有無數能人,精於術數的也不在少數,卻從未有一人能像那小僮的師尊一般,每一件事都能佔準,甚至能精確到一些細微處。

      此人能為之大,不由得薛允衡不重視。

      陳先生合掌於膝,感慨地道:「郎君說得不錯,便是精通《周易》的江僕射,只怕也未必有這般高妙。」

      江氏乃陳國大士族,江氏家主江奉先更是名士,官拜三品僕射,乃是清談時的「通難」雅客,舉國聞名。

      陳先生謂江奉先精通《周易》,自是指那《周易》中的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自來便有佔筮、斷吉凶之用,凡精通《周易》者,莫不通曉一二。

      而就算精通《周易》如江奉先,亦不能做到逢卜必準,可這位「師尊」卻用紫微斗數做到了,故陳先生有此感嘆。

      薛允衡垂目看著手中紙頁,神情肅然。

      前幾日他們掩了行跡,悄悄潛入符節縣查探情況,當日傍晚歸途中,偶遇了一位受傷的陶姓老者。

      這位陶老彼時腿上受了傷,行動不便,形容十分狼狽,然卻舉止從容、淡然自若,見了薛府車馬亦不以為意。薛允衡深以為奇,便起了結納的心思,不僅請醫救治,還待之若上賓。

      後經交談,薛允衡發現這位陶老竟是位儒學大家,說起《論語》、《中庸》往往有驚人之語,與本朝所謂的「三玄名士」大不相同。

      薛允衡本就對儒家學說極為傾心,立時便將陶老引為知己,而陶老亦對薛二郎的不同流俗格外青睞,二人竟成傾蓋之交。到最後薛允衡便親口相邀,請陶老入府講《論語》,不以門客論,而是以待之以夫子之禮。

      薛府二郎的邀請,世人少有能拒絕的,可這位陶老卻偏偏婉拒了,且於前日留書一封,飄然而去。

      以薛家的門第,想留下一人並不難,但若薛允衡真這樣做了,便也失卻了士族風度。於是他只得佯做不知,任由陶老從容離開。

      自陶老走後,薛允衡因少了一位知音,便有些百無聊賴起來,不經意間想起那日秦素所贈信件,遂叫人捧來,可巧那上頭的第一封信,便寫了當日的日期。

      於是他便啟信觀之,卻見那信上畫了一枝桃花,花下仍是寫了兩句似詩非詩的話,寫的是:

      深山有名士,歸路遇桃花。

      薛允衡當即動容。

      桃者,陶也,兩字正是諧音。

      而更叫人驚訝的是,那詩文下還附了一張治外傷的單方,竟與陶老請醫時所開藥方相差無幾。

      薛允衡執信於手,久久無言。

      早在他遇見陶老之前,這些信便已擱置案邊,亦即是說,那位精於紫微斗數的師尊,是提前預見到了此事。若不這樣解釋,那就只能是有人早在暗中窺視著薛允衡,並派遣武技高手掉換信件,以取信於他。

      可是,這如何可能?

      他此次是奉秘旨南下,身邊侍衛無不是以一當百的高手,不可能有人潛至他身邊而不被發覺。

      不過,出於謹慎,薛允衡還是緊接著便打開了第二封信,那封信上註明的開啟日期是第二日,亦即昨日,還特別寫了「卯正啟」,卻是將時辰都定下來了,而薛允衡卻沒遵守這個啟信規定,提前看了信。

      這第二封信的內容很奇特,像是字謎,只有九個字:

    廳不聞,蟲有屋,切一刀。(註:此處字謎適用於繁體字)

      這字謎並不難解,薛允衡很快便解了出來,分別是「廠」字、「幾」字和「七」字。

      然而,這三字風馬牛不相及,他想了一會,終是未果,便索性叫來了陳先生共同參商。

      兩個人花費了小半個時辰,最後終於猜出了謎底:這字謎的謎底三字合起來,是一個殘缺的「虎」字,只少了最上面的那一豎一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06:41 PM

第022章 桃花訊

      捧著這個謎底,薛允衡與陳先生仍是一頭的霧水。

      以二人之能,他們有九成把握沒猜錯,可是,那殘缺的「虎」字代表著什麼意思,他們卻始終想不明白。

      既是百思不得其解,薛允衡便也丟開了此事,不再深究。

      次日卯正,就在他幾乎將字謎忘卻之時,他忽然收到了一份秘函,函中說符節之事有變,他留下的人手中死了一個人,其餘人準備脫身。

      便在那一刻,薛允衡陡然記起,他留在符節的人手中,有一個善謀略的門客,名叫夏成虎。

      一念及此,他那顆慣是平靜的心,難得地生出了些許不安。

      壓著情緒一直等到晚間,待那潛入符節的數人安全回轉後,便有一人向他稟報。原來他們突遭敵襲,損了一人,那人便是夏成虎,他被對方所請的劍士一刀砍下頭顱,他們不及搶回,只帶回了他的屍身。

      看著那具無頭的死屍,冷汗瞬間濕透了薛允衡的後背。

      「虎」字無頭,原來竟指此事!

      那一刻,薛允衡心中生出的不是敬服,而是近於敬畏。

      窺破天機、算無遺策,這是何等強大的神技,又是何待精細的推算?

      有此大能者,稱之為宗師亦不為過。

      薛允衡那時著實萬分的後悔。

      若早知此人乃是術數大手,他無論如何也要勻出人手盯著那青衣小僮,如今卻是失之交臂,何其可惜?

      而他更後悔的是自己當初的態度,那般驕狂輕浮,可以說是無禮至極。

      懷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薛允衡令人將夏成虎的屍身好生保存,回大都再行厚葬,隨後便將餘者揮退,只留下了同樣滿臉異色的陳先生。

      二人於燭下對坐,看著信匣裡剩餘的四封未啟之信,神情間再不復前日的輕鬆,而是格外鄭重。

      迄今為止,那位紫微斗數師尊的贈言或贈字,共計四次,分別是:松下客、嗅青梅、遇陶老、虎無頭。

      四次皆準,精微至細,連陶老受了外傷都算到了,還附上了單方。

      這樣的精準預言,令他們不得不對剩下的那四封信,生出了一種鄭而重之的心情。

      待到了戌正時分,也就是倒數第四封信上標明的啟信時間,薛允衡打開了信封,卻見那信中的內容復歸如前,亦是兩句似詩非詩的話,只不過換成了七言:

      明朝彰城攜秦女,青州城外道別離。

      薛允衡與陳先生相顧視之,神色肅然。

      前幾封信皆是要求他們事後開啟,是讓他們確認對前事的測算。自然,薛允衡提前強啟了第三封信,這也令他們對紫薇術越發信服。

      而這封信卻是一反常態,充滿了指引的意味。信的意思並不難理解,卻是要薛允衡第二日在彰城與秦府女郎匯合,並護送其直達青州城外,才可分開。

      青州秦氏在連雲鎮附近有一所田莊,薛允衡來之前便已知曉了,他還知道那田莊上住了一位秦府庶女,排行第六。而就在兩日前,他亦收到了秦世章墜崖的消息,秦府此際想必正辦喪事,那位秦六娘應該是要回府奔喪。

