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遵遺願
十一月十五日,三院眾人齊聚德暉堂,太夫人忽然透露出了一個極重大的消息:
秦家要開辦自己的族學了。
此語一出,滿室皆驚。
高老夫人與吳老夫人不約而同相互視之,皆看出了對方面上的震驚,絕非作偽。
靜默片刻,高老夫人略有些沉肅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這好好的,怎麼突然說起此事來了?」
她仍是那種慢慢的語調,每個字都像是咬在舌尖上一般,十分用力。
林氏亦從震驚中清醒了過來,臉上瞬間浮起惶然之色,旋即又劃過擔憂,此時亦忍不住出聲相詢:「太君姑……何出此言?」
蕭氏族學她一向極為看重。當初秦世章好容易取得蕭郡相青眼,兩家亦漸漸交好,秦家兒郎附學蕭氏族學,便是彼時由秦家提出的。
有此族學,秦蕭兩家往來便多了無數機會,林氏早便想將秦彥婉嫁予蕭繼珣了,還擔心孝期過後,蕭家等不及。
可太夫人此刻卻提出,秦家要辦自己的族學。如此一來,豈非絕了她的嫁女之路?她自是無比焦急。
太夫人先向高老夫人微微一笑,又轉向林氏,眼神十分柔和:「斬衰需守二十五個月,這期間依制是不得去旁人家中作客的。不能去蕭家族學就讀,自己在家閉門讀書能讀出什麼來?就算五郎還小,二郎他們卻不可耽擱了去。我們自己辦族學,足不出戶也能進益學問,又可惠及子孫後代,一舉多得,何樂而不為?」
這理由無疑很充分,跽坐著的秦彥昭與秦彥直對視一眼,眸中喜色難以掩盡。秦彥直便拿胳膊肘悄悄拐了拐秦彥昭,趁著堂上幾位長輩沒注意,輕聲道:「二兄果然高明。」
秦彥昭抿唇不語,眉間隱了一絲極淡的欣然。
去蕭家附學總像是仰人鼻息,那種微妙的感覺,不可言表。如今自家開辦族學,至少能挺直腰桿,不必再看旁人臉色。
聽了太夫人的話,林氏便噎了一噎,剎時間臉色白中帶青,竟是難看到了十分。
太夫人這話,自有其深意。
東院如今也就一個庶出的五郎正在讀書,他的學問進益與否,林氏根本不關心。她自己的兒子還小,倒是秦彥婉的婚事,卻是拖不起的。
這些許小心思,卻被太夫人一語道破,林氏既尷尬又焦急,面色自是好看不了。
鐘氏此時的神情卻也未見得歡喜,她想的是別的事情。
「太君姑,」她抬起頭來望著太夫人,眉頭微蹙,語聲遲遲:「如今府中正值大喪,興辦族學之事……怕是不能急於一時。」
難得東、西兩院意見相同,鐘氏話音一落,林氏便看了她一眼。
鐘氏卻並未看她,只是半垂著頭,神情有些憂慮。
她雖沒有女兒要嫁,也確實很關注秦彥昭與秦彥直的學問,卻仍是覺得,脫離蕭家獨辦族學,似乎有些冒險。畢竟蕭郡相官職不小,秦家的幾所窯廠,多多少少要托賴他的照拂。
秦彥昭是未來的家主,學問重要,錢財亦很重要,故鐘氏有些兩難。
太夫人早就料到有人會這樣說,便緩聲道:「興辦族學並非我一人之意,乃是……九郎遺願。」她的語聲有些低沉,語至末尾,混濁的眼中便湧動起了悲傷與痛惜。
九郎乃是秦世章的乳名,太夫人平素皆如此喚他。
德暉堂的氣氛一下子沉凝了下來,所有人皆是面露悲色,沉默無語。
良久後,太夫人微有些沙啞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語中悲意更深:「九郎說,在他有生之年,希望秦家辦起自己的族學,讓秦家子孫……無愧於士族之名。」她越說聲音越低,說到最後,已是哽咽難言。
林氏與鐘氏同時紅了眼圈。
秦世章驟然離世,秦家沒了依靠,這府中每個人的心底,其實都是惶惑與害怕的。如今突聞太夫人提及他的遺願,眾人自是悲從中來,屋中氣氛十分壓抑。
太夫人環顧四周,語聲愈加暗啞:「秦家若想要立身,不能只靠別人,自己首先要立得起來,開辦族學一事,便是我們立身的第一步。當時,九郎便是如此說的。如今他人雖已去了,他遺下的這個願望,我卻希望能夠替他完成,也算是我這個做祖母的,對孫輩的一點交代罷。」
她蒼白的頭髮隨著話語微微晃動,映在這滿室昏黃的燭火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
在座諸人,一時間皆是滿心淒惻。
這垂垂老矣的老婦,一心想著完成孫輩的遺願,他們這些做晚輩的,又何忍違逆老人家的心願?
德暉堂中,陷入了一片悲傷的寂靜。
未幾時,林氏低低的啜泣聲便響了起來,接著便鐘氏,秦彥婉等幾個女孩子雖不曾哭泣,此時亦是眼角微濕,眸中淚水盈睫,便連秦彥昭他們也紅了眼圈,滿面愴然。
也不知過了多久,太夫人蒼老的聲音方又響了起來:「蕭家那裡,我自會想法子。」
仍是有些嘶啞的語聲,卻又含了幾許決然。
林氏的啜泣聲微微一頓,旋即哽嚥著點了點頭,一旁的鐘氏亦拭著眼角,垂首無語。
太夫人是打定了主意了,她這是在告訴兩院的夫人們,此事皆由她一身擔當,不與她們相干。
這亦是變相地宣告,秦家辦族學一事,已成定局。
沒有人再出聲表示異議。
逝者為大,太夫人乃秦家最長者,縱然兩院四位夫人有再多的心思,出於孝道、出於對逝者的尊重,此時亦只能沉默不語。
秦素遠遠地望著這一幕,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秦彥婉委實聰慧。
以秦世章遺願為名開辦族學,不只免去了眾人詬病,甚至還能為秦家贏些名聲。
在所有人皆以為秦家敗落之際,秦家的婦孺卻沒有倒下,而是為達成先家主之遺願,努力興辦族學。如此堅韌的心性,放在哪裡都會令人肅然起敬。
這般想著,秦素不免再次惋惜。
秦彥婉若是男兒,重振秦家,指日可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076章 諸事繁
悲傷而壓抑的氛圍在德暉堂持續了好一會,直到秦彥恭適時撲進太夫人的懷裡,說了幾句孩子話,屋中的氣氛才轉了過來。
太夫人便摟住秦彥恭心肝肉地疼了一會,又喚周嫗給兩位老夫人續些茶水。
此時,林氏與鐘氏也皆收了淚,各自拭面,整理儀容。
趁著這個空當,鐘氏便在座中向上首方向欠了欠身,柔聲說道:「太君姑,有一事需得向您稟報。三郎與三娘皆受了寒氣,如今正臥床靜養,故不能來向太君姑請安。這是我做母親的未曾照料好他們,請太君姑責罰。」說著她已是一臉愧色,頭也垂得低低的。
太夫人連眉毛都沒抬一下,滿面慈和地道:「你這般做便極妥,府中人多,經不得過了病氣,他們既病得重了,自是需得靜養。如今天氣寒冷,時氣並不好,不說他們,便是二郎他們幾個也需多多照看。你回去後便找些穩妥的人,將那棚屋裡的泥且再抹幾層,多摻些椒。」
本朝避寒多以花椒摻泥塗牆,還有摻韭菜的,此皆為富貴人家的做法,陳國皇宮中甚至還有一整座的椒房殿。
當年秦素在宮中時,為了住進這座代表著寵愛與尊榮的椒房殿,妃嬪們直是搶破了頭,秦素自己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真是一言難盡得很。
此際見府中竟也以花椒摻泥,秦素除了嘆一聲秦家富貴,也說不出旁的來了。
西院這對庶出兄妹同時缺席晨定一事,便這般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鐘氏便又說起了旁的事:「方才既說辦族學,我倒想起另一件事,便是前頭的靈堂。年關將至,那帳慢等物也該換了,一應桌案亦需換上新的。前幾日鐘財向我念叨過幾回,我因見林夫人事忙,便沒說。」語罷又轉向林氏,面上攜了些許歉然:「林夫人勿嫌我多事,我也是帶句話而已。」
林氏本就面色難看,此刻聞言,一雙眉毛已經立了起來,卻苦於太夫人在前,滿心慍怒亦只能極力壓抑。
「你也太客氣了,」林氏努力想要撐出一個笑,卻不大成功,五官挪動得十分彆扭,只得拿布帕掩住了唇角,「此乃大事,我正待吩咐下去,不想你倒想在了前頭,真是勞煩你了。」
話至末尾,終不免拈酸挾怨,含了幾分嘲諷之意。
鐘氏卻並未放在心上,仍是恭聲道:「林夫人不怪便好。」說著便轉眸去看太夫人,眸中劃過些許未明的情緒。
太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微微頷首:「此事倒確實是急的,如此,便令鐘財去辦吧,一應錢物從正院的帳上走便是。」
一錘定音,未經林氏同意,便將事情分派了下去。
林氏此時自是無話可說,起身應諾了一聲,便苦著臉坐回了原處。
這不過是幾句閒話,不知何故,卻令秦素心中微動。
她看了看鐘氏,卻見對方正側身與高老夫人輕聲低語,看那神情,像是有些如釋重負的樣子。
清理靈堂,與西院又有什麼關係?
