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姚霽珊 -【折錦春】《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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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9 11:16 PM

第060章 議家事

      太夫人淡聲說道:「所以我叫了你們來,便是要商量這件事。董涼他們這一走,人手便有些不足,我看鐘財很能幹,不如叫他來幫忙罷。」

      房間裡奇異地安靜了剎那。

      在那短暫的瞬間,林氏的神情有片刻僵硬,鐘氏卻是滿面錯愕,抬起頭來,驚訝地看了太夫人一眼。

      鐘財一家乃是鐘氏的陪房。她再沒想到,太夫人居然會讓她的陪房打理府中事宜。

      一應庶務由東院打理,此乃秦府心照不宣之事,太夫人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倒叫人糊塗了。

      鐘氏垂下眼眸,飛快地轉著心思。

      坦白說,她並不想插手秦家複雜的內務,更不想讓林氏有可乘之機。

      林氏對掌家權一向看得極重,聰明的做法便是由得她去,只要不管到西院來,便做個聾子啞巴也沒什麼。而府中諸雜事西院一旦沾上手,往後便可能生出麻煩事來。

      「這……怕是鐘財太拙,幫不了什麼忙。」鐘氏細聲說道,拿布巾拭了拭唇角,「再者說,長兄下個月也要到了,這個天氣路不好走,我正要派鐘財前去迎一迎。」

      鐘氏這理由找得極好。

      鐘氏的長兄鐘景仁一直幫秦家打理著幾處窯廠,每年年尾都會回府交帳,順便送些年禮,這也是府中早有的定例。鐘氏拿他做藉口,卻是再現成不過的了。

      太夫人卻像是早料到鐘氏會這樣說,慈聲道:「你兄長過府還要好些日子,年下諸事卻是眼前便需做的。便聽我的,先叫鐘財過來幫忙,旁的容後再說。」

      語氣溫和,然態度卻是斬釘截鐵。

      林氏滿心的不喜,卻又不好表現出來,只好拿袖子裡的手出氣,捏捏放放,倒弄得骨頭疼。

      太夫人態度如此堅決,鐘氏亦是莫可奈何,只得順從地道:「是,便聽太君姑吩咐。」

      太夫人滿意地笑了,又對林氏道:「你也辛苦了,鐘財的活計我來安排,你只管你手裡的事便是。」

      林氏的表情幾乎維持不住,若不是吳老夫人暗裡推了她一把,她只怕便要當場委屈起來。

      這也太沒道理了。

      走了個董涼,那是太夫人的人,太夫人要安排他送禮,她無話可說。可是,鐘財卻是西院的人,生生地安排了進來,這就已經叫人心裡不舒服了,偏偏太夫人還要親自照管此人,將林氏這個掌家主母放在一旁,她若是沒怨氣那才奇怪。

      見林氏面上青氣隱顯,吳老夫人心底微動,便想幫著說幾句話,畢竟他們東院是一條心的。

      然她的嘴才張開,忽地便想起董涼此去大都,說到底還是在幫左思曠。太夫人肯點頭幫忙,他們東院便欠了個人情,如今拿鐘財來抵,倒也不吃虧。

      心中念頭轉了一圈,原先那責問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吳老夫人張開的口停了片刻,方擠出來一段話:「君姑操持辛苦,有什麼能幫的且開口,我等自是不遺餘力。」

      客氣話總是動聽的。

      太夫人面色稍霽,和緩地道:「如此便好,你我終究是一家人,為著秦家也需齊心。」眼風不偏不倚,恰恰掃在林氏身上。

      林氏被那銳利冰寒的視線一觸,多少委屈怨恨也皆凍成了冰渣,氣勢也弱了下來,提了心、軟了聲,起身囁嚅道:「謹遵太君姑教誨。」

      鐘氏亦起身束手道:「太君姑教訓得是。」

      俞氏見狀便不好再坐了,也跟著站了起來,垂著頭並不多言。

      今日之事她半點不知情,坐在那裡亦是只語未出,然太夫人教訓兩個孫媳婦,她這個前長孫媳卻不能乾看著,必須有所表示。

      見俞氏站了起來,太夫人連忙道:「罷了,都坐吧,大夫人也坐,你也辛苦了。」

      俞氏依言坐了,輕語道:「太君姑可要歇息?今日忙了半天,想是倦了。」

      太夫人倒確實是有些累了,聞言便點了點頭:「坐了半日,骨頭都鬆了。」說著便向吳、高、林、鐘四人擺了擺手:「你們自去忙吧,外頭雪大,路上慢著些。」

      眾人見她神色疲倦,不敢再多耽擱,告退後便兩兩相攜著出了屋。

      外頭的雪下得正緊,真真是飛雪連天、瓊玉漫舞,放眼望去,竟連對面的人影都瞧不清。

      幾個人各懷心思,也沒心情看風景,各自點了點頭,便舉傘的舉傘,乘兜的乘兜,不一時,那數點人影便隱沒於接天連地的大雪中,須臾沒了蹤影。

      ***************

      這場大雪直下了一整夜,至次日,雪霽天晴,滿世界清光絢爛,刺得人睜不開眼。

      秦素甫一醒來,便被窗上那白亮的雪光晃了一下,眨了會眼睛才適應。

      昨日值宿的乃是錦繡,此刻她正睡在熏籠邊的地鋪上,兩眼閉得嚴嚴的,恰是好夢正酣。

      秦素也不喚人,輕手輕腳地掀開布帳,趿了鞋便去了書案處,伸手去推窗戶,不料那窗扇卻是紋絲不動。

      「女郎怎麼這就起了榻?」阿栗從外頭走了進來,一張臉凍得紅撲撲地,紅果兒一般,頭髮上滴下水珠來。

      她見秦素只披了件麻襖,上前便是一陣埋怨:「天冷得能凍掉手指頭,女郎該穿嚴了再起榻的,快些回榻上去。」說著又拿腳去踢錦繡,罵道:「睡得像頭豬,躺平了便是一頭死豬。」

      秦素忍不住「噗哧」一笑,連忙拿手握了嘴,被阿栗一路推回榻上,由著她幫忙著衣。

      錦繡挨了那幾腳,卻仍睡得香,連身也沒翻一個。

      阿栗看著她便又笑起來,也不敢大聲,便附在秦素耳邊道:「女郎看,不就是死豬麼?」

      秦素便向她腦門上戳了一記,不令她多言。

      阿栗服侍秦素日久,倒也摸出了些門道,曉得秦素之意,便放過這個話題,轉而道:「外頭太冷了,窗扇全都凍住了,打不開的,一會我叫人拿熱水澆一澆。」

      秦素漫不經心地聽著,忽然想起了什麼,探身入帳,自枕下取出了一沓紙,盯著上頭的字出神。

      這是她昨日於西院角門處「程門立雪」,終是從秦彥昭那裡求來的他最近寫的幾篇詩文,打的名目是「想拜讀二兄的詩文,順便照著二兄的字習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9 11:19 PM

第061章 晴窗暖

      秦彥昭的一筆字,當年可是連中元帝也誇過的。

      只是,彼時的秦彥昭早已魂歸離恨,他的字還是秦素趁南下遊玩之機收集來的,她還藉著那次機會,悄悄地重新回了秦家一趟。

      也不知是不是秦家霉氣太重,從秦宅回到宮裡沒兩個月,她便落了水,即將到手的后位也沒了,陳國也跟著煙消雲散。

      秦素自然是恨不得中元帝去死的。與之相較,陳國覆滅帶給她的感受,卻沒有那般強烈了。

      少年去國,在異國他鄉忍辱偷生,整整八年間,每一日皆活在恐懼與屈辱中,秦素的心早已冷透。

      若非為了不蹈前世宿命,求一個安身之所,她是連秦家也可拋卻的,何況一個虛而又虛的故國?

      在她看來,在陳國生活的那二十年,並不比在趙國活得好,尤其是深宮的那五年,水深火熱、如履薄冰,也就隱堂歲月堪可比較了。

      如今三國勢均力敵,分不出高下,但明年春的那場衝突,卻會逐漸改變這一局勢,趙國亦會漸漸強大起來。

      今年是中元十二年,離著陳國被滅,還有十六年。

      不覺間,一絲茫然爬上了秦素的面龐,她的腦海中翻動著沉水側畔、火光衝天的畫面,手裡的紙張發出了「唰啦」的聲響。

      這聲音驀地驚醒了她。

      她抬眼望去,入目處是一角青瓷供瓶,瓶中空無一物,妝台上置著玄漆匣,書架上捲著幾卷字畫,立著不少書,熏籠暖暖地烘出熱意,明窗上映了雪光,朝陽燦爛,窗戶四圍鑲了一圈薄薄的金邊。

      秦素微吐了口氣。

      留給她的時間還算長,她還有時間好生籌劃,現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秦彥昭。

      阿栗已經幫她著好了衣,此時正掛著帳鉤,秦素便從那幾頁紙中挑出了兩張,另外收好,其餘的便令阿栗鎖進書匣,鑰匙則由秦素親自收著。

      一時錦繡也醒了,幾人便收拾了起來,服侍著秦素洗漱完畢,又用了米粥。

      因天氣頗為寒冷,吳老夫人與林氏皆忙著打點年下諸事,便索性免了十日定省,秦素便得以在房中用朝食。

      須臾飯畢,趁著換碳盆的功夫,秦素將單獨挑出來的那兩頁紙袖了,看看時辰不早不晚,便喚了阿栗過來,兩個人著了踏冰的屐,踩著滿院的積雪,來到了東晴山莊。

      秦彥婉向來早起,朝食過後,向例是要案前讀書半個時辰的,忽見秦素冒嚴寒而來,她很是吃驚,連忙叫采藍接了主僕二人進屋。

      「這般冷的天,如何跑到我這裡來了?」姊妹二人分賓主坐定,秦彥婉便問秦素,一雙剪水瞳清澈無波。

      秦素未急著回答,而是轉首向四下看了看。

      這房間佈置得比她還要簡單,除了榻、几、椅、案之外,也就一旁書架上的書顯眼些,就連布簾也是粗麻的,上頭的線頭宛若流蘇,參差不齊地垂落著。

      「二姊這裡好生素淨。」秦素似嘆似贊地道,又轉向阿栗:「回去後將供瓶洗淨了收起來,我的房裡不可再有一件多餘之物,可記下了?」

      阿栗忙應是,抬眼正迎上秦素淡漠的眼神,那劉海下的眸子裡像汪了兩團冰,看一眼能叫人凍上半日。

      縱然知曉秦素對自己信重,阿栗還是有些心底發抖,頭垂得低低地,不敢再看。

      秦素其實也不過是隨意地看了看她而已,此時早已探手取出袖著的紙,遞給了秦彥婉。

      「這是我從二兄那裡求來的字,想請二姊幫忙參詳參詳,我該學哪一篇的字才合適。」她一面說著,一面便將兩頁詩文展開,攤放在了秦彥婉的面前。

      「原來是為著此事。」秦彥婉瞭然地點了點頭,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她遞來的在紙上,逐字細看起來。

      這兩頁紙一文一詩。文是抄錄了《易經》裡的一段話;詩則為古體五言詩,卻是秦彥昭自己寫的。

      昨日秦素一定要求了他親筆寫的時興詩文來看,秦彥昭最近卻是因著守孝,學問上便疏懶了些,總共也就寫了一首詩,文卻是沒有的,便拿了前些時候抄錄的文字湊數。

      「這上頭的字我倒都認得,但意思卻不大明白,所以才來請教二姊姊。」秦素細聲細氣地道,神情微有些侷促。

      秦彥婉和氣地看著她,柔聲道:「請教二字我可不敢當。不過,這一篇,」她纖長的食指點在抄錄的那篇《易經》上,搖頭道:「於你暫且無用。這字自是極好的,但意思卻過於艱深,你如今學還太早了些,依我看還是先放一放罷。」

      學字不是光抄字形,還要懂字意。秦六娘是個連《孝經》都看不明白的人,你叫她去理解《易經》,便如令小兒拉大弓,不僅會傷了小兒筋骨,亦會使之對弓箭產生懼意。

      秦彥婉以為,秦素的一顆好學之心,若是因畏懼而止步,反為不美,還是循序漸進為上。

      秦素聞言便點頭道:「嗯,既是二姊說這個太難了,我便抄那篇吧。」她一面說,一面便將那篇名為《冬夜感懷》的詩拿了起來,面上含了一絲歡喜:「我也覺得這個好,雖然不大懂二兄在詩裡說了些什麼,但讀起來很舒服。」

      秦彥婉讚許地道:「六妹妹這樣便很好。文章到手,先好生朗讀幾遍,也許讀著讀著便能明白了。」

      秦素聞言,滿面欣然,遂起身道:「那我便讀一遍,二姊聽我有沒有唸錯。」

      秦彥婉頷首:「甚好,你且讀來。」

      秦素便端端正正地捧了紙,朗聲誦讀起來:

      「人生知何似,微雨過驚鷗;鷗飛如時去,雨落萬古愁。

      乘雲看蒼海,提劍踏浮舟;顧此更殘夜,使我多煩憂。」

      詩不算好,意氣滿紙,卻是少年人的心性,只有最後兩句暮氣重了些。至於多用陳句,此乃剛學寫詩之人的通病,秦彥婉自己都不能免俗,自不會去挑秦彥昭的眼。

      秦素唸完詩後,便切切地望著秦彥婉,似是在等她評判。

      秦彥婉作勢撫掌道:「讀得很好,無一字唸錯。」

      秦素暗裡無奈長嘆。

      這詩的問題這麼大,秦彥婉這個聰明人都沒聽出來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29 11:22 PM

第062章 殘夜憂

      秦素捺下心神,仍是擺出虛心求教的模樣,指著詩問道:「還請二姊賜教,這詩寫的是什麼意思呢?」

      秦彥婉十分耐心,當真便逐句解釋了起來:「這詩的頭一句是感嘆人生短暫,就像飛鳥掠過細雨一樣,倏然便過去了;第二句仍是感慨人生,說那飛鳥飛得那樣快,便如時光飛逝,而那細雨又是那樣的多而密,就像人生在世諸多的憂愁煩惱;第三句則是抒發胸懷,說的是想要擺脫這人間煩惱,像鳥兒一樣自由自在,像俠客一樣無拘無束;最後一句卻是有些傷感了,說的是願望雖然很美好,可卻無法實現,只能守著漫漫長夜,置身於人間諸多煩憂,真是讓人……」

      她忽地收住了聲音,眉間飛快地掠過一絲愕然。

      「怎麼不說了,二姊?」秦素追問道,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秦彥婉卻像是沒聽見,雙眸只鎖在那詩上,漸漸地,臉色便有些發白。

      她方才一直沒注意到,在那詩文左下角隨手標著一個日期,便是今年的十月初五。

      十月初五,正逢秦世章大殮之後,棺槨於主院停靈。

      秦彥昭身為孝子,哭靈期間有感而發,寫下詩文,這並不逾制。可是,當此感傷悲痛之時,他不悼先君之恩、不念逝者之慈,卻怨世事煩擾,恨不能遠離此處,放舟於天地。

      這是一個孝子該有的心境麼?

      這樣的詩,哪裡有半點孝道可言?說是抱怨不滿倒更合適。

      而更叫人揪心的是,詩的最後一句「顧此更殘夜,使我多煩憂」,那「更殘夜」不正是「哭靈夜」?這樣的夜晚竟令秦彥昭感到「多煩憂」,此間道理,實是不能細想。

      秦彥婉一時間後背盡濕,霍然起身,不想起得急了,身子不由晃了晃。

      「二姊!」秦素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一旁的采綠與采藍嚇了一跳,忙搶上前來,采藍便急聲問:「女郎,可是哪裡不舒服?」

      秦彥婉搖了搖頭,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笑:「無事,坐一坐便好。」

      幾個人忙扶坐著她坐下,采藍跑去一旁倒了一盞水,面上的神情頗為猶豫。

      秦彥婉於這些小節處自律極嚴,自成服後便一口水沒喝過,每日全靠著那點米粥度日,采藍知道自家女郎的脾性,故端著水盞卻不敢上前。

      秦素挪了挪腳,遲疑了一會,終是安坐不動。

      秦彥婉一片孝心,秦素無由置喙。且,她自己尚且遵著禮制,卻來勸嫡姊違制,這事若被有心人傳出去,林氏又要說她居心不良了。

      「無妨的,恐是今日起得早了些。」歇息了一會,秦彥婉的語聲又恢復了平靜,面上亦有了一絲血色,唯那雙水瞳深處波光隱隱,若暗潮洶湧。

      秦素終於放了心。

      秦彥婉看懂了,這就好。

      嫡女身份,名聲良好,又有林氏這柄大傘撐在頭上,此事由秦彥婉出面,實在遠勝秦素百倍。

      她垂首望著自己的手,眸中一片沉靜。

      她仍是不懂,平白無故地,秦彥昭為何寫這種詩?

      據她所知,秦彥昭對秦世章是有著孺慕之情的,心地亦很純正,絕不會真如詩中所暗示的那般,對先君生出什麼不好的心思。

      既非對秦世章不滿,那麼,秦彥昭的「煩憂」,又是從何而來?

      木屐踏上厚厚的雪地,「咯吱」作響,空氣中一片冰寒。石橋下的水結了冰,薄薄的冰面下,隱約可見游魚來去。

      秦素扶著阿栗的手,緩步自石橋邊經過,一路都在蹙眉沉思。

      那兩頁詩文已被秦彥婉留下了,理由是她想拜讀,還專門派采藍跟著秦素回來,務要將剩下的詩文取走,秦素自是欣然同意。

      秦彥婉這樣做,便是她聰明謹慎之處。

      連秦素都覺出秦彥昭不對勁,秦彥婉比她更瞭解對方,肯定也察覺到了。

      秦彥昭行止有虧,絕非一日可就。

      高老夫人與鐘氏的溺愛固然是一大原因,也難保沒有旁人暗中引誘,甚至陷害。

      所以,秦彥昭的身邊很該清理一番,最好是將人、物、事全盤仔細地清查,若是能給阿承清出一個更好的位置,秦素便更滿意了。

      她低眉沉思著,一行人轉出小徑,來到了竹林邊上。

      對於自己的二姊,秦素很有信心,她相信秦彥婉一定會去找林氏。

      此事絕非小事,秦彥婉這麼個明白人自是清楚,由林氏出面徹查乃是上上之謀,亦必能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兩院之間原本便矛盾重重,昨日西院又塞了個鐘財進來打理庶務,林氏心中正不滿著,秦彥婉現在拿出了秦彥昭的把柄,林氏怎麼可能輕輕放過,一定會大做文章。

      有林氏虎視眈眈地盯著,再有太夫人居中坐鎮,高老夫人與鐘氏是怎樣也含糊不過去的,再加上昨日德暉堂鬧的那一場,秦彥昭只怕又有得苦頭吃,鐘氏亦要受些牽累。

      秦素不介意事情鬧得太難看。

      秦彥昭也確實該吃些苦頭。

      連個才子都還不是呢,倒學了一身的名士脾氣,也不想想,那些所謂的名士,哪一個不是大士族出來的?以秦家現在的門楣,那樣的「名士」他們根本出不起。

      「女郎,這裡滑,小心些。」阿栗小心翼翼地說道,將秦素的胳膊扶緊了些。

      秦素被她一言提醒,這才發覺她們已然行至東籬門外,那石階上余了少許殘雪,確實有些滑。

      「采藍,你也小心腳下。」秦素扶著阿栗的手,半側著身子叮囑采藍,眼尾餘光瞥見前頭明間兒門簾忽地一挑,一個青衣小鬟一溜煙跑了出來,沿遊廊轉去了旁邊的西廂房。

      秦素只作不知,神色如常地進了屋,先將剩下的幾篇詩文尋出來給了采藍,打發她走,方招手喚了廊下的一個小鬟進屋。

      「錦繡去了哪裡?」秦素漫不經心地問道

      那小鬟方才一直縮在西廂房取暖,見秦素回來這才跑了出來,此時便有些心虛地道:「錦繡姊姊去東華居領對牌,碳快用沒了。」

      秦素沉默了一會,揮手叫那小鬟下去了,蹙眉不語。

      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阿谷這樣明目張膽地往她屋裡跑,已經不是第一回了,得想個法子才行。

      秦素倒不是想將她趕走,只是覺得,阿谷進出她的屋子太容易了,要給她增加一些難度。有了難度,才會覺消息更加可信,也更容易迷惑阿谷背後的那個人。

      若是以往,此事行來卻是不易。不過,現下出了秦彥昭的事,則此事便容易許多了。

      秦素心下輕鬆,悠然地坐在屏榻上,拿起一隻繡繃看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30 09:26 PM

第063章 西泠雪

      西廬的院門前,清出了細細蜿蜒的一條窄路。

      那路是以白石鋪就的,映了天光便越發白亮。路的兩旁堆滿了掃出的雪,厚得幾乎能沒進人的小腿去。雪堆旁便是一棵高大的梨樹,滿樹瓊柯玉枝,在陽光下晶瑩如玉。

      一隻麻雀在空地上蹦跳著,像是被那雪凍得站不住一般,沒個消停的時候,那尖尖的喙在雪堆裡這裡一啄、那裡一翻。

      「啪」,一根梨枝終是承不住積雪傾壓,斷落於地,連帶著那半枝殘雪也落在了地上。

      那麻雀受了驚,「撲棱棱」飛走了,在半空裡劃出一道不甚鮮明的灰色印記。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鬟自小徑盡頭轉了出來,遠遠地看了一眼西廬緊閉的大門,又看了看那守在門邊面色肅然的僕婦,腳下不敢有絲毫停頓,自另一頭拾級而上,跨進了遊廊。

      直到在遊廊裡轉過兩個拐角,那小鬟才停下腳步,抬袖抹了抹額角的汗。

      她生得頗為秀氣,卻並不打眼,眉眼細細,鴉青的頭髮梳成雙平髻,髻上插著對稱的兩根木釵,一身白衣黛裙,卻是西院最普通的使女裝扮。

      她在廊中歇了會腳,方才又繼續往前,自遊廊而至夾道,又穿過一道寶瓶門,便來到了一所小院前。

      那小院的院門半掩半闔,院門由荊條與木條合編而成,縫隙中纏滿藤蘿枯黃的細莖。院門的上方懸著一塊原色木匾,無漆無裁,邊角處還留著斷茬,像是匠人隨手劈開的一般,匾上是樸拙的「西泠」二字。

      這小院的院牆亦非白牆,而是別出心裁的黃泥牆,牆面上亦垂掛著藤蘿。想必到得春時,那碧綠的藤蘿牽門繞壁、垂花墜蕊,自有一番幽靜古樸的意味。

      那小鬟推門而入,卻見院中的雪鋪了厚厚一層,並無人掃。一棵合抱的桃樹佔據了院子的整個西角,樹下一張石桌、兩方石凳,上頭也堆滿了晶瑩的雪。

      「你來了?」一個容長臉、相貌娟秀的使女正守在倒座房的門邊兒上,此時便探了身子向那小鬟招了招手,說話的聲音卻是極輕:「如何去了這般久?女郎等了好長時間了。」

      那小鬟連忙上前輕聲招呼:「旋覆姊姊好。」

      旋覆向她點了點頭,問道:「東西都拿來了麼?」

      那小鬟也不說話,將一個青布小包自懷中掏了出來,遞給了旋覆。

      旋覆伸手接過,四下看了看,便向那小鬟輕聲道:「趁著這會無人,快些去吧。」

      那小鬟向她屈身行了一禮,便返身出了院門,一角黛裙在門邊閃了閃,須臾便沒了蹤影。

      旋覆將院門輕輕掩上,袖好青布包,便轉上一旁的遊廊,不一時便跨進了正房明間。

      屋子裡暖意氤氳,還有一股淡淡的松木香,一應家具或為藤編,或為實木,雜以陶瓶瓦罐,精雅中透著古樸之意,令人耳目一新。

      秦彥梨穿著件夾單斬衰,滿頭青絲只挽起了一半,另一半便披散在肩上,烏溜溜的宛若飛瀑,光可鑑人。

      她原本正坐在西次間靠窗的案邊讀書,聽見外面的響動,便抬起頭看向門簾處,鳳眸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幽光。

      她的貼身使女繁縷見狀,便上前將這一邊的門簾也挑了起來,將旋覆讓進了房中。

      「女郎,東西拿到了。」旋覆上前行禮。

      秦彥梨放下書,閒閒地擺弄著案上的一支竹筆筒,漫不經心地問:「她人呢?」

      旋覆輕聲道:「走了,和往常一樣穿著西院的衣裳,並沒人瞧見。」

      秦彥梨頷首「嗯」了一聲,又問:「東西何在?」

      旋覆便將方才那個青布小包取了出來,雙手呈了上去。

      秦彥梨鳳眸微閃,拿起布包看了看。

      布包上頭打了一個簡單的雙翅蝴蝶結,若不細看,不會有人注意到那布結的兩根蝶尾,長的一端正指向青布的一塊暗記。

      此乃秦彥梨與秦彥柏暗中約定的記號,並無第三人知曉,便連他們的生母蔡氏亦是不知。

      秦彥梨微微放了心,向旋覆使了個眼色。

      旋覆會意,自去了門邊守著,繁縷則將門簾放下了半幅。

      「你看看,這些可是全了?」秦彥梨伸手將布包打開,露出了裡面的幾樣小物件,有扇墜、有墨錠袋子,還有一個精緻的寶藍織錦繡蘭草香囊。

      繁縷仔細點數一番,笑道:「都全了,女郎放心便是。」說著便又將東西重新包好。

      秦彥梨的神情輕鬆了些,輕笑道:「險些便沒趕得急,幸得我昨日便給阿兄遞了信。」

      繁縷便笑道:「有女郎在,這些東西必不會被人查出來的。女郎聰慧,何人能比?」

      話音落下,秦彥梨面上的淺笑忽然便暗了暗,若微雲遮了月,那張秀麗的臉便此有了幾痕陰影,沉鬱冷淡,是夜色中幽幽綻放的花朵,清極麗極,卻又總叫人看不分明。

      良久後,她面上的笑意淡去,感慨地嘆了一口氣:「可惜了,左四娘的一腔情意,卻被這一場風雪摧折殆盡。」

      口中雖說著可惜,然她的神情卻是反之,語罷又掩唇而笑:「也不知我二兄現下又是如何了?會不會難過?」一面說著,她一面便伸出纖長的手指,將那織錦香囊獨獨挑了出來,看也未看,直接便扔進了碳爐。