      薛允衡與陳先生商議了一番,最後決定依信行事。

      他們原本定下的啟程日期,便是在第二日,亦即今日,時間上並無衝突。其次,由連雲鎮返回大都,雲州乃是必經之路,而青州離雲州只有半日車程,於大局無礙。

      如今符節之事尚處在緊要關頭,他們離開正是為了避其逢芒,因此在行程這一項上,與信中指示並無不合。

      於是,他們便於今日候在了彰城,也果真遇見了回府奔喪的秦家車駕,並順利邀得秦六娘同行。

      「如此,便只剩了三信。」陳先生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薛允衡的思緒。

      他回過神,看了看信上畫的那一枝桃花。

      這幾封信已經被他與陳先生翻來覆去地看了無數遍了,從筆跡到畫工,再到行文的語氣,他們一一細查,卻並未發現有何異常。

      一切都太普通了,尋不到絲毫特點。字跡端正,毫無特色;贈言不詩不文,看不出有什麼文采;字謎粗陋,但拼字的想法卻又挺精妙;畫工平常,甚至有些死板。

      這種種合於一處,完全組合不出一個驚才絕豔的大師,若說是個讀死書的庶族,倒還更可信些。

      陳先生顯然亦有同感,盯著信紙上那死板的桃花看了半晌,嘆了一句:「庸極妙極,集於一身啊。」

      薛允衡跟著點了點頭,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桃花上。

      長到這麼大,他還從沒見過誰將桃花畫得這樣死氣沉沉,枝無骨、葉無韻、花無神,簡直沒有一絲生機可言。

      「直如死物。」他下了一句評語。

      然而,語聲未落,他驀地心頭一動。

      死物麼?

      他再度盯著那桃花看去,漸漸地,眸中升起了一絲暗色。

      仿若巨石落沉水,猶似雙腳陷泥潭。

      他痴痴地望著那桃花,眸中暗色越來越濃。

      那一枝桃花,不是開在人間三月天的蔥籠明豔,而是濃夜中墜臨深淵的絕望與掙扎,黑暗為枝骨,絕望是葉韻,寂滅作花神。

      死氣滿紙,生機斷絕。

      薛允衡猛地合上信紙,呼吸急促,竟聽見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心有餘悸。

      不過一畫爾,而他,竟看得心有餘悸?!

      這怎麼可能?

      他平定了一下心神,重新展開信紙,細觀半晌,方低語道:「先生有沒有覺得,這桃花,有點不一般?」他的手指在桃花上點了點。

      「哦,有何不一般?」陳先生問道。

      薛允衡微微側首,將信紙拿遠一些,端詳了片刻,心中莫名地覺得詭譎。

      這一枝紙上桃花,的確縈繞著濃重的死氣。

      那種被什麼東西纏住的感覺,驀地湧了上來。口鼻眼耳猶如被塞住,唯有深深的絕望,自紙上漫進了他的心底。

      他握信的手猛地一緊,紙張發出「刷啦」一聲響。

      「此公,莫非已然窺破生死之道?」他自言自語地道,臉色蒼白,神情卻格外凝重。

      陳先生被他一言提醒,再細看那桃花,片刻後,神情也變得肅然起來。

      一時間,車廂中再無人語,唯窗外西風,瀟瀟掠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06:53 PM

第023章 桃木澗

      若是知曉自己信手塗鴉的一副畫,竟能引出薛二郎那般感慨,又被他得出那般訊息,秦素定會無比汗顏。

      那一枝桃花,乃是她死前最後見到的景物之一,為增強預言的效果才畫了上去,畫的時候並未想太多,畫完才發覺,這桃花有些不對,卻也懶得再改了。

      這般拙劣的畫技,薛二郎哪裡會多看第二眼?

      封上信時,秦素便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的。

      因此,與心情沉重的薛允衡相比,身為始作俑者的秦素,這幾日過得可謂舒心。

      有薛府從人井然在前,秦家的那四位豪奴,也全都收起了氣勢,一個個尾巴也夾了起來,對秦素十分慇勤有禮,照顧得極周到。

      據阿栗說,那兩個僕婦私下裡議論過秦素,言語間既是不屑,又是羨慕。

      誰不知秦六娘是個最沒用的庶女?可誰也沒料到,便是這最沒用的庶女,竟毫無緣由地搭上了薛二郎。

      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運氣。

      薛家二郎的美名,早就傳遍了陳國,若此番薛二郎能去秦府坐坐,那些郡中的大小士族,可都要高看秦家好幾眼了,而他們這些秦家奴僕,自然也都面上有光。

      若此時車中之人換成秦家大娘、二娘她們,這種可能性還是存在的,因這幾位女郎皆是一等一的美人,與薛二郎也算得上相襯。

      不過,以秦六娘這般的樣貌,事情可就難說了。

      她本就生得瘦弱,最近皮膚黑黃得厲害,額上又蓋著劉海,看上去越發有種寡淡死板的意味。這般容貌,薛二郎哪隻眼睛能瞧得上?

      阿栗一面轉述著那兩個僕婦的話,一面便急起來,一個勁地盯著秦素的臉瞧:「女郎的臉又黑了一些,這可如何是好?」說著又有些埋怨:「女郎還總喜歡曬太陽,勸也不聽。」

      她是真的急,說話時臉都掙紅了,又恨那兩個僕婦碎嘴,立起了兩道濃眉,掐腰道:「我呸,真是滿嘴胡言,女郎原先可好看的呢,她們眼瞎沒看見。」

      看著阿栗兩腮鼓鼓的模樣,秦素便笑了起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以前好看麼?」

      阿栗一見她的手,臉上的氣又轉成了急,撲過來捧起她的手,語氣簡直就是心疼:「女郎的手怎麼也黑了?前幾日還不是這樣的呢?」語罷抬頭看著秦素,大眼裡滿是焦灼:「女郎是不是病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這幾日朝夕相處,阿栗與秦素熟悉起來,話也多了,又牢記著阿妥的話,事事處處為主人著想,還真有了幾分使女的模樣,此時便擔心起秦素的身體來。

      秦素先覺好笑,復又有些感嘆。

      阿妥只教了阿栗兩日,這小丫頭卻是不笨,人也樸實,自己一點一點悟出來了,倒是個可造之材。

      「女郎,可要請醫來看看?」阿栗又急聲問,濃眉擰做一團。

      秦素搖頭笑道:「我無事,你看我哪裡像生了病?」

      阿栗湊近了仔細看秦素的臉,卻見她雖然面色黑黃,然肌膚細膩潤澤,一雙眼睛更是清凌如水,熠熠有神,嵌在長而卷的兩彎睫毛裡,像幽草中埋了兩汪清潭,眉目間便有豔華耀目,容光之盛,竟讓人不敢逼視。

      阿栗痴望半晌,方往後退了退,撫著心口吐了一口氣:「我就說女郎好看的呢,我的心都不會跳了。」

      見她說得有趣,秦素又是一笑。

      這一笑,整個車廂皆為其容光照亮,阿栗拍心口的手停了下來,呆呆地望著秦素,臉上是似痴非痴的一個傻笑。

      秦素越發笑不可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阿栗一下子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退坐回了原處。

      或許是隔遠了些的緣故,待她抬起頭來再看秦素時,她家女郎又是那副寡淡的樣子了。

      阿栗歪了歪腦袋,顯是極為不解。不過秦素已經叮囑過她,讓她不必理會那兩個僕婦的話,更不必再去爭什麼美醜,她本就是個心思單純的,便也放下了此事。

      十月初三這一日,馬車終於自雲州城中穿行而過,再往前行不過半日,便可抵達青州。

      出得城來,便是一派水聲泠然。

      雲州城雖小,卻是風物絕佳,城外景色尤美,不止有碧水流波翠色橫,亦有桃花灩灩緋雲生。

      不過,那皆是春時光景,此時是冬天,自然是瞧不見的。

      在離著桃木澗三、四里處,薛府忽然派來僕從稟報,說薛二郎的馬車有些故障,請秦府車馬先行,他們稍後便至,又遣了兩名侍衛隨車護送。

      秦素自是滿口應下。

      待那傳話之人離開,她忽覺心跳驟疾。

      終於到了桃木澗!

