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申醜-【春時恰恰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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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8-8-21 08:27 PM

    第75章
   
    牛家確實受驚不小,牛父覺得自己又要病了,胸悶氣短口舌發麻,大過年硬是臥床不起。

    牛家雖搭上了季蔚琇,閹人那邊也未曾翻臉。又逢歲節,牛家接了索要銀錢的書信,牛老爹邊燒信箋邊揉心窩:又是一筆不聽響就沒的錢財。

    牛束仁勸道:“我們既知曉了他的底細,何必再費銀孝敬?”

    牛父哆嗦著手嚷著要叫郎中,又教訓道:“打蛇打死,他死了嗎?”

    不曾想,這假靠山竟真的要死了,院門拉了封條,一眾僕役散個精光,鶯鶯燕燕重入了歌舞場。派去送節禮的老僕打聽了一番,得知人被下了大獄,嚇得魂飛九霄,哆嗦著拉了節禮回了桃溪。

    牛家為此, 歲節過得缺滋少味,提心吊膽。牛父臥在床上直哼哼,牛大郎不管事,也管不來,只將事往牛二郎身上一推,自己尋了嬌娘吃酒解悶。

    牛二郎夫婦裡外操心,累得腰酸背痛,好在二人都是好攬事的,日日忙至深夜,躺在帳中卻是一肚的雄心壯志。

    牛束仁這幾日當著家做著主,神色自得,轉而又嘆:“那個賊閹人下了獄,也不知會不會牽累到自家。”

    他怕,牛二娘子卻不怕,道:“與我們有屁個相干,論到底,我們還是受騙失銀的呢。”

    牛束仁道:“到底借他起的勢,今後……”又嘆,“明府看似隨和,與他說話卻是提心吊膽,生怕被他捉了把柄。他又是當官的,粗壯的腿,如何拗得過他?”

    牛二娘子聽他說得粗俗,“呸”了一聲,道:“明府美玉般人物,你倒拿腿比他。”

    牛束仁醋道:“我雖頭上沒個官帽,也是周正的長相,娘子只誇明府,怎沒個好言語對我。”

    牛二娘子冷笑:“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你種花,還不許我看花?”

    牛束仁訕笑幾聲,拉了牛二娘子的手,求饒道:“她們算得什麼?不過哄人開心的玩意,不及娘子一根指尖。”

    牛二娘子瞪他一眼,一把抽回了手,道:“苟家忽喇喇倒了台,搭個草屋還要幾日的功夫,敗起來只在幾息。明府生得如美玉,心腸可不見溫潤,家翁也多拘著族中的子弟些,仗著幾個臭錢,便做起天王老子來。出了事,誰去兜?莫非要住在衙門聽應?”

    牛束仁將手墊了頭,道:“阿爹懶怠管這些事,年老耳昏,只當些許小事,哪會傷筋動骨的。”

    牛二娘子笑起來:“這從外頭爛到裡頭的,一眼就得清楚;這從裡頭爛到外頭的,爛斑也就一點。”

    牛束仁掏了掏耳朵道:“娘子大節下,說了一筐掃興的話。”

    牛二娘子正色道:“苟家前事擺在眼前,還燙著手呢,怎不叫人心驚膽戰的?我思來想去,也覺自家輕狂。一個出宮的閹人,耍個花架,便讓我們跪他一個沒卵蛋的叫爹,結果呢?悄沒聲得沒了。我們當祖宗供著的,別人只當螻蟻碾。”

    牛束仁把玩著牛二娘子的指尖,道:“明府不好接近,他若是有心,借一根指頭與我們,便是天大的助力。”

    牛二娘子道:“他是什麼身份,我們又是什麼身份?哪會與我們光明正大往來?”她伏在牛束仁耳邊笑道,“我喜愛都頭家的娘子,趁著佳節,請她家來吃酒。”

    牛束仁回憶一下何棲的模樣,心頭一蕩,又急忙收住,道:“家中只由娘子做主,你喜愛她要與她往來,便請了家來,好酒好菜招待…”

    牛二娘子推他嗔道:“你把肚子的那攏草收收。上回搭他們的梯見了明府,一事不勞二主,不如照舊遞了意思過去。他們夫妻人品貴重,便是心有不喜,也不會中間插了手腳。”

    牛束仁深思片刻,自是點允許,又笑:“我只當娘子真個喜歡都頭娘子,要與她往來,誰知,卻是另存了算計。”

    牛二娘子也笑:“喜愛也是真喜愛,算計也是真算計。我也見過讀書人家的小娘子,小眉小眼的,要麼木訥要麼拿著架子,行動又裝樣,說話又扭捏。頭上連根像樣的釵都沒有,眼裡還看不起人。”她感嘆,“都頭娘子一個窮酸秀才養的,竟沒這些脾性,說話爽快,人也大方,又會打扮。”

    牛束仁道:“你別慢待了她,惹了沈大郎這個殺才,他是疼婆娘的。若是見渾家受了委屈,少不得要鬧將上門,不與你我干休。”

    牛二娘子樂不可支:“倒不知郎君膽小。”

    牛束仁搖頭:“你莫小瞧了他,閻王的熟客,鬼差的兄弟,激得性起哪管你什麼名姓。”

    牛二娘子笑起來:“我又不是大蟲,還能一口吃了她。”

    牛束仁調戲:“娘子便是大蟲,也是那胭脂虎,秀麗奪人,貌美可心。”

    季蔚琇無處可去,又沒什麼消遣,他又潔身自好,身邊沒有美姬,外邊也沒養著花娘,一個年節冷冷清清。季長隨心疼,絞盡腦汁也沒想出法來。

    沈拓攜何棲來拜訪時,他們主僕系了船,坐在船頭釣魚。

    季長隨一邊煽著爐子煮茶,一邊看季蔚琇大把大把灑了小米引魚群,道:“郎君將魚喂得肚肥,它們哪裡還會咬鉤?”

    季蔚琇施施然道:“魚餌摻得香油,不怕它們不貪。”

    季長隨見他成竹成胸的模樣,只當果真如此,誰知,蹲得兩腳發麻也不見一尾上鉤來。季蔚琇嘆道:“歲節爆竹聲聲,驚了它們。”

    季長隨雖一直深信季蔚琇文韜武略、樣樣皆能,此時也不禁心生懷疑,勉強道:“許是天寒,魚兒沉底。”

    季蔚琇道:“垂釣乃是心靜之事,願者上鉤,我非魚,不知它們願不願,只得多等等。”

    季長隨忙道:“郎君果然有理。”

    沈拓夫婦一來,便被讓到了船上。

    季長隨笑道:“都頭來了,也好為郎君消磨點時辰。”

    何棲叉了一禮,季蔚琇笑道:“你們夫婦二人有心前來拜會,我未曾婚配,家中也沒有女眷招待娘子,只得委屈娘子將就。”

    何棲笑道:“卻是我們夫婦思慮不周,讓明府為難。明府與大郎在船頭說話,我只在船尾看景。”

    季蔚琇便讓季長隨奉上鮮果茶點,又讓取魚竿給沈拓。

    沈拓接了魚竿,為難道:“我不擅此道,怕是讓明府掃興。”

    季長隨多嘴道:“郎君還未釣得一尾魚哩。”

    沈拓笑起來:“我雖不擅釣,有香火兄弟卻喜垂釣,也聽他說過幾句。這裡兩岸人家,又有蓬舟往來,水裡的魚哪會吃鉤?”

    季蔚琇嘆道:“都頭言之有理,許有幾尾貪嘴撞我手裡。”還道,“等我釣得肥魚,切了細膾吃。”

    季長隨拍手道:“都頭好口福,郎君切得薄透的魚膾,連夫人都是贊嘆不止。先前在京,也不過貴客過府才勞郎君動手。”

    季蔚琇道:“不過奇技淫巧,飽人眼福,添些樂趣而已。”

    何棲坐在船尾吃著鮮果,耳朵他們說話,不由一笑,連片魚鱗都不曾釣上來,倒盤算著吃魚膾。

    沈拓不耐煩垂釣,掛了餌往河中一拋,便不去管它,與季蔚琇說起牛家之事,道:“我夫妻只疑牛家實是為了著明府。”

    季蔚琇笑:“既如此不防應著,他們本分經營,我又怎會與他們為難?”

    何棲剝著桔皮,指尖被染得微黃,隱有果香,心裡卻道:一來一去,我與大郎豈不成了明府的排頭兵?

    又聽季蔚琇笑道:“都頭為人正直,卻不知多少吏役借此撈些好處,發些橫財。”

    沈拓道:“明府高看,我只嫌這銀錢花得不舒心。”

    季蔚琇道:“人之一世最難的便是本心,財色酒氣浸軟了骨頭,移了心性,最後面目全非。”

    沈拓只是笑,又道:“不瞞明府,桃溪通了瀾江,我與娘子商議買艘小船,經營些買賣,圖個養家糊口。”

    季蔚琇微微吃驚,便知這並非沈拓的手筆,怕是船尾何棲所議,笑道:“確有可為之處。”他微一沉吟,問道,“都頭的買賣,不如與我合伙,也好讓我賺些零碎?”

    何棲聽了這話,著實吃了一驚,權衡一番利弊,只有百利而無一害。季蔚琇並非貪蠹之人,以勢欺壓,坑害他人家資,他既要借他們的名義買賣,定會出銀出力。

    沈拓只愣在那,道:“八字都沒提筆呢,又是小本的經營,怕是不入明府的眼。”

    季蔚琇笑起來:“都頭回去後與你家娘了商議後再來與我說話。”

    季長隨也笑:“好一個不識抬舉的粗人。”

    歸途中,何棲道:“大郎,明府既要合伙,自然不會買只小舟來往宜州,定要置買漕船,兼四五鋪面。”

    沈拓疑道:“明府出身高門,又做得官,還缺銀子?”

    何棲笑道:“哪個不缺?有了銀山還要金山呢!我聽聞為官的常借了家生奴僕的名義置田置產,也做些經營買賣。”

    沈拓道:“阿圓意下如何?”

    何棲道:“好自然是好,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也攀不上這樣的關系。”

    沈拓道:“既然是好事,阿圓為何面有猶疑。”

    何棲道:“既是借了明府的勢,少不得有些風言風語。”

    沈拓笑道:“怕個甚,我問心無愧,半夜鬼都不來敲門。他們長舌,怕不是犯了紅眼病,還為著他們幾句閑言掛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1 08:32 PM

    第76章
   
    初六那日,何棲並不盛裝,只精心妝扮了一番,攜了阿娣赴牛二娘子的宴。牛二娘子很是體貼,特遣了車來接她。

    何棲邊登車邊不放心地囑咐:“大郎,廚下有米面白糕,蒸了煮了吃,不費什麼事,你們別懶怠動手。”

    沈拓滿口應下,還道:“阿圓放心,家中的瑣碎半點不用掛在心上。”

    何棲雖不太信,卻菀爾一笑:“既如此,我也不做那個婆婆嘴。”

    沈拓又道:“阿圓回轉時,使人遞個話給我,我去接你。”

    何棲笑著點頭,轉身便上了車。沈拓一肚子的話憋在心裡,眼睜睜看著油壁車載走了自己的妻子,連個衣角都沒有留下來, 蔫頭搭腦回院被施翎好一頓取笑。

    阿娣唯恐自己丟人,只覺自己全身上下處處扎眼,坐在車上恨不得縮成一團。何棲笑道:“不過上門做客,你這模樣倒似要去擊鼓鳴冤。”

    阿娣蚊子哼哼般,細不可聞:“牛家好些僕役,門口還站著院子打手,牛娘子又生得厲害。”

    她被牛家買去時,牛家一個膀大腰圓的管事婆子,相看牲畜般翻看她的手腳,又掐開她下巴看她的口牙。許是見她腳大手粗,干慣活計的模樣,口舌鮮艷也不像害病,這才將她買下送與沈家。

    等到了牛宅,果然守了門子,站了須面大漢的護院,何棲掀簾看了一眼。卻見那門子懶散倚著門,剝著什麼細果子,偷摸又喝一口酒,見來人這挺直腰背。

    “喲,這是接哪路貴客來?”門子見是自家出去的車,抬了下巴笑問。

    車夫得過牛二娘子的吩咐,啐了一口,回道:“你算哪個牌位的主,還要與你報備不成?怕是黃湯灌得不知東西南北了吧。”

    門子被擠兌得漲紅臉,擠著小眼,捏著鼻子嘟囔:“也不知是哪個窮親戚,螞蟥似得趴上來吸血。沒臉沒皮,年前、年後趕集一般來。”

    阿娣因怕出錯,全身繃得硬邦邦的,又豎著耳朵聽動靜。何棲沒聽見門子的抱怨,她卻聽個明白。氣得瞪了眼,嘟著嘴,拉了何棲的手,又附在她耳邊,憤憤道:“娘子,這門子滿嘴不好的話,只當我們是來打秋風的。”

    何棲卻是紋風不動,還輕笑道:“我們雖窮,卻不算他家的親戚,也不打秋風。何必將一個門子的渾話按到自家的頭上來?”

    阿娣不平,道:“他卻是衝著我們說的。”

    何棲仍是不在意,笑她道:“白生的一場氣。”

    牛家一個管事娘子早早侯在那等她們,小跑過來,未語先笑:“啊喲,都頭娘子可算是來了,我們娘子一早就支使著丫環小廝鋪陳開,就等娘子來呢。”

    牛二娘子一身掐腰妃色挑銀連紋襖裙,一支蝶舞牡丹釵,饒是寒春也顯出一段風流來。她立在廊下邊與使女說話邊等著何棲,見得人來,便親迎上來一把拉了何棲的手,笑著道:“年前就想請弟妹家來小坐,誰知總是不趁巧,想著大節下,你我有閑,便又起了念頭,今日遞的帖子,昨晚便翻來覆去睡不安穩,生怕妹妹拒了我。”

    何棲見她熱情,笑道:“嫂嫂相請,我豈會不來?”問道,“牛家哥哥不曾在家?”