      這一包東西里,唯有這枚香囊,不可被鐘氏查知。至於餘者,皆不過是為這香囊打的掩護罷了。

      秦彥梨清幽的眸子盯著碳爐,那爐中火苗躥起,捲起香囊,不一時便燒了起來,灼灼火光映入她的眼眸,照出兩點明亮的光。

      繁縷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輕聲道:「聽說,東院夫人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周嫗和好些德暉堂的人,夫人陪著她們進了西廬,一進去便將院門鎖了,服侍二郎君的人也全都被鎖在了裡頭。」

      「可惜了啊。」秦彥梨這回是真的嘆息了,眉間鬱色若風露沾花,點點輕愁:「阿志很好的,又與左四娘身邊的流年相熟……可惜了。」

      她語中許多未盡之意,繁縷縱然明白,卻也不敢接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30 09:31 PM

第064章 含清愁

      沉默了好一會,繁縷方輕聲問秦彥梨:「女郎,這包東西該如何處置?」

      「能砸的便砸碎,能燒的便燒了,你與旋覆看著辦罷,務必不留痕跡。」秦彥梨吩咐道,又悵悵地嘆了一口氣:「可惜事發得太早,倒不好糊塗弄過,若是再遲上個半年一年的,時間上便不大能說得清了。如今左家那邊息了心思,阿志又留不下來了,倒叫人有力也無處使。」

      她秀黑的眉蹙了起來,眉間清愁若梨蕊迎風,淡雅清幽。

      那一刻,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秦彥柏叮嚀的話語:

      「……三妹,那香囊須得盡快毀掉。那本是你從左四娘那裡得著的,此次假借左四娘之名,輾轉交給了阿志,若是待兩年後事發,事情自然好說,可現在這時間卻是太近了,府中正辦大喪,門禁森嚴,母親若想要查出何人進出,那是一查即知的,若是萬一查到……三妹可就危險了……」

      秦彥柏擔憂的眼神似仍在側,秦彥梨心中微暖,復又一嘆。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

      誰也沒想到,一個才從田莊歸來的野娘子,在德暉堂胡言亂語了一通,竟叫府中起了這場亂子,生生壞了他們的安排。

      秦彥梨的臉色沉了下去,卻不再說話,只蹙眉沉思。

      繁縷一面給布包打結,一面低聲勸慰:「女郎行事穩妥,這是極好的,又何必急於一時?那阿志只是個小廝,留或不留不與女郎相干。若是行之太切,只怕還不好脫身呢。往後時日還長,三郎君又內秀聰穎,女郎不必太過憂心。」

      秦彥梨的眉尖蹙得緊了些,良久後,方啟唇輕語:「我總在想,若是我再多多與左四娘說些話,或許此時事情已然鬧開了,我那二兄……」

      她語聲漸輕,仍是一副輕愁淺慮的模樣,只眸光深處閃著一簇幽暗的火苗。

      繁縷沉默了下來。

      話題牽涉到了西院,不,應該說是整個秦府最受矚目的二郎君,她不過是個卑賤的使女,即便於無人之處,不該亦不敢多言一字。

      所幸秦彥梨亦不需她答話,靜了片刻,又輕輕一嘆:「罷了,一切皆是天意,誰也料不及的。不過,父親大喪,蕭夫人卻只來了一回,蕭家幾位郎君至今不曾與阿兄寫信,未免叫人憂心。」

      說到這裡,她面上的鬱色更深了些,纖纖手指無意識地翻弄著,手中的筆筒不住翻轉。

      「女郎想得太多了。」繁縷嘆息似地道,看向秦彥梨的眸光中帶著幾分憐惜,「女郎身為女子,只每日讀讀書、做做針線便是。這些事情是郎君們該想的。」

      秦彥梨面露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以為我願意多想麼?我也是不得已啊。阿姨是個痴人,只知自怨自苦,哪裡會管我和阿兄?阿兄唸書本就辛苦,還要時刻注意分寸,既不敢太過聰明,又不好表現得太笨。雖與二兄、四兄他們同在蕭家族學附學,然人情交際上他卻只能靠自己,還要兼顧著阿姨不受欺負,一顆心分成了幾瓣。我若再不替阿兄多想一想,他一個人如何顧得過來?」

      她越說便心情便越沉鬱,握著筆筒的手指骨頭微白。

      蕭家幾乎是秦家最大的依仗,然而,隨著秦世章的離逝,蕭家人態度上的冷落卻是如此明顯,著實令人齒冷,而左家……

      「奪」地一聲,秦彥梨將筆筒擱在案上,同時長呼了一口氣。

      「罷了,前頭終究是我謀劃不細,此刻再想補救已是不及。蕭夫人那裡……那也是以後的事了,如今多想亦是無宜。」她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地說道,停了一停,復又喃喃地道:「也不知阿兄有沒有將那兩篇東西藏好?」望著窗外桃樹的枝影,她的眉間泛起隱憂。

      「女郎不必擔心。」繁縷柔聲道,「就算搜出來了,也不能說明什麼。自家郎君之間互贈詩文,不是最尋常之事麼?」

      秦彥梨聞言莞爾,讚許地看了繁縷一眼:「你說得很是。」說著又指了指她手中的布包,「這便去處置了罷。若我沒猜錯,再過一會,便要有人來搜院子了。」

      她是笑著說這些話的,並未顯出任何擔憂或懼怕,就像是玩笑一般。

      繁縷卻明顯緊張起來,躬了躬身,便拿著那包東西出了門,秦彥梨輕柔的語聲亦隨步而起:「旋覆,你與繁縷一起去罷。」

      旋覆應了一聲,將守在曲廊轉角處的兩個小鬟喚過來聽用,便與繁縷一同轉進了耳房。

      西泠山房樸拙的門扉半掩著,掩去了滿院暗藏的心事。而與此同時,西廬的大門卻「嘭」地一聲從裡推開,門中行出兩列面色沉肅的僕婦,鐘氏與林氏相攜而出,一個抑著薄怒,一個得意張揚。

      「天幸察覺得早,阿圓萬萬莫要氣惱,免得傷了身。二郎少年心性,尚有待琢磨。」林氏叫著鐘氏的閨名,語聲殷殷、態度親切,若不是面上的笑意太過明顯,一番話倒也稱得上真摯。

      鐘氏柔婉垂首,狀甚溫馴,一口牙卻幾乎咬碎。

      秦彥昭喪中逾制,被太夫人當場點出,這事她認了。畢竟是她和高老夫人默許的,也是心疼秦彥昭,怕他在棚屋裡凍出病來。

      可是,今日林氏洶洶而來,帶著太夫人的口信,卻是要去搜秦彥昭住的西廬,且還不許人提前送信,直接便將西廬的大門關起來,上上下下搜檢了一番,最後更是蒐羅了一匣子秦彥昭寫的詩文,說是要回去細查。

      此乃太夫人之命,鐘氏不敢有違,卻又如何甘心就這樣任林氏在西廬撒潑?

      就在方才,她終是忍不住出聲質問,林氏便湊在她耳邊,低低地念了一首詩,並告訴她這是秦彥昭於守靈之時寫的。

      鐘氏稍一思索,當即冷汗便濕透了重衣。

      從那時起直至此刻,她隻字未出,唯眉間怒意越聚越重。

      林氏的明嘲暗諷,如何及得上她心中的怒海狂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30 09:35 PM

第065章 西窗齋

      「……阿圓是氣我了麼?」見鐘氏半晌不語,對自己的話直似耳旁風,林氏頗感無趣,便又問道。

      鐘氏抬起頭來,看向林氏的眸光似冷似暖,語聲輕若微風:「姒婦何出此言?」

      林氏一笑:「你不氣便好,我還當你氣我多管閒事。」語罷便以袖掩唇,眉眼卻是彎了起來。

      過了一刻,林氏方正了正顏色,拂著衣袖道:「秦家最重門風,娣婦向來溫婉知禮,自無須我多說。我這裡還有太君姑的一句話,娣婦且請聽好。太君姑說,孝期不可有任何差池,東、西兩院皆要仔細清查。」

      說到這裡,她的神情似是有些不自在,舉袖在唇邊拭了拭。

      她給秦彥恭熬雞湯的事情,太夫人當面責了她,並將秦彥恭的奶姆攆去了洗衣房。此時轉述太夫人的話,她不免思及前事,臉上也帶了出來。

      鐘氏轉眸看了她一眼,驀地柔柔緩緩地道:「旁的皆容易,不見葷腥卻難。姒婦說可是?」

      竟是直言譏諷,不留半分情面。

      林氏一呆,瞬間面皮紫漲,立起眉毛便要發作,鐘氏卻已折腰行禮:「姒婦慢行,恕不遠送。」語罷竟不等她回話,便領著人逕自轉上了一旁的小路。

      林氏氣得胸脯起伏,好半天方才用力揮了下衣袖,諷道:「自己滿身蝨,卻管他人臉上痣。」

      周嫗垂首站在她身後,便如沒聽見一般。

      有她在面前,林氏終究不敢太過分,恨恨地盯著鐘氏的背影看了半晌,方面色鐵青地離開了。

      鐘氏一路蹙著雙眉,也不回西華居,只分派了幾個使女去各處傳話,自己卻是帶著人沿小路彎去了夾道,行不過一刻鐘,便來到了西窗書齋。

      此處乃是秦彥柏的住處。

      秦彥柏此時正立在曲廊邊,望著簷下垂落的冰棱出神,忽見一隊人衣帶翩飛,自院門外走了進來,那被一眾僕婦簇擁在中間的人,正是鐘氏。

      他心下暗驚,連忙出屋相迎,連屐也未踏,踏著殘雪幾步奔行至鐘氏跟前,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笑,躬身施禮:「母親,這麼冷的天如何出門了?還請進屋少坐。」

      鐘氏擰了一路的眉心,在跨入院門的一剎便鬆了下來,此時面上是春風般的一抹笑意,和聲道:「天太冷,我不放心,來你這裡瞧瞧。」

      秦彥柏忙道:「是兒子不孝,竟累得母親憂心。」語罷親自在前引路,又親手打起了門簾,延請鐘氏入了內,又喚小童捧了熱熱的茶盞上來。

      鐘氏看著茶盞,神情有瞬間的凝結,復又歸於淡然,行若無事般地端起陶杯,合握於掌中。

      「這茶是給母親暖手的,兒慚愧,未備得牛皮暖囊。」秦彥柏適時地低了頭,似是愧於不能好生侍奉母親。

      簡簡單單一句話,明了孝道,解了自身,暗示自己守制之嚴。分明是解釋,卻聽不出半點解釋的意圖,只覺委婉周全。

      鐘氏忽然覺得,她好像有點不大認識這個庶出的三郎了。

      捺下心頭升起的情緒,她淡淡地瞥了秦彥柏一眼,語聲舒緩:「無妨的,守孝期間不可逾制,昨日你太祖母才說過,我省得。三郎不必自責。」

      秦彥柏抬起頭來,清秀的臉上眸光澈然:「謝母親體諒。」

      鐘氏凝目看他,卻見他一雙眸子清清朗朗,如窗外天空一般直可映心。

      不知何故,鐘氏腦海中莫名冒出四字:坦蕩磊落。

      那一剎,她忽覺萬分灰心。

      她悉心教導著兩個嫡親兒子,十幾年不敢稍有懈怠,可現在她才發覺,比起這位庶出子來,她的兩個兒子,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這還真是久居山中、只知桃源,卻不知世外早就改天換地。

      若非太夫人的雷霆手段,她哪裡會多看這庶子一眼?又哪裡會發現這樣叫人難堪的差距?