      秦府車馬先行,便是她在信中給薛允衡的指示。

      為了琢磨出那幾句預言,她可是絞盡了腦汁。她記得那封信標明了今日辰初方可開啟,上頭寫的是一個長句:

      桃木澗外三四里,秦車在前,君車在後,劫,劫,劫。

      她相信,這一連三個「劫」字,定然會引起薛允衡足夠的重視。尤其在經歷了「虎字無頭」之事後,桃木澗這一場所謂的「劫車」,會被心中有事的薛二郎冠上更深的含義。

      薛允衡南下江陽,自有其因,而其在符節縣遭遇的種種,卻皆表明這塊硬骨頭並不好啃。

      今後數月間,以江陽郡為中心,這陣餘波將不斷擴散,最終令符節之事成為陳國的一件大事,更與兩年後的「廢金改銀」密不可分。

      秦素所圖者,便是將水攪混,令薛二郎對這次劫車起疑,進而追查那個妄圖進入秦府的「俠士」。

      她不敢奢求薛二郎助她,只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若天幸能令秦家入得薛家法眼,屆時薛二郎或許會瞧在兩家的共同利益上,幫她對付那個可能存在的背後設局之人,或於秦家危難之際伸手扶一把。

      無論怎麼算,此事於她無損,於秦家亦無損。

      馬車周圍漸漸地靜了下來。

      習慣了侍衛刀劍相觸、馬匹雜沓間錯以及騎士的呼喝馭馬之聲,此刻,車邊那零星的清脆馬蹄,便越發顯出了一種靜,令人心底微生不安。

      車輪轆轆,很快便駛入了桃木澗。

      桃木澗山勢低平,雜樹密集,兩旁緩坡夾著一條狹長山路,是通往青州的必經之路。因這山上長了不少的野桃花,春時風景爛漫,是踏青的好所在,故在青州也挺有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07:09 PM

第024章 故人現

      此時尚未至巳正,天卻陰了下來。自車窗望去,桃木澗遍野皆是枯零的樹木殘枝,支支愣愣的灰褐色枝桿與荒草相映,景象蕭瑟。偶有西風吹過,草木發出「嗚嗚」之聲,更有一種荒僻與冷寂。

      秦素牢牢地扶住車壁,沉邃的眸光盯著車窗。

      車前的風鐸,被風吹得不住亂響,一片清脆悅耳的「叮噹」聲,像是調皮的孩子胡亂敲著鐵器。

      「呼啦」,驀地又是一陣疾風掠過,車簾猛然掀起,露出了一角荒山的剪影。

      秦素心頭微驚,抬頭看去,忽見草叢裡劃過一道銳亮的光。

      「嗖」!

      破空之聲驟響。

      秦素的眸光倏然一冷。

      風鐸聲亂,馬兒長嘶,車簾「撲啦啦」地響著,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了這幾種聲音。

      「怎麼回事?」過了片刻,方有一個男僕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他跨下的馬躁動不安地噴著響鼻。

      「劫車!交出財物,饒爾不死。」左側山坡陡地傳來一道陰厲聲線,尖銳磨耳,令人齒酸。

      「啊!」一個僕婦突然尖叫起來,語聲顫不成調:「箭!車子上有箭!」

      聽著這驚慌的語聲,秦素竟想要笑。

      太笨了,這幾個人不只笨,而且膽小如鼠。

      方才那個破空之聲,明顯是箭支疾射而出,可笑這幾人到現在才明白過來,簡直蠢不可及。

      那僕婦驚呼之後,立刻慌張尖叫起來,叫聲劃破寂靜,竟激起了一陣回音。

      隨著她的叫聲,秦素聽見車旁傳來刀劍出鞘的「嗆啷」聲,隨後便有鏗鏘語聲響起:「女郎稍安,吾等在此。」

      「多謝!」秦素應了一聲,語氣並無慌亂。

      有了薛府侍衛相隨,她心中更是有底。

      然而,那車外的四個僕從卻無秦素這般篤定,齊齊大叫出聲,更有人喊「救命」。

      似是為了映襯這肅殺的氣氛,密集的箭雨陡地從天而降,一剎時破空之聲大作,被箭風銳氣割裂的草葉與殘枝「劈啪」亂響,讓人心底發顫。

      秦素明顯感覺到了車身的震動,知道是箭枝射上了車廂。

      那兩名侍衛已經下了馬,一面揮劍格擋箭枝,一面分兩側立於車廂與馬匹之間。

      車廂之中,阿栗臉色慘白,渾身抖個不息,腿腳已然不聽使喚。想要爬去秦素身邊,掙扎半天卻動不了半分。

      秦素趨前拉她放低身子,輕聲道:「莫怕,薛家的車馬就在後面,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阿栗的牙齒格格作響,「嗯」了一聲點點頭,秦素又將她拉低了一些,一面在心裡測算著薛允衡出現的時間。

      那四個所謂的「健僕」一如前世,亂喊亂叫一通後便四散奔逃,慌亂中但聞馬蹄聲響,還有零散的「快跑」、「往回跑」的聲音響起。

      這時候倒聰明起來了,知道往回跑去找薛家車馬,卻將她這個主人完全置於腦後。

      秦素心中冷笑,眸中劃過幾許譏嘲。

      車壁忽然被人敲響,「咚咚」幾聲後便是阿勝的聲音:「女郎,阿栗,你們坐穩,我馭馬調頭!」他顯然也是怕的,語聲微打著顫,手裡的鞭子卻甩出了脆響。

      「好小子!」一個侍衛低讚了一聲。

      他們早得到了薛允衡的指令,知道桃木澗有問題,今日天還未亮透,便有數人扮作樵夫與行商,悄悄潛入山中查探,其餘人馬也早就候在了不遠處。

      如今看來,這群強人大有問題。

      先示警、再出聲,這根本就非剪徑強匪所為。那陣箭雨就更奇怪了,與其說是殺人劫財,不如說是嚇唬人用的。那麼多的箭支,竟無一射中人身,全是奔著車廂去的,連馬匹都沒中箭。

      這群人,到底意欲何為?