    牛二娘子一撇嘴:“誰知他醉在哪朵牡丹花下。”笑道,“休管他,我們只管自己說話取樂。”

    何棲見院落寬敞,收拾得頗為精致,錯落養了好些花,不少似是名品,一盆盆堆在一起。進入花廳,夾著乳香的暖氣撲面而來,一架立屏細繪百花爭春,千枝萬朵令人目不暇接。繞過屏風,地衣織綿,香爐氤氳,案上又擺佛手梨柑,坐榻鋪設茵褥,堆著兩只鼓軟的隱囊,圍帳掛著一幅劉海戲蟾圖。

    何棲道:“原來嫂嫂家卻是信道的?”

    牛二娘子一愣,笑起來:“這是從何說起?家中年年施米糧給千桃寺,黎山觀倒不太去。也只家翁臥床時,不知從哪聽了一耳朵,說是觀裡的道士是個半仙,能煉仙丹,要去求一丸來增壽延年。”

    何棲正自悔莽撞,她見畫以為牛家信教,因此才出口相詢,現在細想,只怕是取一個招財的意頭。聽了牛二娘子的話,便笑道:“怕是騙人的。”

    牛二娘子親手遞茶與何棲,笑道:“可不是妄想。”自已小院,左右都是親信,她微低了聲,道,“家翁怕死的緊,嚷著要舍一半的家資求藥,又罵二郎他不孝,眼中只有金銀,沒有老父。二郎不得法,與兄長去了一趟黎山觀,去時還道:要捉牛鼻子見官。誰知,到了山觀,倒被觀裡的道士一通臭罵。

    那道長道:有這等藥丸,我早獻了聖人,博一場潑天的富貴,牛家泰半的身家,能抵得什麼大用?”

    何棲險些將茶噴出來,忙擱置在案上,拿手帕輕拭了嘴角:“道長也算奇人,說是方外之人,偏說這麼方內的話;說是入世之人,又頗出世風姿。”

    牛二娘子道:“我是不管方內方外,只想牛家再富貴還能換來長生藥,定是哄鬼的。”又問何棲在家消遣。

    何棲緩聲道:“家中人口簡單,一日看似無事,過得卻是流水一般,早起還想天光不曾大亮,細算好長的時辰,誰知不曾做得什麼,日頭便西沉了,混混沌沌的又是一日。”

    牛二娘子道:“弟妹勿要見怪,我是直腸子的,有話也存不住心裡。弟妹上頭沒有姑翁,下頭又沒個妯娌,過得清靜自在,只是,劍開兩刃,也少不得繁瑣。這年年日日操心下來,手也糙了,臉也黃了,人呀,也無趣了。”

    何棲微怔,這話可謂交淺言深,片刻後笑道:“承嫂嫂的良言。”

    牛二娘子半是笑半是嘆,道:“男兒家有幾個是好良心的。”轉眸卻笑,“我也是白說幾句,都頭是個疼人的。”

    何棲笑道:“牛家哥哥知情小意,待嫂嫂甚是體貼。”

    牛二娘子輕啐道:“他是一牆花開滿院香。”一拍手想起來什麼,喚了貼身使女,一個叫阿迎的,吩附了她幾句,轉臉笑著對何棲道,“他從外面賺了個唱曲的小娘子,生得白淨,眉眼平常,卻有一把好嗓子,也彈得一手琵琶。我們吃酒,讓她唱曲助興。”

    何棲狠是吃了一驚,道:“這可使得?”她未出嫁時,只與何秀才相依為命,何秀才眷戀亡妻,別說妾,連續娶都不肯;等得嫁了沈拓,沈家不過堪堪度日,沈拓又不是貪花好色之輩,待她又情深意重,身邊干干淨淨,亦無二色;相與往來的親眷也少有三妻四妾。何棲從未與妾室之流打過交道,一時倒有幾分露怯。

    牛家再不缺的就是妾了,牛二娘子大方道:“有甚使不得。”

    不多時,阿迎回來道:“娘子與都頭娘子稍侯,芸娘子道今日穿得素淡,另換了衣裳妝容再過來。”

    果然,一盞茶後,一個銀紅衫,細嫩面龐桃花腮的小娘子抱了琵琶進來,施了一禮,又喚牛二娘子姐姐,再問何棲的好。

    何棲打量了她幾眼,抹得厚粉紅妝,也不知年齡幾許,削肩瘦腰身量不高,想來將將花期,生得也確無過人之處,只全身細白有如牛乳,姿態恭謹。

    牛二娘子讓她吃了一杯酒,她接過一飲而盡。告聲罪坐在月牙凳調了弦,擺一個羞答答的姿態,羞怯怯開了口。真是軟軟孺孺,靡麗銷魂,如一根線在,在心間拉過,又拉過去,聽得人骨頭都起酥。

    牛二娘子湊過來問道:“如何?”

    何棲眨了眨雙眸:“牛二哥哥慧眼識珠。”

    牛二娘子不由笑起來,道:“我自從見了弟妹,心裡便喜歡。想著言談定和我的心意,今日再見,果然一點也不錯。”

    何棲也笑:“嫂嫂說話有趣,人也爽利,我心中也親近。”

    牛二娘子將紅唇一勾,道:“有弟妹這句話,便再好不過。”

    二人又說了幾句話,下人估摸著時辰便問要不要擺飯,牛二娘子笑道:“真是沒眼力,聽了吩付才肯動彈?”

    牛家請的女客,七碟八盞細細巧巧,擺得極為精致,酒是桃花醉,一汪淺紅在瓷盞中,未喝便讓人有了幾分醉意。

    牛二娘子執盞道:“弟妹嘗嘗這酒,清甜爽口,宜州的酒,桃溪卻是不得。”

    何棲輕笑,說了半天,終是繞到了正事上,喝了半盞桃花醉,酒香撲鼻,入口微甜,這是女兒家的酒:“嫂嫂既是爽快的人,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

    牛二娘子聽她說得直白,微紅了臉,笑道:“弟妹聰敏,怕是接了帖子便明白了意思。”她讓唱曲的芸娘下去,又打發了左右,親手為何棲倒酒,問道,“明府今歲要開渠通河,天大的好事,我們行商,貨物往來更是便利,哪有不應和的。”

    何棲道:“嫂嫂心裡既有主意,怎得又問起我來?”

    牛二娘子笑:“就怕明府不知我們的心意,明府有吩咐的,只管說來。我們出錢出力,再無不應的。”

    何棲也笑:“嫂嫂庸人自擾。”

    牛二娘子嘆道:“我們商賈賤業,明府清貴,與他打交道,自家腿先軟了,話也說不清,聲也不敢高,就怕失了禮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1 08:38 PM

    第77章
   
    何棲深感覺牛家患得患失,許是商人天性,少點依仗,便如三歲幼童手捧金銀招搖過市,唯恐人財兩失,再有苟家前車之鑒, 更是惶惶不安。少不了出言勸慰幾句,多余的話卻不肯應承。

    牛二娘子心裡感嘆:倒是個棘手的,不好隨意哄她。

    何棲也在心裡感嘆:真是慣會說好話的,諂言說起來都不露阿諛之態,更兼幾句交心之語。真個全信她,少不得要與她剖肺交心;若是當她肚裡藏奸,她又顯情真,反是自己小人肚腸。

    牛二娘子喝了幾盞酒,話起家常來,問:“弟妹多少青春?”

    桃花醉雖不醉人,卻易上臉,何棲吃了幾盞,臉飛紅霞,擱了酒盞揀了個果餡菊花餅,答道:“換了桃符,剛好二十。”

    牛二娘子笑:“桃李好年華,我比弟妹虛長五歲呢。”垂首見隱囊繡得開口石榴,忽有些惆悵,“我十七嫁了牛家,晃眼廝混了這些年,生了個小娘子,三病八災的惹人掛心,竟是拿藥養著。偏她小人家家又知禮,我替她掉淚,她反拿話寬慰我,真是讓人心酸得擰出汁來。本想讓弟妹見見,誰知歲節貪玩,吹了風,今日蔫蔫得起不來床。”

    何棲忙問道:“可請了郎中?”

    牛二娘子翹一下嘴角,飛眼道:“家翁臥在床上哼哼呢,請了郎中在家中長住。二郎請他來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胎中帶弱,好好將養。”

    何棲當作不知她暗諷牛父裝病,道:“不如另尋良醫來,桃溪不得,就去宜州。”

    牛二娘子咬牙遺憾道:“先前桃溪倒有個極好的郎中,後來搬走了,打聽多時,道是投親去了禹京,這天高路遠的,可哪尋他去?只恨我家囡囡沒這機緣。”

    何棲道:“大郎也曾道,桃溪曾有個厲害的郎中,救過小郎一命,他本欲報答,結果人去樓空,應是同一人。”

    牛二娘子嘆道:“九成便是他,沈家小郎有這劫難,焉知沒有後福。他又讀得書,生得又秀致,也只父母上頭……”她打住話頭,換上笑臉,歉意道,“弟妹勿怪,雖不中聽,卻是實話。”

    何棲倒沒放心上,道:“小郎還小呢,他是爭氣的,自有自己的前程。”

    牛二娘子看著何棲,見她半點不似作偽,想來他夫妻二人實心為沈計打算。心中微微一動,又打消了念頭,沈計還小,尚看不大出來什麼,家中無父……親娘有還不如沒有呢!實算不得佳婿人選。

    她欲言又止,何棲先時還不解其意,回過味過來不由失笑。婚配大事,怎好隨意?她又是長嫂,更不會自作主張。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借幾分酒興,頗有幾分惺惺個惜之意。

    她們在裡間說話,阿迎與阿娣便守了門口。阿迎是個有眼色的,見牛二娘子有心交好何棲,嫌阿娣行動小氣畏縮,出言提點了幾句。

    阿娣看她體面,十指尖尖,越發氣短,道:“我不過粗使的丫頭,平日也沒偷懶耍滑的…… ”

    阿迎笑起來:“真是沒志氣的,我看都頭娘子待你極好,你好賴學些眉高眼低,出去也不落她的臉面。”

    說得阿娣差點低頭垂淚,道:“我家常做得便是灑掃漿洗。”

    阿迎跌腳道:“別人只長個牛心,不過脾氣古怪,你卻想當牛,專揀苦累的活計。”又伸指戳她,“當心你家娘子嫌你不可心,賣了你去。”

    阿娣鼻子一紅,不知哪來得膽氣,反唇相譏道:“你們牛家人,都好生無禮,眼裡沒人,鼻孔都對著天。”

    阿迎本來只是逗她,聽了她的話,自己反而急了,也委屈道:“你好生小氣,不過與你說笑,你就當了真,誰個鼻孔朝天。”

    阿娣瞬間又軟了回去,兩手亂搖:“……我拐了舌頭,不是真心說姐姐的。”

    阿迎跟在牛二娘子身邊,學了不少潑辣,只不依不饒,要阿娣說個清楚。阿娣賠了半日小心,心裡也拱了火,道:“你家門子就無禮,罵我家娘子是來打秋風的,我家娘子接了帖子才肯來。”又低聲咕噥,“我家郎主心裡還不願意呢。”

    阿迎暗罵一句,面上不肯認輸,又搶白幾句,等得阿娣又認錯這才罷休。

    何棲告辭時,牛二娘子道:“我與弟妹相見恨晚,弟妹不嫌我粗俗,兩家常來常往。”

    何棲笑道:“嫂嫂止步!嫂嫂不嫌寒舍簡陋,也請常來做客。”

    牛二娘子拉她的手,心裡倒著實生出羨慕,笑道:“初見都頭,只當他是個粗胚莽漢,哪懂得體貼小意?有幾個臭錢,便要散去與那些閑漢兄弟喝酒義氣。誰知都頭特特囑咐弟妹遞話,非要親自來接,不說將來如何,眼下這份愛重就已難得。”

    何棲回眸,牛二娘子細眉微染秋色,杏眼細縈輕愁,牛二郎盡享齊人之福,鶯轉燕啼,自詡風流,雖給了牛二娘子體面尊重,午夜紅鸞帳冷,終究也是意難平。

    “嫂嫂又非纏絲的藤,日常也不似自怨自艾的人,想必也不會委屈薄待了自己。”

    牛二娘子頓笑:“哪有閑的功夫對月灑上一缸的眼淚。”又推何棲,“你就家去吧,免得都頭發急。弟妹再與我遞一句話與都頭。”

    何棲以為她有事相托,便問:“不知是什麼話?”