秦素顰眉思忖了片刻,便想起了前幾日西院的大搜檢。
鐘氏封了那對庶出兄妹的住處,其用意,可能不止懲戒那般簡單。
秦素不由憶及秦彥昭的那首《冬夜感懷》。
她的這位二兄一身的名士派頭,這些詩文只怕亦是到處散的,說不定西院的每間院子裡都留了一些。鐘氏封院,可能是擔心有人藏下什麼東西,於秦彥昭不利。而此刻她又忽然提出清理靈堂,想必亦是與此有關。
秦彥昭逾制一事,事發突然,搜檢亦是臨時起意,若是有人要藏東西,當彼情急之際,除了自己的住處,便唯有每日一拜的靈堂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
秦素微微挑眉。
算來算去,終不過又是嫡庶相爭那一套,不與她相干。
她將視線自上首移開,轉向對面的斜右方,秦彥昭一身斬衰,坐得端端正正,雙頰微有菜色,然精神卻顯得很不錯。
看起來,前事風波已去,他已經恢復如初,尤其可喜的是,他身上那種名士派頭少了許多,變得沉穩了一些。
秦素又向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眸中劃過一絲笑意。
阿承終於來了。
此刻他正立在秦彥昭的身後,目不旁視,小臉繃得緊緊地,看上去很有幾分樣子。
秦素的視線掃過阿承,復又垂落襟邊,心情一陣鬆,又是一陣緊。
阿承來了固然是好事,然而,她請阿承幫忙尋找的事物,卻又叫她心頭發緊。
當年秦家獲罪時,有一個「私藏官用地形圖冊」的罪名,據說那圖冊便藏在秦彥昭手上。
此刻秦素唯願自己記錯了,否則此事會是個大麻煩。
她一徑想著心事,過得好一會,方聽見前頭的林氏又在說話,說的卻是關於東院的事情。
「……我想著,各院也該多添些老成之人,也免得錯了規矩、有違禮制。太君姑也知曉,因我掌著府中饋爨,平素事情多了些,有時候便不大顧得上這幾個孩子,多有疏漏處,有時候想想,總覺得愧對夫主對我的託付。所以,我前幾日便自作主張,往東籬、東風渡與東柳碧翠齋各加派了一嫗。五郎、六娘與七娘年紀終究太小,身邊需要老成持重之人時刻看顧。如此一來,就算我這個做母親的有些許疏忽,亦不致釀成大錯,我心裡也安穩些。」
林氏的語氣很是溫婉,儼然一副為庶子女考慮的慈母模樣。
秦素微微垂首,掩住了眸中笑意。
托錦繡那張快嘴之福,林氏終於出手了,秦素真是深感欣慰。
西院夫人大刀闊斧,狠狠整治了庶子與庶女,東院夫人自然不會白看著的,總要做些什麼才是。
東籬的混亂情形,經由錦繡捅去林氏跟前,林氏如何會放過這個機會?借此向各院安插人手,理由都是現成的。
這樣的安排,秦素舉雙手贊成。
有了這積年老嫗在,阿谷再想闖她的屋子,可就不容易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77章 風骨論
秦素神色淡然地望著榻角處的青磚。
她一點也不擔心那新來的老嫗會有什麼問題。
結合迄今為止所有事件來看,那個背後盯著她的人縱然厲害,卻也遠遠未到手眼通天的地步。
比如,那人在桃木澗花重金佈局,只是想要將高翎安插進秦府。這即表明,秦府外院整治得還算不錯,那人無機可乘,只得從外圍想法突破。
再比如,阿豆與麻臉老嫗皆為小人物,連管事都算不上;秦彥昭逾制一事,鐘氏以雷霆手段壓制了下去,外頭一點風聲未露。此皆表明,秦府內院縱有疏漏,亦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整盤局面亦基本在太夫人與兩院夫人的掌中。
只要大局可控,那背後之人便難以在府中培植羽翼,秦素也就不擔心除阿谷之外,還會有其他釘子安插進來。
百般思慮間,太夫人那裡已然起身,扶了周嫗的手往西次間而去,一眾晚輩連忙起身恭送,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後,便是太夫人慈和的語聲:「都回去吧,天還冷著。」
眾人躬身應是,直待太夫人的衣擺消失在西次間,方才由兩位老夫人打頭,分成兩列行出了德暉堂。
此時已是天色微明,高大的院牆外漏出一角鉛灰色的天空,厚厚的雲朵堆積於頂,風冷得刺骨,秦素的膝蓋有些隱隱作痛。
又要下雪了。
她抬起頭看了看天,除了雲層堆積,便只是一片陰鬱的灰,看得久了,似是連心情亦跟著染作了灰色。
秦素放慢了腳步,一面數著那木屐踏在曲廊間的聲響,一面便緩緩行至了秦彥婉身邊。
秦彥婉側眸望她一眼,腳步也漸漸放緩。
不消多久,姐妹兩人便已脫離出了東院的大隊人馬,落在了最後。
秦素回首看去,阿栗與采藍、采綠三人,已經十分知機地散在了周圍,並未近前,她放下心來,便輕聲問道:「族學一事,是二姊姊說動太夫人的麼?」語氣是恰到好處的且驚且喜。
這也是她算好了的,就算秦彥婉再多懷疑,該做的戲她也要做足。
秦彥婉目視前方,面容一派清恬淡雅:「哪裡是我說的,我不過是向二兄略提了幾句,又薦了《風骨論》一書予他看,那書中很有些警句,我因太過喜愛,便加了幾句眉批,如此而已。」她說著話兒,閒閒地拂了拂衣袖,睇了秦素一眼,「放心,三言兩語間,哪裡就能彎到你身上去?」
秦素便將衣袖掩了口,彎眉道:「這話我可不懂,如何又能說到我身上去?我什麼也沒做。」她的神情很是無辜。
秦彥婉搖了搖頭,也不與她計較,拉了她的手細聲道:「太祖母說了,此事需開祠堂祭告祖宗,一應事宜,要待百日卒哭之後再辦。」
言下之意,通報蕭家之事,亦要等到百日之後了。如此一來,時間便延至了明年一月左右,彼時蕭氏族學早就關了,一切順理成章,秦家甚至不必得罪人,輕輕巧巧就好自己辦起族學。
「正該如此。」秦素點頭說道。
她心下已是大定,說出來的話亦有了一種妥貼:「此乃一族之大事,自然需得鄭而重之。」
秦彥婉贊同地輕輕頷首,柔聲道:「六妹妹所言是極。」語罷四顧一番,便悄悄伸手指著通往影壁的那條路,輕聲道:「太祖母說,族學便設在主院那大影壁的左近,分設兩處。前頭是郎君的學堂,後頭便是女郎的學堂了。」
她說著已是歡喜起來,又不好大笑,只彎起了眼睛去看秦素。
秦素回以一個淺笑。
只要不與蕭家扯上關係,族學開在何處都成。
秦彥婉卻難得地有興致,拉著秦素一路輕言細語,商量著族學開辦的諸事,還憧憬了一番入學就讀的情形,直到石橋畔才各自分開。
開辦族學一事,雖然在德暉堂正式確定了下來,然接下來的日子裡,秦府中卻並無人議論此事。
錦繡最近經常說起的,仍是西院搜檢的餘波。
秦彥昭身邊所有的僕役皆換了,原先的那群人先是因服侍不周,每人挨了十板子,又罰跪了一整夜。次日一早,便有一個叫阿志的小廝因受不過刑,病歿了。另有兩個年長些的使女,被鐘氏送去了莊子上,餘者則一律發賣。
除此之外,秦彥柏身邊的小廝也病歿了兩個,服侍的人也是全部換過。因秦彥柏得了風寒,病勢頗為沉重,鐘氏便將他住著的西樓也半封了起來,說是怕病氣外洩。如今不過由兩個老嫗服侍著,整日湯藥不斷,連屋子也出不了。
秦彥梨本人倒還好,只是挪去了西華居而已,她的使女們卻沒這般好運了,雖未被發賣,卻全部被鐘氏攆去了下衣房與淨屋苑兩處。
那下衣房還沒什麼,不過是專事清洗外院諸僕役衣物的,雖辛苦一些、是非亦多,卻也不乏有年輕的女孩子在此作活;而淨屋苑卻著實是個苦差,是專管著打掃外院淨房矢溺的,通常只有老嫗才會幹這種活計,如今鐘氏卻將秦彥梨的使女派去了此處,還專門尋了兩個健婦盯著,著實少見。
除了將那對庶出兄妹看管起來外,西窗書齋與西泠山房這兩處,亦由鐘氏親自派下人手,將院子全部重新翻修了一遍,可謂掘地三尺。
據錦繡聽來的消息說,兩所院子裡還真翻出了好些東西,鐘氏卻不曾聲張,只叫人將東西收了起來,說「以後再論」。
秦素當即感嘆,真是好一句「以後再論」。
這是明擺著告訴所有人,她手中握有這對兄妹的把柄,往後若有個不對,那就可以拿出來論一論了。到那時,她拿出來的是何物,論的又是那一條道理,還不是由她說了算?
鐘氏手段之厲,林氏真是拍馬也趕不及啊。
至於清理靈堂一事,鐘氏也進行得有條不紊,卻並沒傳出任何消息,想必是沒搜到什麼吧。
西院的動靜如此之大,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秦素亦不能免俗,再加上錦繡整日傳話不休,她不想聽也得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78章 不速客
時序轉眼便至十二月,年關已經抵近眼前了,然秦府之中卻無多少歡喜,仍舊是遍地縞素,滿世界的淒惶。
孝期並不好過起年來,今年的歲暮是不可能熱鬧的了。不過,這卻也有一件好處,便是無需忙碌,平素如何,如今仍是如何。
這一日,秦素去東萱閣晨定已畢,因吳老夫人問及薛家的一些事,她便多留了一會,離開時,比往常遲了約一刻鐘。
左右無事,秦素便也不急,緩步跨出東萱閣的院門後,便一面慢慢地走著,一面四下打量。
前幾日才下了一場大雪,曲廊之外,便多了幾座堆雲似的小雪峰,那層層疊疊的山石子上,累著錯錯落落的雪,天光下明暗交織,如有畫意。
秦素一時看得出神,扶著阿栗的手立足不動。
便在此時,忽見一角裙襬掠過那假山的洞隙,那一身大功喪服顯眼至極。
秦素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秦世芳居然來了。
秦素眉眼未動,轉身繼續往前走,袖中的手指卻擰起了一道麻線。
秦世芳來做什麼?
依陳國風俗,一入臘月,因各家皆要忙著操辦年事,不好去別人家中作客,故便也有了臘月不訪客的規矩。
若無急事或大事,秦世芳是斷不會趕在此時入府的。
到底出了何事?
秦素凝思了片刻,轉首往前後看了看,見四下無人,便低聲吩咐阿栗:「阿栗,我要你替我做件事。我現在先回去,你在此守著,看清姑母是何時出來的,再看看她接著又去了哪裡,完了後回東籬悄悄地告訴我,可記下了?」
此事來得實在突然,她手頭得用的只有一個阿栗,便只能先用起來再說。
阿栗聞言,神色倒是沒什麼變化,只應聲道:「我知道了,女郎。」
秦素卻很不放心,又壓低聲音道:「藏好些,別叫人發現你。」
阿栗睜大了一雙圓眼,憨厚的臉上滿是奇色:「還要藏起來麼?我還想去東萱閣找阿花說話呢,她正好欠了我五個錢。」
阿花?東萱閣的掃地小鬟?
秦素腦海中現出一個憨憨傻傻的小姑娘模樣,心中直是萬分驚訝。
這才幾個月,阿栗竟在東萱閣也有了熟人?
她怔了足足幾息方才回神,像是不認識似地看著阿栗。
「這樣不行麼?」阿栗的神情有些不安,來回地倒著腳,木屐踏著地面篤篤亂響。
「自然是行的,你便去找阿花吧。」秦素連忙說道,心頭大鬆了一口氣。
阿栗居然如此穎悟,實在太出人意料,看起來這小姑娘也並非一味憨直,心中有數得很。
秦素放下心來,與阿栗對好言辭,便獨自回到了東籬。
新來的馮嫗見她一人回轉,便多問了兩句,被秦素隨口打發走了。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阿栗便捧著一卷布包回來了,人尚未至,聲已先達:「女郎,畫樣子拿來了。」說著她便掀簾進了屋,凍得紅紅的臉上漾著討好的笑。
「怎麼去了這樣久?」秦素微蹙了眉心,當著馮嫗與錦繡的面打開了布包,露出裡頭的一卷畫稿。
秦素最近在向秦彥婉學畫,時常互相贈送一些筆硯、畫紙之類的東西。馮嫗與錦繡瞥眼看過,皆不以為意。
阿栗賠笑道:「我不是跟女郎說了麼,阿花欠了我五個錢,我先去討了來,才去了二娘那裡。」一面說,她一面便背對著馮嫗與錦繡,接連向秦素使眼色。
秦素點了點頭,伸手向西次間一指:「與我進屋,將二姊姊教給你的話告訴我。」說著便當先走了進去。
阿栗隨後進屋,馮嫗恰於此時出去了,外間只錦繡一人,阿栗便以口型比劃出了「東華居」三字。
看起來,秦世芳從東萱閣出來,便去了東華居。
秦素心下瞭然,略略凝思,便提聲道:「錦繡,蠟快用完了,你去領些回來。」
若要領蠟,便需先去東華居拿兌牌,還要去庫房走一遭。錦繡是個閒不住的性子,無事也要往外跑三圈的,如今聽了這話,直是如聽了那綸音一般,忙不迭地應了聲是,便撩起簾子出了屋。
看著布簾在錦繡身後合攏,秦素心中稍定。
錦繡這一去,東華居里發生的事情,必定能很快轉到她這裡來。
趁著此時屋中無人,阿栗立刻壓低聲音,又快又輕地道:「姑太太先和老夫人說了半天的話,又與老夫人同去了東華居。姑太太一路都在笑,老夫人看上去也很歡喜。」
話雖不長,交代得卻很清楚,連那母女二人的表情都觀察到了,阿栗的表現可謂一個好字。
秦素便含笑點頭:「很好,你做得很好。」說著便親手取了十個錢出來賞了她,「往後再有這樣的事,你亦可照此行事。」
阿栗的濃眉大眼彎成了大大的月牙,用力點頭道:「多謝女郎。」一面便伸手接了錢,歡天喜地地離開了。
秦素緩緩坐在了案邊,視線凝在半掩的門簾處。
秦世芳可真是忙。先見老母,再見族嫂,卻不知她這樣費力周旋,又是為了什麼?