      此時,馬車的前方與兩側卻是嘯聲不斷,腳步聲更是轟然,顯見「強人」人數不少,一如前世秦素昏迷前的情景。

      秦素將視線轉向車簾。

      山路狹窄,越顯得風勁勢猛,那車簾被風吹得簌簌抖動,映出了侍衛的半個側臉,亦是抖索不息,卻始終守在車邊不動。

      秦素此時是不怕的。

      這本就是一場戲。

      按阿豆所言,那蒙面男子不會在此地出現。若此人不在,則那位「俠士」未必便能認出阿勝並非鄭大,阿栗也不是阿豆,亦會將這多出來的兩名侍衛,當作是秦府派來的人。

      這人,應該會如期出現。

      秦素一面心中忖度,一面湊去車窗處,掀開了一角車簾。

      風將她的冪籬吹得飛揚起來,獵獵有聲。馬車艱難地晃動搖擺,在狹長的山路上掉著頭,車窗所對的山坡也漸漸轉到了另一側。

      秦素的耳尖動了動。

      她好像聽到了兵刃交擊之聲。

      這念頭剛一浮起,密林間忽地傳出一把男子聲線:「光天化日,何處強人作亂?」

      這聲音沉穩厚重,隱有浩然之氣,語聲未落,一個穿褐色勁裝的男子,便自坡上疾躍而出。

      青色的劍光,瞬間映亮了灰暗的天空。

      那褐衣男子長劍在手,身影之外劍光離合,「叮叮噹噹」響得極為熱鬧,刀劍在陰沉的天空下交織出一片眩目的光華。

      秦素眯起眼睛,唇角微微一彎。

      來了。

      這位路見不平的「俠士」,終於來了。

      她一直提著的心,此時終於完全鬆了下來。

      人既現身,她的目的便已達到,至於接下來會如何,就全看薛允衡的了。

      秦素鬆開手指,「啪嗒」一聲,車簾落下,恰在此時,那褐衣人忽地轉身,青虹寶劍寒光如水,將一張相貌堂堂的年輕面孔,送進秦素眸中。

      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那一臉的正氣尤令人印象深刻。

      秦素背靠車壁,握著嘴打了個哈欠。

      等了這麼久,薛允衡想必也該來了,可惜她為了避嫌,不好掀簾再看,不知那褐衣人見著了薛家車馬又會是何表情?若是他見狀不妙提前退走,也不知薛允衡能不能追查下去?又或者他就此直接提出與薛家結伴,薛允衡又該如何處置?

      一時間,紛紜心緒溢滿心間,秦素竟沒聽見外頭的動靜,直到阿栗推了她一把,她才轉過心神。

      「薛郎君來了。女郎,咱們有救了。」阿栗喜極出聲,眼中蓄滿了淚水,臉上卻堆著笑。

      她是著實受了一嚇,此際終於神魂歸位,不免有些忘形。

      秦素亦笑了起來,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你和阿勝皆立了功呢,母親必有賞賜。」

      阿勝臨危不亂,阿栗也始終守在秦素身邊,表現堪稱忠誠,如果林氏夠聰明的話,必不會薄待了他們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07:17 PM

第025章 明符節

      一刻鐘後,薛府人馬已盡布道中,雖人數不多,卻井然有序。秦素甚至還聽到了秦家那四個僕婦的說話聲,聽著像是在致謝。隨後,一陣輕健的腳步聲便往秦素的馬車方向行來,薛允衡清悅溫和聲音緊接著便響起:「女郎可安好?」

      秦素暗裡撇了撇嘴。

      一個大男人躲在後頭,卻叫個小姑娘在前頭做餌,這薛允衡果真是個黑心爛肚腸的,枉她在前世他死之時,還悄悄地難過了一陣子。

      呸,真是白費了她的苦心。

      當然,薛二郎死後,她連擺三日酒宴以示慶賀這種事,秦素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雖對薛允衡的為人極不齒,秦素卻也明白,若非薛家二郎,這計策也未必能成。那些「風度宜人、舉止溫雅」的士族郎君們,未必能有他這樣的不計臉面,秦素倒要頭疼怎麼騙他們接受她的計畫。也就薛允衡這廝,從來不講什麼面子人情,此際看來,這也是他的一大長處了。

      「我無事,多謝薛郎君解救。」秦素心中腹誹不止,開口說出的話卻充滿了感謝,「勞郎君動問,六娘不敢當。」

      薛二郎能來問候一聲已經不錯了,秦素自當表達出強烈的謝意。

      見她隔簾而語,態度端重,薛允衡便暗裡點了點頭。

      這一路同行,這位秦六娘給他最深的印象,便是守規矩到了極致。

      他們幾乎沒怎麼說過話,秦六娘也從來沒往他跟前湊過。比起大都那些舉止豪放,見了他便明送秋波的仕女們,這位女郎簡直就是溫婉乖巧的典範,薛允衡對此表示極度的滿意。

      此時見秦素仍是不露面,他面上的便神情又柔和了一些。

      秦素重孝在身,本就不便與外人廝見,隔簾回話正是知禮處。薛允衡便想,那秦家雖已沒落,士族的風度倒還沒丟,這一點便很值得人欽佩了。

      於是他便又好言安慰了秦素幾句,方喚了數名侍衛守在她車旁,這才轉身往自己的馬車行去。

      「郎君,何鷹他們已將消息送回來了。」尚未至車門邊,便有侍衛上前稟報。

      「說。」薛允衡道,一面上前掀開車簾,跨進車中,眼角餘光遙遙地向車隊前方遞了一眼。

      那個半路殺出來的褐衣劍士,此刻正立在道旁,拄劍顧盼。

      薛允衡的眉頭微微一動。

      既不與薛府侍衛攀談,更不去秦府車邊邀功,卻也不曾離開,此人行止之間,倒還真有幾分俠士風範。

      「何鷹說,這伙強人約有二十餘人,應是早兩日便埋伏在此處了。因怕驚動了他們,何鷹他們沒敢靠得太近,只遠遠觀望,發覺這些人不似山匪,倒有些像是城中地痞。」那侍衛上前一步,低聲道:「何鷹還說,這群人只帶了弓箭。」

      薛允衡與一直待在車中的陳先生對視一眼,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些意味深長。

      「那人呢?」薛允衡看了看遠處的褐衣青年。

      侍衛的語聲越見低微:「何鷹認為此人可疑。他們今早進山後便暗中封了各條要道,卻一直未見有人出入。可事發後不久,這人突然便冒了出來,像是早就守在那裡了。最可疑的是,就在我府車馬現身之際,此人忽下狠手,一連擊殺三名強人,而那三人明顯便是賊首。方才屬下與這劍士寒暄,他只說姓高名翎,旁的便再不肯說了。」

      薛允衡挑了挑眉。

      殺人取信,順便滅口,這高翎的手腳著實幹淨利落,身手亦極為不凡。

      也許,這也是整個計畫中的一環。

      「匪首」既死,那群小嘍囉想必也供不出什麼來。

      再者說,沒有人會將底交給這樣一群人,他們最多是受僱於人,查亦無用。不過為穩妥起見,薛允衡覺得,有必要把人都抓起來,一會交予位於平州的漢安縣署處置,順便再探一探縣署的底。

      而這一局的陣眼,應該還是這個高翎。

      難得他不逃不躲、氣定神閒,若非提前派人查探,說不定薛允衡還會為他氣度所惑,以為遇見了磊落勇毅的俠士。

      能動用這樣的人手,其背後之人不會簡單。

      薛允衡沉吟了一會,對那侍衛低聲說了幾句話,旋即拉上了車簾。

      「郎君,時辰到了。」見那侍衛已不在車邊,陳先生便拉開車壁,取出一隻時漏向薛允衡示意。

      薛允衡神情微凜,探手伸向了信匣。

      朱漆信匣中尚餘兩封未啟之信,其中一信標註的日期,便是今日巳正。

      陳先生早便取了小刀在手,此時輕輕挑開信上火漆,抽出信紙展平,遞給薛允衡觀看。

      這一封信又恢復了五言用語,卻是比此前多寫了兩句,湊成了一首詩,寫的是:

      孤膽下符節,長嘯未逢時。春雲上宵漢,稍安待後知。

      陳先生凝目細看,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薛允衡的臉色也有些變了,眉頭緊蹙,眸光微沉。

      「這是……如何得知的?」陳先生已經維持不住鎮定,神色間有些慌亂。

      符節乃極密之事,便連薛家家主都不知,可這位師尊卻顯然早已算了出來,竟點出了符節縣名,甚至還知曉他們為何而來,觀其詩意,是叫他們少安毋躁。

      「先生勿懼。」薛允衡語聲平穩,接過紙箋折入信封,神情澹澹,笑意如常:「我們前日不是曾懷疑過,此人已堪破生死大道麼?既是如此,這凡間塵事他自是一眼窺透,不足為奇。」

      語畢,他便合上了信匣的蓋子,亦將心頭泛起的些許波瀾捺了回去。

      目前看來,這位師尊並無惡意,尤其此信中接連用了「孤膽、長嘯、春雲、宵漢」等詞,詞義皆屬褒揚,那詩裡的意思既是衷告,亦含期許,顯是站在他這一方的。

      還有今日發生的「劫案」,以及那個叫高翎的詭異劍士,若無師尊指點,很難說他們薛家會不會引狼入室。

      此時的薛允衡根本就沒去考慮另一種可能。他認定了這次事件針對的就是薛家。

      與秦家同行、繞道青州,師尊的本意應是要找一個替他試陣之人,引高翎入局。至於那些不成調的地痞,則是那設局之人沒想到他帶的人手雖少,卻是個頂個的高手。

      由此薛允衡推斷,此局的目的一為試探,二是順手將一位「俠士」塞進薛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07:26 PM

第026章 無戀棧

      見薛允衡沉吟不語,陳先生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態,忙斂袖正冠,端端坐好,面帶慚色地道:「郎君堪可端委廟堂,僕遠不如。」

      薛允衡回眸笑了笑,謙道:「先生過獎。」又轉過話頭:「其實,先生之前與我商議,我便已有此意。此事若逼迫太近,強令硬征,反易生變,倒不如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出奇不意,方可成事。」

      陳先生贊同地點了點頭:「郎君思慮周詳。」

      薛允衡又道:「此事還需回府向父親稟報,陛下將此事交予我,也是希望由我說動薛家。」他說著便笑了起來,神態從容至極。

      陳先生張口想說些什麼,看了看薛允衡的臉色,便又將話嚥了回去。

      此事若放在一個月前,薛家家主——廩丘郡公薛弘文——可能不會任由薛二郎任意胡為。

      那符節縣並非一縣之事,而是牽涉到了整個江陽郡,連漢嘉郡也陷了進來,其間關係之錯綜複雜,以薛弘文那個守成的性子,自不會去淌這趟渾水。

      可是,此番薛家在符節卻折了一個夏成虎,事情便又不同。

      夏成虎並非常人,乃是薛府門客,平素頗受重用。有了夏成虎之死在前,薛弘文便不好再置之不理了,否則薛家的顏面何存?這頂級冠族的尊榮,又豈可容人輕易踐踏?

      陳先生總覺得,薛允衡就是算準了這一點,這才先取符節,而不是先向薛弘文稟報。

      他垂首沉思,驀地想起一事,忙道:「郎君可還記得醉仙樓中,那小僮曾道『南南之南,郡多買碳』?」

      薛允衡聞言微怔,旋即將雙掌輕輕一擊,展眉道:「先生若不提,我險些忘了。」語罷沉吟了一會,見陳先生雙目炯炯地看了過來,便道:「此事卻是不容耽擱,便交予先生去辦罷。」

      陳先生欣然應諾,心中一陣喜悅。

      此事若辦成了,於整個薛家都有益處。

      他兀自歡喜著,忽聽車門被人敲響,卻是方才那個侍衛回來了。

      薛允衡將最後一信收入草蓆下,這才掀簾問:「何事?」

      那侍衛道:「稟郎君,屬下方才將謝儀奉上,高翎收下便離開了。」

      薛允衡點了點頭,眉間掠過一絲陰沉。

      他故意連面也不露,只叫侍衛贈上謝儀,擺足了貴族的派頭,便是想要顯示出一種輕視的姿態,藉以觀察對方的反應。

      這高翎卻是出人意料地利落,收下東西轉身就走,毫無戀棧,這般果斷的取捨,更顯此人不凡。

      「何鷹去了?」薛允衡問道。

      「是。另有裘狼、徐狸二人同行。」侍衛說道。

      薛允衡的神情鬆了下來。

      這幾人皆是追蹤的好手,高翎必逃不出他們的視線。

      他揮退了侍衛,將車簾斜掛於一旁,目力所及之處,搭了一角秦府馬車的車尾。

      那個叫做阿栗的小使女,此時正自車旁轉了出來。

      她並沒注意到薛允衡正在看她,逕自往車隊後方行去,不一時便找到了秦素令她找的人——那四個僕從中的一個男僕。

      「你怎麼不回去?女郎正說少了一人呢。」阿栗不滿地瞪著那人,語氣頗凶,說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回首見那人沒跟來,便又立起了眉毛:「你還不過來?莫非要女郎相請?」

      那男僕正與薛府的一個小管事搭訕,不想被阿栗這小小的使女教訓,當下面皮紫漲,當著薛家人的面又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只得恨恨地盯著阿栗的背影,不情不願跟了過去。

      見他走了過來,阿栗便又上了車,向秦素笑道:「女郎,人來了。」

      秦素掀開一角車簾,假作去看那男僕,眼尾餘光卻瞥向了方才高翎站的地方,發現他已經不在了。

      「阿栗,你方才從那邊過去,可看見了方才救我們的那位高劍士?」秦素問道。

      阿栗點頭道:「看見的,一下車就看見了,他走啦。我看見一個將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錦囊呢。」阿栗眉飛色舞地說著,還用手比劃了一下那錦囊的大小。

      秦素向她笑了笑,又坐回了原處。

      走得可真是乾脆,竟也未去薛允衡那裡邀功,就這麼拿著錢走了。

      見勢不妙便想縮手,反應不可謂不速。

      可惜,太遲了。

      薛家門客可非庸常,這位高劍士若想遁走,難。

      秦素心情甚好地眯起了眼睛,耳邊是調配車馬的聲音。

      那二十餘人的「山匪」被捆縛成了一串,三具死屍亦裝了車,薛允衡派出幾名侍衛押著,綴在車後。

      約摸小半個時辰後,諸事皆宜,車隊再度開拔。這一次走得十分順利,申初時分便已到達了青州城外。

      秦府派來接車的,仍舊是二管事馮德。

      秦素撩起車簾,遠遠瞧見馮德避立於道邊,恭敬地看著停在城門處的那一隊薛府車馬。

      他跟隨林氏多年,頗有些見識,自是認出了薛家的族徽,於是很知機地避在了一旁,不時引頸往城外官道張望,眼神中帶著些許不耐煩。

      秦素以為,讓馮德多等一會也好。

      她輕聲令阿勝停車,便扶著阿栗的手下得車來,向薛允衡馬車的方向施了一禮,款款語道:「這一路多虧有薛郎君照應,六娘方能安然回家,多謝郎君。前面已經有我家中從人來接,六娘就此別過,願郎君一路平安。」