    牛二娘子道:“只讓他好好查一查,我可少了他家娘子的一根頭絲沒?不過吃頓酒,急巴巴得來接。”

    何棲掩嘴輕笑,也起了頑心,道:“我定將嫂嫂的話一字不漏學與他聽。”

    一邊的阿娣急不可耐回去,催道:“娘子,天色不早哩,家轉還備晚飯。”

    牛二娘子看她一眼,微皺了一下眉,直看得阿娣瑟縮著往何棲身後躲。

    “先時倒是我思慮不周。”她先時送丫頭,只恐何棲疑心她不安好心,因此也不多加盤問,略收拾得干淨就讓婆子送了去。現下再看,這丫頭實是拿不出手來。

    何棲道:“嫂嫂多慮,小門小戶又沒多少的應酬,阿娣勤快,添了不知多少的手力呢。”

    她既這般說,橫豎送出的丫頭又不是自家僕下,更不便多說。牛二娘子因此便作罷,直送了何棲直到院外。

    阿迎等何棲主僕走後,將何棲備的禮奉於牛二娘子,是一對細紋巧樣的銀鐲子,墜一只連枝帶葉小小的葫蘆,雖不貴重,卻精致小巧。

    這是送於牛小娘子的見禮。

    “她果然是個周全的,先時也沒透過口風,我膝下養有小娘子。”牛二娘子收了禮,嘆道,“我還當她不知呢,誰知她倒備下了禮。”

    阿迎又附耳牛二娘子:“都頭娘子上門時,門子說了好些閑話。”

    牛二娘子冷笑:“休管他,他是有體面的家生,哄得家翁高興。”又道,“苟家這只雞,斷脖灑了一地血還撲騰著呢,也不知討個教訓。”

    回院見牛二郎的一個寵妾立在鳥籠後,邊逗著相思雀邊探頭探腦的,更是來氣。索性將一干妾室通房,全叫了來,連養在花枝胡同的一個擅點茶的相好也接來院中。鋪開酒席,讓她們拉弦唱曲、煮茶斟酒取樂。

    眾女知道牛二的大婦厲害,牛二又敬重,即便心裡委屈,卻也使了渾身的解數討好,倒比伺侯牛二還要精心。

    牛二郎在外會友歸來,驚得差點摔個狗啃,在他面前拿喬裝樣、撒嬌弄性的美姬,一圈兒圍著牛二娘子,一個比一個軟,一個比一個媚,一個勝似一個柔情似水,打疊了千般的溫柔與體貼,連口水都要喂到牛二娘子唇邊。

    何棲主僕仍由婆子引路,牛家五進的大宅,花廳回廊,馬棚僕舍,院中又引水造池,只是時節不對,花木未發,鮮有綠色,也無甚可看之處。

    沈拓借了輛車在院外等侯,執了馬鞭坐了車轅,也不言語說話,只時不時看牛家大門,總不見何棲身影,更是緊蹙刀眉,一臉的寒霜。

    牛家門子護院認出他來,又見他這般神情,挺直腰背大氣也不敢出,門子更是收起了輕慢之心,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他,自己的身板實挨不了幾拳。

    越怕生事便越有事端。

    何棲帶了阿娣出來時,卻與牛家請的郎中撞了個正臉。

    牛家的郎中姓侯,白面微須,家中開著醫鋪,薄有資產。平日得空也愛吃個花酒,逛個青樓,將些纏頭奉與都知神女。這些時日牛父稱病,將他奉養家中,因此,常在牛家進出。

    侯郎中本就貪了幾杯,兜頭撞人,正要喝斥,抬眼卻見是一個桃面杏眼的小娘子,眉目秀致,朱唇丹染,宜靜宜動,宜喜宜嗔。頓時渾身酥軟了半邊,一半的魂飄飄然上了九天,理理衣襟,攔了何棲的去路,深揖一禮:“這位小娘子有禮,小人唐突,原諒則個。”

    何棲嚇了一跳,見他舉止有些輕浮,也不與他回話,直越過他迎向沈拓。

    沈拓臉黑得跟鍋底似的,心中怒火騰騰,勉強按捺,將馬鞭繞了手腕,跳下車來,上前將何棲護在身後。

    自己者在侯郎中跟前,冷笑道:“既知道唐突,打算怎麼個賠禮?”

    牛家的婆子與門子傻了眼,暗暗叫苦:這可如何是好?好好得惹出這麼一件官司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1 08:43 PM

    第78章
   
    侯郎中還沉浸在何棲美貌中不可自拔呢,肚裡還在猜測:不知哪家的家小,生得實在撩人。

    聽見沈拓喝問,這才打了個突,勉強笑道:“都頭是那位小娘子的什麼人?我險些撞了她,卻不是有意的。”邊回眼神還要賊一樣往馬車那溜,無奈車簾遮個嚴實,哪見佳人半分,越見不著,心裡越是貓撓似得難捱。

    沈拓本就肚裡冒火,再見侯郎中目露淫邪之意, 恨不得一拳打死。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人捏了脖頸提過來,怒道:“你是哪來的屙物,也配問她的來歷?狗都不舔的濁臭殘渣,你的狗眼再亂瞟,仔細我挖將出來當魚泡踩。”

    侯郎中被捏得差點斷氣,吐舌踢腳撓腮一通掙扎,牛家僕役既怕出事,又擔心牽連自己,圍過來團團轉, 七轉八舌勸“都頭千萬息怒”“都頭萬不可動怒”“他一肚腸黃湯, 親爹都不知肥瘦,都頭仔細真個捏死他。”

    何棲雖然心中惱怒,只是大廳廣眾、眾目睽睽不好教訓生事,遣了阿娣過來勸回沈拓。

    阿娣小跑過來道:“郎主,娘子有話要說,讓你將這賊廝丟下,免得髒了手。”

    沈拓深感自此罷手,太便宜了侯郎中,又不願違了何棲的話,赤紅了眼,兜臉砸下一拳,罵道:“這一遭算你的時運。”

    侯郎中剛透過氣來,便讓一拳打得眼冒金星,兩耳嗡嗡作響,踉蹌著後斷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兩管鼻血流下來糊了一嘴。侯郎中抖著手,想罵又不了敢罵,眼見血越流越多,只當打壞了自己,抓了一個護院的手道:“報……報……官,這廝目無王法…,朗朗乾坤,便無故打殺人,血流不止我命休矣。”

    護院疑道:“明明郎中無禮在先,怎得反咬一口?”他們這些憑著手腳功夫混飯的,自也通些外傷淤紫,看看侯郎中的臉,又笑,“還是家主奉請的郎中哩,流管鼻血便要死要活,我看郎中是長命百歲的面相。”

    侯郎中氣得恨不得咳出幾口血來,罵道:“你不過看門的無賴,開罪我,我定要讓家主剔了你。”

    偏偏這護院也是有依仗的,冷笑:“郎中盡管去。”

    院門口起了爭執,早有腦袋筍尖的跑去稟了牛父。牛父正靠著軟枕,就著侍女的手喝參湯,抖了抖胡子,急問:“可折了胳膊斷了腿不曾?”

    下僕答道:“不曾,至多斷了鼻梁。”

    牛父放下心:“這便好,日日要尋他問診。”又叫管事道,“你與侯郎中說,這酒是穿腸的毒藥,色是刮骨的鋼刀,他一個郎中,少沾些。”

    侯郎中得知牛父不願與他做主,更是氣悶,躺在榻上直呻吟,指使著侍女打水為自己洗臉。服侍他的侍女咽聲吞氣,出門後偷偷啐一口,罵罵咧咧去打水了。

    侯郎中看著一把纖腰消失眼前,不覺得又想起何棲來,倩影裊娜,揮之不去,簡直要滲進骨血裡,長嘆一口氣。這等小娘子,怎不得良配,可惜了!侯郎中唉聲嘆氣,合眼小寐,盼著佳人入夢相會。

    沈拓將臉拉得跟驢一樣,終覺不夠解恨,一甩馬鞭,鞭哨裂風而起。

    何棲半撩開車簾,笑道:“這位郎君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個,好長的臉。”

    沈拓回頭看她巧笑模樣,消了一半氣,仍恨聲道:“那廝輕薄,阿圓緣何攔著我?”

    何棲道:“這麼多只眼睛,打壞了他,你又是都頭知法犯法,吃上官司,豈不是得不償失?”

    沈拓雖知何棲的話字字在理,卻有一簇無名之火燜在心中,燙得人無所適從,燒得血液沸騰,然而自己枉有滿腔的熱血,不知交付何處。悶聲道:“阿圓總是萬事從容,我卻是衝動莽撞。”

    何棲一怔,聽他說得硬梆梆,倒有幾分責怪之意,心裡也不禁有點委屈,氣咻咻地合上了車簾。

    沈拓等半天不見她說話,更加沮喪起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一悲一喜都因她而起伏不定,因為記著念著才有了執念,才有百般滋味,酸甜苦澀盡入心頭。可阿圓,卻從來是雲淡風輕,平淡如水,自己於她,又算什麼?

    他們二人各懷情緒,悶悶回家。

    何秀才與施翎、沈計三人吃了一餐清湯寡水、不鹹不淡,半軟夾生的飯食後,見何棲歸來簡直喜出望外。

    沈計早先吃著兄長做的焦糊生硬米飯,也不曾挑嘴,填飽肚子即可。自何棲嫁進沈家,飯菜可口,湯水常備,也養刁了舌頭,午間數著米粒,深感難以下咽。

    何秀才自不必說,再沒吃過如此難吃的飯食,因此,他遛噠出去,買了碗湯餅祭了五髒廟。

    也只施翎,焦便焦,生便生,照樣吃得香甜。

    何秀才見女兒面色有異,雖疑心她與沈拓鬧了別扭,也只當不見,笑道:“阿圓歸轉了,可有吃醉?”

    何棲勉強笑道:“不曾吃醉,牛二娘子備得甜酒,並不醉人。”

    何秀才道:“雖是閑話,也是應酬,累著了好生歇歇。”

    沈計早見哥哥嫂嫂二人不似先前親密,使眼色問阿娣,阿娣一只呆頭鵝哪懂這些,一頭霧水衝沈計搖頭。

    施翎摸著腦袋,也是不解,好好的怎麼生氣了,可見男女之事實在沒趣。

    何棲前腳進屋,見沈拓後腳跟進來,便轉回身去推他,不讓他進門。沈拓這才急起來,握了她的手腕,又怒又氣,問道:“我做了什麼,阿圓要與我生氣?”

    他腳上用力,整個人如生在地上一般,何棲哪推得動他,撒開手別過臉道:“大郎還問我呢?是誰先生氣的?不明不白的就在那使臉色。”

    沈拓道:“我是心中有氣,又不是在你身上。”

    何棲氣道:“哪裡不是衝我?明明對我使的臉色,我說了什麼,又錯了哪裡?”

    沈拓道:“阿圓自然沒錯,錯的從來是我。”

    何棲更生氣,冷笑道:“還說沒生氣,這可不是氣話?”輕睨了沈拓一眼,拿手掩面道,“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不過是嫌我多嘴多舌,亂拿主意。”

    沈拓覺得自己冤得慌:“阿圓說這話,是半分不知我的心意?”

    何棲呆了呆,反唇相譏道:“你的心意是真的?我的心意就是假的?”她有幾分委屈,又有幾分心虛,比之沈拓托付心肺,自己到底藏著一絲隱憂,一絲顧虛。

    沈拓深吸口氣,又見休棲氣得不輕,胸口起伏,雙眸如浸秋水,流光瀲灩。又是心疼又是歉疚,心道:我曾大言不讓她受半分的委屈,不欺她,不疑她,不負她。言猶在耳,卻讓她因我生氣,確實是我小雞肚腸,斤斤計較。阿圓待我種種,我盡狼心狗肺,只充不知。即便阿圓對我只有七分的心意,我便不能以十分相報?

    他越想越覺自己不似男兒郎,倒似撥了算盤扒拉得失的商人婦,賠禮道:“我一時豬油蒙心,阿圓不要與我計較。”

    何棲捏著手帕,心中酸疼,眼眶微紅,輕聲道:“是我無理取鬧。”又咬唇道,“大郎心胸非我所及,我……我……”

    沈拓矮身輕握著她的雙手,道:“阿圓已嫁我為婦,還有一輩子的時日呢。”

    何棲百感交集,乳燕般投進他的懷裡,微哽道:“牛家的郎中無禮,我確實不願大郎因他攤上官司。”

    沈拓雙眸微暗,盤算著要另找侯郎中的麻煩,面上道:“我知阿圓的擔憂,是我魯莽。”

    何棲抬眸看他神色,便知他不會善罷干休,反握了他手,輕聲道:“大郎要計較,不如等得將近燈節動手。”

    沈拓不由笑起來,夫妻二人關門掩窗和謀了一番,同議了見不得的陰私,比之以往另有幾分不同的親密。

    他算不得英雄好漢。

    她也算不得善心信女。

    他們二人合好,何秀才等人大舒一口氣,沈計臉上也有了笑模樣。只有施翎更覺得沒趣,好又惱,吵又好,實在沒趣。

    沈拓半夜揪了施翎,在他耳邊道:“今日牛家奉養的侯郎中對你嫂嫂無禮,我堂堂男兒,如何能咽下這等惡氣。”

    施翎吃了一驚,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掌拍在牆上,道:“哥哥好性,竟沒將他打成爛狗頭。”

    沈拓道:“你嫂嫂生恐我吃官司,不讓我白日動手,我另想了個法子,去尋他的事端。”

    施翎怒道:“哥哥千萬要叫上我,此等淫賊,需不叫他好過。”

    沈拓笑道:“既與你說,自是有事交待。”

    施翎忙問:“哥哥定的什麼計?要我做些什麼?不叫姓侯的狠吃苦頭,他定記不住教訓。”

    沈拓讓他附耳過來,細細囑咐了一遍,末了道:“我們屆時已在去宜州的路上,如何也疑不到你我頭上。”

    施翎看著沈拓,笑道:“這卻不像哥哥的作派。”

    沈拓與有榮蔫,眉眼含笑:“是你嫂嫂出的主意。”

    施翎以防自己笑出聲來,一只手捂嘴,一只手拍腿,贊道:“嫂嫂果然與別個不同。”

    沈拓叮囑不要聲張驚動了何秀才與沈計,又偷溜回自己房中,何棲坐在帳中笑呤呤等他,見他身影,輕輕吹了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1 08:49 PM

    第79章
   
    牛二郎自從知道侯郎中得罪了沈拓,時不時琢磨他何時倒霉,見他一日間進出居然都是囫圇個,還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活太歲的脾氣,怎得轉了性?

    牛二娘子更是生氣,遣人與何棲賠罪, 對牛二郎君抱怨道:“鄉野赤腳搖鈴的都比他本事,家翁惜命,他開的藥方倒敢下嘴。”

    牛二郎君肚裡認同,嘴上還要裝假,道:“你我居小,不好非議長輩。”

    牛二娘子嗤得一聲冷笑出聲。

    侯郎中這幾日魂不守舍,睡前還吃點小酒,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中自有銷魂之處,只盼長夜不醒。醒後懷裡空空, 只余褲檔濕濕,眼圈焦黃臉色青灰。空落落了幾日,前往煙花柳巷找填補。

    這個眉眼依稀是沈家娘子,那個嘴角淺笑又有幾分神似,另一個膚白玲瓏頗具風韻。

    施翎尾隨了侯郎中一日,混進花樓,差點沒把鼻子給氣歪了,拳頭捏得咯咯響:鳥個打算,直接拖出來打死解恨。揣了滿肚的火,跑去一五一十學給了沈拓,還道:“哥哥,不如先打一頓,再作計較?”