      鐘氏心裡堵得厲害,只得垂眸去看茶盞。

      「母親可覺得冷?兒可叫人點上碳爐的。」秦彥柏關切的語聲響起,態度仍是一如方才的坦蕩。

      鐘氏抬起頭來,神情溫和地搖了搖頭:「我兒孝順,卻也需守禮制。」她眸色殷切,是真心為晚輩考慮的慈母神情,一面說著話,一面那視線卻飄向了院門處,似是在等什麼人。

      秦彥柏心下微沉,方要說話,忽見一人自院外急行而入,卻是個穿著葛布大袖衫的男子,那男子身後還跟著兩個灰衣小鬟,其中一個有雙大大的眼睛,黑亮如漆。

      一見這三人,秦彥柏的瞳孔微微一縮。

      「鐘管事,何事至此?」西窗書齋的守門小僮上前招呼。

      鐘財聞聲止步,躬身賠笑道:「我奉太夫人之命而來,尋三郎君有事。」

      那小僮哪裡敢真攔著他?現在鐘財可歸德暉堂管,他一個西窗書齋小廝,問一聲已經算得上盡職了。

      小僮便側身讓了鐘財進門,秦彥柏也不要人稟報,自己便行至了屋門邊,和氣地招手道:「鐘管事請進吧。」

      鐘財倒是謹守著本分,帶著那兩個小鬟先向鐘氏行了禮,再向秦彥柏行了禮,方躬身道:「太夫人請三郎君去德暉堂一趟。」

      秦彥柏應了聲「是」,又回身看著鐘氏,恭聲請罪:「母親,兒要去見太祖母,不能陪母親說話了。」

      鐘氏柔和的視線攏在秦彥柏的身上,過了一會方緩緩地道:「我兒且去罷,我一會也便走了。」停了一刻,又添了一句:「既要去見你太祖母,還是換身衣再去。」語罷便喚人:「阿柳、阿絮,你們去陪三郎換衣。」

      竟是沒給秦彥柏一點說話的機會。

      此時,兩個白衣黛裙的使女已是應聲而出。二人皆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相貌頗為不俗,領命後便立在了秦彥柏身後。

      秦彥柏臉上的謙恭不減半分,亦無推拒之語,十分順從地便與那兩個使女去了裡間,不一時便換了身麻衣出來,向鐘氏躬身道:「母親,兒這便去了。」

      「去罷,叫你的人好生跟著,莫要受了凍。」鐘氏柔和地道,語聲溫婉,神態閒逸,唯一雙眸子,在庶子的身上打了個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30 09:43 PM

第066章 青絲君

      秦彥柏面上的孺慕與溫和,在這一剎那,有了一痕撕裂的跡象。

      然,也只是跡象而已。

      他很快便恭謹地垂下了頭,那撕裂的危險,亦隨著這個動作消散。

      「是,母親。」低平淡然的語聲,溫和得一如鐘氏手中微溫的茶盞。

      鐘氏含笑點頭:「去吧。」

      秦彥柏便退出了屋門,十分乾脆地將西窗書齋能帶走的僕從皆帶走了,只留下了幾個幹粗活的僕役。

      知機如斯,果斷如斯。

      鐘氏握盞的手指再度泛白。

      「著衣時,可仔細搜了?」望著秦彥柏消失於院門的一角袍擺,鐘氏聲若寒冰,視線卻仍舊望著前方。

      那個叫阿柳的使女便上前道:「夫人,我們仔細搜了,三郎君身上沒藏著什麼。」

      「算他聰明。」鐘氏冷冷一笑,語罷眉梢微挑,唇角繃出一道冷厲的弧度,看向鐘財:「鐘管事,去找兩個最信得過的人來,將這裡所有的東西都給我搜一遍。有一點可疑,即刻來報。」

      方才秦彥柏是被那兩個小鬟帶走的,鐘財卻沒走,此時聽了鐘氏的吩咐,他應諾一聲便疾步走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又帶了兩個小廝來覆命。

      鐘氏掃眼看過,點了點頭。

      這兩個小廝不是旁人,卻是鐘家世僕的後代,行事機靈穩重,還識得幾個字,確實是信得過的。

      「你們也去。」停了片刻,鐘氏又吩咐阿柳與阿絮。

      此時的她已不複方才冷厲,芙蓉秀臉一派平和,宛似在叮囑使女整理房間:「被縟、床帳、衣裳這些由你們兩個查。男子終究粗心,你們仔細些,尤要注意夾層中是否藏了東西。」

      阿柳與阿絮皆屏息聽著,待她說完了,方齊齊應是,輕手輕腳地去了裡間。

      西窗書齋的搜檢就此開始,不止此處,整個西院亦如是。

      方才自西廬出來後,鐘氏便下了令,叫人將整個西院皆封住了,許進不許出,同時又分派出數隊僕婦,由她的親信管事領頭,去各院搜檢。

      鐘氏覺得,太夫人有一句話說得極對。

      西院,的確該好生清理清理了。

      她抬眼看向院中忙碌的僕役,眸色沉冷。

      西院的情形,著實使人心驚。

      先是秦彥昭逾制的消息被人透了出來,接著又是那首大不敬的詩,再接著,就在半個時辰前,有僕婦從秦彥昭的幾本書裡,搜出了夾在其中的一片樹葉與一片玉蘭花瓣。

      那樹葉與花瓣顯是夾了好些時候了,已微微地泛了黃,上頭各寫了一句詩。

      花上的一句是「花好無多時」,葉上的一句是「風過誰人知」。

      很妙。

      每一句都似是而非,似有情而若無情,說是情詩也可,說是感懷也可。

      看著那枯萎的一葉與一花,秦彥昭神情怔忡、目光遲滯,像是已經不記得這件事了,抑或,只是不願承認。

      鐘氏並不曾向他求證。

      與其說她相信自己的兒子,莫不如說,她其實是怯於去聽那個答案的。

      秦彥昭蒼白的面色,讓她有了種極為不好的預感。

      一如她此刻對秦彥柏感到陌生一般,那一刻的她,對自己親生的兒子,亦覺出了一種令人難耐的陌生。

      而更令她驚心的是,這一葉一花,是從兩本幾乎落灰的蒙童讀物裡掉出來的。

      這般珍重小心地藏著此物。

      是何人?出於何種因由?目的何在?

      望著秦彥昭那跡近於受傷的神情,鐘氏頭一次發覺,她自以為熟悉或掌控的一切,其實,早已不在她的掌中。

      從西廬出來後,她首先便來到了西窗書齋。

      秦彥昭乃是秦家後輩中最出色的兒郎,他若是垮了,何人便能脫穎而出?這問題幾乎想都不用想,答案呼之慾出。

      所以,當鐘財捧著一疊詩文,恭恭敬敬奉至鐘氏跟前時,她面無表情地從中抽出了兩頁,仔細讀了起來。

      這兩頁,皆是秦彥昭的字跡。

      不出意外地,那首大不敬的《冬夜感懷》果然在列,而另一篇《春日》,卻是一首綿綿長長的情詩。

      「花好無多時,風過誰人知。」

      這兩句詩,皆摘自於此。

      詩後的署名並非秦彥昭,而是一個很婉約的別號:青絲君。

      盯著紙頁上熟悉的字跡,鐘氏眸中,驀地劃過一絲怨毒。

      「燒了。」她將那兩頁紙遞還給鐘財,面沉如水,眉間湧動的情緒如霜似雪,令整個房間都變得冰寒。

      左家的人,這就已經把主意打到秦彥昭頭上了麼?

      鐘氏微眯雙眼,袖中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動著,面上隱隱泛出一層青氣。

      欺人太甚!

      左氏簡直欺人太甚!

      秦世芳,好一個「賢婦」!

      真真是左家好婦,算計娘家眼都不眨,竟早早就打了這齷齪的主意,與府中宵小暗中勾結,拿著秦家未來的家主,去巴結她的夫家?

      左家也打得一手好算盤。秦家的門楣他們瞧不上,秦家偌大的家財倒是入了他們的眼,便捨出個不值錢的「青絲君」來,妄圖染指一二。

      什麼青絲君,鐘氏真想狠狠地「呸」一聲。

      不過是個提不上筷子的庶女罷了。

      左四娘以為,就這樣悄無聲息、不要臉皮地湊過來,便真能來秦家當了宗婦?

      真是好一場春秋大夢。

      她也配?!

      那一刻,鐘氏真恨不能生啖其肉,面上的青氣瞬間化作厲色。

      不過,這情緒也只浮起一個剎那,很快便又被她壓了下去。

      說來說去,這其中錯得最多的,還是她自己。

      她太大意了,總以為西院的一切盡在掌握,這才叫人暗中算計了去。

      若非秦世章忽然離世,若非秦素昨日冒頭,甚至,若非林氏的不依不饒,此事會走向何等境地,鐘氏幾乎不敢往下想。

      她微闔雙眼,深深地吐納了幾息,再睜開眼時,面上的神情又變得一派溫婉。

      「西窗書齋有鼠,封起來罷。」她閒閒淡淡地說道,拂了拂衣袖,宛若拂去衣襟上飄落的亂紅,「鐘財,你再親自跑一趟西泠山房,那院子年久生潮,不宜過冬,便將三娘挪去西華居的西廂居住,恰巧我也想要個乖巧的女兒做伴。」

      「是,夫人。」鐘財恭聲應是,頭垂得極低,連大氣也不敢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30 09:47 P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7-7-1 06:37 PM 編輯

第067章 變局生

      鐘氏端詳了一會衣袖上的麻線,復又淡然地道:「如今正是孝期,三娘搬過來也容易,斬衰一身而已,至於別的衣裳被縟之類,便不必搬了,還有她身邊的所有使女,也先留在西泠山房暫住,我會調我的使女服侍三娘的。」語罷目光微轉,漫聲道:「阿柳會隨你去,再多多帶上幾個僕婦,護著三娘去西華居。若有多言的,不必理會,回來復我便是。」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鐘財,眼神淡極近無。

      鐘財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將頭垂得更低了些,恭聲道:「是,夫人,我會好生將三娘請去西華居的。」

      鐘氏輕輕「嗯」了一聲,娟好的面容上漾出一絲淺笑。

      這個「請」字,她實在愛聽。

      這對兄妹如此聰慧,她總不好白白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不是麼?投桃報李這樣粗淺的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鐘財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隨他一同離開的,還有幾個僕婦並那個叫阿柳的使女。

      西窗書齋一下子少了許多人,變得越加安靜起來。

      鐘氏微眯了眼,向著窗外望瞭望。

      院外是一片明燦燦的陽光,簷下的冰棱時而落下水滴,石階上水跡宛然。

      石階左側,一間草木混搭的棚屋,醒目地坐落於滿院的陽光下,棚屋前的青石路與白雪間錯,有一種格外的潔淨,讓人想起窗明几淨這樣的詞語來。

      鐘氏有些出神,唇角似彎非彎,那一抹笑意便也若有若無地懸著,像是下一刻便能落於唇畔,卻又始終不肯落下。

      良久後,她平淡無波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阿絮,你帶人去梁嫗那裡取鑰匙,將西樓的院門開了,著人打掃乾淨,再向鐘管事支些人手,盡快搭一間棚屋出來。往後,三郎便住在那裡為父守孝。」語罷停了一停,彎眸一笑:「我一向知道,三郎是最孝順的好孩子。」

      她說話的聲音是那樣輕柔,若春天最溫暖的風,拂亂了這十一月深冬的寒冷,亦將西院那原本的安然寧靜,拂出了春風乍起的波動與漣漪。

      兩個時辰後,當錦繡帶著一臉明顯的驚訝與怪異,跨進東籬的院門時,秦素自窗邊瞧見,唇角便是一勾。

      錦繡還真是個頂頂有用的使女,至少在打聽消息這方面,錦繡之能無人可以匹敵。

      秦素再次感慨,她留下林氏的這個眼線,還真是留對了。

      「女郎女郎,西院出事了呢。」一跨進屋門,錦繡甚至等不及去爐邊暖手,便直接掀簾進了西次間,興奮得臉都漲紅了。

      秦素依在案邊懶懶地瞄了她一眼,取笑她:「瞧你這般模樣,莫非西院賞銀,被你討了個巧?」

      錦繡連忙兩手亂搖:「不是的女郎,是旁的事情。」她語聲急急,上前兩步四下看了看,方壓低了聲音道:「是西院夫人,就在方才,西院夫人忽然下令,封了西窗書齋與西泠山房,將三郎君遷到了西樓,又將三娘接到了西華居呢。」

      錦繡說話的時候眼睛睜得極大,再加上時而張成圓形的嘴、挑得高高的眉毛,直是用盡一切表情顯示著這消息的不同尋常,又像在竭盡全力壓制心裡的那股幸災樂禍。

      林氏這一次想必是得意得狠了,錦繡便也跟著一臉歡喜。

      秦素卻毫無興致,只淡淡地「嗯」了一聲,懶散地道:「就是這事?這又算是什麼大事不成?三兄與三姊姊換個住處而已,也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語氣很有些不以為然。