秦素的眉心擰在一處,竭力回憶前世此時的事情。
然而,往事早已模糊,此際回思不過是一團混沌,並不找出什麼頭緒。
她微覺自嘲,啟唇笑了一聲,復又凝起了神色。
此時,她倒是真心誠意地感謝隱堂了。
隱堂是個極可怕的地方,他們這些暗樁更是命如草芥,今日還同坐一處習練的人,明日便很可能斷臂少腿,或被拉去藥廬試藥、或被拉去密廬試刀,直至最後成為一具看不出形狀的殘屍。
這樣的死法,讓所有心存死志之人,包括秦素在內,望而卻步。
沒有人敢於嘗試自殺。
只要稍稍露出一點不對,活生生的人便會立刻變成試練的工具,那被千刀萬剮而死之人的慘嚎,那中了劇毒之人的翻滾與哀叫,隱堂是從來不會浪費的,總會叫了受訓的暗樁們前去觀摩。
這也是隱堂的重要課目之一。
所以,至秦素離開隱堂之時,存活下來的那三十來號暗樁,皆有著無比強悍的神經,更對所學諸技印象深刻,不敢有一絲遺忘。
此際想來,若非如此,秦素重生一回,恐怕仍舊會一事無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79章 暫借刀
沉鬱的心緒盈滿胸口,秦素覺得呼吸有些不暢,起身將窗扇推開了一些。
寒風爭先恐後地擠進房中,秦素瞬間被吹了個透心涼。
便在此時,門簾「啪嗒」一響,旋即便響起了錦繡輕快的腳步聲。
「女郎,蠟領回來了。」她語聲欣然,不乏邀功與討好。
「你這又是去了哪裡?如何這樣久才回來?莫不是親手去融蠟了不成?」秦素轉首半嗔半喜地道,語氣倒沒多少嚴厲,還有些許笑謔之意。
錦繡覷了一眼秦素的臉色,方賠笑道:「女郎恕罪,姑太太在東華居說話,我等了一會才領到了兌牌。」
秦素「唔」了一聲,隨意地點了點頭,便探手將窗扇合上了一多半兒,復又繼續去看案上的書卷。
錦繡眼珠轉了轉,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道:「女郎,我聽東華居的阿秋說,府中要辦族學了呢,女郎可知此事?」
秦素早將耳朵豎得高高的,面上卻仍是一派閒淡的神情,翻了一頁書,漫聲道:「嗯,太祖母說過此事的,說是要開辦族學。」語罷又轉首盯了錦繡一眼,語聲微冷,「此事你聽過便罷,可再不要往外說,不然我告訴太祖母去。」
秦素語氣中的威脅之意,錦繡根本就沒注意到,她整張臉都寫著「我知道的比你多」,此時更是將聲音又壓低了兩分,低聲道:「女郎說的是前幾日的舊事了。我今日聽說的卻是,蕭家族學關停了,何郡相家裡可能要辦一所新族學,姑太太便是來說這件事的,說是我們府要與何郡相家一同辦學。」
秦素翻動書頁的手,略略一停。
何家要辦族學?
就算她前世再糊塗,關於族學一事卻是記得極清楚的。何家根本就沒辦過族學,秦世芳更從未提及此事。
一陣寒風拂面而來,秦素握了握冰冷的手指,將書頁翻過了一篇。
紙張上浸滿了冷風,寒意繚繞,若有實質,沿著那粗糙的紋路纏上她的指尖。
她驀地記起,在那個寒雨如煙的薄暮,在連雲田莊簡陋的草堂中,她的指尖摩挲著的,亦是微溫而粗糙的書卷。
秦素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她確然改變了一些事,而在改變的最初她也料到了,這改變會帶來另一些事。
非她所知,卻是,順勢而生。
三卷珍本已為程家所得,左思曠斷了一條捷徑,又樹起了一個勁敵,於是便轉尋別路,再圖登頂之法。
與何家合辦族學,清流向學的名聲是何家的,登高昇官的好處是左家的,至於秦家,便是出錢又出力的那個了,或許,還能得一些薄薄的微名。
秦世芳,實乃舉世第一的賢婦。
秦素點了點頭,看向一旁的錦繡,面上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如此。」復又嘉許地一笑:「還是你知道得多。」
略帶了一絲羨慕的語氣,含在似有若無的情緒中,足夠令錦繡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樣消息靈通的使女,確應好生留下才是。
「女郎過獎了,我也就是喜歡到處跑一跑,聽些閒話而已。」錦微微垂首,頰邊酒窩微現,顯然,秦素的誇獎令她頗為歡喜。
「罷了,將蠟擱好了,你也快些去歇一歇。跑了這一趟,辛苦了。」秦素柔聲說道。
錦繡躬身退了出去,眉間皆是欣然,全不知在她的身後,秦素的面色已於瞬間陰沉如寒冰。
牽一髮而動全身。
她沒料到,這牽一髮之後的後續,會來得這樣快。
那三卷珍本轉換了主人,於是,秦世芳便在這大年下之時,不辭辛勞地跑來做說客。
吳老夫人對秦世芳言聽計從,林氏也正可惜著蕭家族學關停,何家之勢比蕭家更強,太夫人也未必不會動心。畢竟,秦世芳的提議無論從哪個方面去看,皆是於秦家有好處的。
秦素凝視著眼前被冷風吹動的布簾,千百個念頭在心中飛轉,秦家、何家、左家、蕭家……
便在這走馬燈般的思緒中,一張婉約的臉,驀地躍入腦海。
秦素翻書的手陡地一停。
「阿栗進來。」她擱下書,起身打起簾幕向外喚了一聲,旋即回到案邊坐下,飛快地將前後諸事盤算了一遍,確認有無遺漏之處。
「女郎。」阿栗很快應聲出現在門外,向秦素躬身行禮。
秦素招手喚她來到身前,避開眾人耳目悄悄吩咐了她幾句話,阿栗一面聽一面點頭。
「……便是如此,可記下了?」吩咐完後,秦素又問道。
阿栗點頭道:「記下了,不會忘的。」
秦素拉住她的手握了握:「全憑你了,快去快回。」
望著秦素神情鄭重的表情,阿栗心中陡然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便像是千斤重擔加身,那沉沉的份量,既叫人害怕,卻又叫人勇氣倍增。
「女郎放心。」她壓低了聲音說道,神情與秦素一般鄭重。
秦素不再多言,只向她笑了笑,便放她離開了。
兩刻鐘後,西華居的正房西次間裡,便傳來了「嗆啷」的一聲脆響。
「夫人小心。」阿柳輕聲驚呼,忙不迭上前,扶住了鐘氏冰冷的手。
鐘氏就著她的手坐緩緩回榻中,眉間怒意一閃,復又淡去。
「叫人來掃乾淨了,莫要留下殘渣,割傷了人便不好了。」她柔柔語道,溫秀的眉目恬淡如畫,是最慈心的女主人模樣。
兩個素衣小鬟輕手輕腳入得房中,將一地碎陶片清掃乾淨,鐘氏的手邊已經換過了一盞新茶。
她捧起陶杯,目注著盞中混濁的茶水,耳邊似又響起方才阿絮的稟報:「……姑太太方才與吳老夫人、東院夫人一起去了德暉堂,說是要與何家同辦族學,還說……由何家掛名,秦家出錢……」
鐘氏捧杯的手一顫,茶水潑濺,濕了她一角衣擺。
才算計過她的兒子,秦世芳這麼快就又把主意打到娘家頭上來了?真是好快的手腳。
據說,之前秦世芳著力要找的那三卷珍本,也是為了給左思曠鋪路,走何家的路子攀附漢安鄉候府。如今那三卷珍本沒了著落,她便又生出了新的法子,轉而叫秦家拿出大筆錢財來巴結何家。
她憑什麼?
一個出嫁多年的小姑,憑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著娘家的人、娘家的錢、娘家的物,為去夫家謀利?
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之人?
還有那吳老夫人,為了自己的女兒,怕是賠上整個秦家也在所不惜。
這一對母女為何不乾脆改姓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080章 竹子橋
鐘氏死死地握住陶杯,雙眸微斂,額角青筋跳動。
一陣北風拂過西華居的小橋流水,自簷角一路掠至曲廊,風鐸颯然有聲,窗前的那株老桃樹枝椏搖曳,刮擦著青墨色的瓦當,宛若低語悄吟,一路輾轉至西次間微暗的房間裡。
「換衣,去德暉堂。」鐘氏擱下茶盞淡淡地道,往西廂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青絲君之事,如今倒好說了。
確實,何家比蕭家更好,秦家若能攀附得上,也未必拿不到好處。
然而,秦家與何家之間,總有左家障目。
左思曠領功於上司,秦世芳邀寵於夫家,秦家能得到什麼?除了白白花去的大筆錢財,約莫,能得一個「財多可欺」之名罷。
鐘氏緩步踏過竹橋,微斂著眉眼,平淡悠然,一如往昔。
竹橋邊種了幾叢芍藥,此時自無花盛時的豔景,憔悴枝葉、愁損花顏,似美人病容,徒惹些許悵然。
鐘氏行不出數步,便停下了腳步。
秦彥梨裹著厚厚的麻衣,攜了個白衣黛裙的小鬟,正亭亭立於竹子橋邊,似觀花,又像看水,眼波凝睇,很有幾分清水芙蓉的風致。
「怎麼出來了?你風寒未癒,還是回屋靜養罷。」鐘氏柔和的語聲如春風,捲去了這滿院的淒冷與寒涼。
「阿梨見過母親。」秦彥梨像是微吃了一驚,疾忙移步上前行禮,起身時咳嗽了一聲。
「我便說你還未好。」鐘氏柔柔地嗔了一句,復又向兩旁吩咐:「扶穩了三娘,莫要叫她滑進池中去。」
細到了精處的叮囑,若不去看她眼中飛逝而過的冷意,只聽聲音,便是慈母愛護女子最溫柔的叮嚀。
秦彥梨微低的眉眼僵了一僵,尚未及說話,左右便已圍上了人,卻是兩名極壯實的僕婦,兩個人四隻手齊齊而上,穩穩地架住了她,十分輕鬆地便將她帶離了水畔。
「傳我的話,三娘身子未好,不可再出屋,你們護緊些。再要讓我見三娘站在這風口裡,每個人自己去領五十大板。」鐘氏一字一句地道,面上一無厲色,阿絮和阿柳卻同時往後退了一小步。
「是。」西華居里響起整齊而沉悶的應答聲,秦彥梨已經被裹進了西廂房,隨後門簾落下,房門關緊,連窗子也關得不漏一條縫。
鐘氏神色自若地繼續往外走。
秦世芳倒真找了個好幫手。
方才秦彥梨若當著鐘氏的面弄出些事來,也真能拖住她一陣子。
可是,這法子也未見得高明,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鐘氏手上拿著秦府的大錢,幾所窯廠的帳皆在她手上,就算太夫人同意與何家同辦族學,這錢也要從鐘氏手裡出。
鐘氏摩挲著袖邊粗礪的麻線,心寒若冰。
這一回,她絕不會鬆口。
算計她的兒子,也要看有沒有那個能耐!
誠然,鐘氏心底知曉,太夫人將大帳放在她手中,不是有多看中鐘家,更不是偏愛她鐘氏。
太夫人看中的,還是秦彥昭與秦彥直。
他們是鐘氏所出的嫡子,亦是秦家未來可能的家主,秦家的所有一切皆是他們的,若是將窯廠交予林氏,秦彥昭或秦彥直接任家主之時,又如何順利地將這一大筆錢財拿在手中?
而鐘氏則不同。這在筆錢由母親手中轉給親兒子,那是天經地意之事,鐘氏也不會做手腳去害自己的兒子。
所以她才會說,秦彥梨這法子太笨。
攔得住鐘氏一時,又能一直拖著她不成?只要她不鬆口,秦家哪裡拿得出錢來幫何家辦族學?