      她的聲音仍是清而弱,態度也依舊大方知禮,那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蕭冷氣息,在這陰沉的午後越顯出一種清肅。

      薛允衡半提車簾,唇邊含笑:「女郎多禮了,我也是順路而已,還請女郎恕我過門不入之過,代我向尊君敬一炷香。」

      秦素垂首應了聲是。

      薛允衡早就言明,他有急事不入青州。這其實是一種委婉的說法,言下之意是他不會去給秦世章弔唁。

      江陽郡如今的局勢晦暗不清,薛家郎君送秦家女郎回程,這還可以說成是「君子好逑」,但若正式登門,那便是兩族之間的事,這可不是薛允衡一個人能決定的。

      但無論如何,他這次確實幫了大忙。

      秦素攏袖垂首,語氣真誠地道:「郎君俠骨清芳,澤及他人,實有名士高操,令人仰止。六娘欽服。」

      薛允衡聞言微微一怔。

      秦素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真是出乎他的預料。

      他靜靜地看了秦素一會,方頷首溫言道:「女郎端雅謹持,秦氏不愧為郡中名門。」

      秦素斂首屈身,行了一個福禮,舉止之端雅、風度之超逸,比大都仕女也不差多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07:32 PM

第027章 前塵事

      這番情景,早驚住了前來接車的馮德。

      他睜大眼睛死盯著秦素的方向看了許久,多次忍不住以袖拭眼,生怕看錯了去。

      最後他終於確定,那個在薛府車隊中服斬衰、垂青幕,正與薛家某個郎君講話的瘦弱小女孩,便是他們秦府的女郎——秦素。

      這一驚直是可非同小可,饒是馮德素來有些見識,此時也是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好半天回不了神。

      秦家女郎竟能與名滿陳國的冠族子弟說話,這簡直太令人難以置信了,且這女郎還是以無禮粗魯著稱的六娘,馮德簡直不知道要做何表情才好。

      秦素看在眼中,暗自嗤笑不已。

      請薛允衡護送她回青州的另一個理由,便是為了在秦家人眼中抬高自己的地位。

      秦素自認是個俗人,也只能想出這般俗的法子。

      好在這辦法雖惡俗,效果卻是上佳,馮德那滿臉諂媚的笑,以及那躬得比以往更深的腰,便是最好的證明。

      眼見這位秦府二管事提著一角衣擺,加快腳步往此處行來,秦素只做沒瞧見,向薛允衡再行一禮,便又上了車。

      她這裡車簾一落,車外便是一陣蹄聲颯沓。

      薛允衡似是真有急事,說走便走,幾息過後,那一隊車馬便駛動了起來,動作十分迅捷。

      待馮德氣喘吁吁趕到之時,薛府車馬早就繞開了城門,轉道往平州方向而去了。馮德只能眼睜睜望著那車隊後方揚起的塵土,一臉的痛惜之色。

      「馮管事辛苦,可是等了許久?」秦素和聲說道,將車簾掀開了一條縫隙,欣賞著馮德近乎扭曲的表情。

      「女郎,為何不留住薛家郎君?」馮德跌足嘆道,戀戀不捨的目光粘在那揚起塵土的方向,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秦素靜了一刻,緩聲說道:「吾服斬衰,何以留客?」

      馮德聞言,表情一滯。

      秦家正辦著喪事,哪有請人到府做客的道理?她這話說得平淡,語中之意卻極凜然。

      馮德忍不住又要以袖拭眼了。

      竟能說出這樣的話,這還是他認識的秦六娘麼?

      他將視線往旁邊掠了掠,便見左首那細眼僕婦向他搖了搖頭,他心中十分失望,只得攏袖行禮:「女郎說得是,是我失言了。」

      秦素淡淡「嗯」了一聲,不再理他。

      馮德這時才注意到趕車的阿勝是個生面孔,又問道:「你是何人?阿福呢?」

      秦素微有些不悅,蹙起了眉心。

      馬車尚停在城門之處,來來往往皆是行人,馮德也是太心急了些,挑了這麼個時候問這些事。

      「回府再說。」她淡淡地道,又令阿栗敲了敲壁板,示意啟程。

      阿勝應諾一聲,揚起鞭子「啪」地甩了一記,馬車便此駛動了起來。

      馮德空有滿腹疑問,此時也只得躬身應是。

      許是那薛府車馬留給他的印象太深,他忽然便覺得,女郎身上多了些氣勢,不比秦家幾位嫡出的女郎差。

      帶著這種怪異之感,回府的這一路上,馮德倒沒再多言。

      秦素亦是靜默不語。

      舊地重來,相去不過數月,卻又恍然如隔世重逢,那種感覺,怪異而又惆悵。

      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南方初冬溫潤的氣息,和著青州城遍植的桐樹味道,沁入她的鼻端。

      這曾是她前世魂牽夢縈的味道。

      她這一生最美好的年華,皆虛擲於此,最後釀出的,卻是一盞苦澀混濁的酒,由她自己親口品嚐。

      這樣的味道,她如何會忘?

      秦素睜開了雙眼,眸底已是一片淡漠。

      前塵往事,譬如雲煙。那盞酒,她亦不想再嘗。

      許多事隔了一世再去看,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一如她記憶中的青州城,真正步入其間時,亦是平常。既不是洪水猛獸,更不是難捨原鄉。

      方才那一瞬間的情緒起伏,她真是不該。

      秦素的心底終成平湖,波瀾不興,淡然地望著車外。

      青州城乃是江陽郡漢安縣轄下的第二大城,城門高大,街道寬闊,酒樓茶肆,各色店舖,賭坊章台,園林別境。

      說它繁華,它卻有些單調;說它樸素,它又不乏精緻。

      秦素覺得,這青州便如秦家,不上不下、不好不壞,繁華已逝、神韻不足,唯有表面的富麗尚存。

      潁川秦氏,終究是沒落了。

      秦素慨嘆一聲,將阿栗自窗邊拉開,車簾也放了下去。

      林氏最喜在庶女面前講規矩,馮德又一直跟在車邊,秦素不想一進府就被嫡母挑出錯處。

      馬車走得不緊不慢,小半個時辰後,便停在了秦府的角門處。

      秦素下了車,舉目環顧。

      風拍青簾,空氣裡傳來濃濃的香燭味道,有零落的哭聲斷斷續續,聽不太真切。

      天色陰沉著,像是要下雨的樣子,角門外的細巷寂靜無人,門上懸著兩盞白燈籠,

      秦素忽然閉了閉眼,像是被那白刺痛了一般。

      然後她想:她的父親,已經死了。

      秦家最大的依憑,也隨之倒塌。

      她忘了邁步,怔忡地看著那兩盞燈籠。

      絲絲微涼爬上了心頭,像是有誰在向她的心口吹著涼氣。

      她有些厭惡地皺起眉頭,然而,那微涼終究還是漫了上來,不是難受或悲痛,就只是那樣的涼著,點點滴滴,滲出心底。。

      「下雨了,女郎。」阿栗輕聲地提醒道。

      秦素驀地轉回神,抬手摸了摸臉,摸到了一手冰涼的水意。

      是雨罷,她想,嘆息了一聲,提起裙襬,跨過了門檻。

      進了角門,轉過一條細長的甬路,漸漸地便有了人聲與人跡,來來往往的僕役們見了秦素,皆停下行禮,亦有一些悄悄指點著,不知說些什麼。

      秦府的下人普遍年紀不算太大,周嫗算是最老的了,也才將近五十。

      據說,看一個士族是否底蘊深厚,一看住,二看人。

      那經年老宅積下的意韻,蒼樹遮蔭、石縫苔痕,乃至於亭欄台柱的沉亮漆色,皆是於細微處顯現出歲月的滄桑、家族的興盛;而歷史悠久的士族,更有累世數代為家主效忠的僕役,那種舉手投足間的整肅與規矩,絕非朝夕可就。