      錦繡一聽此言,睜圓的眼睛裡便晃過了一絲不屑。

      真真是凡事不曉的野娘子,竟不知此事透出的詭異。若是在二娘或四娘跟前,只消說一句,她們立刻便會明白的。

      錦繡著實有些恨鐵不成鋼,憋了好一會的氣,方才捺下性子,耐心地道:「不是的,女郎,不是換住處這樣簡單的。」說著又上前兩步,湊在秦素的耳邊說道:「西院才大大搜檢了一番,接著就封了三娘與三郎君的院子。女郎且想一想,不封二郎君的,也不封五娘的,卻偏偏只封了他們的,這不奇怪麼?女郎可知,三娘與三郎君,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她越說便越靠近秦素,兩個人幾乎臉面相貼。

      秦素蹙眉往後躲了躲,厭棄地道:「你有話好生說,莫要往我跟前湊。」

      錦繡這才發覺自己湊得太近了,幾乎都貼在了秦素的耳邊。心中莫名一慌,只覺秦素冰冷的眼神如同利箭一般,刺得她臉面發疼,她連忙後退兩步站好,一時間倒忽略了方才縈繞鼻端的那股淡淡幽香。

      待她退後兩步站好,秦素方才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樣來,歪著腦袋想了片刻,「噯呀」了一聲道:「被你一說我方想起來,三阿兄與三姊姊皆是蔡阿姨生的。」

      錦繡立刻用力點頭道:「正是的,女郎只要往這方向想一想,便知道這事情奇怪了。」

      秦素聞言便蹙起了眉頭,似是苦心思索,過了一會方問錦繡:「你方才說三兄住去了西樓。西樓是哪裡?我怎麼不記得了?西院有這樣的地方麼?」

      錦繡得意一笑,忙又拿手掩了口道:「女郎這便是聽懂了,這問得也正在點子上。」

      秦素不語,只睜大了眼睛看她。

      錦繡四下環顧一番,方壓低了聲音道:「女郎才剛回府,自是不曉得西院的情形。那西樓便在西院的北角,原先是蘭圃,專門用來種蘭草的,因蘭草喜陰喜濕,故那院子旁邊還特意引了一道活水,一年四季都陰涼涼的。後來蘭圃不知為什麼拆掉了,改成了一所院子,便是西樓,因為這西樓太過陰濕,便一直空著。如今西院夫人說西窗書齋鬧鼠,便將三郎君遷到了那裡,還臨時搭了棚屋,要三郎君在那裡守孝呢。」

      她說到這裡便不再往下說了,只拿眼睛去看秦素,一臉的意味深長。

      秦素卻並未去看她,而是將視線移向了窗櫺。

      窗戶推開了兩指寬的一條縫,寒冷的空氣絲絲透入,又被屋中暖意化去。

      她微蹙著眉頭,心中忖度不已。

      西院如此大動干戈,委實出乎她的意料。

      她本意只是想把秦彥昭的身邊好生清理一番,卻未想鐘氏出手如此簡斷,乾淨利落地收拾了兩個庶出子女。

      **********

      作者君是個從善如流滴人,聽從書友建議上傳人物表,大家對照著看文就不會迷糊了。

  秦氏家族

  主院

  太夫人——秦家老太君

  俞氏——秦世宏遺孀

  秦彥端——嫡長子(父秦世宏,母俞氏,癱瘓)

  秦彥雅——嫡長女(父秦世宏,母俞氏)

  東院

  吳老夫人——秦世宏嫡母,秦世章養母,秦世芳生母,

  林氏——秦世章正室夫人

  盛氏——秦世章妾

  徐氏——秦世章妾

  秦彥婉——嫡二女(父秦世章,母林氏)

  秦彥貞——嫡四女(父秦世章,母林氏)

  秦素——庶六女(父秦世章,母趙氏,亡)

  秦彥柔——庶七女(父秦世章,母徐氏)

  秦彥樸——庶五子(父秦世章,母盛氏)

  秦彥恭——嫡六子(父秦世章,母林氏)

  西院

  高老夫人——秦世章生母

  鍾氏——秦世章正室夫人

  蔡氏——秦世章妾

  夏氏——秦世章妾

  秦彥昭——嫡二子(父秦世章,母鍾氏)

  秦彥柏——庶三子(父秦世章,母蔡氏)

  秦彥直——嫡四子(父秦世章,母鍾氏)

  秦彥梨——庶三女(父秦世章,母蔡氏)

  秦彥棠——庶五女(父秦世章,母夏氏)

  ※※※※※※※※※※※※※※※

  左氏家族(秦家姻親)

  秦世芳——女主姑母

  左思曠——女主姑父

  ※※※※※※※※※※※※※※※

  程氏家族

  程廷楨——郎中令(補缺秦世章)

  劉先生——謀士

  周柏明——謀士(卒)

  ※※※※※※※※※※※※※※※

  蕭氏家族

  蕭以漸——老郎主

  老夫人——蕭以漸正室夫人

  蕭公望——江陽郡相(父蕭以漸,母老夫人)

  許氏——蕭公望正室夫人

  蕭繼珣——嫡次子(父蕭公望,母許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30 10:07 PM

第068章 青梅條

      據秦素所知,鐘氏是個聰明人,也很識時務,一般說來,只要沒惹到她頭上,她還是不難說話的,有些當管不管的,她也就放手過去了。

      這自是因為,鐘氏很清楚嫡母的份量,比林氏要清楚得多。

      在嫡母面前,庶出子女們是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一個孝字當頭壓下,有多少條命也不夠死。所以,鐘氏才會顯得極為大度,從不在小事上苛刻。

      如今看來,秦彥柏與秦彥梨怕是觸了她的逆麟,鐘氏方才下了狠手。而這塊逆麟,無疑便是秦彥昭了。

      而再往下細想,秦彥昭長久以來的行止有虧,沒準便與這對兄妹有關。

      秦素記得很清楚,前世時,西院的三位郎君皆是在蕭家族學附學的,而那幾個蕭家郎君,則是個頂個的風流成性。

      外有聲色犬馬的引誘,內有居心叵測的推動,秦彥昭至今未犯大錯,已屬天幸。

      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聯,便如撥雲見日,一片清明。

      前世秦彥昭遭遇的種種,如今看來,只怕有一多半出自這對兄妹之手,至於他們的目的,亦是昭然若揭。

      錢財與權勢,果真是這世間一切陰謀的源頭。

      秦素慨嘆一聲,揮手將錦繡遣了出去,根本不去管這位使女有話未說完,憋得滿臉通紅的模樣。

      西院的嫡庶之爭,她沒有半點興趣。

      她感慨的是,秦家表面上的合家歡,原來竟如此經不起推敲,她還一直以為秦家的小輩與世無爭呢,如今看來,秦家還算有幾分士族模樣。

      沒有內鬥的士族,還能叫士族麼?

      當年陳國最頂級的士族最後是怎麼倒的?還不是因為族中內鬥,卻叫別人鑽了空子?

      秦素閒閒地偎在窗前,自窗戶的縫隙看去,卻見錦繡一臉的意猶未盡,正立在曲廊的轉角處,拉著個使女說話。

      雖聽不見她在說什麼,然那兩張上下翻飛的嘴皮,以及那一雙時隱時現的酒窩,顯現出了她此際說得極是歡喜。

      秦素靜靜地看著錦繡,將及不及的視線似遠還近,像是在看著她,卻又像是掠過了她,看向了旁的所在。

      便在此時,卻見旁邊人影一閃,阿栗出現在了轉角處。她手裡捧著一貼膏藥,如往常一般跨進了屋門。

      「錦繡又跑出去了。」一進屋門,阿栗便沉下了臉,一面恨恨地說道,一面便將門簾放下,擋住了外頭侵襲的寒意。

      秦素便笑,自窗前收回了目光:「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個愛說話的。」

      阿栗鼓著嘴哼了一聲,趨前來替秦素卷裙襬,膏藥則放在爐邊烤著。

      門簾遮住了外面的聲響,四下里靜悄悄的,唯有冷風偶爾掠過窗縫,寒意如絲,卻寂然無聲。

      阿栗慢慢地捲著秦素的裙襬,動作不似往日利索,一雙大眼睛盯著秦素的膝蓋,眉頭擰成了疙瘩。

      「怎麼了?」秦素問她,伸手撫向膝蓋,「莫不是又腫了起來不成?」

      阿慄驚醒過來,連忙搖頭:「沒有的事,女郎的膝蓋已經不腫了。」

      雖是如此說著,可她的眉頭仍是擰著,似是有心事。

      秦素十分奇怪。

      阿栗心思單純,鮮少如此。

      「你發什麼呆?出了何事?」秦素輕聲問道。

      聞聽此言,阿栗眉心的疙瘩擰得更大了,仰首看著秦素問道:「女郎,什麼是『青絲君』?是不是用青梅絲醃的梅條?」她的神情十分苦惱,又像是有些生氣,說著話嘴巴又鼓了起來。

      秦素怔了一會,旋即幾乎失笑出聲,然而心念電轉間,那笑容又忽地凝住。

      青絲君?

      這名字好生熟悉。

      她顰眉思忖,腦海中驀地浮現出了一張柔弱嬌美的臉,還有那一襲飄飄若仙的白裙。

      青絲君,正是左氏四娘的別號。

      秦素厭惡地眯了眯眼。

      左四娘乃是左思曠的庶妹,比秦素大了一歲,慣會演戲裝柔弱,前世沒少給秦素暗虧吃,偏偏她生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也頗惹得幾位郎君為她顛倒欲狂。

      「女郎,我沒說錯吧?」阿栗小聲問道,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期盼地看著秦素。

      秦素回過神來,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回答,頓了一頓方道:「且不說你是錯是對,你先告訴我,這青絲君的名字,你又是從哪裡聽來的?」

      阿栗歪著腦袋,面上含了一絲笑:「是阿勝哥哥說的,我託了他買糖條吃,他便說給我聽了。」

      秦素微微一愣。

      「就是女郎回府時馭車的阿勝哥哥呀,連雲莊子上的,女郎可記得?」阿栗又補充地道,一臉生怕秦素忘記的模樣。

      秦素自是知曉阿勝的,只她從來不知,阿栗與阿勝竟還來往著,且她的這位使女,竟還很有幾分在東院與主院間出入自如的意味。

      「你怎麼出得去院子的?」秦素忍不住問她。

      林氏御下頗嚴,東院的下人們若是身上沒有差事,不可隨意進出。

      聽得秦素問話,阿栗便笑彎了一雙眼睛,壓著嗓子道:「看著夾道角門的馬嫂子,也是連雲莊子上的,我阿爺上次托她好生照管我,有時候我悄悄出去了,她也不會說。」

      秦素聞言便笑了起來。

      想不到秦旺也有些門路,對這個女兒也確實很關心。

      停了一會,秦素便又問:「那阿勝又怎麼會知道青絲君這個名字的?」

      那畢竟是士族女子的閨閣別號,一般僕役又是從哪裡得知的?莫非左四娘還到處宣揚來著?

      聞聽此言,阿栗的臉上生出些許得意,翹著嘴巴道:「阿勝哥哥以前在馬房的,平素出不得門。不過後來他被調到門房做事啦,便時常往德暉堂傳話,管事也會派他出門買東西。阿勝哥哥有個遠房的堂弟在鐘管事手下做事,那個堂弟又認了西院一個小廝做義弟。便是那小廝告訴他義兄說,他們在西窗書齋找到了一首什麼詩還是什麼書的,那上頭就有青絲君三個字。因為這名字很特別,那小廝就記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6-30 10:12 PM

第069章 沉香屑

      聽著阿栗的話,秦素的眉心已經蹙了起來。

      秦彥柏的住處搜到了左四娘的詩作,這也就罷了,秦府庶子與左家庶女之間郎情妾意,這豈非好事?鐘氏為什麼緊接著便封了西窗書齋?