辦一所族學,又要風光大辦,又要名聲響亮,那可是近萬金的事,秦家便是豪富,這許多錢的出入,也是要好生思量一番的。
鐘氏溫婉的臉上冷意湛湛,似是被寒風吹透。
秦世芳這般賢婦,她是拍馬也趕不上了,也無這樣的機會。不過,做一個慈母,她自忖還是夠格的。
至少比秦世芳這只不下蛋的母雞要夠格得多。
鐘氏的面上便又有了一絲笑,一雙眼睛卻是冷得像冰。
然而,在敲開德暉堂的大門時,她眼底的冷意便已散盡,那一身斬衰隨風拂動,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淡雅風致。
她緩步踏上那條潔白的十字甬路,儀態端淑,面容柔和,一如西華居那江南煙雨般的庭院,婉約中含著恬靜,一派與世無爭。
德暉堂的曲廊下,已有僕役在點燭,暈黃的柔光染在她的臉上,讓她更顯柔婉。
「怎麼這時候來了?可是有事?」太夫人顯然沒料到鐘氏來得這樣快,招呼她坐下時,眼中還有著幾分訝然。
東院的一行人已然離開了,唯憑幾上未及收拾的茶盞,尚餘著些許熱氣。
鐘氏姿態優雅地入了座,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太夫人的神色。
太夫人看上去有些疲倦,此時正以手撫額,一旁的周嫗上得前來,體貼地將隱囊換了個位置,讓太夫人靠得更舒服些,隨後便靜靜地退出了門外,闔上屋門,放下了重簾。
暮色漸濃,簾幕靜靜地垂著,沒有一絲風。
周嫗立在廊下,看了一會高牆外的天色,神情微有些沉鬱。
快要落雪了。
這樣的天氣,總會讓人的心情格外壓抑。
她的視線淡然掃過了正房。密合的門簾若一幕靜湖,無波無瀾,遮住了一切聲音與景象。
她拂了拂裙襬,轉首往耳室而去。
耳室的門半掩著,門簾卻合得密實,垂地不動。
周嫗推門而入,卻見自己的孫子阿承兩手扶膝,正乖乖地坐在耳室的一張小榻上,伸直了脖子看著這個方向,一見她進了屋,立刻便壓低聲音問道:「祖母,事情怎麼樣了?」
周嫗腳步微頓,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輕斥道:「叫你不要多事,你卻不聽。」
阿承縮了縮脖子,垂頭低聲道:「我想報恩。我活下一條命來,都是六……」
「輕聲些!」周嫗立刻阻住了他,又走到簾邊往外看了看。
簾外是空闊的庭院,暮色中不見人跡,唯廊下的燈籠散發出微光,與暮色融於一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81章 漏夜殘
周嫗凝神看了一會,方回首輕聲道:「此處不比別處,別亂說話。」
阿承嚥了口唾沫,站起身來嘻嘻而笑:「祖母真兇,嚇壞阿承了。」
看著他瘦弱的身子、微黃的小臉,周嫗的心已經軟了大半。
她放下簾幕,上前將他攬入懷裡,慈聲道:「祖母就你一個命根子,自是願你好好的,莫要摻到旁的事情裡。」
她語聲諄諄,滿是慈愛憐惜,阿承便靜靜地偎在她懷裡,過了一會方道:「可是祖母以前教過我,人要知恩圖報。今日我就是幫著傳了句話而已,祖母為何還要怪我?這些小事與救命之恩如何相比?」
周嫗的神情滯了滯,長嘆了一聲,將阿承的身子扳轉了過來,看著他烏黑明亮的眼睛,低聲道:「我知道阿承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我也沒說你做錯了,只是你要答應我,往後不管做什麼,事先都要告訴我一聲,」
「好,祖母,阿承答應你。」阿承的眼睛裡閃著光,如同最乾淨的寶石。
周嫗目光柔和,低聲叮囑:「你要記得,府中無小事,就算是跑腿傳話,你也要仔細些,儘量避著人,事前事後更要守口如瓶,除了祖母,就是再要好的朋友也不可說。」
阿承一一點頭應下,又不安分地拱著身子:「那今天的事情呢?怎麼樣了?阿栗的話有沒有帶到?」
周嫗無奈地拍了拍他的小腦袋:「自然是成了。傳句話的事情,祖母又不傻。」
阿承摸了摸頭,「嘿嘿」憨笑了起來,大眼睛裡卻閃過了一道光。
其實,秦素今日捎來的話,並不止一件事。除了請他幫忙給西華居遞消息外,秦素還請他幫著注意秦彥昭平素的動靜,並請他莫要忘了圖冊一事,且特別告訴他,那圖冊之事至為緊要,只能悄悄打聽,不可驚動旁人。
這幾件事,阿承皆不曾告訴周嫗。
他年紀雖小,卻極有主見,自知曉是秦素救了自己命後,便將她當作了恩人,一直苦思報恩之法。如今秦素有求於他,他便打定了主意,即便赴湯蹈火亦需踐諾。又因怕周嫗擔心,故乾脆便瞞了下來,只自己悄悄應下了。
周嫗哪裡知道自家孫子的這些心思,此時攬著阿承,心念轉動,兀自出著神。
阿栗帶來了六娘的口信,卻是轉託阿勝告訴阿承的。而阿承也確實聰明,並未直接去傳話,反是找到了她這裡。周嫗便請了平嫂子幫忙,將話遞到了西院夫人處。
如今事已辦成,然周嫗的心情卻並不太好。
她不想摻進府中的雜事中,尤其是兩院之爭,她一點都不想參與。
可現在看來,想要獨善其身卻很難。
六娘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對府中的大小事皆十分上心。而他們祖孫欠了她一條命,幫著傳話做事,亦是該當的。
周嫗不免有些憂慮。
阿承是個實心眼的孩子,對六娘懷著一腔報恩之心,她這個做祖母的不好攔著,只能多多幫襯。
若非知曉六娘並非心思深沉之人,她現在倒真要懷疑,六娘當初兩度示恩,是不是早就有了施恩圖報的打算了。
周嫗的心思轉了一圈,復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罷了,總歸他們祖孫欠了六娘的,這條路既已踏了出了第一步,便只能一步步往下走了,多想亦是無益。
此際她唯有祈禱著,願那六娘並無歹意,更願她與她的孫兒,能夠在這紛亂的現世中,求得一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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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秦家欲辦族學一事,便已經在府裡傳遍了,東籬自然也是一片議論紛紛。
在陳國士族中,那些大姓冠族皆是自辦族學的,而小士族卻多是去大族附學,或是幾家聯辦。
秦家如今也攤上了這樣事,府中下人自是歡喜。他們見識雖有限,卻也知道辦族學是很長臉面的事,秦家的族學若真能辦起來,往後他們在外頭行走,那腰桿也能挺直了。
秦素似是頗為高興,聽了馮嫗傳來的消息,先是一連說了幾個「好」字,隨後便掏出了幾十錢,令送去廚房多加幾個菜,又叫煮一大鍋熱湯,賞給僕役們吃。
不止東籬,東晴山莊、東風渡等各個院子,亦皆有主人加飯加菜的,想來各院主子亦深覺此事大好,故皆有賞。雖主人們自己不能吃葷腥,下人們吃得好些卻並不違制。
於是,臨近飯時,東院裡便洋溢著淡淡的喜氣,掃去了秦府這段時間以來的沉悶與頹喪。
許是心情好的緣故,用罷晚食後不久,東籬的人便皆早早地睡下了,就連一向最熬得住的馮嫗,在幫秦素梳洗時亦是腳步發飄。
未至戌正三刻,整個東籬便陷入了一片沉寂與黑暗。
秦素睜著眼睛躺在榻上,默默地計算著時辰。
北風獵獵,在窗外呼嘯來去,引得簷下風鐸嗡鳴聲不斷。而在東籬的西次間裡,卻是一片輕微的、蘊著溫暖與慵懶的鼻息聲。
今晚恰逢錦繡值宿,她仍舊按著以往的習慣,在熏籠前設了一張地鋪。
案邊點著細細的白燭,晦暗的光線下,隱約可見她橫陳的身影。她看上去睡得極沉,臥倒的身子微微起伏著,吐息間夾雜著零星的呢喃。
秦素凝目看向沉睡的錦繡,彎了彎唇角。
睡著了的錦繡,還是那樣的愛說話。
她凝視著熟睡的錦繡,在心中默默地數著數,待數到第六百七十下的時候,東籬的院外,便傳來了二更的鼓聲。
「咚、咚」,連著兩聲的鼓點,零落而孤淒,仿若石子落入深潭,輕輕擊破了這深且靜的夜,擊出了一圈圈黏稠而綿延的波紋。
秦素探手掀開布帳,踩上了榻邊的麻履。
轉過床榻,穿過明間,靜謐的正房裡,響起了她輕悄的腳步聲。
窗外投來一束月華,微弱如一葉薄舟,撐不開這夜的湖水。
然而,於秦素而言,這一些些的光線卻是足夠了。即便星月皆無,憑著記憶,她也能悄無聲息地尋到她要找的事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82章 斜月墜
東梢間並無人住,平素亦鮮少人跡。
因正在百日之內,一些不合規矩的家具、帳幔及被縟等等,皆被暫置於此,如今權作庫房用著。待百日之後,其中的一些便可以重新使用起來。
秦素自碼放得不甚整齊的雜物中穿行而過,很快便來到了最靠裡的角落。
那裡並排放著幾口破舊的箱籠,月光投射於其中,映出幾片厚重的陰影,一些灰塵在微明的月華下飛舞著,風吹得窗紙嘩嘩作響。
秦素自貼身的荷囊中取出鑰匙,將其中的一口箱子打開,小心地不去碰掉箱蓋上的灰塵,自箱中取出了一條舊裙子並一隻舊鞋,隨後輕輕合上箱蓋,按原路返回屋中。
房間裡,仍舊是一片微甜的沉酣氣息。
行過錦繡身邊時,秦素仔細端詳了一會她的面色,見她睡得極沉,便彎了彎眸子。
阿豆從蒙面男人那裡拿來的藥,果有奇效。
晚食時,她尋機往熱湯裡和飲水裡各放了一些,這一院子的人便皆睡得死了,她這般走來走去動靜不算小,睡在裡間的錦繡與守在外間的馮嫗,卻皆是好夢正酣。
可惜那藥本就不多,秦素此前分出一多半給了福叔,她的手上如今只剩下了一點點,那藥量恐怕也只夠藥上一、兩個人。
她轉首望著這滿屋子被迷暈的人,莫名地,便憶起了前世。
秦家閤府被人下迷藥,這種事還真的曾經發生過。
前世的中元十三年春,秦府閤家前往上京躲避廣陵戰事,卻被一群混跡於青州逃難百姓之中的小蟊賊惦記上了。
這群小賊提前住進了秦家定下的陽中驛站,向那驛站儲水的水缸中下了份量不小的迷藥。那一夜,宿在驛站的秦家、程家與崔家等皆著了道兒,睡得極死。所幸驛站有幾個侍衛因有事外出,未及趕上飯時,因而也未曾中毒,晚上回來時便對上了這群小賊。
一見對方形跡可疑,那幾個侍衛立時上前盤問,那小賊抹頭便跑,侍衛便追了上去,兩方纏鬥起來,便有一侍衛敲鑼叫醒了驛站眾人,終是免去了幾個士族的失財之禍。那幾個侍衛倒也有幾分身手,最後還生擒了兩個賊人,另有三賊卻是逃了。
後來秦素聽聞,那小蟊賊被擒後曾交代,那迷藥是他們從一個外鄉人那裡偷來的,因藥性極強,頗助他們成了幾回事,原想著在這些逃難的士族手裡撈上一筆的,不想卻失了手。
思及往事,秦素再度彎了彎眸子。
卻不知,她今晚下的迷藥,與前世那些小賊手裡的迷藥,哪一個更厲害些?