    沈拓鐵青著臉,想著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趁此……歸家對著何棲的臉,這才拉回弦來:此等酒蟲淫棍,打死也不嫌多。只我真個發配千裡之外,阿圓、阿弟與岳丈如何安身?除非能尋得萬無一失的法子。

    何棲在看阿娣扎燈,誇道:“阿娣好巧的手。”

    阿娣紅臉道:“也不過扎素面燈籠,阿翁原是……”她吐吐舌頭,趕緊閉嘴。她家阿翁幫著村中扎白事燈籠,賺些嚼用,她看得有趣,跟著學了幾日,還討了一頓打。

    何棲拿起圓圓的小燈籠看看,道:“阿爹雖不擅畫,卻能畫幾筆柿子,剛好取個事事如意的意頭。”

    沈拓將侯郎中的那些污爛事瞞了下來,以免髒了何棲的耳朵,生一場悶氣。笑道:“曹二伯能畫八仙,也畫得福祿壽三星,還擅蝠紋,阿圓喜歡,央二伯畫個精巧的來。”

    何棲掩袖悶笑:自家這是怎麼也脫不開白事。道:“勾線上色,不知要費多少的辛苦,伯翁又不是閑人,不好叨擾他。再者,我們燈節又不在家中,黑燈瞎火掛在廊下,連個看賞的人都沒,白費了伯翁的手藝。”

    也是巧,他們白天說燈,擦黑曹英提了個細巧的描紅八菱燈來,吃過一盞,道:“表弟、弟妹,我卻不是白討好的,有事相求呢。”

    沈拓問道:“自家親戚,表兄只管開口。”

    曹英搓著手道:“聽聞表弟燈節要去宜州,捎我同去可好?”

    何棲送上一碟糖漬蜜柑,問道:“表伯可有問過伯翁?”

    曹英耷拉著眉毛,搖頭三嘆:“表弟弟妹不知,我苦啊!阿爹架子拿得比阿翁還大,與他端茶倒水、捶肩敲背,又摳了我好些私房換酒,又罵我愚頑不知變通,面皮都讓他踩禿嚕了幾層,這才松了口應下。”又擠擠眼睛笑道,“表弟與弟妹既去,我便厚顏占些便宜。”

    沈拓一口應承下來,笑道:“表兄為這些許的小事還特地跑一趟,使個人遞句話的事。”

    何棲也喜道:“還不知誰占誰的便宜呢?大郎不擅庶務,我也不曾當壚賣酒,少不得賴表伯指點。”

    曹英笑道:“弟妹高看了我,阿爹與三叔都是尖利舌,我的卻是圓鈍的。”

    沈拓道:“表兄也只敢背地說表伯的長短。”

    曹英忙拱手求饒:“表弟千萬遮掩,家中棺材杠打人,可要送了小命。”

    沈拓與何棲見他低聲央告,雙雙笑了起來。說笑幾句,又定了行程,曹英又道:“表弟少雇輛車,也省儉些銀錢,布置了茵褥軟墊,請親家公與我同車,遠路也舒坦些。”

    何棲忙福身謝曹英周全。

    沈拓送他出門道:“水路通達後,不知少多少舟車的苦累。”

    曹英一肚子買賣銀貨,哪管什麼通行便利,道:“也不知有什麼營生可做。”看似苦惱,卻是躊躇滿志,辭了沈拓步履輕快地歸家了。

    立春前日,季蔚琇帶了衙門官吏身著素服,下鄉步野,問了桑麻農事,供了土牛。一眾官民敲鑼打鼓,焚香禱告,又請裝扮的芒神立在土年前鞭春打牛,送寒迎春,以示今年春早,早日翻土耕作,勤於農事。

    不少農戶見了縣令真顏,雖敬尤畏,私下在那指指點點,鄉野村女更是緋紅臉面春心微動。

    沈拓帶了差役防止生亂,有保長撥開眾人,報有老牛將死,請命殺牛換錢,另買新牛犁地。沈拓請了獸醫詳看,確非作假,這才回了季蔚琇。季蔚琇應允下來,又掏錢買了牛,縣衙上下都分了點肉。

    老牛瘦骨嶙峋,哪有多少肉?何棲接過後笑道:“不如剁了骨頭燉湯?”

    沈拓道:“牛肉稀罕,有好肉也分與縣尉、筆吏等人,我們差役只得了些帶骨肉。”

    何棲道:“到底是難得的吃食。”斬塊與扁尖一同封在酒壇中,不加一滴的水,只拿酒來煨燉,再用箬葉泥土封蓋,埋進灶灰裡。

    施翎連湯帶汁吃個干淨,不知足道:“再來十斤都能吃盡。”

    何秀才笑起來:“你哪來得這麼大的肚皮。”

    何棲道:“牛肉怕是難得,倒可買些羊肉解饞,待到山野間冒了筍尖,挖了春筍,燉肉也是鮮甜。”

    沈拓笑起來:“要吃牛肉倒也不是沒有法子。”他看著何秀才道,“岳丈勿怪,我也只是說說,不行這些糟踐事。歷來老牛、病牛、傷牛報了官府便可宰殺,那些個閑幫便故意使壞,夜裡將牛打殘,再或者造些事端,裝著無心之過斷了牛腿。戶主無法,只得殺牛賣肉換錢。”

    何秀才聽得直皺眉,臉掛寒霜,怒道:“春耕秋種,哪樣少得牛?這些人為了口腹之欲,誤了農事,簡直不可理喻。”

    訓得蠢蠢欲動的施翎再不敢起歪念。

    何棲在桌子底下偷掐了沈拓一把,偏要提起這敗興的話,沈拓握了一下何棲的手,低頭用飯,也不管施翎在那擠眉弄眼求助。

    何秀才又斥他:“歪嘴斜舌,做得什麼怪樣,為人一世立身不正,行事不端,枉吃五谷枉著衣裳。”

    施翎揚起一個笑臉,趕緊立身為何秀才斟酒,道:“何公教訓的是。”心頭卻想:我與哥哥嫂嫂定計,不知算不算行事不端,那等濁臭之物,打也白打。

    過得十二,沈拓去車坊另雇了輛車,收拾了行囊,備了些吃食細軟。十三那日午後便閉門鎖院,自己騎了馬,施翎趕車,先去臨水街與曹英彙合,一路招搖著前往宜州。

    那侯郎中在柳巷宿了一宿,兩眼浮腫,兩腳打著飄,回牛家恰遇沈拓一行,立在河邊柳下,痴痴望著馬車,搖頭嘆息失魂落魄,倒似自己心頭所愛被無賴子搶了去,只恨不能相逢未嫁之時。

    沈拓與曹英道:“我們出行,不曾擔著事,也不著急。入夜便休,逢店便宿,逢午便食,可好?”

    曹英點頭,拍手道:“如此甚好,我還擔心表弟往日應差,夜以繼日,吃睡都在馬背上,我一身懶肉,可吃不消。”

    等到了郊外,見天色不早,沈拓便勒了馬,與何棲道:“阿圓,不如在這停下埋鍋造飯?飯畢升了篝火,將就一晚。”

    何棲扶了他的手,沈拓輕微點頭,二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何秀才只道女兒女婿顧慮自己這才一路緩行,早早便停步歇息。

    出行在外也沒多少講究,煮了清水湯餅,對付著裹腹。等得夜色四合,眾人在馬車中睡下。沈拓與施翎二人偷牽了馬,二人並作一騎,快馬加鞭回了桃溪。

    侯郎中這幾日夜宿花街,白日才搖搖倒倒地回去牛家。沈拓與施翎趁他小解,塞嘴蒙眼,拿麻袋兜頭兜腦裝活鴨似得扛了就走。

    相陪的妓子等了半日不見侯郎中轉來,使了小廝尋找,小廝捂了鼻子左右繞了一圈,回去道:“哪來的侯郎中?連個雞郎中、鳥郎中都沒。”

    妓子立著兩眼怒道:“這廝手上銀錢花費盡了,早幾日便要混賴宿資,今晚定是賴了酒錢走逃了。”

    鴇母安慰道:“女兒莫慌,再沒白吃白喝的,他住在牛家看診,明日我使人上牛家要銀錢去。”

    沈拓與施翎一路將侯郎中扛到了苟二拋屍老槐下,隨手往地上一拋,對著麻袋不管不問就沒拳打腳踢。侯郎中先是唔唔著想要發聲扭動求饒,漸漸沒了力氣,只聽咽氣哼哼聲。

    沈拓這才解了麻袋,將人拉出來,月夜下侯郎中青皮紅腫沒個人樣。施翎掏出藏在老槐樹洞裡的麻繩,蜘蛛捆絲似得將他綁個密實,再與施翎合力將他掛在老槐伸到水面的粗枝上。

    侯郎中目不能視,嘴不能言,渾身連個指頭都難動彈,嚇得黃尿順著褲腿直淌。

    施翎嗅得騷臭味,又給了他幾拳。

    沈拓在岸邊拿著繩,將他吊著離水不過一尺,這才打了死結綁在樹上,打個手勢招呼了施翎。二人借著夜色,遁走小道,合力翻過矮舊的城牆,喚回馬,神不知鬼不覺趕了回去。

    二人仍舊在篝火邊坐,添了枯柴,側耳聽何秀才、曹英、沈計等人微有鼾聲,倒是何棲與阿娣隱有響動。

    卻是何棲不曾入睡,等他們歸來這才放下心,掀開車簾扔了一壺酒出來,笑道:“吃了酒,早些安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2 07:52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8-22 07:56 PM 編輯

    第80章
   
    春寒料峭,天色將明未明之時,桃溪水面霧籠輕紗。一只扁舟滿壘了從酒務處批買的酒壇送去何家的腳店,船夫邊點著船篙邊打著哈欠,等行舟至老槐附近,一個哈欠憋在嗓子裡,直駭得抖如篩糠。

    一片朦朧淺霧中,老槐怪枝詭伸,一個似人非人的黑影吊在水面上, 不知是吊死的鬼還是吃人的妖。

    船夫手一松,船篙跌進水裡,眼睜睜看著扁舟一逕朝老槐行去,只驚得三魂齊飛,嘴裡念叨:“萬天神佛保佑,我不偷不搶,不曾傷人性命,謀人錢財,便是貪也不過計較的蒼蠅腿肉,你冤死橫死,只休來找我。”邊念邊趴下去,拼命拿手撥水,試圖讓小舟逆行。

    這又哪裡止得順水舟?船夫煞白著臉, 就盼著自己能嚇暈過去一了百了,偏偏心裡怕得要死,卻是死活暈不過去。

    眼見撞上了,船夫這才發現原來不是吊死鬼,卻是個鼻青臉腫的後生,也不知是被人打的,還是被鬼害的?鼻歪腮腫,捆那跟蠶繭似的。

    船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松口氣,還是個活人,這才定下心來七手八腳想把侯郎中放下來,累得一頭汗,也沒解開繩,只得棄舟游水跑去岸上喊人相幫。

    侯郎中鬼門關來回了一趟,死豬似得被放倒在岸邊。有人認了半日,驚呼:“似是西街的侯郎中。”

    一伙人見他出氣多進氣少,生怕死了連累自己,遣了一人飛奔去侯家醫鋪喚人。

    余者你看我,我看你,這個道:“張二,你將侯郎中背去侯家醫鋪 ,一來一回,耽誤時辰。”

    那個翻了白眼:“你怎得不與李五將他抬去?”

    李五直退一尺地:“吃你家米糧還是怎滴,要拉扯上我?”

    有人咬舌:“侯家人忒凶,他們又結識官吏富戶,起了爭執,我們綁腳短褐,怎麼跟他們計較?”

    侯老郎中夫婦得信趕來,乍見一下,嚇了一跳:地上那一團是個什麼鬼樣精怪?侯家娘子先回過神來,邊哭邊罵哪個殺千刀的將她心尖打成這模樣,又咬牙切齒要報官。

    有人小聲道:“別是撞鬼了,這可不是好地,桃溪水裡不知多少冤鬼呢。”

    侯家娘子一口唾沫過去,罵道:“你娘囊的冤鬼,晴天白日,屁個冤鬼,分明是哪個挨刀賊配打的我兒。”

    侯老郎中喝止了侯家娘子,使錢拿肩輦抬回了侯郎中,侯家娘子哭道:“我兒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侯老拿湯藥灌醒了侯郎中,又問何人動的手,侯郎中泣道:“實不知是誰動的手。”

    侯郎中的妻子閔氏領了一雙兒女嗚嗚地哭,一面怨:郎君不知惹了什麼風流債,才有這一遭劫難;一面又怕:若是傷了心肺,把我撇在世上可如何過活?

    侯郎中吃了藥,昏昏沉沉之際,半睡半夢抓了侯家娘子的手道:“定是巡街的都頭,定是……他,定是……”

    侯老郎中欲要細問,他又暈頭漲腦睡了過去,侯家娘子怒道:“好生生在牛家看診,被人打個半死,我定要上門相問。”

    牛家還頭痛呢。

    花院的鴇母帶了妓子尋上牛家,要見侯郎中。那妓子也不如何裝扮,畫了八字眉,點了櫻嘴,衣衫半色也無,與鴇母坐了小嬌,以袖掩面嗚嗚地哭。

    牛父的病更重了,腳都落不了地,哼嘰著讓管事應付。

    管事暗罵多事,侯郎中一夜不歸,不知去了哪裡挺屍,累得自己要去應對上門要酒錢的妓子。

    鴇母見來的是管事,很是失望,摟了妓子,哭道:“我們是不堪的人,良家女子如那枝頭的鮮花,我女兒卻是風吹落泥地裡的,雖是隨意糟踐的,也別拿腳來踩碾。好酒好菜低聲下氣侍侯著,他倒好,賴了銀錢倒溜了,我們能得幾個銅子?”