      莫非,此事竟也與秦彥昭有關。

      秦素靜靜思忖了片刻,驀地想起一事。

      那左家有兩位旁支的郎君,似也在蕭家族學附學,據她前世所知,這兩個左郎與秦彥昭頗是親密……

      剎時間,窗外寒風倏然掠過心頭,不止吹去了這一小片謎霧,亦令她心底發冷。

      秦彥昭之事所牽連出的,不只秦彥梨與秦彥柏兄妹,說不得亦有左家手筆。

      鐘氏出手如此之狠,說不得亦是因了左家。

      再大膽些往下想,秦彥昭詩中所言之「煩憂」,或許……便與左四娘有關。

      剎時間,秦素連手足都是一片冰涼。

      左家竟然這麼早就開始謀算秦家了,這其中,秦世芳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此事不可再對人言。」思忖片刻後,秦素斷然說道,面無表情地看著阿栗。

      阿栗臉色微微一變,垂首顫聲道:「是,女郎。我不該亂講的。」

      秦素忙放緩了語氣,和聲道:「我並非此意。我的意思是說,你能打聽到這些,這是極好的。只這些事你聽來之後,只可告訴我一個人,不能再說予旁人,知道麼?」

      阿栗聞言,面色恢復了一些,忙不迭地點頭道:「我知道了。」

      秦素便向她笑了笑:「阿勝那裡,你有空也可以多去走走,多聽聽他說些什麼。你們是一個莊子裡來的,親近些也沒什麼。」

      阿栗歡喜地連連點頭,又笑道:「對了,阿勝還叫我謝謝女郎呢。」

      「謝我?我有何可謝?」秦素問道,心底裡卻是一片瞭然。

      阿栗便張大眼睛看著她道:「因為女郎幫了阿勝哥哥呀。他說他之前一直待在馬房,做的活計又髒又累,後來是女郎讓我阿爺謝他的救命之恩,結果當天他就調去了門房。我阿爺說這都是女郎記著他,叫他記得女郎的恩呢。」

      「原來如此。」秦素笑了笑道。

      當初她由著性子幫了阿勝一回,阿勝能夠記得,這便最好了。他在外院做事,往後有多少忙要他幫,秦素自是求之不得。

      「你若有空便告訴他,有些事情我確實需要他幫忙。」秦素和聲輕語。

      阿栗連連點頭,大大的眼珠轉了轉,面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狡黠:「是,我懂啦。女郎放心便是。」

      看起來,雖然心思單純,但阿栗卻一點不笨,這些日子在秦府耳濡目染,其間的有些事情,她應該也明白了不少。

      秦素笑著伸出手指在她額上一點,復又輕聲道:「那青絲君可不是吃的,乃是人的名號,所謂青絲,亦可用來代稱女子的頭髮。不過這話你不可再告訴旁人了,連阿勝也不許說,只自己知曉便是。」說著她便摸出一個小布囊,遞給了阿栗,笑著道:「喏,這裡有些錢,你若想吃青絲梅條,托阿勝去外頭買來吃便是。」頓了頓又道:「還有,告訴阿勝,讓他也不要再跟別人提青絲君的事了。」

      阿栗連連點頭,接過布包便覺手裡一沉,知道那裡頭裝了不下二十錢,忙笑嘻嘻地道:「多謝女郎。」

      秦素笑著道:「往後也要這樣才是。」

      阿栗眉開眼笑地點頭,咧著嘴去看一旁的膏藥,臉上直是樂開了花。

      秦素望著她的背影,面上亦染了一絲笑意。

      ****************

      薄暮籠上了窗櫺,白沙沙的窗紙上,度上了一層極淺的昏黃,讓人想起擺放了許久的書卷,那曾經的潔白如新,在光陰中逐漸消磨了去,最後只剩下了陳舊的薄與脆,風一吹,就散佚成了灰。

      吳老夫人獨自立在窗邊,眼神凝在那暗黃的窗紙上,手裡的竹枝前端火苗躍動,卻並未湊進一旁的燭台,而是懸在了半空。那顫巍巍的一朵紅光,在房間裡忽明忽滅。

      「夫人,蔣嫗回來了。」門外傳來使女柔和的聲音。

      那年輕而動人的語聲,沒來由地叫人不快。

      吳老夫人皺了皺眉,竹尖上的火苗立刻晃了幾下。

      「叫她進來罷。」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將竹枝湊上燭台,點亮了上頭的半截白燭。

      門簾輕輕挑開,蔣嫗步履輕捷地跨過門檻,一身青布衣裙,漆黑的頭髮梳得平平整整。

      進屋後,她便將門邊的小鬟遣去了廊下立著,方行至吳老夫人的跟前站定,肅著一張臉,兩彎長眉壓了下來,深褐色的眼珠如冰一樣地冷。

      「怎麼了?西院那邊沒動靜?」吳老夫人問道,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隨後便將長竹枝湊近唇邊,「噗」地一聲吹熄了火苗。

      蔣嫗微微躬身,壓低了聲音稟報導:「正如夫人所料,西院夫人派人封了院子,正在滿院搜檢,動靜鬧得極大。如今三郎與三娘的住處已經鎖了,一個挪去了東樓,一個挪到了西華居的廂房……」

      她細細地將西院的情形說了一遍,又道:「……東院夫人如今也聽了這事,便也說要叫人在東院裡搜一搜,說是太夫人說的,如今正值孝期,各院皆需謹遵禮制,絕不可有逾制之事發生。」說罷這些,她便微垂了頭,束手而立。

      房間裡安靜了好一會,吳老夫人立在窗邊的身形方才動了動。

      「嗯,我知曉了。」她淡漠地說了一聲,便自窗邊走了開去,徑去了一旁的櫥架,將架頂的那隻青銅博山爐捧了起來,仔細端詳著,不再出聲。

      蔣嫗與她主僕多年,很是瞭解她的脾性,見她捧起了香爐,便知這場談話至此便算結束了,她該退下去才是。

      可是轉念一想,這搜檢終是大事,那林氏做事卻總有些毛手毛腳的,萬一查到了東萱閣這裡,她們下頭的人倒是為難,總要吳老夫人給出個章程才行。

      思及此,蔣嫗提起的腳便又放下了,沉吟了一會,輕聲地道:「如今還要請夫人的示下,萬一東院夫人派人來東萱閣,我該如何回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7-1 04:02 PM

第070章 長清曲

        吳老夫人背對著蔣嫗擺弄著香爐,頭也不回地道:「我們這院子也好久沒清過了。既是子婦要查,你便先帶人將東萱閣裡裡外外都查一查,舉凡不合規制的人、事、物,皆報予我知。」

      蔣嫗不意竟得來這番指示,極是訝然,情不自禁地抬頭看了吳老夫人一眼,遲了一會方應了聲是。

      「還有,阿芳的東西你先叫人歸置出來,裝在一間屋子裡鎖了。若子婦派人來搜,你只說是我說的,阿芳的東西不許碰,還有我的屋子不可進,別的隨他們查。」吳老夫人又說道。

      阿芳便是秦世芳,因她時常回娘家,東萱閣裡便留著她不少的日常用物。

      蔣嫗肅容道:「是,夫人放心,我會好生叫人看著的,定不會讓人搜姑太太的東西。」

      吳老夫人「嗯」了一聲,便將香爐捧到了大案前,在案旁的一隻玄漆褪光素面匣裡翻揀著。

      房中雖點了燭,然光線卻並不明亮,吳老夫人揀了一會便回首道:「這裡頭原應有半枚萬字篆餅,這會子暗了,我眼神不濟,看不大清,你過來替我看看在是不在。」

      蔣嫗連忙應諾了一聲,緊走幾步站在案邊翻找起來,不一時便自那匣中揀起拇指大的半塊香餅,遞到了吳老夫人手中問:「夫人且看,是不是這一塊?」

      吳老夫人接過香餅,迎著燭光細細辨認了一會,遂頷首淡笑:「正是這個,還是你眼神好。」頓了頓,又看了看她:「你向來仔細,搜檢之事便託付於你了。」

      見她語氣鄭重,蔣嫗連忙垂首道:「不敢,還是夫人行事決斷。」

      吳老夫人將香餅湊在燭火上點了,擱進香爐,拿起一旁的布巾抹了抹手,淡淡地道:「你跟了我多年,理應知曉我平素不喜管事,這些年下來,我院子裡的人難免雜了些,你好生處置了便是。」

      蔣嫗神色微凜,肅聲道:「夫人說得對,這倒真是送上門的好機會。」

      吳老夫人淡淡地點了點頭,揮手道:「罷了,你先下去罷。」

      蔣嫗躬身退了下去,自去安排查院一事不提。

      將至飯時,東籬裡便熱鬧了起來,一片嘈雜與忙亂,或是小鬟輪班用飯,或是僕婦拿碗取箸,又或是點燈調油、架爐燒水等等,一應人等走動來去、笑語往還,著實熱鬧得緊。

      東籬本就是秦府最大的院子之一,也就只比東華居小了一圈而已,林氏安排的人手便也相應地多出於旁處,於是一到了飯時,那平素不見人影的僕役們便皆冒了出來,似鄉間趕集一般熱鬧。

      「啪嗒」一聲,正房明間的門簾忽地挑起,暈黃的光線瞬間傾瀉而下,照亮了廊下的那一小方白石台階。

      「好生聒噪!都給我放輕聲些,吵成這般成何體統?」錦繡一手挑簾,一手指向院中奔走的各小鬟與僕婦,立著一雙眉毛,滿臉怒意地道。

      院子裡瞬間靜了下來,眾人皆不由自主停在原地,目注錦繡。

      錦繡面上泛起些許得色,鼻子裡冷哼了一聲,瞪起了那雙秀媚的眼睛,疾言厲色地道:「凡該班兒的快去值守,茶爐子不許空著,守門的留下人看著門兒,灑掃的最後才許吃飯。都給我該去哪去哪,別沒頭蒼蠅似地亂竄!」

      這院子的下人隱隱便是以她為首,她又是林氏親自指派來的,平素在院子裡作威作福,一應僕役倒都有些怕她。因此,她的一席話說罷,眾僕役先是呆怔了一會,旋即便又是一陣亂,過了好一會方才各歸各位,那響動聲倒是比方才小了些。

      見錦繡在那裡大發雌威,阿栗便立在她的背後向秦素看了一眼,呶了呶嘴,又翻了個大白眼。

      秦素笑了笑,仍是坐於原處未動。

      過得一刻,院子裡終於安靜了下來,錦繡便也回至屋中,秀氣的下巴翹得高高地,得意地瞥了阿栗一眼,方湊到秦素面前道:「女郎便是不愛管這些事,由得這些人胡亂吵鬧,若是讓夫人知曉了,可是不好呢。」

      秦素的眉眼皆被厚劉海遮住,唯露出一個向下垮的唇角,顯出兩分苦惱來,細聲細氣地:「我才從田莊上回來,真是不大會管這些。唉,每回見了母親,我心裡也都是怕著的呢。」語罷便停了箸,伸出一隻細瘦的胳膊撐著下巴,似是十分鬱結。

      錦繡眼神閃爍,卻並不接話,搭訕著上前幫阿栗收拾碗箸,驀地像是想起了什麼,四顧一番,壓低聲音道:「對了,女郎,我方才聽人說,東萱閣裡發賣了幾個僕婦呢。」

      秦素「嗯」了一聲,仍是神思不屬,全然是一副懶怠聽的模樣,旁邊的阿栗轉了轉眼珠,便上前問:「這是怎麼回事?錦繡姊姊知道些什麼?」

      錦繡平素最愛於這些事上顯擺,此時的神情更是得意,將聲音壓得低低地,悄聲道:「我這也是聽來的。說是東萱閣今日裡裡外外搜檢了一通,結果查出了好些錯。老夫人大怒,處置了不少人。」

      阿栗聞言吐了吐舌頭,拍著心口道:「真是好生嚇人。」

      錦繡瞥眼見秦素仍自在發呆,便也顧不上收拾碗箸了,拉著阿栗便走到了一旁,嘀嘀咕咕地又說起話來,說至緊要處又是嘆氣又是拍手,動靜頗是不小。

      秦素以手支頤,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並不予理會。

      此刻的她頗是心煩。

      自今日從阿栗那裡得知左四娘一事後,她忽然便想起了另一件事。比起秦彥昭逾制、左家對秦家的覬覦等等諸如此類事端,這件事便如鋼刀吊頂、懸崖勒馬,乃是至為緊迫的一件大事:

      蕭家族學,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

      前世時,大約就在今年的十二月底,蕭家族學因故停辦,後因秦家主動接洽並贈送了近萬金,方助其度過了難關。而蕭家亦是知恩圖報,索性便將族學以蕭、秦兩家的名義開辦了起來,直至秦素被抬上小轎時,秦家的幾個郎君還都在合辦的族學裡就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7-1 04:09 PM

第071章 幾成空

      作為秦家最大的恃仗,江陽郡相蕭家,乃是太夫人一力想要拉攏的對象,亦是秦家依附的靠山。

      而其實,這靠山並不牢固。

      前世秦素被擄至隱堂後不久,蕭家便因牽連到了桓氏冤案中,滿門獲罪,闔族男女皆未逃過大辟之刑。

      汾陰桓氏,是比廩丘薛氏還要有底蘊的一士族。當年桓氏一族隨陳太祖起兵,陳國的半壁江山幾乎皆是桓家幫著打下來的。陳國立國後,太祖皇帝親封桓家當時的族長桓承宗為「桓公」。

      以姓氏封爵,此乃陳國唯一的一個,便是薛家如今也頂著「廩丘郡公」的名號,比之當年的桓家差了不知多少。

      然而,誠如這世上無常開之花,世事亦無常盛之理一般,桓家的榮華也僅延續了數十年。便在中元帝登基前夕,先帝爺羅織了「十可殺、五可流」的罪名,將時任三品散騎常侍、領桓公爵位的桓氏族長桓復誠下了大獄,同年便判了重罪,桓氏五族以內,盡皆流役遼西邊關。