她款步行至憑几邊坐下,打著火石點亮蠟燭,迎著燭光看向手中的舊衣物,旋即便將舊鞋拿起,掏出了塞在鞋頭裡的碎布頭兒。
那裡頭,裹著一方印石。
剪刀、筆墨、印泥與火漆,這些皆是早就備好了的,以學畫的名義,散亂地擱置在憑几上。秦素便又拿了剪刀,沿邊角剪開了那條繡了朵梅圖案、洗得有些掉色的舊長裙。
裙子的夾層裡縫了兩張紙,大些的乃是大紋豎棱黃柏紙,裁成了五品以下官員公文用紙的大小,另一張小些的則是白棉紙,是刻印時渡稿用的。
此皆是離開田莊前,由阿妥親手一件一件縫進夾層的。這樣的夾物舊衣,秦素手邊還有七、八套。
所幸林氏向來粗疏,搜檢也只是胡亂抄了一通,這只蛀了洞的舊衣箱,根本便無人翻動過。
秦素眸中流光轉動,將兩頁紙小心地攤放在了畫案上,便向硯中開始研墨。
不一時,濃墨已成,她便拿起白棉紙上,仔細地寫起字來,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卻是端正而平板的大篆,寫的恰是「漢安縣制」四字。
此乃漢安縣署公文制印文字。
左思曠身為郡中尉,是可以接觸到這些縣署公文的。自然,若有人要給左思曠偷寫密信,將之夾帶於公文中,亦是既安全又穩妥的法子。
秦素此際要做的,便是她前世做熟了事——偽制公文。
自聽聞秦世芳攛掇太夫人與何家聯辦族學後,秦素便一直在苦思冥想著,該如何阻止此事。
鐘氏雖手握秦府大筆錢財,然她終究力量有限,若是太夫人執意與何家聯手,鐘氏是無法阻止的。秦素今日請鐘氏出馬,不過是想將此事延一延,給自己爭取一些時間。
此外,以言語說服幾位夫人,困難亦極大。秦世芳早就鑽進了牛角尖,吳老夫人不會聽得進別人的話。而太夫人仍舊是老毛病,太過注重嫡庶,秦素在她面前根本說不上話。
無奈之下,她便又想起了秦彥婉。
雖然每次都請這位二姊姊幫忙,早晚有一天會惹人懷疑。可是,她一介外室女,能為實在有限,府中又守著孝,她連門都出不去,只得把主意打到秦彥婉的身上。
便在念頭轉至此處時,秦素陡然便記起,前世她與秦彥婉於趙國重逢那一日,恰逢宴請陳國使團。
那一次,秦素身負隱堂之命,將陳國使團中的一人灌得大醉。
此人官至陳國門下中書通事舍人,姓周,雖只是七品小官,卻因是左思曠親手提拔上來的,便此成了隱堂的關注對象。隱堂交給秦素的任務是,從他的身上打探一些左思曠的消息。
美人在懷、醇酒飄香,當彼佳人良夜,男人的舌頭總是管不牢的。待酒至酩酊時,周舍人便將自己的底盡數兜了出來,連他五歲時偷吃伯母藏著的肉乾一事也說了。
便是在那一夜,秦素方才知曉,在追隨左思曠之前,這位周舍人乃是程家家主程廷楨的門客,後來反出程家轉投左氏,他自詡為慧眼如炬。
慧眼麼……
秦素眸光微閃。
或許,她可以再幫程家一次,將這雙「慧眼」早點摳出來。
她低下了眉,向著黑暗中的某處微笑了一下。
認真說來,那位轉投左家的周舍人,其實在左思曠那裡並未得重用,而在程家那裡,他倒是曾參與過一些事,因此,醉酒之後,周舍人吐露最多的還是程家的事。
算算日子,那程廷楨謀劃的一件事,恰好便在今年的十二月,就在數日之後。雖則彼時計策未成,然這位程家的家主卻十分精明,即便周舍人轉投左家,他謀劃的這件事亦不曾爆發出來,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段。
既然如此,秦素以為,這一世多了她摻上一腳,就算事情有些許變化,想必程家也能抹得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83章 忽驚魂
秦素勾了勾唇角,將印石拿遠了些,左右端詳了一會,點了點頭。
伴駕南巡、與中元帝花天酒地胡混了一路,這也不過就是數月之前的事。那漢安縣署的磚地上,曾落過她的金鈿與胭脂,那縣署大門的朱漆廊柱邊上,亦曾留下踏花粉履的香氣與足印。如今隔了一世,她卻又要仿製漢安縣署的官印,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渡稿、刻印,秦素手上動作不停,刻刀深深淺淺劃過玉石,刮擦出細微的聲響,若風吹落葉,「沙沙」有聲,細碎的玉石粉末不住落下,沾滿了秦素的衣裙。
制印完畢,便是寫信。
她仿不來那位周舍人的筆跡,亦毋須去仿。此乃密信,寫信之人自不會仍用原來的字體,而秦素那一筆看不出好壞的字,恰好合宜。
寫罷信後,秦素便又拿鑰匙開了書匣,從裡頭拿出了一只信封。
那信封上印了雙鯉連尾的紋樣,胖胖的魚兒搖頭擺尾,樣子十分喜人。
此乃陳國郡以下官署的專用信封,秦素手頭上這一個,原先是用來裝報阿豆逃奴的副本的,上頭並無火漆鈐印,秦素當時多留了個心眼,便將之私自扣了下來,如今倒派上了用場。
她前後左右檢查了一遍,確認信封沒有問題,這才將密信裝了進去,融上了火漆,並於火漆上以及左上角各鈐了官印。信封正面中規中矩地寫上了「江陽郡左中尉」六字。
做完這些後,秦素看了看架上的時漏。
此時已是亥正三刻,窗外的北風似是小了一些,月光卻仍舊黯淡,窗紙上淺淺落了一層,若秋冷霜痕,含著略略的幾分淒清。
時間倒不算太晚,秦素從刻章到寫信,也就用了一個多時辰而已。
她小心地將信藏於內衫處,便又拿起針線粗粗縫好了裁開的裙子,並將兩件舊衣物仍然放回了東梢間的箱籠中。
接下來要做的事,於前世的秦素而言,實屬平常。然於今日的她而言,卻有些冒險。
只是,當此情形之下,這個險她只得冒上一冒。
她轉回臥房,蹲在錦繡的地鋪邊,將她的衣裳鞋子全數撈了過來,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待穿戴完畢後,隨後吹熄了燭火,在黑暗中默坐了一會。
幾息之後,東籬的院門外,便響起了斷續的三更鼓聲。
鼓聲寂寥,在夜風中飄散而去,月光攏上窗扇,角度似又往東邊偏了幾分。
秦素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著,約莫一刻鐘後,她悄悄地打開門栓,步出了房間。
淡淡的月華鋪散了整間院子,簷角下的燈籠燭光微弱,已將熄滅。
秦素在廊下站了一會,傾聽著院中聲息。
東籬中沒有一絲人聲,更無半點動靜。曲廊角落的茶爐旁,那守著爐子的小鬟已經歪在了凳上,攏住棉衣睡得正熟。灶火將她沉睡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了廊外的月下。
秦素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錦繡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大了,空空地兜了一袖子的冷風。她收緊衣袖,一面將兩手揣進懷裡,一面暗自慶幸還算有些先見之明,事先便將些碎布頭塞進了錦繡的鞋子裡,此際行走倒還輕便。
她悄無聲息地步下台階,徑直來到院門邊,伏在門上傾聽了片刻。
那打更的僕役已然行遠,門外寂然無聲。秦素微蹲了身子,自袖中拿出一小罐油,先向門栓等處滴了,方才無聲無息地拉開了院門。
北風嗚嚥著拂過庭院,月光淺淡,只照出週遭一片高低不平的暗影。
秦素閃身步出院門,回身將門虛掩上,在黑暗中辨明方向,便往東萱閣的方向而去。
若是有個幫手便好了。
一念及此,她實是若有憾焉。
阿栗很忠誠,也不乏聰慧,然而,秦素並不願將自己擅長偽制公文的事情告之他人。
這是她用來保命的,多一人知曉,便多一分危險。
再者說,她也信不來旁人,凡事還是自己親手去做,才最是放心。
秦素一面轉著念頭,一面小心地四顧而行。
十二月寒夜的秦家大宅,安靜得沒有一絲生氣,唯有風拂過竹林時,發出一兩聲尖細的嘯音。
她舉眸往東晴山莊的方向看了看,幾星燭火在黑暗中明滅晃動,想來是那院門上的燈籠發出的光罷。
她悄步轉過小徑,踏上了石橋。橋下的水早結了厚厚的冰,冰面上映出一輪模糊的月影。秦素在橋上出了會神,只覺得,那月兒像是隱在冰下,一時隨雲遮去,一時又掠水而升。
下石橋,轉竹林,再踏上一段九曲迴廊,前方不遠,便是東萱閣軒麗的亭台屋舍了。
秦素輕手輕腳地拐上了東萱閣門前的小徑,將密信藏在了一旁的雜草叢中。
此乃秦世芳進府時行經的路,她來得那樣的急,說不準便是「不慎」弄掉了夫君的公文。
這些年來,秦世芳因要幫著左思曠高昇,已經習慣了替他收拾公文,偶爾亦會避開旁人耳目,帶些公文來娘家翻看。
秦素以為,用這樣的方式轉交密信,能夠起到最快的效用。
冷風透骨拂來,將人的心也吹得涼透。遠遠地,似是傳來了一聲夜梟淒厲的鳴叫。
秦素再次打了個冷顫,裹緊衣裙,快步踏上了曲廊。
錦繡的軟底鞋很輕,走路也是悄無聲息。秦素步履輕悄行至那幾座山石子旁,方停步回首,望向來處。
月華之下,東萱閣外的小徑暗影重重,那粗繭紙所制的信封,已然湮沒於衰草與枯枝間,不復可見。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復又轉首前行。
驀地,身後突然傳來了「咿呀」一聲輕響。
有人!
秦素猛然轉頭,剎時間手足寒意攀升,幾乎凍住了全身。
莫非被人窺破了行蹤?
冷汗瞬間濕透了她的後背,她不及細想,本能地矮下了身子,緊緊伏在曲廊邊山石子的陰影處,向著聲音的來處張望。
東萱閣的院門,在黑暗中緩緩地開啟了一條縫。
那斷斷續續的「咿呀」聲,冷且澀然,綿長如蛇身扭動,陰森得讓人耳鼓發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84章 清月痕
秦素竭力壓下狂跳的心,凝目細看。
沒有人。
亦沒有聲息。
那微微開啟的院門,宛若一條狹長的黑洞,又像是巨獸裂開的唇,令人悚然。
秦素聽到了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她緊緊貼住欄杆伏好,一動也不敢動。
驀地,東萱閣的門縫裡像是多了什麼東西。
秦素立刻張大了眼睛。
那門縫裡的東西漸漸地顯出了形狀,卻是一條略有些臃腫的影子。那影子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自東萱閣的門縫中一點一點地擠了出來。
秦素緊緊地盯著那漸漸開啟的門縫,全身汗毛倒豎,牙關幾乎咬出「格格」的聲響。
這到底是人是鬼?還是什麼妖魔怪物?
此時,一大片烏雲恰巧湧了上來,遮住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月華。
那擠出院門的身形,亦於此時露出了全貌。
秦素凝目細看良久,終於輕吁了一口氣。
她終是看清,那條身影卻是女子的身形,倒並非什麼妖魔鬼怪。
只要是人便無礙。
此時,那女子已經蛇一般地擠出了院門,正一步三顧、小心翼翼地向著東萱閣門前的那條小徑行去。
秦素的心驀地又提到了嗓子眼兒。
那封密信,便丟在小徑旁的雜草中!