      只是,秦府中並無這番氣象,故才會有這種聚集閒聊的僕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07:41 PM

第028章 難自支

      秦素轉眸四顧,微微嘆了口氣。

      潁川秦氏,早已如水隨天逝,再無蹤跡。如今的青州秦氏,不過是一個略有些聲望的士族而已,連名門都算不上。

      回首前事,秦氏一族的沒落,並非秦家不知守成、自毀家業,卻是天意所致。

      秦家的祖籍不在益州江陽郡,而是在現趙國南部的豫州潁川郡。

      彼時,那裡尚是陳國屬地。

      潁川郡位於連通三國最大的河流——黑河的中下游,自來土地富庶,多出旺族,除秦氏外,魯氏、賀氏、虞氏等等,皆是當地有名的大族。

      三十餘年前,適逢秦氏百年祭祖,此乃大祭,闔族人等盡皆自各地返鄉,群居於秦氏那堪比一座小城的祖宅,參加這場盛事。

      可誰也沒想到,黑河上游連降暴雨,洪水沖破了潁川堤壩,倒灌入郡。

      發水時正逢深夜,可憐秦氏闔族近千口人,睡夢中便被洪水沖走了大半。待洪水退去,秦氏族人還未喘勻一口氣,瘟疫便爆發了,緊接著又是大旱,山火燒了整整一個月,田地枯焦、屍橫遍地,整個穎川十不活一,許多人家都絕了戶。

      秦家還算幸運,最後存活下來了三男四女七口人,分別是:嫡支二房秦宗亮與魯氏夫妻;嫡支四房主母吳氏及其嫡女秦世芳、庶子秦世宏;小宗五房妾室高氏及其親子秦世章。

      彼時秦世宏九歲,秦世章五歲,秦世芳三歲。

      那秦宗亮是個極有擔當之人,魯氏更是出自潁川魯家,見識不凡、性格剛毅。眼見潁川已非宜居之地,夫妻二人毅然帶領吳氏與高氏母子遷離故土,歷盡千辛萬苦,最後便落腳在了益州江陽郡青州城,胼手胝足、白手起家,開起了磚窯場,撐起了一份家業。

      七年後,秦宗亮便因操勞過甚而英年早逝,死時還不到四十歲。

      說來也是天意,秦家本就人丁稀薄,而秦宗亮與魯氏在那六、七年間卻再沒生出過一個孩子,就連納的妾室也皆是無出。那魯氏卻是個豁達的,辦完了秦宗亮的喪事後,她乾脆便開了祠堂、請出族譜,在益州眾士族耆老的見證下,將吳氏與秦世宏、秦世芳這一支,正式記為秦氏嫡支長房;高氏與秦世章這一支,記作嫡支二房;至於秦宗亮與魯氏,則以「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的名義,記作秦氏宗族第五代族長。

      秦家幾近斷絕的香菸,就此重新續上,於秦家而言,這不啻為一次涅槃重生,而這其中,魯氏居功至偉。

      彼時,秦家所有產業皆掌握在魯氏手中,魯氏此舉是在向眾人昭示,她永遠不會有攜產另嫁的打算,也永遠都是秦家婦。

      這般深明大義之舉,自是為秦家贏來了極高的聲譽,吳氏與高氏更是感恩戴德,正式改口喚魯氏為母,奉為太夫人,眾人搬進了秦宗亮生前買下的這幢三路四進大宅,如同聚居的士族一樣生活起來。

      因宅院共有三路,足夠這麼些人居住,於是長房吳氏這一支便居於東院,吳氏稱吳老夫人;二房高氏這一支居於西院,高氏稱高老夫人。太夫人則居中路主院,以示兩房人對她的敬重。如此一來,秦家原先那種嫡支、小宗混居、各房各有打算的局面,也得以改善。

      秦家搬入大宅時,秦世宏剛滿十九歲,已娶妻俞氏,嫡長子秦彥端剛剛出生。秦世章也已十四,守過二十五個月的斬衰孝期便也到了婚配之齡,秦家兩房都算是後繼有人。

      說起來,秦世宏讀書上沒什麼天份,做生意卻是一把好手,魯氏見他行事穩重,便慢慢地將一部分產業交予他打理。秦世宏也不負重望,秦家磚窯越開越大,他還開了瓷窯,燒出的青瓷溫潤素淨、光澤如玉,白瓷穩厚凝實、沉靜如淵,一時間,秦窯瓷器聲名鵲起,漸漸躋身上等瓷品。

      而秦素之父秦世章,卻是個天資聰穎之人,小小年紀便考中了秀才,更兼談吐通雅淵暢、風度俊秀出眾,在縣中亦有「神童」美名。有不少士族看中他的天分,皆願以女配之,雖多為庶女,但對秦家而言已經是家族興盛、復興宗門的好事了。

      可是,誰也不曾料到,就在秦家蒸蒸日上之時,秦世宏卻突發暴病而亡,其妻俞氏彼時正懷著第二胎,驚聞噩耗,當即引發了大出血,後雖保住了胎兒,卻自此落下了病根。

      而更叫人揪心的是,許是因家裡忙著辦喪事,疏於看顧,秦世宏膝下嫡子——年僅四歲的秦彥端——不慎自花園假山摔下,摔斷了脊骨,腰部以下無法動彈。那老醫隱晦表示,秦彥端就算能活著長大,也永遠失去了做父親的能力。

      眾人那時還僥倖抱有希望,若俞氏這一胎仍是產下男丁,則秦家大房的香火還能延續。然現實卻不那麼盡如人意,俞氏次年生下一胎,卻是個女孩,取名秦彥雅。

      生女之後,俞氏的身子完全虧了下來,落下了嚴重的宮寒症。

      如此一來,秦家長房(亦即原先的嫡支)這一脈,竟是後繼無人。整個秦家唯一的男丁,只剩下了原系小宗庶子的秦世章。秦世章那時已然成婚,其妻鐘氏乃是漢安小姓士族的嫡女,膝下嫡子秦彥昭剛剛滿月。

      吳老夫人便於此時提出,要讓族侄秦世章兼祧。

      按照常理,吳老夫人大可以從秦世章那裡過繼一個男孩,養在兒媳俞氏膝下,他們長房也算續上了香火。

      可是,吳老夫人卻不肯這樣做。

      她的親生女兒秦世芳,彼時年已十七歲,卻一直尋不到好的夫家。

      秦氏一族已經傷了根基,秦世芳的婚事本就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如今秦家滿門婦孺,長房這一脈更是連個頂門立戶的男丁亦無,就算是最末等的士族,也不會找這樣的女子做正妻,最多納來為妾。