      其後,中元帝登基,天下大赦,然而桓家卻像是被遺忘了一般,根本無人提及,更不用說被赦免回中原了。

      直到中元十五年冬,中元帝才下旨重查當年「十可殺」一案,並最終查清桓家乃是遭奸人所害,白白蒙受了十餘年的冤屈。

      那個陷害桓家的奸人,便是蕭家。

      或者說,蕭家是被人推了出來,在這場由先帝爺製造的冤案中,充任了替罪羊。

      中元十六年夏,桓氏一族終蒙聖召,重返大都,桓氏長房嫡子桓道非子承父爵,成為新一任的桓公,更被中元帝親自任命為尚書令,一時權傾朝野,桓家亦是風光無兩。

      然而,誰也不曾料到,這千般繁華、萬般榮耀,也只是過眼雲煙而已。七年之後的中元二十三年,桓家再度遭遇滅頂之災,先是太子被廢,一直站在太子身後的桓家遭聖上相忌,其後不久,便有人出首告桓家通敵大罪,證據確鑿。中元帝震怒,對桓氏闔族處以大辟之刑,滿門男女無一可免。

      彼時的秦素已經入了陳國皇宮,亦曾親眼見過了那著名的美男子——「白桓」桓子澄。後來她聽小宮女們議論,說是行刑那一日,桓子澄以木屐敲斬首石,竟敲出了一整首的《長清》。

      據說,那一曲絕響曠達高闊、淨無雜塵,若風清月白之夜,水靜蓮開之時,竟使得觀刑眾人競起哀心,那行刑兵曹被曲意打動,居然目中流淚、不忍下斧。

      桓子澄一曲奏罷,並不伏地,而是盤膝端坐於刑場,向那兵曹溫言「吾所願也,請爾請爾」,語罷從容理好身上那一襲如雪的白衣,引頸就戳。

      彼時情景,滿場之中連一聲兒啼亦無,直是舉城俱靜。後來他染血的白衣還被人偷偷拾了去,據說是敬供於大都城外的玄都觀中,許多士子都前去瞻仰。

      短短二十餘年,桓氏家族經歷了由盛而衰,由衰而盛,最後再度衰落的大起大落,其波瀾起伏、跌宕莫測,與朝堂、與皇族乃至與整個陳國未來權力興替之間的關係,秦素先於隱堂中所習,後又曾親身經歷,實是一言難盡。而中元帝的「暴君」之名,亦就此流傳三國。

      便是鑑於桓氏那跌宕悲慘的命運,秦素當初才會堅定地選擇了薛氏。

      前世時,薛氏屹立不倒,一直撐到陳國滅國。依秦素對趙國皇帝的瞭解,吞併陳國後,對薛氏這樣的冠族,他必會一力拉攏,而秦家若能與薛家緊密相連,想必亦能活到最後。

      秦素神思翻湧,似又回到了當年的深宮靜夜,聽宮人細述桓家闔族俱滅時的慘景,心中滿是寒意。

      當年蕭家出事之前,秦家便因了「藏龍盤」一事如風中殘燭,漸露衰敗之相,蕭家其時也受了牽連,所幸兩家後來皆安然無事;其後,「十可殺」一案重審,兩姓聯辦的族學卻又成了秦家依附蕭家的鐵證,差點被當作同謀問罪。

      彼時的兩次險境,秦家應付得極為吃力。為求脫身,太夫人不得不拿出大筆錢財,行賄於何都尉,這才勉強撐了過來。可誰也沒料到,蕭家倒下後不出數月,何都尉便被查出了貪墨的大罪,秦家所贈錢財更成了行賄鐵證,而從秦氏「壺關窯」地底挖出來的兵器,則成了壓垮秦家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止秦家,秦家的姻親林氏與鐘氏二族,亦因此遭受了滅頂之災。

      如今,蕭氏族學已然辦不下去了,秦素覺得,此乃天賜良機,附學於其中的秦家兒郎,恰好可以就此脫身,連帶著整個秦家,亦可與蕭家離得遠些。

      「族學麼……」她喃喃低語,唇邊浮起了一絲淺笑。

      看起來,薛家的名號,又能拿出來說一說了。

      當初設計與薛家同行,她也只算到了前兩步。可如今看來,這一步棋實是回味無窮,直至今日仍可令她受益。

      薛二郎知情識趣,果是妙人矣。

      「阿栗,替我把畫案清理乾淨。」秦素提聲吩咐道,又仔細端詳了一遍自己的手。

      托白芷粉面脂的福,現今這雙手真正是黑瘦如雞爪、支零如鬼骨,無論捉筆還是拈針,都會予人一種辱沒紙筆、損毀布帛的奇異觀感。

      如果可以,秦素也不想張著這麼難看手在別人面前亂晃。

      可是,為了將秦彥婉引過來,她只能硬著頭皮做些煞風景的事情了。

      但願錦繡的那張快嘴,能夠一如既往地管用。

      兩個時辰後,望著畫紙上那呆板的一角屋簷、數枝梅花,秦素在心中默默祈禱著,同時將畫紙攤放在了醒目的位置,方便錦繡可以看到。

      依錦繡事事愛傳話的性子,不出半日,秦素作畫一事,必會傳遍整個東院。

      懷著這般心緒,秦素這一晚思慮輾轉,睡得並不安生,好幾次被噩夢驚醒。

      次日晨起時,她的眉間便攏了一層憂色,朝食的那一溢米粥,她只用了一半便撤了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7-1 06:34 PM

第072章 丹青客

      天色陰沉,鬱鬱地似積著雪意,院牆上留著幾根枯草,兀自在風中搖擺著,一忽爾折向東,一忽爾又彎向西。

      秦素立在門邊,望著曲廊外那一角灰暗的天空,思緒飄向了極遠的地方。

      「女郎,畫案擺好了,阿栗磨了一池的墨呢。」錦繡上前來稟報導,又放柔了聲音,慇勤叮嚀:「外頭風大,女郎還是回屋罷。」

      秦素回首向她一笑,放下了手中佈簾。

      畫案上不過是紙墨筆硯,那些顏料是一概皆無的。一則秦素手頭沒有,二來,孝中亦不好用顏色。

      她在畫案前站了一會,提筆向硯中沾墨,正欲落筆,忽聽院門被人拍響,旋即便響起了小鬟清脆的聲音:「見過女郎,女郎安好。」

      「罷了,我來看看六妹妹。」那是秦彥婉清柔如水的聲音,此刻聽在秦素耳中,宛若綸音。

      秦素拿筆的手停在半空,眉間憂色一掃而空。

      看起來,這位愛畫成痴的二姊姊,還真是被引來了。

      信手擱下畫筆,秦素彎起了唇角,提步迎出了門外。錦繡忙不迭上前掀簾,亦是滿面慇勤的甜笑,看上去比她這個主人還要歡喜。

      「二姊姊來了,快些請進。」秦素遙遙地向秦彥婉福了一禮,隨後步出迴廊,立於階下迎候。

      秦彥婉款步而來,面上的神情柔和如初。

      秦素向她細細打量,卻見她一頭鴉青的發絲挽作平髻,上頭連根木釵亦無,簡素無華,卻越襯出眸如秋水、唇若含丹。

      秦素便忍不住暗自嘆息。

      斬衰人人皆服,可同樣的衣裳穿在秦彥婉的身上,便自有了一番清蓮素荷的風致。那一身雪白的麻衣映著她身後陰沉的天空,有若白蘭迎風,清麗不可方物。

      「我不請自來,六妹妹勿怪我失禮。」秦彥婉一面和聲輕語,一面已行至秦素跟前,攜了她的手將她上下打量了幾眼,方點頭道:「氣色好些了,長了些肉。」語罷,習慣性地在她的丫髻間摸了摸。

      秦素十分之不自在,又做不來小女兒家的嬌羞模樣,只得以低頭掩飾尷尬。

      秦彥婉倒笑了,掩著唇彎起眉眼,點頭道:「六妹妹唯有這樣的時候,才有幾分妹妹的模樣。」

      秦素一時間無言以對,任由秦彥婉拉著她的手進了屋。

      東次間的牆角架了熏籠,裡頭卻並無熏香,空氣中是淡墨清味、紙張餘香,和著熏籠中氤氳的暖意,瀰漫於每個角落。

      秦素便請秦彥婉於窗邊坐了,叫阿栗送了一隻牛皮暖囊過來,又叫小鬟將粗麻縫製的隱囊墊在座椅後,方細聲問道:「二姊姊來此,是不是來教我習字的?」

      自將秦彥昭的幾頁詩文取走後,秦素便也自然而然的沒再習字,抄經的事情也暫告一段落,今日有此一問,不過是引個話頭而已。

      秦彥婉果然搖頭,柔聲道:「這倒不是。」語罷遲疑了一會,又道:「我是聽人說,六妹妹開始學畫了,故此前來一觀。」

      坦坦然的語氣,沒有一絲窺探或好奇,那雙剪水瞳澄澈如山間清流,看得久了,似是連人的心也洗得乾乾淨淨。

      不知何故,秦素的胸口又灼痛起來。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撫胸。

      那隻包袱裡透出的餘溫,像是穿越了整整一世,直至今日,仍烙印在她的心上。

      「六妹妹怎麼了?面色怎生如此蒼白?」見秦素面色微變,秦彥婉關切地問道,身子也往前傾了傾,向她的臉上細細地看著。

      秦素連忙收攏心神,回以一個淺笑:「沒什麼的,只是我的畫粗陋得很,二姊姊看了只怕要笑。」一面說,一面便將視線掃向畫案處,神情微有些不安。

      秦彥婉渾不在意地擺了擺衣袖,語聲溫柔:「無妨的。你是不知,我平生最喜作畫,可惜筆力有限,總畫不好。如今有了六妹妹這個同好,我們正好可以切磋切磋。」

      秦素有一瞬間的汗顏。

      就她那兩筆見不得人的畫,秦彥婉萬一被嚇跑了,倒不好再拉回來。

      此時錦繡早等不得了,不需人吩咐,便慇勤地將秦素的畫稿捧了出來,笑嘻嘻地擱在了案邊。

      秦素便回身嗔她:「就你多事,我還沒說話呢,你倒先拿來了。」

      錦繡見秦素不像是真生氣的樣子,且也確實想在秦彥婉跟前賣個聰明,於是便賠笑道:「難得二娘有興致,我想女郎也會歡喜的。」

      秦素搖了搖頭,也不與她計較,親自上前展開了其中一幅畫,遞到秦彥婉跟前道:「二姊姊不笑話我便好。」

      秦彥婉淺笑不語,只凝目去看那畫。

      畫畫得極簡致,主體是一角屋簷,淡墨淺描,自右首延伸了小半個篇幅,雕樑畫棟,十分富麗。畫的右上角探出了數枝梅花,略略與屋簷交錯著,枝上花朵三五餘,因在孝中,不敢用豔色,便以濃墨點染而出。剩下的,便是大片的空白。

      秦彥婉明眸微閃,眼中劃過一絲興味。

      這畫竟是如此格局,倒也有些意趣,不過這畫技麼……

      她沉吟了起來,盯著那畫看了好一會,竟是一言不發。

      「如何,二姊姊?是不是畫得很不好?」秦素問道,神情十分坦然。

      她原本便無甚畫技,此時自是不怕被人說不好的。

      秦彥婉轉眸望她一眼。

      那一眼,既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覺得不可思議,眸光明亮如秋水橫波,竟讓秦素沒辦法接著說出下面的話。

      她滯了一會,方才自那一眼中脫出身來,心下倒有些詫異。

      她家二姊平素宛若神仙中人,卻不想亦有這樣銳利之時,秦素差一點便以為,自己的意圖被她識破了。

      不過,秦彥婉看過她那一眼後,便又去細細觀畫,面上的神情亦是專注的,秦素提起來的那顆心,這才又歸於原位。

      她今日之意並不在畫。

      這幅畫,不過是引秦彥婉前來的工具而已,她真正想說的,卻是族學一事。

      沉吟片刻,秦素便作勢輕嘆一聲,語聲微低地道:「我知道二姊姊是覺得我畫得不好的。其實我也想多學一學,卻只嘆無處可學。」語罷沉默了一會,又帶著幾分嚮往地道:「二兄和三兄他們多好啊,可以在蕭家族學裡請先生指教。」

      多少豔羨遺憾,盡在話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7-1 06:41 PM

第073章 雙姝語

      秦彥婉此時的注意力仍在畫上,聞言便道:「男子與女子多有不同,六妹妹不必枉自嗟嘆。」

      秦素便起了身,神情黯然地望向簾外,語聲越發低微:「我自是知曉女子與男子不同,我亦不敢妄想。」說到這裡,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又看向秦彥婉道:「二姊,我在回青州的路上聽薛家僕役說,他們家的族學還有專門給女郎授課的地方呢,薛家的小娘子只要願意,皆可進入族學。」