這一剎,她捏緊的掌心裡,沁出了一手心的汗。
若密信被這女子拾去,若自己的事被人察知,甚至,若她偽制的公文落在那個一直暗中盯著她的人手中……
秦素的眸色陡然獰厲,手已經本能地探入懷中,摸了摸藏在那裡的兩包藥與一隻小銅燭台。
夜行總需有物防身,這小燭台上有一根尖利,頗為鋒利,可堪一用。
若這女子發現密信,那可就怨不得秦素手狠,只得先下手為強了。
她緊緊地盯著那個女子,一面抓牢了燭台,悄悄地屈起一腿、略抬上身,做好了發動的準備。
那女子走得頗為遲緩,像是有些行動不便,一面走一面四下環顧,看上去很是警覺。她一路未做停留,自秦素丟信的位置行過,一直走到了小徑的盡處。
秦素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方緩緩落入了肚中。
看起來,這女人應該不是衝著她來的,實是萬幸。
秦素的手仍按在燭台上,心情卻比方才略略放鬆了一些。
直到此時,她方有餘裕去打量那女子的樣貌。
此時恰是烏雲遮蔽、月華隱匿之時,那女子還將斗篷的風帽戴上了,秦素根本瞧不清她的面目,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女子身量不太高,穿得也極普通,若只看衣著,像是二等以下的使女。
然而,衣著實則是不可信的。誠如秦素自己也穿著錦繡的衣裳,她並不能確定,這偷出東萱閣的女子,是不是也穿了旁人的衣物用作偽裝。
那女子行至小徑的盡頭後,便又折去了別路,那臃腫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看那方向,卻是往東院的院門處而去的。
秦素平定了一下呼吸,一時間極為猶豫。
這女子形跡十分可疑,跟過去瞧個究竟自然是好。但反過來說,她卻又擔心自己被人發現。
這月黑風高之夜,她夤夜至此,也是一場陰謀算計,若是不慎露出馬腳,反倒壞了她的大事。
她微微直起身體,猶豫再三,卻總也邁不出那一步。
便在這幾息間,小徑的盡頭,忽然又傳來了極輕的腳步聲。
秦素立時重新蹲下,心頭微凜,冷汗再度濕透重衣。
這女子行動好快,還好她不曾冒進,否則此刻便要與這女子對上了。
她一面心中思忖,一面又往欄杆的方向靠了靠,略略調整了一番角度,以使自己正對著小徑的盡處。
那一處正迎著光,若有月色,便能透過山石子間錯的縫隙,看清那女子的臉。
秦素將視線移向了最寬的那條縫隙,不多時,那女子的身影便嵌進了那條縫隙之中。
濃雲遮蔽了天空,月華越顯黯淡,秦素凝目看了半晌,那縫隙中除卻一抹模糊難辨的人影,什麼也看不清。
光線實在太暗了。如此光線下,便是那女子就站在秦素的跟前,只怕亦瞧不清她的面目。
秦素略微伏低了一些,在原地轉換了一個角度。
此時,那女子恰好便行至小徑的中部,全身都暴露在了秦素的視線下。
秦素一眼看去,驀地呼吸一窒。
那去而復返的女子,身形竟比方才瘦下去了一大塊!
若非認出了她身上的衣物,秦素簡直不敢相信,此人便是方才那身形臃腫之人。
她吃驚地張大了眼睛,卻見那女子步履輕鬆,自小徑的中段一路行至東萱閣的院門,期間無一絲遲疑停頓,狀甚悠然,直似閒庭信步,秦素甚至聽見了她極輕的哼小調的聲音。
便是當年在隱堂做暗樁,秦素也從未有過如此有恃恐的行徑。
秦素震驚地呆在原地,只見那女子在院門外停住腳步,卻也不再哼唱小調,而是先行探頭往虛掩的門中窺視了一番,方才閃身而入。
過得一刻,東萱閣的院門便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咿呀」聲響,旋即便重新合攏了來。
再過了一會,那門內鎖頭處便傳來了刮擦之聲,顯是那女子已經將門戶鎖上了。
不知何故,那鐵栓摩擦時微澀發涼的聲音,竟讓秦素頭皮發麻,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又過了幾息,直到東萱閣內外再無半分聲響,秦素方才依著欄杆坐在了地上,無聲地吐了一口氣。
她的腿都蹲得麻了,後背更是汗濕重重,衣袖裡兜住的風翻捲而上,刮過濕冷的兩臂,直向上裹住脊背,讓她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
這女子,著實詭異。
觀其行事,熟極而流,絕非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尤其是那種輕鬆自在的態度,居然還哼起小調來了,比秦素這個當年的暗樁可要大膽多了。
莫名地,秦素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前世冷宮裡那些女人的形象。
陰森、扭曲、黑暗,那些於冷宮中枯槁的女子,便如同會呼吸的死人,每個人都瘦得脫了形,卻又有著異樣的亢奮與瘋狂,就算只那麼看著,也能叫人心中發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085章 疏雪影
秦素心底寒意遍生,似是全身的血皆被這北風凍僵。
她原地吐納了幾息,又活動了一番手腳。
夜色如濃墨潑撒,被砭骨的冷風拂向四周,沉沉的夜色下,那條白石小徑幾乎被吞沒殆盡,只能隱約瞥見一條白線。
秦素覺得,她的身上亦似沾染了這夜的黑,連同她的心,亦像是沉進了這黑暗中。
她本能地覺出一種危險。
此地不可久留。
前世多年的暗樁經驗告誡著她:不可冒進,儘早離開為上。
她遵從了這樣的本能,攏緊衣袂,毫不猶豫地躬身退行數步,方站起身來往回走。
她這廂方一轉過迴廊,身側方向便陡然傳來了一陣森然的「咿呀」聲。
秦素暗暗咬了咬牙。
這女人,真是既詭異又精明。看樣子,她應該也感覺到了什麼,便佯做回轉,其實卻一直守在門後窺探,此刻更是啟戶而視,一窺究竟。
秦素停住腳步,身子緊貼廊柱,探出半張臉往聲音的來處看。
便在此時,那一輪微月終是衝破了雲層,淡淡的月華重現於眼前。
秦素此時所處的位置,與東萱閣的院門恰是齊平的,正面對著那條碎石小徑,若是那女子出門,便一定能被她看見。
然而,月華寂寂,小徑之上渺無人煙,唯淺淡的月色如水鋪散,一絲一縷,點染出山石堆疊、衰草叢生,亦將整個東萱閣門外的情景,映照得格外清晰。
除了自己的心跳聲,秦素的週遭安靜得一如墳墓。
她貼緊廊柱,睜大的眼睛瞬也不瞬,緊盯著那條小路,等待著對方有所動作。
只要那女子再出門,秦素便一定能瞧見她的樣貌。
可是,那條小徑上卻仍是空落無人。
那女子顯然很沉得住氣,並無妄動。
安靜與寂然,重又籠罩了這處庭院。
月夜之下,這寂靜像是被抻得極長,秦素只覺得腰背痠痛,冷風一股一股地直往身上鑽。
也不知過了多久,東萱閣的院門處,再度傳來了一陣陰森的「咿呀」聲。隨後,便是一陣落鎖插栓、關門合戶的聲響。
秦素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看起來,那女子顯是放了心,此時是真正地關上了門。
秦素悄悄地吐納了一息,豎起耳朵細聽。卻聽那院牆深處隱約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終至不復可聞。
秦素略略站直,探手捶了捶僵冷的雙膝。
方才實是險極,若非她按兵不動,說不準便要叫這女子窺破了行藏。
這一回,那女子應該是真的離開了。
秦素輕輕跨出迴廊,側過身體,緊貼迴廊靠近東萱閣院牆的這一側潛行數步,遙遙地往小徑處看了一眼。
月華如霜,秦素辨認了許久,才最終確定,那粗繭紙制的信封仍舊躺在原處。
她那一顆心,終於完全放鬆了下來。
只要密信無事便好。
她飛快地返身轉過曲廊的折角,掩著行跡一路往回行去。
那女子固然可疑,然秦素只想扭轉秦家的厄運,至於其他的所謂秘事,能查則查,不能查的她也不會過於執著。
這一路她走得更加小心,寧肯慢些,也不敢有一絲放鬆。幸而接下來一切順利,她終是安然回到了東籬,換回了衣物,甚至還以熱水抹了身,裡外皆收拾得乾乾淨淨。
待終於收拾妥當,重新躺在榻上時,擁著溫暖的棉被,秦素總算覺得活過來了。
今夜實在是太冷了,她方才在外頭幾乎凍僵,直到此時,她的身子雖然暖了過來,膝蓋處卻仍是冷若堅冰,只得以手焐著取暖。
感受著棉被中的絲絲溫熱,秦素微闔雙目,開始思考那神秘女子的事情。
冷靜下來後細想,那女子前後身形大變,應該是原先在身上帶著什麼東西的。後來她將那東西扔掉或是藏了起來,一身輕鬆,所以才會瘦下那樣一大圈,回程時甚至哼起了小調兒。
秦素仔細回憶著那女子哼唱的曲子,還有她那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
聽聲音,這女子年齡應該不算太大。至於那曲子,秦素卻十分陌生。
前世今生,她周遊於兩國,輾轉於無數酒宴歌席,亦聽過無數新調舊曲,這首曲子卻是聞所未聞。
有些像是民間的俚調,抑或是兒歌?
秦素蹙眉思忖著,復又搖了搖頭,將思緒轉向了那女子的行動上。
這女子看似大膽魯莽,實則心細如髮,感覺亦十分敏銳。秦素不過是暗中偷窺了一會,便叫她覺出了不對。
好在她哼了曲子,出入時的動靜也鬧得不小,否則秦素又要以為,這是碰上隱堂同行了。
不過,隱堂是絕對不允許麾下暗樁如此張揚的,隱堂的暗樁亦絕不會在開合門戶時,弄出那樣大的聲響。
夜間潛行,改容易裝,油罐、毒藥、迷粉、匕首,這四樣乃是暗樁的必備之物,由隱堂統一下發。
可嘆秦素如今身在秦家,能偷來一罐油再加個燭台就算萬幸了,幸得那蒙面人的藥十分厲害,比隱堂的還要強上幾分,只是量卻太少了,再想要如今晚這般大規模地下藥,那藥量也只夠一次。
她心下莫名地有些惋惜,復又覺得可嘆可笑。
她還真是暗樁做上癮了,重活一世還唸唸不忘。
紛紜的念頭此起彼伏,秦素也不知是何是睡著的,待她醒來時,天色已是微明,布帳上攏了一層極淡的曙色。
她在床上靜靜地躺著,側耳細聽。
錦繡的呼吸輕淺且綿長,顯是仍在熟睡。
秦素輕輕坐了起來,掀開帳幔,趿著麻履,悄步行至了窗前。
窗扇啟開了一條縫隙,是秦素昨夜用來觀察院中情形時用的,回房後她便未曾關。此際,清寒的氣息正在那縫隙間流轉著,窗紙上白光熒然,院子裡傳來細微的「簌簌」聲響。
原來是下雪了。
微薄的雪色如昨夜月華,只在地上鋪了淺淺一層。秦素湊在縫隙處往外看,廊下的欄杆上亦染了些許白霜。
這雪應該是後半夜才下起來的。
她不由再次感到慶幸。
若是前半夜便落了雪,那雪上的足印消起來也是件麻煩事。
她重新返回榻上假寐,誰想這一睡倒真的睡了過去,待到被阿栗喚醒時,窗外已是天光大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86章 去來辭
今天的東籬諸人,皆比平時起得晚了一些。
好在吳老夫人發了話,將晨定的時辰往後延了兩刻鐘,故雖起得晚了,大家也並不慌亂,在馮嫗的指揮下,仍是按部就班地灑掃梳洗。
阿栗已經學會了梳頭,最近皆是由她替秦素挽髮,此時她便向鏡中端詳了秦素兩眼,輕聲問:「女郎昨晚沒睡好麼?」
秦素的眼底帶出些青來,看上去沒什麼精神。
聽得她的問話,秦素便撫了撫臉,面色有些無奈:「可不是,昨晚風颳得太大了,我聽著都怕,偏偏錦繡睡得沉,還說夢話,實是嚇人得緊。我到後半夜才勉強睡著。」
錦繡正在一旁的水盆處擰布巾,聞言便立刻漲紅了臉,委屈地道:「我不曾說夢話的,女郎莫要信口而言。」
她這話也算無禮了,馮嫗咳嗽了一聲,向她看了一眼。
秦素卻是渾若不覺,還打趣她:「下回我定要將馮嫗叫醒,讓她一起做個見證,聽聽你到底說沒說夢話。」
錦繡被她說得又羞又惱,張口要回話,馮嫗的眼神卻猛地盯了過來。
錦繡瞥眼瞧見,心頭微凜,不敢再回嘴,臉卻益發紅得發紫,眉間隱著一絲惱意。
秦素自鏡中瞧見了,權作不知,只將視線略略下移,看了看她腳上的鞋。
錦繡的鞋被秦素裡外收拾了一遍,那鞋底的泥早便沒了,不過那鞋面上還沾了些灰,秦素昨夜頗花了些力氣消除痕跡,無奈那些灰卻因沾了殘雪,有些濕了,便撣不乾淨。
所幸這屋子裡皆不是精明角色,秦素亦不虞被人發現。
主僕幾人說著閒話,秦素便收拾妥當了,帶著錦繡去東華居請安。
當林氏領著一眾人等來到東萱閣的曲廊時,卻見秦世芳步履匆匆,自院門中行了出來。
「小姑如何這般早?是要回去了麼?」林氏含笑上前問好,一面便攜著秦世芳的手,狀甚親熱。
秦世芳面上的笑有幾分敷衍,含糊地道:「家中有些急事,需得早些回府處置了,勞阿嫂動問。」語罷便轉了頭往四下看,神情頗是急迫。
秦素立在眾人身後,遙遙地打量著秦世芳的神色,視線掃過一旁的小徑,復又移了開去。
那封密信,已經不見了。
「……如何不多住幾日?君姑平素總唸著你呢,我也總盼著你常來坐坐,與我說說話,也讓我『勝讀十年書』麼。」林氏並未瞧出秦世芳的情緒,仍是慇勤地攜著她的手,絮絮地說著討好的話。
與何氏聯辦族學一事,林氏是大為贊同的,此時待秦世芳便又比往常親熱了許多。
秦世芳的笑容越發顯得空,面上的敷衍亦更加明顯:「我會常來的,阿嫂太過譽了。」一面說著,眸中便飛快地閃過一絲不耐煩。
林氏還待再說些什麼,秦世芳已經抽出了手,含笑向她作辭:「家中委實有事,恐不能與阿嫂多說了,須得早些回去。」
林氏此時終於瞧出了秦世芳神色匆忙,忙笑道:「是我耽擱了你,快些回去吧,行車慢一些。」
秦世芳笑著點了點頭,又向一應晚輩打了個招呼,便踏出了迴廊。
直待行至秦府前院的門廊下,趁著等車的當兒,她才略略平息了一下呼吸,探手將那封漢安縣署鈐印的信拿了出來,目中露出了一抹沉思。
這是一封「知名不具」的密信,信中披露了一個極大的秘密:何都尉此番前往鄰縣公幹,回程途中將遇險,當速請之繞道。
這信來得突兀,是吳老夫人的使女晨起去廚房時,無意中在東萱閣門外的小徑旁拾到的。
因秦世芳時常帶些公文回娘家,故東萱閣的使女皆識得公文鈐印,就算不識字的,也能認得那印章。
那使女拾到信後不敢耽擱,立刻便呈給了吳老夫人,吳老夫人一見那信上寫著「左中尉」三字,便將信予了秦世芳。
秦世芳並不記得自己攜帶的公文中,有這樣的一封信。
只是她也並不能確定。畢竟她經手的公文不少,不小心弄丟了一封亦是有可能的。
而待讀罷信後,秦世芳的第一個反應便是:這是個機會。
接下來的反應才是:其中會否有詐?