    妓子在旁哭得更傷心了,拉著鴇母的手道:“阿娘,侯郎負心,還要這般辱我。”

    管事道:“花娘子,侯郎中一夜未歸,你們休在這裡胡鬧。”

    妓子不肯,泣道:“管事容奴在這等侯郎中。”

    管事頓時拉了臉,道:“花娘子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地界,便在這裡混鬧,侯郎中莫非姓牛?你們要嫖資,為何不去侯家醫鋪?我看你們不像來尋姓侯的,卻是尋姓牛的?快快家轉,惹我翻了臉皮,定將你們扭送到衙門問罪。”

    原來鴇母與妓子確實想借著機會搭上牛二郎,牛二郎君憐香惜玉,生冷不忌,若得運道攀附上,豈不是天大的造化?不想,牛家的管事好利的眼睛,竟一眼看穿了她們的打算。

    牛家家大勢大,鴇母與妓子不敢十分歪纏,傷心地搭了小轎回了花街小院,卻另使了小廝去侯家醫鋪要酒錢。

    牛家管事深覺自己被鬼拉了腳,一日間竟是這些沒臉皮的,剛走了鴇母妓子,侯家娘子上門要說法。

    管事怒道:“侯家娘子好生沒道理,你家侯郎中莫不是沒長腳?他尋花問柳,也不知搶了誰的相好討頓毒打,你反倒問起我牛家來。家主大度,還不曾問他何故領著牛家診金,卻不行診脈開方諸事。”

    侯家娘子道:“大兒道是巡街都頭打的他。”

    管事氣笑了:“那你自去尋沈都頭?一個一個不識這宅院是哪家名姓不成?”

    侯家娘子自知理虧,討了饒又道:“卻不是將事賴與牛家,只是來問牛家可知我家大兒如何與巡街都頭起了衝突?”

    這時,那日的護院笑道:“侯郎中色膽包天,念著別家的娘子,可不要賺一頓打?”

    侯家娘子聽了兩眼冒火氣喘如牛,回去告知了侯老郎中,道:“果然不差,是巡街的都頭動的手,他家娘子不檢點,倒把氣出在大兒身上。”

    侯老郎中亦是大怒,要沈拓吃官司。

    仍在佳節,衙門緊閉,值班的差役笑道:“老郎中,別是弄錯了,沈都頭昨日便去了宜州,如何能捉弄你家大兒?”

    侯老郎中瞪著眼,罵道:“你們網結網,互相打的掩護。都道縣令青天,定能與我公道。”

    差役不陰不陽道:“又不是我混說,你去臨水街打聽去,一街的人都見著他們全家去宜州看燈。”

    侯老郎中半信半疑,真個去街上打聽,果然都說出了城,連問幾家幾戶都是如此,卻又驚動了曹家。曹二帶著伙計凶神惡煞奔出來,見他已過半百,不好動手,惡聲惡氣道:“侯郎中妓館常客,為了爭粉頭,鬥得禿毛眼青,這等糟爛事別賴我家大郎頭上。再胡言亂語,吃我拳頭的厲害。”

    回到家中,妓子使人來要酒錢,牛家又遣人送回了侯郎中的鋪蓋,不欲再奉養他在家中看診。侯郎中又昏昏慘慘有如油燈將盡,老妻怒罵不休,兒媳啼哭不止,孫兒哭鬧不歇。

    侯老郎中呆立在醫鋪前,抬眼望天,萬裡無雲,再看長街,行人川織,不知怎麼更喪氣灰心起來。

    要去何處尋那說法公道?

    沈拓何棲等人卻是一路悠閑。

    今歲春早,千枝萬條都透了一點點的綠意出來,幾株早桃甚至蹦了幾個花苞。何棲勾了車簾,遠處青山隱隱,官道沒入老林之中,隱見茶寮高挑著酒旗。不知是哪路的商戶,趕著幾只馱貨的毛驢,許是走慣的,也不看路也不吆喝,自顧自抱了驢鞭微合著眼似是嗑睡。

    又有鋪兵揣了公文匆忙趕路,早春猶寒,卻是出了一鼻尖的汗。沈拓雖不相識,同為差役,招呼了一聲,那鋪兵回禮,問他們討了點水。

    何棲幾乎貪婪著看著遠山、古木、行客,以往關在宅院之中,如何能得見半分,鼻息間聞到的盡是泥土草木的清新,撲面而來的全是如熏如醉的春風,入目所見具是陌路遠途的過客。

    天何其之高,地何其之闊,造化神奇,不知多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奇景異事。

    人之一世,何其短暫,彈指之間白發紅顏,又能得見人間多少風景?

    若此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便連這一角的見聞都不可得,想想豈非冤得慌。

    沈拓將馬讓於施翎,自己過來趕車,指著前面不遠處道:“那處名喚下輦,裡面卻有個典故。”

    何棲忙收回目光,專心聽他說話:“不知是什麼典故?”

    “卻是傳下的舊話,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皇帝在此經過,帶著依仗車隊,許是勞累,許是看景,停了下來,宮人喊一聲‘下輦’。 ”沈拓笑道,“之後便成了地名,只是不知真假。”

    何棲道:“既有‘下輦,可有‘上輦’?’”

    沈拓點頭:“過九段坡,近瀾江沿岸,有處岔路便是‘上輦’。”又誇道,“阿圓就是聰明。”

    何棲伸指刮了一下自己的右腮,嗔道:“這便是聰明?天下可有蠢笨的人?”

    沈拓笑道:“我便是那個蠢笨的人,我就不曾想有下輦,還有上輦。”

    何棲聽了便笑,笑得一張俏臉燦若五月朝陽,仿若世間萬物都跟著明亮嬌艷了幾分,沈拓道:“阿圓喜歡外處風光,等我們買了船只,便可時常出來。”

    何棲片刻的怔愕,只覺滿心的喜悅如一捧稠蜜,怎麼也兜攬不住。真好,他待她真好。

    沈拓聽她不語,便回頭來看,心頭如醉,想道:真好看,阿圓笑得真好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2 07:53 PM

   第81章
   
    過上輦岔路後,林木漸稀,官道鋪到了瀾江沿岸。水闊接天,萬裡碧波,遠處有孤帆自天際而來,漕船貨物滿載, 船手們奮力劃漿,近岸一艘船上,一個婦人在那升爐炊飯,隨手又把污水傾倒進了江中。

    越近宜州,旱路水路越漸熱鬧,鏢隊、走商、游子、書生;江面上漕船、畫舫、樓船、漁舟。

    何棲看得心曠神怡,只把途中的疲憊忘卻在了腦後。等進了宜州,更是萬千的景像讓人應接不暇。

    宜州從來就沒清冷的時候,又是元宵佳節,滿城張燈結彩,各樓各院俱懸彩燈,商鋪行販生意紅火,客店旗亭行人擁擠,食肆腳店客似雲來……

    沈拓與曹英二人跑了半日才找勉強找尋到一家尚未客滿的客店,曹英還嫌逼仄不潔。

    店內的伙計笑道:“郎君必是外來的,能得落腳的地已是偌大的運道,連那寺廟道觀都寄滿了人,也只野地凶宅無人。”

    沈拓也道:“表兄,他倒不是哄騙我們,這幾日城中實找不到寄住的客店。”

    曹英也只得無奈應下,又道:“就怕委屈了弟妹與親家公。”

    何棲扶了阿娣的手笑道:“出門在外,哪能講究,也比露宿野外強些。”

    店家拍手笑道:“還是這位娘子通情達理。”高聲叫了伙計牽馬迎客,又問要不要吃食湯水。

    沈拓拉住一個伙計,給了銅錢,道:“勞煩備來洗澡的溫湯。”

    “好嘞。”伙計笑眯了眼,“郎君娘子稍侯,你們理了行李,便送溫湯上去。”

    何棲與阿娣住了一間,阿娣嫌房中味潮,先開了窗,又看床鋪也不甚干淨,道:“好在我們帶了鋪蓋,娘子怎好睡這霉潮的被褥。”

    何棲在一張藤椅上坐下,笑道:“若是沒帶,也少不得將就。”

    阿娣邊收拾邊新奇道:“娘子,原來宜州這等富貴,樓般的大船,屋宅外好高的院牆,街上好些的人,一溜的商鋪,賣的好些東西。”

    何棲道:“我也沒瞧過呢。”路上還不覺,一歇下倒覺得腰酸腿硬,兩夜未曾好好洗漱,全身似是生了蟲子。這還是天寒,不曾出汗,要是換了大熱天,汗出如漿,行途之中無水清潔,整個人怕是要酸腐了。

    略坐了坐,沈拓親送了兩碗鮮魚湯餅來,道:“客店的飯菜難以入口,表兄循著味去了對面的湯餅鋪,嘗了嘗,說甚是鮮美,便買了幾碗讓店中送來。”

    何棲接過,問道:“阿爹與大郎可曾用過?”

    沈拓道:“阿爹與表兄他們一處吃,我先與你送來。你不慣遠路,身上定是疲乏,用過湯餅,再洗沐一番,躺下略歇歇。”

    何棲察言觀色,笑道:“你們用罷飯,可是要出去?”

    沈拓笑:“表兄一心要去街市上逛逛,阿翎又是猴投胎的,在那應和著要去。阿爹與小郎都嫌累,要歇上一歇。”

    何棲道:“表伯一路上嚷著散了骨頭架,到了宜州倒忘了疲累。”

    沈拓更加樂了:“你不知,你道他要去看什麼?卻是要去看凶肆棺材鋪,看看與自家的有多少不同之處,有好的,也學來幾分。”

    何棲笑起來:“表伯嘴上不喜白事的營生,心底卻還掛念著。只是,叔翁在外頭走動,想來沒少往返宜州,若有可取之處,早該學了去。”嘗了一口湯餅,湯汁似是拿魚骨熬過,不聞腥味,只余鮮美,又有雪白軟滑的去刺魚片,灑了青嫩的香蔥,吃了幾口,勾起食欲來,道,“我有阿娣相陪,大郎自去吃湯餅。”

    沈拓道:“宜州喧囂繁華,三教九流俱全,魚龍混雜。表兄要去集市,我只讓阿翎作陪,我在店中守著,你放心休憩。”

    何棲心悅他體貼,又心疼他勞累,道:“你也略躺躺,此間客店雖破,應是積年的老店,幾步之外又是鋪兵鋪屋,街上又有巡街差役,又是大節,府衙定要嚴防宵小。”

    沈拓卻道:“阿圓心細,卻不知底裡,越是大節越有賊匪滋事,人多事雜,難免疏忽。”他探身看了看窗外,道,“那幾個倚著老樹閑聊的,看似懶漢,實是賊偷團伙。”

    何棲躲他身後看了看,果然神色有異,雙眸微閃,笑問道:“大郎是如何得知的?”

    沈拓道:“他們雖似閑話,眼睛卻偷瞄著過客衣著荷囊,見了肥羊便一擁而上,隨著行人擠擠挨挨。你明知不對,又哪裡防得這麼多只手,街上擁擠,甩又甩不脫,拭汗的功夫便讓他們得了手,你機敏拿下下手的偷兒,銀錢卻早已轉了手。你抓賊不成,反受他們的誣賴。”

    何棲聽了道:“想來外客也是一只只待宰肥羊。”

    沈拓笑道:“自是,不然何必守了客店門口?”賊偷還好,再有些采花偷香的,專揀這些時候行不軌之事,再一個便是拐子猖獗。他擔心何棲害怕,因此並不明說。

    何棲卻是猜到了幾分,從來宵小之徒連根帶泥一串串兒出沒,因此也不再堅持。吃了湯餅,客店送了溫湯來,阿娣重將窗合上,服侍何棲沐浴後,自己也就著剩水洗了一遍。

    他們在客店中小憩,曹英和施翎早急不可耐出了門,專往人多的地方鑽擠,鬥雞、摔跤、雜耍、說書、牽絲傀儡,各有其趣。

    肉鋪前有賣藝的拉開架式,展開拳腳下,施翎拉了曹英擠進去看了看,不過是花架子,搖了搖頭又要鑽出來。

    偏那賣藝的生得鐵塔一般,打著赤膊,一身滿滿的花繡。他見曹英生得魁梧,以為是同道中人,又見施翎生得白淨秀美,卻在那大搖其頭,便以為是砸場子搶營生的。

    一拳砸碎酒壇,疾步上來道:“兩位看客看個半日,卻是連個銅子都不舍,也忒得小氣。”

    施翎抱了胸,笑道:“這是什麼話?你擺台賣藝,也不過討飯的路數,講究個你情我願,哪有強行索要的。”

    賣藝的瞪眼道:“我看你二人挑事,搖甚的頭?可是瞧上不我們兄弟的身手?”

    施翎本就不是好性的人,偏偏曹英也不是怕事的,在那跳腳拱火,又拉一邊的看客道:“我家阿弟,一拳便能將他打得趴下。”

    他一挑釁,又兼人群裡無賴閑漢挑事,施翎哪按捺得住,一撩衣擺進了場中。旁邊腳店雅座內幾個輕浮浪子,探著身拍手:“你們好生出力,贏的那個我與你好酒。”

    賣藝抱拳唱喏,道:“某定要博得貴人的彩頭。”他拿眼看著施翎,一摸連腮胡,笑道,“你要與我打?不如叫了你家兄長來?你生得細皮嫩肉,打壞了你甚是可惜,你別個是女娘纏了胸假扮的?”

    施翎不怒反笑,活動了手腕道:“你這廝運氣倒好,爺爺不久前辭了閻王跟前的差使,不然,定要讓人知曉馬王爺究竟生得幾只眼。”

    賣藝的還不知死活嘲笑:“小娘子紅艷艷的小嘴,還要逞能,快叫你兄長與我打。”

    施翎嘆道:“我家兄長是個賣棺材的,你要他來,要買幾兩銀子的棺材?”

    曹英挺著肚子,朝左右拱手笑道:“我確實是賣棺材的,半分不假,半分不假。”

    賣藝的氣得怒發須張,邊抄了另一只耍把式的空酒壇衝著施翎砸過,邊捏了拳頭欺身撲將上來。

    施翎原本就憋著一肚子邪火,賣藝的又耍陰招偷襲,直勾起昔日的狠辣。一腳踢碎了酒壇,借著這力道,來個鷂鷹翻身,另一腳以裂石之力踢在賣藝的腸窩處,直踢得賣藝的連退幾步。施翎見他要倒,追上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又騎了他身上左右開弓連刮了他十來個耳光,打得自己手掌發麻,再對著鼻子補上一拳,總算將賣藝的打成紫腫豬頭模樣,這才出了胸口惡氣。

    圍觀看客先前只為施翎狠捏把汗,一個黑粗高大,一個白細秀美,一個如下山的虎,一個如家養的雀,怎也沒料到黑大汗一個來回便倒地不起。一個一個拍手的拍手,叫好的叫好,有幾個還直跌腳,可惜了自己剛才扔出去的幾個銅板。

    施翎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又衝另一邊的酒肆內的幾個富家郎君作個手勢:“酒來。”

    當首的那個直喝彩,喊:“小郎君好俊的身手,可有興趣來家做我門客?”