      「這是真的麼?」秦彥婉尚未及答話,錦繡已經驚訝地張大了眼睛搶著問道,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女郎也能入族學?青州的士族裡可沒有這樣的。」

      秦彥婉的臉色微微一沉。

      這使女沒上沒下的,從方才起便一直搶在秦素前頭,說話行事並不將主人放在眼裡,就算明知是林氏派來的人,她也覺得有些過分了。

      眼風淡淡掃過錦繡,秦彥婉轉向身邊的采藍,眉尖瞬間蹙起:「好生聒噪,你且去外頭候著。」

      采藍愣住了,一臉的莫名。

      她方才可是一個字也沒說,秦彥婉卻嫌她聒噪。她不由自主看了看一旁的錦繡,卻見對方漲紅了臉,嘴唇蠕動著,卻再不敢搶著說話了。

      采藍暗裡嘆了一口氣,先低頭應了個是,又悄悄拉了拉錦繡。

      錦繡醒悟過來,連忙跟著應諾了一聲,便頂著一張大紅臉與采藍同時退下,分左右侍立在了正房明門兒的門邊上,還將門簾也放下了。

      秦素卻冷眼看著,一臉的事不關已。

      錦繡確實挺聒噪的,有人罵罵也好,免得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再者說,她也不希望今日之事傳到林氏耳中,秦彥婉這樣做,也算解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六妹妹方才說到了哪裡?」秦彥婉語聲溫和,接過了方才的話題,一派風輕雲淡。

      秦素便回道:「二姊姊,我方才說的是薛家族學之事。」

      「哦,是說他們家族學允許小娘子入學,是麼?」秦彥婉問道。

      秦素點了點頭:「是的,我聽薛府的僕役們私下議論過,著實有些羨慕。只是,我們秦家女郎總不好去蕭家族學附學的,且不說蕭家有沒有給小娘子上學之處,便是有,我們也不方便過去。」她慢慢地說著,眸中生出了一絲神往,不多,亦不少,恰恰是她這般身份微賤的庶女該有的情態,語聲中亦含著些許怯然:「若是秦家也有族學……多好啊……」語至後來,化作低低的一聲喟嘆,面上多了幾分黯然。

      見她神情悵悵,秦彥婉倒也有幾分觸動,靜了片刻,便跟著嘆了一口氣:「若是當真,那可真是好,可我們秦……」

      她忽然便止住了話頭,微有些惘然地出了會神,復又伸出手去,愛憐地向秦素的丫髻間撫了撫:「六妹妹還小,許多事情皆不懂呢。」

      秦素聞言,面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問道:「為何二姊姊說我不懂?轉過年我也十三歲,不算小了。我如何不知族學乃是一族之大事,更是家族興旺的根本,澤及子孫後代。便如薛家族學,百年來不知培育出了多少才俊,薛家女郎知書識禮、行止端莊,那也是舉世聞名的。薛家興盛如斯,焉知不是族學之功?」

      她像是突然有些激動起來,冒出了長篇大論,秦彥婉看著她,神情很是平靜。

      對於這位偶爾語出驚人的六妹妹,她已經漸漸有些習慣了。

      「你說得都對,只是,秦家到底不是薛家。」秦彥婉和聲說道,清眸澄澈如水,凝在秦素的身上,「薛家底蘊深厚,子弟眾多,族學自是興盛。我們家卻是立足青州未久,又開著窯廠,家資雖是巨富,卻不免引人側目。常言道:自知者智,知人者明。我秦家子弟附學蕭氏族學,亦是自知之舉。若是仿效薛家自辦族學,可能連教課的夫子也請不來,屆時不過被人嘲笑不自量力,徒惹笑柄而已。」

      很淡然的語氣,話語中並無自怨自艾,而是對家族有著極為清醒的認識,並將這認識以最簡單的語言,述予人知。

      秦素暗裡點了點頭。

      這位二姊姊若生為男子,前世的秦家,可能也不會倒得那樣快。不過,她身上那種過於老成的暮氣,卻是要不得的。

      「二姊姊怎地突然如此沉鬱起來?」秦素誇張地握了嘴,像是掩去了一抹哂笑,「那個在德暉堂慨然闊論的女子,莫不是旁人假扮的?」語罷忽又作出一副凶惡的模樣來,指著秦彥婉道:「快說你是誰?把我二姊姊還回來!」

      秦彥婉怔住了,待反應過來,直是絕倒。

      「六妹妹真是……」她一時間無法言聲,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壓制笑意上,神情難得地有些扭曲。

      過了好一會,她才將表情端正了過來,便將手指向秦素腦門上頂了一記,輕斥道:「促狹。」

      秦素摸了摸被秦彥婉敲過的地方,一時未曾說話。

      「是不是我手重了?痛麼?」見她怔忡不語,秦彥婉便問道,一面又要上手去摸。

      秦素輕輕避過,凝目望向她,神色漸漸變得鄭重了起來,眸中竟有了一絲悲哀:「二姊姊許是覺得我突發奇想,又或許會認為我年紀小小,不識天高地厚。可是,二姊姊有沒有想過,我們這樣縮頭縮尾、諸事小心,人家就真的瞧得起咱們了麼?」

      她似是有些感慨,放下手來,捲著袖邊支棱的麻線,語聲低沉:「說句冒犯的話,二姊姊還請勿惱。以我看來,秦家在郡中的情形,與我在府裡的情形,其實頗為相似。」她略停了停,伸手向自己的鼻尖一指,語氣中含了幾許自嘲,「我是鄉野裡來的丫頭,而秦家失了潁川的根基,在江陽諸士族眼中,不也跟鄉野來的差不多麼?」

      她不疾不緩地說著,語氣並不如何強烈,似是剖析自己低賤的出身,並不是一件叫人難堪的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7-1 06:44 PM

第074章 此士也

      秦彥婉初時聽著,面上還有不忍之色,然到了後來,神情中便多了幾分沉重,那雙明眸亦變得晦暗了起來。

      秦素的話說得直白,甚至有些難聽,卻切中了要害。

      正是因為很清楚她說的乃是實情,亦知秦素在秦家地位之尷尬,所以秦彥婉才沒有去打斷她的話,更不願以虛言加以安慰。

      世事總是如此。沒了秦世章的秦家,如今在郡中士族眼中越發不值一提,一如沒了親母、重返秦府的秦素,說好聽些是秦家女郎,實則卻是連使女也敢欺到頭上去的。

      立身不穩,就算有人幫忙,也總是有限。這其中的道理,細想都是一樣。

      秦素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秦彥婉的表情,見她神情怔忡、若有所思,便微嘆了一聲,復又正色道:「二姊姊再想,回府後,我若是一味縮手縮腳不敢見人,旁人會如何議論?又或者我整天巴結討好旁人,旁人又會如何想?再或者,我為了得眾人青眼,拿錢收買僕役下人為我說話,旁人又會如何看我?」

      言至此,戛然一頓,留出一段不長不短的安靜空白,秦素方又淡淡地道:「一人如此,好壞亦只一人之名聲耳。可是,若一族如此,該當如何?」

      輕言細語,卻令秦彥婉心頭如遭錘擊,猛地抬起頭來,直直地望著秦素。

      秦素仍舊是那副平淡安然的模樣,似是全然不知她方才的話有多麼尖銳,直如刀鋒一般,切開了事情的表象,露出內裡血淋淋的現實。

      是啊,一族如此,該當如何?

      秦彥婉面色微白,額角沁出汗來,搭在案上的纖手不自覺地輕輕顫抖。

      這才是秦家真實的情形。

      沒有根基,故謹小慎微;

      僑居於此,故四處拉攏;

      門楣低落,故以錢換勢。

      此乃亂世求生的本能,並不能說是錯。可是,秦家卻顯然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秦家乃是士族。

      士族,豈可屈身俯就?

      士族子弟,豈可媚於他人?

      雖然秦家所有人,包括已經去逝的秦世章在內,皆選擇了不去想、不去信,更以秦家屢遭災厄,宜休養生息為由,做出了許多事情。但現實卻是,秦家越是如此,便越是背離了一個士族應有的本質。

      這樣的秦家,誰會瞧得起?

      那一剎,秦彥婉只覺冷汗涔涔,幾乎濕透了重衣。

      她不錯眼珠地望著秦素,像是要深深地看進她心裡去一般。

      秦素亦回視於她,劉海下的眸子幽幽如暗夜,沒有半分光華。

      良久後,秦彥婉轉開了視線,面上已是一片灰敗。

      秦家,確實是沒落了。

      這沒落與子嗣無關,與錢財無關,只關乎人心。

      如今的秦家以及秦家子弟,說句不客氣的話,實在沒什麼出息。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往後該如何以士族自居?

      沒有奮發向上之心,整日苟且偷安,只想攀附他人的秦氏,又拿什麼去復興家族,去光大青州秦氏之名?

      簡直就是笑話!

      幾乎是一瞬間,秦彥婉灰敗的面上泛起赤血之色,眼神躲閃,竟不敢去看秦素。

      她當真應該慚愧的。

      枉她讀了那麼多書,自以為懂得許多道理,只想著孝順母命、遵從長輩,卻忘了她首先姓秦。

      她實在愧對於這個姓氏。

      她的眼光見識,竟還不如這個剛自田莊回轉的六妹妹。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秦彥婉嘶啞的聲音方才響了起來:「夫士,一家非之而不惑,一州非之而力行,一國非之而特立獨往。譽不自喜,非不自沮。此,士也。」

      她的聲音乾而澀,每一個字皆像是歷盡千辛萬苦,方才經由胸腹傳進喉中。而她的神情卻又如此莊重,似是那舌尖上蘊了千鈞重量,一吐一息間,是高山巍峻,是大河磅礡。

      那一刻的秦彥婉,端然如松柏、挺秀如梅蘭,莊重端然,令人心中生出敬佩。

      秦素在心里長呼了口氣。

      終於說動秦彥婉了。

      德暉堂畢竟太遠,太夫人又很注重嫡庶有別,秦素根本無緣親去分說。而林氏卻又太糊塗了,秦素更不敢找她幫忙。

      舉目四顧,整個秦家也只有這個二姊姊,有身份、有魄力、有智慧,可助秦素達成此事。

      如今事情成了一大半,秦素心中之欣喜,直似春三月的陽光照了進來,一片暖意盎然。

      因此,縱使秦彥婉吐露而出的話語,是她前世最討厭的「士子風骨」那一套,她仍是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

     「 二姊姊所言,請恕小妹隻字未解。」拿袖子掩去唇邊笑意,秦素一副實話實說的模樣,「我其實就是想效仿薛家女郎而已。」

      秦家當然要找靠山。

      自重生以來,秦素孜孜以求、步步算計,就是要給秦家找幾座大靠山。而蕭家不只不夠份量,甚至於秦家有害,獨辦族學,不過是遠離蕭家的折中之計。

      當然,這些話她是不能對秦彥婉說的,否則今天這場戲就白唱了。

      秦彥婉此時的面色已經恢復了平靜,聞言倒有些啼笑皆非,便盯了秦素一眼,微嗔道:「再裝便不像了。」

      秦素放下衣袖,施施然地掠了掠額前劉海:「二姊姊聰明,便將小妹也想得聰明了。其實,小妹是真的存了私心的。」她一面說著,手指自劉海劃過,不經意撫過領口的粗麻線頭,心間十分篤定。

      秦家正在孝期,哪裡就好開起族學?不過是要尋一個合適的理由,將蕭家先行撇開。

      沒有了秦世章的秦家,於蕭家而言已然失去了吸引力,只要秦家不主動貼上去,蕭家是絕不至於反過來親近秦家的。

      誠然,興辦族學是有百益而無一害的好事,若真能辦起來,秦素亦樂見其成。不過這二十五個月的斬衰孝期,卻是個很大的問題,若不能想出好辦法來,族學便只能兩年後再辦了。

      秦素垂下了眼眸,心中念頭轉了幾番,便作勢長嘆了一聲:「說了這許多,不過是我的一場夢罷了。二姊姊也切莫當了真,終歸……也要等兩年以後了,便是我等得,二兄他們幾個卻是等不得的……」

      微不可聞的聲音,仿若嘆息,輕輕劃過了秦彥婉的耳畔,不過,她的神情卻無甚變化。

      孝期的問題她早就考慮到了,故秦彥婉此時亦只是輕蹙眉心,眸光微漾。

      自聽了秦素所言,她對秦家開辦族學一事是極為贊同的,甚至認為此乃當務之急,至為緊迫。

      不過,該如何於孝期開辦族學,該如何堵住悠悠眾口,該如何說服一應長輩,乃至於該如何拉攏更多的人推舉此事,卻需想個行之有效的法子,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一時間,房間裡靜默了下來,唯聞北風時而刮過,在窗縫裡留下尖利的呼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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