      秦世芳乃是吳老夫人唯一的骨血,她對這個女兒愛逾珍寶,如何捨得讓女兒去做妾,更不願將女兒嫁人入寒門。且秦世宏到底是庶子,與吳老夫人隔了一層肚皮,於她而言,孫輩是秦世宏的孩子還是秦世章的孩子,沒一點區別。為了女兒能有個好姻緣,她沒什麼放不下的,於是便將主意打到了秦世章的身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5 07:48 PM

第029章 純孝女

      吳老夫人的一片愛女之心,太夫人不可不理,且也心疼秦世芳可憐,再一想秦家目前的境況,也的確需要有個能立得住的男子頂在前頭。於是,仍是由太夫人出面,請來士族耆老見證,開宗祠、改族譜,由秦世章兼祧兩房。

      俞氏那時病得只剩下一口氣,身子完全垮了,娘家對她根本不聞不問。太夫人憐她孤苦,便將她與一雙兒女接到身邊,又與吳老夫人商議,重新選了一戶小士族的庶女為秦世章的長房正妻,便是林氏。

      大功喪期一過,秦世章便與林氏成了親,三個月後林氏便有了孕。為子嗣計,太夫人又馬不停蹄地為秦世章納了四房妾室,長房納了盛氏與徐氏;二房納了夏氏與蔡氏。

      許是上天看秦家可憐,接下來的十餘年,秦家可謂順風順水、子嗣眾多。秦世章仕途通暢,年紀輕輕便官至郎中令,陞遷有望;膝下子女除去早夭的不算,加上族兄秦世宏的兩個孩子秦彥端與秦彥雅,共計一十三人。

      秦家偌大的宅院裡,終於有了生機與活力。

      不過,人一多了,是非便多,一夫兩妻本就極易滋生矛盾,二房鐘氏是先娶的、大房林氏又佔了個「長」字,兩房妻室誰也不願意去做那個「二夫人」。

      於是,不知從何時起,下僕們便開始以「東院夫人」、「西院夫人」分別稱呼林氏與鐘氏,僅從這稱呼上的種種禁忌,便可知兩院之間的情形。

      這幾年來,太夫人年事漸高,精神已大不如前,便將一應田產、鋪面及管家權皆交予了林氏,而磚窯與瓷窯這兩宗大的產業,則交給了鐘氏打理。

      鐘氏的娘家原先也是漢安縣排得上號的士族,只不知何故,近十年來卻一直在走下坡路,族中人才凋零,到如今已漸漸淡出了士族圈,有了衰敗的跡像。

      好在鐘氏的長兄鐘景仁精明幹練,人又沉穩,幫著鐘氏將磚窯與瓷窯打理得井井有條,秦府的富貴日子也一直沒斷過,鐘家自然也沾了些光。

      太夫人原本以為,秦世章能夠撐起秦氏一族,順便還能將鐘氏與林氏這兩個沒落的家族拉起來,屆時也可作為助力。

      可世事難料,秦世章竟是英年早逝,秦家的天也跟著塌了,府裡如今的情形,也就表面看來還好,實際上卻是頹喪之氣日濃。

      主人尚是如此,這些僕役自是更無章法可言了。

      秦素心裡生出淡淡的悲哀,眸光掃過那些閒聊的僕役,又轉了開去。

      秦家幾乎是重頭來過,早年根基已不復存,故秦府中的氣象便總缺了些穩厚,一切的人與物、物與事,瞧來都是薄的、淺的,輕飄飄地落不到實處,便連那樑上的朱漆也亮得那般刺眼,那轉角與廊柱間,便也有了股油汪汪的味道。

      秦素略略屏息,緩步轉過迴廊。

      一行人方繞過影壁,哭聲陡然便大了起來,刺鼻的香燭味盈人耳目,細細的雨絲打濕了青煙,白幡在風裡翻飛。

      秦素情不自禁閉了閉眼。

      前方不遠處,便是正房靈堂。

      高大的五間正房矗立於漫天雨線中,飛簷斗栱,氣勢恢宏,外面的牆壁上張滿了白幡,西風掠過,白幡鼓蕩不息,整個世界一片縞素。

      與秦素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畫面。

      她有些怔忡起來,前世種種、今生所見,驀地交織於一處,讓人分辨不清是夢還是真。

      她痴痴地望著那飛動的白幡,遵循著身體的本能,慢慢地往前走去……

      不,不該再往前去了!

      心底有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她猛地回過神來,停下了腳步。

      馮德垂眼躬身立在身後,對秦素的動作毫無反應。

      秦素垂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袖。

      雨越下越密,油布傘下時而撲進來幾星雨珠,白麻衣上斑痕點點。

      她轉眸往四面望瞭望,靈堂兩旁搭著簡陋的的棚屋,棚屋內除草墊外再無別物。

      這是秦府中路正院所設的大靈堂,那棚屋便是給孝子孝女們哭祭用的,在秦世章未下葬之前,他們除卻早晚給兩位夫人請安,便都得住在這裡。

      這其中,並不包括秦素。

      士族規矩,唯有正妻、男丁與嫡出之女可於正房大靈堂哭祭,並接受客人的弔唁。而像秦素這樣的庶女,是根本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裡的。

      前世的她甫一進府,便被馮德引至此處。她見這裡設了靈堂,也沒問個究竟便搶上前去哭拜,卻被馮德滿面尷尬地勸了回來。

      那一回,她真是當著無數人的面,出了一個大醜。

      馮德事後向林氏辯解,說他只是路過正院,想要帶著秦素自偏門轉進東院,卻未想秦素突然衝過去哭祭,險些鬧出笑話。幸得二娘秦彥婉事後描補了一番,將之歸於秦素路途勞頓,這才將場面轉圜了過來。

      林氏聽罷,便只輕描淡寫地斥責了馮德幾句,而秦素不懂規矩、懵懂而不自知的名聲,卻是就此遠播青州。

      秦素淡淡地往棚屋方向看了一眼。

      秦家幾位嫡出女與男丁,除了癱瘓在床的秦彥端,餘者皆在,秦世宏所出的長房嫡長女秦彥雅亦在其中。

      秦素便又轉首看了看馮德。

      馮德垂目看著地面,一言不發,更不上前引路。

      秦素盯了他一會,忽然有些厭倦。

      林氏慣會於這些小處折辱人,讓人如魚骨在鯁,吐又不成,咽又不是,著實使人煩惱。

      她一面思忖著,一面抬腳便欲往左側偏門而去,驀地心念一轉,又收住了身形。

      她還走不得。

      此刻的她已然站在了靈堂前的甬路上,若就此離開,亦屬不孝,林氏必會就此大做文章。

      倒真是兩難得很。

      秦素立在原地思忖片刻,十分乾脆地兩眼一翻,朝後倒去。

      去它的孝道規矩,她不奉陪了。

      甬路上驀地一陣擾攘紛紜,彷彿熱油鍋裡濺了水,縱使馮德御下有方,沒讓動靜鬧得太大,終究還是將靈堂中弔唁的客人驚動了好些。

      秦府六娘悲傷過度,方一回府便暈倒在地。

      至哀至孝,莫過於是。那弔唁的客人中便有人嘆:「秦家六娘,果是純孝之人。」

      這般考語,卻是秦素始料未及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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