    施翎笑道:“蒙貴人厚愛,我卻有著去處行當,只得謝貴人好意。”

    那位錦衣郎君雖遺憾,也不強求,讓店內兩個伙計抬了一壇酒下來。施翎拍開泥封,請曹英去一邊的茶鋪借了幾只碗,與圍觀叫好的看客分了去。自己借著討酒客混亂推擠之際,拉了曹英出了人群。

    曹英摸著下巴回味,將施翎誇了又誇:“阿翎身手了得,一腳放倒了那鳥大漢。生得橫,卻是個飯桶,白費了一身的花繡。”又可惜那壇酒,“上等的酒,白白便宜一幫閑漢。”

    施翎道:“雖是可惜,抬回客店怕惹來事端。”又紅了臉,摸摸後頸道,“也怕哥哥嫂嫂生氣,他們不願我胡亂打人。”

    曹英也是臉上一紅,想起自己頭一個起的哄,忙道:“對對對,此事不好讓大郎知道,我們都別漏了口風。”

    施翎求之不得:“很是,明日還要看燈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2 08:30 PM

    第82章
   
    施翎與曹英二人商議好將此事瞞了沈拓,頓時放下心時,仍舊在城中轉悠。曹英真個去凶肆棺材鋪晃了幾圈, 棺材也不過如此, 描彩還不發曹二的手藝呢,倒是紙扎精致,紙馬紙轎紙屋一應俱全,童男童女栩栩如生。

    有家凶肆竟還扎了好些美人,燕瘦環肥各有千秋,店主見他們張口結合,心道:少見多怪,定是外鄉客田舍漢。

    施翎道:“遠看竟是真的,燒化了未免可惜。”

    店家一翻白眼道:“有甚個可惜,事死如生,那些高門富戶生前美人環伺,去了陰司地府沒個美姬相陪,豈不可惜?”

    曹英聽他語氣鄙薄,便也將眼一翻:“為個黃白物,店家卻做虧心事。”

    店家一慣筆,怒道:“你這外來的生客,紅口白牙倒來誣賴人。”

    曹英笑道:“如何誣賴你?死者少不得有妻兒家小,他兩腳一蹬先死了,幾年後他發妻去尋他,卻見他左擁右抱,大被同床。他發妻見了定是怒火中燒,一個官司打到閻王前,可不都是你惹出的禍端?”

    店家愣了愣,氣得笑出聲來,抬手將二人轟出店:“別家玩耍去,休在這與我嚼舌。那邊黃麻食鋪賣的好湯團,大節十五,你二人去甜個嘴。”

    曹英與施翎也不再糾纏,真個去食鋪買湯團吃。

    他二人逛得開心,卻不知那賣藝的糾結了人手在尋他們的蹤跡。

    這些街頭擺場賣藝的,做得是無本的買賣,初來乍到也罷,根生土長也好,少不得要拜當地的地痞頭目,孝敬些銀錢,尋個靠山。

    這賣藝的走南闖北,精於此道,年前來宜州盤本桓了幾月,與當地的地頭蛇打得火熱。地頭見他識趣,又孝敬好酒好肉,沒多久便開始稱兄道弟。

    他們本是兄弟兩個,粗黑為弟,黑瘦是兄,不過懂些花拳繡腿,只是架子唬人。施翎兩腳將黑漢踹倒,他兄長見勢不妙,早掩了面躲進了人群裡去搬救兵。

    地痞頭目聽了也是大怒,踢翻條凳道:“你們卻是拜在我的跟前,常言道:打狗還看主人,與你們為難,便是打我的臉面。”

    賣藝的忍氣吞聲當了狗,帶了幾個地痞氣勢洶洶殺將回來,就見自己弟弟已經爬了起來,直楞楞戳在人群中,左右臉紅腫的巴掌印,渾身跟泥豬滾了幾圈一般。

    粗漢嘴也破了,牙也倒了,口齒不清道:“阿轟,那果賊溜圓了。”又抱個破缽,“伙些乞丐裹巒搶鵝們的銀錢。”

    瘦漢既心疼弟弟又心疼銀錢,衝地頭抹淚道:“只求哥哥與我兄弟二人做主。”

    地痞撓撓臉上的小指蓋大的黑痦子,干笑幾聲,他們與城裡乞丐互有勾結,道:“被乞兒搶去卻是無法,滿城的破衫,哪尋得他們去?那個打人的,聽形容九成是外地的,鮮面孔,好打聽,尋出來教訓一頓為你二人出氣如何?”

    瘦漢感激,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拍地痞的馬屁,直拍得地頭通體舒坦,如同吃了半斤的仙藥,骨頭都輕了好幾斤。

    施翎與曹英二人走街躥巷,一時哪尋得他們的身影,一幫子地痞閑漢乞丐卻把他們落腳的客店給打聽了出來。

    地頭冷笑道:“廟在還怕走了和尚?只守那等他歸轉,打得他們個二佛升天。”

    探得消息的乞丐道:“還有事要叫哥哥知曉,歹人同來好幾個,還帶個貌美小娘子,嘖嘖嘖,臉蛋白嫩嫩,全身噴噴香,不胖不瘦剛剛好。”

    說得地頭色心大起,心道:真個是美人,此番撞我手裡,少不得……

    乞丐又笑:“再再有事要哥哥知曉。”

    地頭不耐煩:“你說話倒像出恭,一截一截拉,既要知曉痛快一並說完,誰個願與你一捉虱的立街頭半日。”

    乞丐了不生氣,摳摳黑指甲道:“那娘子有個夫婿,看著凶橫,怕不是好相與的。”

    地頭笑道:“他是條好漢,我卻是這裡的頭,憑他再有本事也要跪下認我這個祖宗。等他吃盡了苦頭,自個都要獻上娘子討好與我。”

    乞丐討好笑:“哥哥家阿姊做了通判的愛妾,腰粗的大樹,他們生人,不過腳底的螻蟻。”

    何棲等人都歇了下去,沈拓獨自一人在底樓占了張桌子,叫了幾樣下酒,又要了一壺素酒,坐那自斟自飲,不覺已是金霞滿天,團雲如同火燒。

    街市上反而更加熱鬧起來,各色小吃湯飲張傘的張傘,支桌的支桌,一一陳擺開來,性急的商鋪早早將彩燈點上,連乞丐都多了起來。

    沈拓心生警惕,門口幾個乞丐一味在這來去,時不時將目不遞進店裡,回頭他們又裝作無事在那討錢。他原先只道是盯著旁桌的行商,片刻後便驚覺不對,這些人似乎是衝著自己來的。

    邊端起酒杯邊想:這些人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尋仇?我們剛入宜州,一路太平,不曾得罪人;為錢?鄰桌走商衣裳鮮艷,荷囊鼓鼓,他們反倒視而不見;為色……

    酒入肚腸全化作了怒火,沈拓捏著酒杯,臉覆冰霜,又心道:你們既要找死,休怪我下手狠重。阿圓、岳丈他們不知底裡,這些人又似是尋著好時機才動手,到時卻要吃一頓驚嚇。阿圓天天悶在家中,難得出趟遠門,白白讓這些歹徒壞興?

    他想了想,將酒杯重重往桌案上一慣,怒道:“店家,你家賣得什麼鳥酒?半點酒味都無,怕不是摻了半壺的水下去?”

    店伙計過來苦著臉道:“客人要的素酒,素酒味自然淡,你怎得胡賴小店摻水,抹黑小店的聲譽?”

    沈拓瞪著眼,粗聲道:“你怕是耳背,我要的葷酒,卻給爺爺上的素酒,我道喝半天直把嘴巴淡出鳥,快快換了葷酒來。”

    店小二暗地翻個白眼,忍氣另上了一壺燒刀子,道:“客人先前要的素酒,還須給錢。”

    沈拓冷笑:“你睜大狗眼,爺爺何時賴你的酒錢?”

    店小二賠笑:“這便好這便好。”退至一旁,肚裡將沈拓罵個底兒朝天。

    沈拓將那壇酒連吃帶灑吃個干淨,邊吃邊罵罵咧咧,裝著不勝酒力的樣子往桌案上一趴,作出吃醉的模樣。

    店小二見了,冷笑:“好個醉漢,倒睡死了過去。”他也不管沈拓,還衝他一指,道,“眾位可見著了,本地真正的好酒,半滴都不摻酒,吃得一壺,鐵打的硬漢也要醉倒。”

    店外幾個乞丐見沈拓醉倒,心下大喜,與一個地痞咬了耳朵,地痞飛奔著告知地頭,道:“哥哥來了好事,那個大漢吃得醉死過去了,不如我們謊稱相熟將他賺出來,套了麻袋打得個半死,再將他娘子誘出來,到時哥哥便……嘿嘿!”

    地頭也吃了幾杯,喜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又誇地痞好計謀。

    報信的地痞笑道:“哥哥只別忘了弟弟的好處。”

    地頭滿肚子的花花腸子,大包大攬無有不應的,將自己一眾狗腿喚來,吩咐了幾句。

    沈拓在桌上趴了近一刻,正心生不耐,就見幾個流裡流氣的幾個閑漢流氓勾肩搭背進了店,一個開口道要吃酒,另一個卻是“咦”得一聲,然後跑到沈拓身前,大聲道:“這不是我家表兄嗎?何時來的宜州,又吃得這般醉。”

    店小二真個以為他們是遠親,對著他們就是一通抱怨。

    地痞嘆氣:“唉,我家表兄是個貪杯的,不知惹了姨母多少的氣。”又皺眉,“他吃得醉這般睡去,怕是要受凍。幾位哥哥搭把手,將我表哥抬我家去。”

    店小二忙道:“酒錢卻還沒張羅,他家娘子、岳丈也還在店中的落宿呢。”

    地痞瞪眼:“誰個少你酒錢,我先將表兄抬家去,再接了嫂嫂,到時一並算你酒錢店錢。”

    店小二想想倒也不怕,任憑一眾地痞流氓將沈拓架出店。沈拓微開著眼,尋思著要在何處動手?阿圓岳丈還在店中,不好走遠。

    一眾地痞一樣心思:何處才好下手?好重的大漢,抬得手酸。

    見一側髒污夾牆小道,眾地痞對視一眼,一邊嚷著:“表兄酒醉,別吐我身上。”一邊往小道拐去。

    這一拐正中沈拓下懷,行得十步後睜開眼,將雙腿絞了一人的脖子,擰身便放倒了一個。他這一動作將眾地痞嚇得鬼叫出聲,一個一個瞪著眼:“你這賊廝裝醉。”

    “既有膽賺我出來,想必也有膽吃我的拳頭。”小道只容得二人挨身而過,沈拓將出一口堵,倒似甕中捉鱉一般。

    這些流氓閑漢平素也不過仗得人多勢眾,做個幫凶搖旗,哪裡是沈拓的對手,直被打得落花流水,斷胳膊折腿,躺在地上直唉喲。其中一人爬了幾步,抱了沈拓的腿求饒。

    沈拓提起他喝問:“誰個是主事的?為何對我下手。”

    地痞連忙交待,將地頭的吩咐打算一字不落抖個精光,又道:“好漢饒命,他阿姊做了通判的小妾,他是半個小舅子呢,我們哪敢違他的命,只將他當頭蛇供著。”

    沈拓不曾想裡面竟然有這些彎彎道道,事因竟出自施翎那邊。施翎雖行事衝動,賣藝卻是無禮挑釁在先,再至地頭,連阿圓面目都不曾見過,因他人言語便生出色心。

    冷笑道:“好個‘通判的小舅’,泥污裡的蟲,糞坑裡的蛆,沒得惡心人。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借他‘姊夫’的勢來欺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2 10:55 PM

    第83章
   
    沈拓不敢遠離客店,擔心地頭偷空下黑手,自己一個人又鋪張不開、顧此失彼,想著先等了施翎與曹英回來再作計較,先又將這伙人的底細摸了個清楚。

    掐了其中一個的要害,厲聲道:“你們別欺我生客,拿話誑騙我,被我知曉卻沒好的果子吃。”

    “若有半個字的假話, 只教我等幾個頭生瘡、腳流膿,死後連塊碑也沒無,破席卷了喂餓鴉。”眾無賴忙賭起咒來,“好漢盡管將我們三刀六洞,戳渾身的窟窿眼。”

    沈拓半信半疑,尋思如何有利行事,開口道:“既是我的‘表弟’,機緣撞見,少不得要一起吃杯酒。”心下遺憾:只以為是疥癬宵小,私下結果了事,也不驚動阿圓。誰知背後藏了毒蛇,怕是瞞不過去。

    眾地痞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叫痛呻吟之聲不斷, 賴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

    沈拓笑道:“怎滴?不願與我這個‘表兄’吃酒?”又比了個手刀,道,“既不願吃酒,只好讓你們在此好生睡上一覺。只是,我下手沒個准頭,沒打暈卻斷了脖頸……”

    眾地痞暗自叫苦,一個一個拖著腳、癱著背,你扶我、我攙你,搭肩挽臂、天殘地傷般站成一堆。

    沈拓道:“‘表弟’果然爽快,隨我去客店吃上幾杯殘酒。”

    他綴在後頭趕羊一般將這伙傷胳膊斷腿的地痞趕進了客店,直把店內眾人嚇得紛紛離座,沿著牆腳跟避走。店小二哆哆嗦嗦出來,定睛一看,褲腿那還直淌血呢; 這個的胳膊肘都反了;那個兩頰腫得核桃似得,兩眼都快擠沒了;另一個倒好,半嘴的牙都倒了。

    “客……客……”店伙計半天擼不直舌頭,店了半天吐不出第二個字來。

    沈拓道:“客小二再送一壺酒來,我要與表弟吃幾杯。”

    店伙計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怎……怎……這副形容?”