她所謂的有詐,指的並非是信件本身,而是對信中內容的真偽存了些疑。
畢竟,這世上有膽子、有本事偽制公文的人,至少以秦世芳所知,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且無論是行文、字跡、用紙還是信封上的鈐印,都昭示著這封信的真實性。
不會有人拿著縣署公文跟左家開這種玩笑。
秦世芳唯一拿不準的是,漢安縣署有什麼人,會在獲知如此機密的消息時,將消息透給左思曠?
她不記得左思曠有這樣的助力。
所以,一俟讀罷信,她便立刻辭出了秦府。
若此信是真,若左思曠真能及時援救何都尉,立下這份功勞,那她又何必忙著操持何家族學之事?
望著廊下飄飛的細雪,秦世芳的目中漾起一絲苦笑。
其實,她並未對吳老夫人她們說實話。
何家對族學一事並不熱衷。
何家子弟如今皆在平城漢安鄉侯族學,亦即范氏族學中附學,那范氏乃是江陽郡名屬第一之士族,何家向來與之親近,並無自辦族學的必要。
所以,秦世芳才會在與左思曠商量時,提出由秦家全數承擔辦學之資。昨日她回娘家這一趟,也不過是先讓秦家有個底罷了,至於何家那裡,若沒拿到實在的好處,左思曠並不會先行提出此事。
如今看來,族學之事大可以先放一放,倒是這信中所言之事,若是晚上一天半日的,沒準便錯過了一個極好的機會。
秦世芳此時已然坐在了馬車中,雙目微闔,眉頭深鎖,神情間有著極濃的不耐與煩躁。
她在想娘家的事。
秦家諸事著實麻煩,讓她有種無從下手之感。
原先她已經做好了打算,不只秦家數位女郎皆安排了去處,那左四娘嫁予秦彥昭為宗婦一事,左家老夫人也已默認了。
可誰想,秦世章卻突然死了。
他這一死,秦家的門第直落千丈,左老夫人便對這頭婚事沒了興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87章 茉莉粉
秦家的錢財縱然誘人,左家卻更重門第。左四娘雖為庶女,到底也是有才有貌的美人,左家悉心教養多年,原就打算將她送入大族為妾,後來答應與秦家結親,也是瞧在秦世章仕途有望的份上。
如今秦世章卻死了,左家自然便是熱度全消,那左四娘更是好笑,竟連去秦家弔唁也推了,只說身子不適,那態度上明顯的冷落,顯是連她自己也覺得,沒了秦世章的秦家,就算能當上宗婦,她也瞧不上眼。
秦世芳睜開眼睛,掀了車簾看向窗外。
天空中飄著細細的雪,青石路上滿是車轍淺印,道路兩旁的店舖門前熙來攘往,擠滿了採買年貨的庶民。
秦世芳皺了皺眉,放下車簾,接過使女遞來的熱茶,淺啜了一口。
秦彥柏那對兄妹,著實是可惜了。
她原還打算著,待左四娘嫁入秦府後,便將秦彥柏薦予何都尉做個門客,秦彥梨則送去漢安鄉侯府做妾。
以這兩兄妹的聰明,定能在侯府與何府各爭得一席之地,繼續幫左家的忙。
可她沒料到,鐘氏的手腳這樣快,秦彥昭與左四娘的事情更不知怎麼透了出來,待秦世芳收到消息時,這對兄妹已被變相地禁了足。
她知道鐘氏會相疑,所以昨日才動用了自己留在西華居的眼線,想辦法給秦彥梨送了信,請她幫忙拖住鐘氏。
與何家聯辦族學一事,鐘氏肯定會反對,秦世芳只希望能暫且阻住她,以使自己在太夫人面前陳清利弊。
如今看來,秦彥梨也未起到什麼效用。她前腳剛走,鐘氏後腳便去了德暉堂,而左四娘的事情,說不得太夫人已經知曉了。
不過,秦世芳並不如何擔心。
秦彥昭與左四娘之事,鐘氏拿不出半點證據,只能吃個啞巴虧。至於留在秦家的眼線,秦世芳就更沒放在心上了。
就算查出來又如何?秦家已經完了。
秦彥昭雖讀書極好,卻為人輕狂,不通一點人情世故,就算學問做得再好,也擔不起家主的重任;秦彥柏心思陰狠,覬覦秦家家主之位;秦彥直還年幼,少不經事,更不值一提。至於剩下那兩個小的,年齒太幼,根本立不起來。
如今,秦家連蕭家那裡都快要攏不住了,太夫人竟還異想天開地要自己辦族學,簡直就是自不量力。
秦世芳凝視著盞中清碧的茶水,鼻子裡「哼」了一聲。
往後的秦家,全要靠左家提攜,她秦世芳說的話,便是太夫人也沒法去駁的。若是太夫人不放聰明些,好生拉攏住左家,秦家根本無法於郡中立足。
所以她一點也不怕。
她是在秦家有眼線,她是與秦彥梨暗中有來往,那又如何?
沒了秦世章,沒了蕭家,被郡中士族完全孤立的秦家,還能翻出什麼花來?
只有左家這個姻親,才是秦家最穩妥的依靠,只要有她這個左家宗婦在,秦家的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秦世芳淡淡地擱下茶盞,眸中一派篤定。
秦家之事不急,何時下手都不晚。如今,還是應以何都尉之事為重。
她心中思忖已定,便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不多時,馬車便在左家側門停了下來。因有急事,秦世芳下車後並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踏雪迎風,來到了位於前院的書房。
左思曠正在書房中看公文,一身墨色大衫隨意地披著,手邊的銅獸香爐青煙裊裊,滿室寧謐。
聽見了門外秦世芳的腳步聲,他略略抬起頭,英俊而略帶滄桑的臉上,含了一絲溫潤的笑意。
「夫主可等得急了?我回來得遲了些。」門簾方一開啟,秦世芳已經快步踏進屋中,語聲微帶歉然。
左思曠含笑搖頭:「我也才回來。娘子先坐下。」說著便叫小童奉了茶。
秦世芳卻是等不得了,一手接過茶盞,另一手便將密信遞了過去,面上含了幾分急切:「夫主且看,此信是真是假?」隨著她的動作,一股淡淡的茉莉粉的味道便飄了過來。
左思曠眼眸微垂,眉頭皺了皺。
秦世芳的這一番動作,若石子破去水中雲天,讓人沒來由地焦躁起來,還有那股香氣,亦淡去了房中本有的馨香。
他沉默了一會,捺住滿心的不耐,修拔的身形自案邊立起,款步行至秦世芳的跟前,眸中含著一絲溫和的笑:「莫要著急,先坐下喝口水,此信容我細看。」
不緊不慢的語聲,微沉而又帶著磁性的語調,宛若水波滑過青瓷,有一種沉潛於心的寧靜。
秦世芳凝望著眼前人,慢慢地,頰邊升起了些許潮紅。
夫妻十餘載,她看他時,卻仍若初見,總會於不經意間心跳如小鹿亂撞。
左思曠自她手上接過信,寬大的手掌在她的手背上安撫地一拍,復又去拆信封。
秦世芳眸光戀戀,停在他拆信的手上。
他的手很好看,修長有力的手指若青玉雕成,骨是骨、節是節,根根分明,一曲一折間,直有畫意。
此刻,這修長的手指正撫弄著那粗糙的信封,讓人忍不住便要去想,若是被這隻手掌撫過面頰,那觸感又會是怎樣地叫人心中悸動。
秦世芳留戀的視線在他的手指上停留了許久,又漸漸上移,移向他寬闊的雙肩,還有那寬袍大袖也掩不去的堅實手臂,眸中漸漸漾起了一層水霧,竟似有些痴了。
成親這些年來,他的懷抱與溫情,總能令她忘記一切,沉迷不已。
她痴望著他,那張漸生細紋的臉上,唯一雙眸子光澤水潤,宛若二八少女。
左思曠的臉被信紙擋住,並未瞧見秦世芳那春水盈眸般的眼神。
不過,就算瞧見了,他也鮮少會動容。
更遑論動心了。
他今日原是打算出門的,不想卻接到了秦世芳遣人送來的口信,說是意外得了一封密信,他這才改變了計畫,專意候在書房,等她回來。
此際,他沉沉的目光落上信箋,一目十行地讀罷,又翻回去看信封,沉吟不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88章 錦簾春
這封信的印鑑不似偽制,信紙亦是正宗的官用黃柏紙,至於字跡,雖不能算好,卻是那些書吏們慣用的變筆伎倆,為的是不叫人查出筆跡來,他亦曾見過。
唯有一點,那信封舊了些,像是用過了的。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他沉吟著坐回了案邊,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黑而挺的眉峰一揚,便向秦世芳揚過來一個溫潤而柔和的笑:「坐下吧,且暖暖手。」語罷,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推過了一隻極小的暖囊。
秦世芳微微回了神,柔聲應了個是,坐在了他的對面,將暖囊攏在掌中。
左思曠將信又仔細地看了一遍,方擱下信紙,闔了眼睛,似是有些委決不下。
「如何?此信可作得真?」秦世芳忍不住問道。
左思曠沉思了一會,張開眼睛看向秦世芳,溫聲道:「我看,可以一試。」
信中所言頗涉機密,秦世芳看不出來,他卻明白,這寫信人就算不是官署中人,亦是消息極靈通的人士。
他唯一不解的是,這人目的何在?