    沈拓嘆氣道:“我量淺,吃醉便要惹出點禍事來,猛不丁被抬出了店,還當遭了劫,動手傷了表弟,心中甚是內疚,定要吃酒賠罪。”

    店伙計牽了牽嘴角:“打……打……得倒……倒是……不……輕……”

    沈拓笑道:“吃得醉,拿不准手上的力氣。”

    店伙計一個激靈,渾身寒毛直立,再不敢多嘴多舌,殷勤送來酒,還將下酒小菜換了幾碟,討好笑道:“客人慢用,有什麼吩咐只管張口。”

    眾地痞蔫頭搭腦瘟雞似得坐在那,他們哪裡能吃酒?不是斷胳膊就是傷了嘴臉。只那個斷腿的,真個拿酒杯吃起來,邊吃邊流淚:平日跟著地頭,不知多少的威風,誰知撞了這麼個殺星,小命都要折在這,有酒有菜,無論如何做個飽肚的鬼。

    等得施翎與曹英歸來,眾地痞更是暗地更是心酸:這可如何是好?旁邊坐著一個殺星,外頭又來一個夜叉。我們兄弟莫不是在劫難逃?

    施翎一進店便知有事,上前道:“哥哥,哪來的流氓賊廝?”

    曹英也是目瞪口呆,這一個一個渾身上下竟是沒塊好肉,半人半鬼坐那倒似挨個要去投胎的模樣。

    沈拓道:“這可是我的‘表弟’,要請我家去呢。”

    ‘表弟’一咧缺牙豁口的嘴,哭道:“好漢饒命,是我喝了夜壺爛了舌頭,占好漢的便宜。”又小聲將事情從頭到尾交待了。

    施翎聽後滿臉血紅,雙眼繃出血絲,又惱又恨又悔又慚,既惱恨這伙人尋釁竟直找上沈拓夫婦,還生出色心來,又羞慚自己行事粗莽隨性,牽連到兄嫂。心裡真個油煎炮烙一般,若不是沈拓行事謹慎,發現了端倪,自己真是萬死難辭其疚。

    “哥哥只管教訓我,此事實是我之過。”施翎只恨不能討一頓打。

    曹英幫腔:“大郎,我這個表兄也有過錯,那個賣藝的生事,我不知勸解還火上澆油,才惹出這事來。”

    沈拓道:“阿翎不必如此,你行事雖莽撞,錯卻不在你身上。不過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施翎紅著眼睛道:“嫂嫂安危要緊,哥哥不如帶了嫂嫂家去,我留下與那個地頭好好掰扯。只是累得嫂嫂錯過佳節,白受了一路的辛勞。”

    沈拓斥道:“胡言亂語,豈有將你一人撇下的道理?莫非好時是兄弟,不好時便是陌路旁姓?”

    施翎只覺兩眼酸澀,險些掉下淚來,縱非骨肉,又無血緣,比之至親哪輸分毫。只是,沈拓待他愈好,施翎愈加堅定要將禍事一肩扛下之心。暗道:便是舍了這條命,也不教哥哥嫂嫂傷了半根指頭。

    又偏頭陰森森看著眾地痞,直把眾地痞看得抱在一起抖成一團,拖過一張條凳,摸出一把匕首,‘锃’得貼著一個地痞的手掌皮肉沒入桌案中,道:“失了些准頭,竟是沒中。”

    那個地痞瞪著雪亮的匕首,幾與自己的手掌嚴絲合縫,後脖頸冒出了一層的細毛汗來。

    “將那個頭目的底細交待個清楚,不然……”施翎手上一用勁,抽回了匕首拿在手中把玩。

    幾個地痞見他比沈拓還凶,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將知道的重說了一遍,又比先前詳細了幾分。沈拓聽得仔細,兩相一合,倒是差得不離,應是實話。

    何棲醒後重梳了頭發上了妝,將妝台前的銅鏡往後推了推,遣了阿娣去知會沈拓一聲,自己兩手拿住頭發合為一股,梳至頭頂,高挽成髻,再簪一頂山口冠,其余一色飾物也無,也不描眉,只輕點口脂。這般妝扮不顯素淡,反襯出無邊的清麗來。

    夜色已至,推窗只見一城的燈火,街集人聲鼎沸。何棲看了一會兒,重又將窗掩上,心道:乍見如此熱鬧,倒露起怯意來,觀景之人,亦是入景之人。

    阿娣興高采烈下了樓,卻是狠狠嚇了一大跳,她家郎主還有施郎君身邊竟坐著一伙奇形怪狀的人。

    沈拓見何棲醒來,立起身,道:“阿翎在此間守著,見了可疑的人,不必客氣。”

    曹英手足無措,坐立難安,道:“大郎,此事何必告知弟妹,讓她受到驚嚇。不如我們先將親家公與弟妹另尋了落腳處,再另做打算。”

    沈拓道:“我曾應了阿圓:遇了要緊的事都不瞞她。”

    曹英跺腳道:“婦道之人,難免膽小,又有甚個便宜處。”說罷直搖頭,心中嘆息:大郎昂藏的男兒,偏是個耳朵軟的。

    施翎在一邊道:“曹表兄,嫂嫂與別家娘子不同。再說,哥哥嫂嫂夫妻一體,一樣心腸呢。”

    曹英笑道:“你他日必也是個婦人手上討生活的。”

    施翎將嘴一撇:“成家甚是無趣,我有兄嫂小郎何公等人便好。”

    曹英聽他說得天真,不禁哈哈大笑,連那幾個地痞聽了這等傻話,都抖著腮幫子想笑,又見施翎掉轉臉,愣是將笑憋回肚中連打幾個嗝。

    沈拓見了何棲,見她雙頰微紅,隱有幾分雀躍,不似家中穩重的模樣,心裡更加不好受:便是往後再出來,也補不回今日這一遭。

    何棲見他神色異常,斂了笑意,問道:“大郎,可是生了什麼事端?如何灰心喪氣的臉色?”

    沈拓道:“阿圓,明年元夜再來宜州看燈可好?”

    何棲心裡打個突,頓感禍事不小,仍舊鎮定道:“究竟出了何事?”

    沈拓拉開屏風,拉她在床邊坐下,將前因後果種種說了一遍,又道:“倘是一般的地頭,碰了硬釘,自個便縮了回去。這個卻有依仗,平日作威作福,定是個不依不饒的。”

    何棲皺緊了秀眉,道:“阿翎雖衝動,縱有錯也不過只占了三分,剩余的七分卻是惡徒猖狂。”

    沈拓道:“我想先護你與岳丈、小郎去碼頭,讓表兄雇了船只送你們出城,你們五人先回桃溪。雖說是通判的‘小舅子’的,卻不是正經的,不信手能伸到桃溪來。”

    “你與阿翎如何脫身?”何棲搖了搖頭,“三十六計,走為上著,卻不是這般留一半走一半的。”

    沈拓道:“他糾結著城中的乞丐無賴,不好走脫。”

    何棲心思飛轉,道:“說不得有萬全之策。”她將沈拓剛才的一番話在肚裡顛來倒去,嚼碎磨細想個透徹,輕咬了指節問道,“那地痞道:頭目的阿姊做著通判的小妾,只是大婦厲害,不然還不知如何受寵呢?”

    沈拓回憶道:“確是這般說的,一絲不差。”

    何棲笑著一拍手,道:“那便好辦,既是司馬親舅,被捆被打,少不得也要交與司馬夫人處置。”

    沈拓道:“他算什麼親舅,他的阿姊只是通判的妾室。”

    何棲笑道:“大郎怎得不解呢?他既說是司馬小舅子,那必定是小舅子,既是小舅子,自然是司馬夫人的親弟。阿姊為長,少不得要擔起教導之責,怎能任自家阿弟在外為非作歹,敗壞門風呢。”

    沈拓一拍自己的腦門:“可不是榆林的腦袋。”笑道,“甚妙!大有可為,我下樓說與阿翎他們知道。也不必尋上門去,只在客店守株待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2 11:30 PM

    第84章
   
    一眾地痞被扣在店中, 早驚動了在店外徘徊的幾個乞丐,幾人心知不妙:生客不好欺,怕是碰上了硬茬。

    年長的那個捧著碗、拄著杖道:“外來的生面孔,誰知是哪路的神,哪道的仙?此事本不與我們相干,不過得些跑腿的好處。熱灰裡的熟栗子,燙得手嘴一溜燎泡。”

    幾個乞丐打定主意不攬這樁閑事,只讓其中一個去通風報信,余者各自散入人群討錢去了。

    地頭正在那做著美夢呢,躺在榻上看看月、看看燈,身邊圍了幾個討好的無賴,與他送酒敲背。

    地頭還美滋滋道:“也不知那個外地的娘子如何美貌。”

    獻策的無賴與他捶腿道:“唉喲,哥哥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飢,我們這些個人,看著母豬都是眉清目秀。那外地娘子, 便是三分的美貌,也是賺了個翻個。”

    地頭一想,確實如此,原先不過為著與賣藝的做主,白賺了一個小娘子卻是個添頭,摸著肚子道:“你說得有理,白饒的娘子,不好嫌棄。”

    又有無賴涎著臉笑道:“哥哥吃肉,也與我們一口殘湯。”

    地頭劈手就是一巴掌,怒道:“肉都沒到爺爺的嘴,你倒來分食?”被打的也不生氣,道:“哥哥出手,便是鍋裡的肉,還能落不到嘴裡?”

    地頭被捧了一通,心裡大為高興,拿出酒與眾人分吃,正吃得高興。送信的乞丐跑來疾呼:“哥哥還在吃酒作耍,卻不知惹來殺才,那好漢好俊的身手,將哥哥的下手打得半死,一並扣在客店裡。”

    地頭微怔,砸了酒碗道:“他娘的,他是殺才,老子卻是三眼的二郎君。他算什麼鳥的好漢,在我的地頭耍起威風來。先時打傷了我香火兄弟,眼下又傷我的心腹?進生地,不知拜廟門,是好漢也要與我軟了膝蓋。”

    乞丐攔道:“哥哥聽我一言,他不是尋常看燈客,拳上立人胳膊走馬,立出來便是響當當的模樣,定耍得好拳腳,說不得與綠林交道,何苦開罪於他?”

    地頭怒道:“屁個綠林好漢,不過無法的狂徒,進牢扛枷的賊配。他與綠林交道,報與我姊夫,還是大功一件呢。”

    他身邊無奈紛紛點頭擁躉、叫囂“哥哥說的是。”“報了官抓他。”“下了大牢。”

    乞丐見勸不下,笑道:“哥哥自有能耐,我遞了話,盡了事。街集好生的熱鬧,不好多在哥哥這消磨,要去做我的營生去。”他邊說邊出了矮院,赤腳跛足走得倒快,一溜煙沒了影。

    地頭冷哼,道:“針尖的肚,成得什麼大事,活該一輩子討食。”

    眾地痞聽了又是了迭聲附和。

    地頭嘴上厲害,心裡也隱隱發怵,拉了獻策的那個叫他躲在暗地,情況不對便報與通判知道。

    獻策的拉長了臉道:“哥哥莫要頑笑,我這等腌臜人,如何見得到一城的司馬?”

    地頭道:“見不得我姊夫,便報與管事。”許酒許肉許錢,糾結來十來個幫凶,又叫人去喊賣藝兄弟,大義凜然道,“費這些功夫,實為他們兄弟討要公道,哪有苦主不去的道理。”

    賣藝的兩兄弟正在租賃的小院裡擦藥油,粗壯的那個皮厚肉實,倒不曾傷了筋骨,他是又憨又凶,聽聞地頭要與自己張目,挽了袖子便衝了出去。他哥急伸手要扯他衣角,又哪裡留得住他?垂頭跺腳,心裡把地頭罵得狗血淋頭:不知孝敬了多少的酒肉,有事卻是靠不上,仍舊拿自己兄弟二人打頭。

    月至柳梢,何棲親手執壺與何秀才、曹英倒酒,道:“阿爹與表伯吃一盞酒,臨窗對街瞧外間的熱鬧。”

    何秀才嘆道:“我又哪裡吃得下去酒?”外出一趟本為著散心,反倒添了堵。

    曹英執杯道:“親家公原諒則個,卻是我挑出的事,唉!”

    何秀才忙道:“不與曹家侄兒相干,月色再明,亦藏著魑魅魍魎;太平人間,也有著賊偷匪盜。”

    沈計安慰道:“阿公,有阿兄與施家哥哥呢。”

    何秀才道:“他們雙拳難敵四手,不如報與衙門?”

    何棲將一筷子糟鵝挾到何秀才的碟子裡,道:“無憑無據的,官府如何理會?元夜人流喧囂,街市既有高門貴子,又有販夫走卒,再少不了偷拐匪徒,城中千燈萬盞,又防著走水,人手定然緊張。那些地痞無賴說是要找我們的麻煩,到底未曾動手,這般直咧咧去報官,定不理會。”心中卻想:宜州的通判曾與苟家庇護,品性尚待商榷,想來應不是什麼清廉的官。若是昏聵的,說不得為了不正經的‘小舅子’與我等為難。

    何秀才仍是愁眉不展。

    曹英有心想吹噓吹噓沈拓的身手,想想何秀才一個讀書人,大概不太願意聽這些喊打喊殺的路數,誰個願意自家女婿是個殺胚。因此,他將施翎給誇了一誇,直把施翎誇得如同呂布托生,張飛再世,不消動手,立門口怒吼一聲,歹徒便倒了一片。

    何棲笑出聲來,道:“表伯說的哪是施翎,怕不是哪吒。”

    何秀才也笑了,搖了搖頭道:“你們不必費盡心思,拿話寬尉我。我垂老之人,不過幾載的歲壽,我只為你們所憂。小郎阿娣半大之人,阿翎尚未娶親……罷,事至臨頭,福禍兩知,曹家侄兒,來,吃杯清酒。”他不願多說喪氣觸霉頭的話,打起精神與曹英舉杯。

    何棲為二人添酒,笑道:“阿爹放心,有大郎與阿翎呢,此番定能逢凶化吉。”只深掩了憂慮,做出成竹在胸的表像來。

    他們在擔憂,店主與店伙計都快愁死了,店裡坐著兩個太歲和幾個血糊拉渣的傷殘,新客進店扭頭就走,活跟後頭有鬼在攆似的。

    地頭雖心中打鼓,回頭又見自己人多勢眾,重又肥了膽氣,一路挺胸凸肚、張牙舞爪地殺將到客店中,被扣得幾個地痞如見了親爹,喚道:“哥哥總算來了。”

    “哥哥這廝凶狠,折了我的腿骨,碎他全身的骨頭才能罷休。”

    地頭瞪著幾人慘重,咽了口水,斜眼看抱胸而立的沈拓、施翎二人,一個生得精壯,眉濃目深;另一個生得如同梨花照水,秀美奪目。地頭的一雙的眼睛落在施翎生上,怎滴也拔不出來。

    賣藝的真當地頭是為自己做主,見著施翎,份外眼紅,道:“哥哥,就是這廝,砸我兄弟的場子。”

    地頭心下不信,這位後生郎君生得鮮花一般,縱有刺,也不過扎些血珠子,哪能兩腳踹翻一個彪形大漢。對著沈拓道:“這位外客看著倒像個好漢,只是為何無故打壞我的兄弟,生費了好些的藥錢。”

    沈拓攔住要動手的施翎,道:“你又怎知無故?焉知不是你兄弟先尋的事?”