還有,這寫信人又是如何知曉路途有險?
只可惜時間太緊,那信上提示的日期便在數日之後,就算他現在派出人手,也不及提前去那條路查看了。
左思曠眉峰聚攏,凝目沉思。
秦世芳的面上便露出滿滿的笑來,贊同地道:「夫主英明。妾也覺此乃良機,就算此信為虛,夫主去一趟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何都尉不會怪罪的。」
左思曠頷首,端正神色道:「正是,寧信其有。若能夠出一份力,解何都尉之險,亦是為國分憂。」
他的聲音有著成熟男子的沉潤,卻又不乏清朗,如流水臨崖、風撥洞簫。秦世芳有些痴迷地聽著,望著他的眸中水色愈濃,只覺得他這般論及國事、憂心百姓的模樣,讓她怎樣也看不夠。
「此人必知些內情,卻不知,這封信又是如何到得娘子手中的?」左思曠溫和地問道。
秦世芳聞言,連忙歸攏心神,輕聲地道:「妾昨日與母親商討辦族學之事,身上便帶著從夫主這裡取走的公文,原想趁著清靜替夫主翻閱一番,這封信想必便夾在那堆公文裡。誰想因我回去得急,不知怎麼這信便掉了,妾亦不曾發現。今日一早被母親的使女於道旁拾得了,便交還給了妾。妾才察知這是封密信。天幸這信不曾被別人揀去,妾一俟看了信,便立刻趕回來了。」
左思曠一面聽著,一面微微點頭,待她說罷,便和聲道:「娘子心細如髮,為我四處奔波,辛苦娘子了。」一面說,一面便抬了眉眼,溫潤的眸光暖若春風。
秦世芳的雙頰瞬間又生起潮紅,略含羞意地垂下了頭。
左思曠探手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拉近了一些,語聲中滿是憐惜:「我知曉你每日為我憂心,心下極是過意不去。你也不必總為我奔忙,瞧瞧你,這幾日又瘦了些。」說著便將手撫向她的面頰,溫暖的掌心貼在她的臉上,看向她的眼神,像在看著這世上最值得珍視的事物。
秦世芳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雙眸水光盈潤。
她凝視著左思曠,抬手覆於他的手背,語聲微帶顫音:「妾願意的。夫主待妾恩情如海,妾只想回報一二,並不覺得累。夫主才是辛苦,莫要累壞了身子,也莫要總想著幫妾,引得君姑不喜。」
她說著便低了聲音,似是愁怨,又似含羞,片刻後復又抬眸凝睇,那一顰一盼間,竟也有幾分動人的風韻。
左思曠便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復又將她的手緊緊裹在掌中,柔聲道:「娘子委屈,我亦心疼。你且再忍一忍,待我走通了漢安鄉侯的路,往後便無須總被人壓著了,到時候必定替娘子請封誥命,讓娘子也好生享些福。」
秦世芳痴望著他,眸中漸漸蘊滿水意,終是落下淚來。
她這半生萬般皆難,膝下無著,平白擔著主母的名聲,哪一日不是謹小慎微,生怕一步踏錯?卻唯有一樣幸事,令她始終無悔,便是得了左思曠這樣一世相伴的良人。
這般想著,她的身子已是軟成了一汪水,眸光迷濛如霧。
左思曠溫柔一笑,站起身來,將她自座中拉起,擁入懷中,粗糙的手指撫上她的眼角,拭去了她的淚水。
秦世芳嚶嚀一聲,已然軟倒在那一雙有力的臂膀中,雙眸半闔半啟,亦夾不住那眼中的似水柔情。
左府書房低垂的錦簾,驀地便起了幾許微瀾,似春風掠過湖水,將那一幕水波拂亂了去。而自那簾幕中溢出的喁喁細語、淺喚低吟,便如那飄出窗扇的裊裊香菸,氤氳著無限旖旎……
****************
秦素立在高牆下,漫不經心地四下張望著,視線的一角,始終攏在不遠處的那口枯井上。
暮色自四面八方湧來,西邊的天空堆起灰黃的雲,高牆圍住了半幅蒼穹,卻終是圍不住那瀰散於府邸的蒼茫與淒涼。
雪後的天氣,總是特別的冷。
秦素仰首看向遠處。
一陣風過,吹落了樹梢上堆積的殘雪,雪沫子紛紛揚揚地灑了下來,瓊林搖曳間,有燈火零星,明滅於枯殘的枝椏。
園中正立著好些青衣小鬟,皆執了長篙,一盞一盞地往樹上掛著燈籠。
此乃秦府特有的燈籠,有一個極風雅的名號,曰「暮朝」。
顧名思義,這種暮朝燈是專在暮色降臨、曙色未至時點起的,那燈籠裡的蠟燭只有小指粗,長不盈一寸,點不上兩刻鐘便即熄滅。
此乃秦氏宗族的傳統,原是以此燈喻指光陰如箭、人生短促,朝暮交接不過一明一滅,用以督促子弟用心讀書。
時至今日,潁川秦氏的風華已然淡去,書卷氣也早沒了,唯這暮朝燈卻保存了下來,成了府中的一道風景,一年四季、暮暮朝朝,秦府的東西兩院星燈閃耀,曾為春時夜遊最美的風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089章 暮與朝
秦素仰首望著暮朝燈,將懷裡的暖囊擁緊了些,視線緩緩下移,轉向了不遠處的那口枯井,神情中並無多少情緒。
自那日匆匆辭別後,秦世芳已經連著五、六日不曾露面了。
據錦繡得來的消息說,左思曠這幾日去了臨縣,將秦世芳也一併帶了去。因走得十分匆忙,那合辦族學一事亦就此擱置了下來。
秦素暗自冷笑。
秦世芳對左思曠真是掏心挖肺地好,或許,她是動了真心罷。
然而,這世間一切的卿卿我我、情情愛愛,皆不過是水上浮煙罷了,經不得一點塵世的風霜。
情可以動,心,卻不可搖。
秦世芳許是至死也不曾料到,今日待她情深意重的男子,明日便會將她逐出家門。
真是痴到傻了的女人。
只是,她一個人傻不要緊,卻不該傻到為了個男人,將娘家全家人皆賠了進去。
可恨手頭無藥,斬不斷這中了情孽的毒根,只得見招拆招。
秦素不無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鐘氏那晚去太夫人面前哭訴了一場,還是有些效用的,左四娘的事一經說出,太夫人心中未必便沒有想法。
此外,鐘氏手上掌管著秦府大筆帳目,她若不肯鬆口,那七、八千金的數額,便是太夫人亦要費些思量。
前有鐘氏阻攔,後有那「慧眼」所投密信,秦素推斷,秦世芳應該會安靜好些日子了。
她送去的那份大禮,可不是那麼容易收的。
緩緩往前行了兩步,秦素微揚了頭,佯做欣賞園中的暮朝燈。
那一夜,那詭異的女子悄悄離開東萱閣,又很快折返,觀其身形變化,她扔掉或藏起來的事物,應該不會是小物件,而她棄置東西的地方,離著東萱閣亦不會太遠。
秦素一連歇了幾日,方才挑了這麼個時候,以為畫作取景為名,來到這院門附近散步了一圈,藉以觀察地形。
這一圈看罷,秦素基本斷定,除這口枯井外,再無旁處能夠快速藏得下那樣大的一堆東西。
秦素緩步踱至井邊,以視線的餘光觀察了一會。
枯井上蓋了一張很大的草蓆,四角壓著石頭,若有人想要往裡扔東西,並不困難。
「女郎,這裡有何可看的?天氣太冷,女郎可要先回房?」錦繡顫聲問道,將衣裳攏緊了些。
今日雖無雨雪,風卻極冷,直要刮掉人的皮。地面已經凍得硬透了,木屐踏上去,腳底都覺得生疼。
「太陽落山了,便冷得厲害。」秦素縮了縮脖子,順著錦繡的話說道,一面便自枯井邊走開了。
那幾個點燈的小鬟正自往回走,雖穿著厚冬衣,她們的背影卻依舊纖弱,宛若幼竹臨風,很有幾分楚楚之意。
秦素緩步隨在她們身後,一面在心中暗暗比較。
那一夜,她看見的那個詭異女子身影雖也纖長,但卻不似這幾個小鬟細弱,而是給人一種柔中帶韌的感覺。
縱然夜黑月隱、視野模糊,秦素並不曾看得分明,但那女子行路時的姿態,卻顯然不是十二、三歲的小鬟應該有的,便連錦繡亦無那樣的身姿。
這便表明,那女子年齡應該不小了,至少也應該超過十六歲,甚至還要更大些。
這個年齡的使女,東萱堂還真有不少。
吳老夫人生性冷淡,對這些使女從不關注,於是,她院中的使女便是長到了十六歲婚齡,吳老夫人也想不起來為她們配個人家,前世時,總是由林氏幫著打理這些事的。
那些使女中,會不會便有那個詭異的女子呢?
秦素蹙眉往回走著,猛不防那頭竄出來個人,一下子便衝到了她的面前,若非有錦繡攔著,只怕就能撞到她身上來了。
她略有些吃驚,抬眼看去,眸光立刻一沉。
「阿谷,你瞎了麼?如何往女郎身上撞?你作死啊!」錦繡橫眉立目,一手揉著被撞痛的腰,一面怒聲喝問。
阿谷在她的喝聲中噤若寒蟬,「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秦素並未說話,臉色卻十分難看。
阿谷偷偷向秦素臉上看了看,這才白了一張臉,戰戰兢兢地辯解道:「不是的,女郎,不是我。我是被人推了一下,我原來是在那條路上的,女郎恕罪。」
她說著話便朝一旁的岔路指了指,秦素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眸中掠過一絲訝色。
阿承正站在路口處,一臉尷尬地摸著自己的腦袋。
「見過女郎。」見秦素看了過來,阿承連忙上前見禮,復又垂了頭,期期艾艾地道:「女郎恕罪,東院的路我有些不大識得,在這附近繞了一回,也未尋見院門。後來見這小使女在樹後站著,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我便想向她問個路,誰想那地下凍了冰,我一時沒站穩便滑倒了,反倒將她撞了出去。」說著他便懊惱地低下了頭。
真是個鬼機靈。
秦素的眼睛眯了起來,掩住了眸中的那點笑意。
阿承這是發現阿谷偷窺,替她把人抓出來了。
難怪前世太夫人一見阿承,便立時將他送到了秦彥昭身邊,雖只有八歲,然此子之聰明沉著,已經超出了他的實際年齡,委實難得。
阿谷的臉色又白了一點,磕頭道:「女郎恕罪,是馮嫗叫我來尋女郎的。嫗說天晚了,地上又滑,女郎還是早些回轉的好。因方才看樹上的燈好看,我便站了一會,沒想到被他推了一把。」她像是冷得厲害,語聲微微打顫。
這話說的倒也有幾分聰明,怨不得會被那背後之人派來東籬。
秦素沒去理她,只向阿承笑道:「你是無心的,我不怪你。」說著又轉向阿谷,皺起了眉:「你不知阿承乃是我二兄的小廝麼?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莫要怨怪旁人。」
她的神色顯得極為不虞,語罷又看向阿承,面上含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和善:「你沒撞到哪裡吧?」
阿承連忙笑著搖頭:「無有撞到。倒是嚇壞了女郎,是我的錯。」
秦素抬手掠了掠鬢髮,向錦繡使了個眼色。
錦繡會意,厲聲對阿穀道:「你還不快些回去?女郎馬上便要回院子了,你燒水了不曾?松木有沒有劈細?還有那欄杆每日要抹兩遍的,你只上晌抹了一遍罷?還不快回去把剩下的那一遍抹完!」
這幾句話她說得氣勢十足,很有掌管一院的大使女派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