    地頭見他不動手,疑他是紙糊的虎,一抬下巴道:“你是外來的,不知我的名姓,我卻是這裡的太歲,此地的祖宗。我說是你生的事,便是你生的事。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沈拓笑道:“此地的祖宗,這裡的太歲?好大的口氣。 我是泥腿鄉下漢,卻不知你是宜州的什麼人物?”

    地頭還未出聲,他的爪牙卻先叫嚷開了:“好叫你個田舍奴知曉,我家哥哥卻是司馬家的小舅子,你既知道了來路,趕緊跪下磕頭求饒。哥哥大量,說不定還能放你一條活路。”

    “原來是通判的親戚! ”沈拓冷聲,又問,“我賠禮又如何,不賠禮又如何?”

    地頭還當他怕了,笑道:“你要是不賠禮,我便亂棍打殘了你,下了大牢;你若是有心賠禮,只將你娘子……”他目光往施翎身上一瞍,道,“與這位小郎君一並送與我,我便……”

    “你個鳥賊,向天借的膽,你既尋死,爺爺便成全了你。”施翎早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抄起長條凳衝著地皮的腦門就砸了過去。口裡還叫,“哥哥不動手,他們泥豬賴狗、烏合之眾,我一人就能捏死他們。”

    沈拓道:“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豈能由你一人收拾?” 他是個見機,飛身將客店大門合攏落栓,又拖桌凳堵個嚴實。

    施翎一凳砸翻了地頭,順手又抄了一條,拿在手裡作了兵器,舞得虎虎生風,先時還有地痞尋隙偷他下盤,被他立起條凳砸了手掌,嗷嗷直叫藏在桌子底下。

    他一通亂揮,連沈拓都進不得身來,只在門口守著,逃一個打回去一個,逃一雙扔回去一對。

    那個瘦黑賣藝的見勢不妙,早早與店主店伙計躲在一起,連個頭都不肯露出來。他那阿弟早被施翎一板凳砸倒,舊傷又加新傷,挺在地上直哼哼。

    地頭見自己之麼多只手竟拿沈拓施翎二人無法,生出一股橫氣,爬將起來,怒喝一聲彎腰犁頭衝著沈拓撞過來。

    沈拓一時把不防,被抱個正著,笑道:“我正要尋你,你卻自己送來。”拿臂肘鷹嘴突對著地頭的肩頸處連砸了十幾下。

    地頭只感半邊又麻又痛,一忽像是沒了知覺,一忽兒又扯得全身生疼。嘴上道:“我是通判的小舅,你敢傷我。”

    沈拓笑道:“你敗壞通判的名聲,我代他教訓幾番。”低腰兩手捏住地頭的兩只手腕,使個巧勁,只聽“咯啦”一聲卸下了關節,將他甩脫在地上,又如法炮制卸了腳腕。地頭全身癱軟,沈拓仍不解氣,避開要害,將他當死豬肉捶打。

    那邊地痞倒了一地,施翎將幾個推成推,將長凳架在幾人身上,自己在那坐了,哪個不服氣敢多吭一聲,抬手便是一拳,打得幾人躺地上裝死。

    沈拓見打得差不多了,向店主要了截麻繩,將地頭捆了,道:“店主莫怕,店中損失一並算與你,我拿了通判小舅與通判夫人請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3 07:42 PM

    第85章
   
    沈拓要捆了地頭去通判的府邸‘請罪’,卻不知另一個留在店外的無賴先一步飛奔著去找通判家的管事。

    那地痞本得了交待,躲在一個賣糖芋的行攤後探頭探腦, 與攤主死乞白賴要了一串糖芋立那吃,正被燙得吡牙咧嘴直跳腳,眼錯間裡頭便打了起來,只一個眨眼,連店門都被從裡關攏。

    地痞彎腰弓身,抖著腿,支著兩耳趴門板那聽了半日,只聽裡面“劈裡啪啦”了一陣亂響,瓢盆碗罐齊碎,間夾著喊痛、求饒聲。直聽得牙根發酸、面如土色。真是天可憐見,自己不曾進得裡面,不然,豈不是也要落個缺胳膊少腿?記起地頭的囑托,搓搓手,抱肩縮頭躥進了人群中。

    宜州州府設宴,通判並不在家中,通判的夫人見天上月如銀盤,人間垂彩千條,領著姬妾兒女在院中擺酒,又請了樂伎吹拉彈唱助興。

    因著通判不在,一干打扮得如同月裡嫦娥的姬妾,興致不高,月倒是圓,無奈人不得圓,縱使把通判剖成兩半,也分不遍眾人。索性你無我也無,誰都爭搶不得,一時眾女歇了爭鬥之心,遂打起精神來討好通判夫人。倒是家中的小娘子與小郎君得趣,點燈放爆竹,每院亂跑。

    通判夫人令一個唱曲的做了酒糾,與姬妾行起酒令,輸的或罰銀、或罰酒、或逗趣說笑,一時倒也妻妾和睦,其樂融融。

    酒不過半酣,通判夫人的心腹婆子領了門役來稟:外頭有人自稱打傷了郎舅,上門來請罪賠禮。

    通判夫人先是一愣,復又笑道:“怕不是個騙子?倒是膽大。我家兩個兄長一個點了翰林,一個在家中打理庶務,都在禹京家中,如何在宜州被人打傷?”

    門役揖禮道:“正因此,小人不敢輕忽,誰個吃了雄心豹子膽來冒認舅家的,兼又說打傷了人來賠禮,可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通判夫人聽了,倒也不無道理,於是拿眼看心腹婆子,令她去看個究竟,又命一個護院同去,道:“大節下,防著小人借了熱鬧生事。”

    婆子隨著門役到了宅門前,只見萬千燈火中,一個身高八丈的偉丈夫一手牽馬,一手拎著一個肥短粗漢。

    婆子只打眼便知不是通判夫人的兄弟,將臉一擺,上前道:“這位郎君,生得大丈夫模樣,何故上門行騙?”

    沈拓手一松,地頭咕轆滾在了地上,摔得直唉喲,抬手揖禮道:“不知大娘的身份,我這廂有禮。實不是行騙的,只因這賊廝口口聲聲說是通判的小舅,我一時衝動打壞了他,只好攜他來通判府宅。一來為著賠罪,望府上深名大義原諒則個;二來也要問問通判,為何縱著小舅子壞人妻女?”

    婆子笑道:“郎君是苦主,只是走錯了門,我家娘子是有兄弟,卻不是這副尊容。”

    沈拓微瞪眼,怒道:“大娘倒推得干淨,誰個有膽冒充通判家的親戚?”邊問邊踹了地頭一腳。

    地頭一路連摔帶撞,五髒六腑翻倒了個,直被顛得七暈八素,挨了一腳抱頭哭道:“我真是通判小舅,你傷我性命,姊夫定不饒你。”

    沈拓心下暗笑,面上做出怒火沸騰的模樣,衝婆子道:“常言道一人升天,雞犬得道。你們通判做了高官,戴了官帽,連著這些惡犬,狗仗人勢,無故便要欺壓我等良民,青天白日便來強搶民女,糾結了十幾的打手來傷我等性命。若不是自小學得武藝傍身,哪還有命在。”

    婆子急道:“郎君不好胡言壞人的名聲,我家司馬豈是欺民之人?”

    沈拓冷笑道:“通判小舅自稱宜州的太歲、祖宗,既是太歲祖宗,少不得州府府君也要跪倒磕……”

    “唉喲,郎君快快住嘴。”婆子驚得臉色都變了,眼見左右圍了人指指點點,“郎君非宜州人士,怕是撞著了騙子。”

    地頭落在沈拓手裡,正怕得要死,忙道:“我實不是騙子,我真個是通判小舅,你這個臭婆子快報與姊夫來。”

    婆子氣得笑了:“我家大小郎君俱在禹京,一個做著翰林,一個仍在家中,不知你又是哪個?”

    地頭語塞,還要叫囂:“你一個僕役賤民,倒問起爺爺來,得罪我姊夫賞你一頓打。”

    婆子隨通判夫人嫁入府中,一向體面,何時被這麼一個流氓地痞如此羞辱,又見他強硬,知道定有蹊蹺,臉上連換了幾種顏色,對沈拓道:“不知哪來的賊匪,冒認家中親戚,郎君容我回了娘子,再與你交待。”

    沈拓假裝吃驚:“莫不是真個冒充的?此人竟是狗膽包天。”

    婆子勉強應和,急去回了通判夫人,道:“娘子,有人冒認娘家郎君,在外糾結人手胡作非為、 霸搶民女,被苦主打得差點咽氣,又嚷著要司馬將主呢。現下苦主找上門來,問司馬為何縱人橫行。”

    通判夫人聽了大怒,一拍桌子道:“哪來的狂徒刁民,壞我兄弟清名?他是翰林學士,最是清貴。 ”

    婆子路上早想通了關節,拿眼往眾姬妾那裡一掃,然後道:“那狂徒口氣強橫,以司馬小舅自居,倒不像一般的無賴呢。”

    通判夫人一點即通,摔了酒杯,指著眾姬妾道:“你們一個個別躲著弄鬼,自個坦白了,還得些便宜好處,若是被我查出來,可不好善了。”

    那個地頭的阿姊躲在一側恨不得縮得沒影,絞了手帕,蹙緊雙眉,亂糟糟不得半點的主意,一雙手冰冰涼的,沒一絲的熱氣。

    偏偏此時,婆子又得了耳報,在通判夫人跟前低語了幾句。

    通判夫人冷笑一聲:“怪道不在。來這宜州竟是這些沒規沒矩的事,不本不份的人。”

    原來,地痞的阿姊頗得通判的喜愛,她是個膽大有趣的,對房中之術來者不拒,任由通判擺布,每宿她房中,必做一些難以啟齒、匪夷所思的房事。通判盡了性,一面視她為輕賤,一面又放舍不下她,待她與別個不同。

    管事得了地痞的報信,吃了一驚,肚裡埋怨,又念著通判的心意,尋思偷偷知會通判一聲,得個主意。

    他前腳剛走,沈拓後腳便至,本以為還要周旋一陣才能將事捅到通判夫人跟前。哪知門役也是個知趣的,他真個以為是通判夫人的小舅,當是天賜的良機,有心賣好,直接去回了通判夫人的心腹。

    通判夫人將事一理清,她是個果斷的,命人截了管事,又讓鎖了姬妾,再讓心腹婆子出來,衝著沈拓道:“告與郎君知曉,這個賊痞不是我家親戚,他在外偷搶劫掠並不與家相干,郎君受了欺辱,自去府衙報官,這般上門莫不是訛詐?念你來生地受了欺侮,又是田舍農夫,不懂禮數,娘子大度,不與你計較。只你休在外頭胡言亂語亂扣黑鍋,反倒惹來禍端。

    這個賊痞可恨,冒認家中郎君,壞人名聲,最是可恨。我家娘子欲拿他報官,郎君將他留下,自去便是。”

    沈拓聽了這一席話,倒是將壞處撇個一干二淨,不肯擔半點的干系,又威脅恐嚇一番,要他封口閉嘴,還要將人留下私下處置,倒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盤,謀得一場好計算。他心下氣不平,有心再計較,轉念一想:本就為著脫身,倒不好另生事端。我若是清伶伶一人,大可鬧個天翻地覆,眼下我卻是一家之主,怎能為一時的痛快,累及家人。

    咽下一口惡氣,粗聲道:“他先欺的我,我再動得手,通判不會恨我傷他親眷要捉我下獄吧?”

    婆子抬了一下眉毛道:“郎君好不曉事,說得清楚,這賊廝不過扯了虎皮做戲,我家司馬不為你做主,難道為他張目?”

    沈拓拱手:“這便好,外鄉人膽小怕事,倒讓大娘見笑了。”

    婆子趕人道:“再告與郎君,此地卻不是你來之處,快快離了家去。”

    沈拓求之不得,牽馬轉身一聲冷笑,縱然彩燈高懸,也不過污濁之地。他一路分開擁擠人潮,踩著滿地燈影,歸心似箭。

    何棲等得心焦,曹英與何秀才的酒越喝越無趣,兩個都停了杯箸,在那愁眉相對。阿娣心裡害怕,險些哭出來,反倒沈計竟還鎮靜,還拿話語寬曹英與何秀才的心。

    施翎在樓下對著滿地哀嚎的地痞,臉色陰晴不定,拿了一壇酒,拍去泥封仰頭吃了一半,道:“你們不知,我手上沾了人命。沾得一條,也沾得十條,我家哥哥若是出事,少不得要從你們身上討回來。”

    眾地痞剎時鴉雀無聲,過得片刻,不知哪個先怕將哭嚎出聲,一個一個跟著求饒流涕不止。

    何棲微探出身,細看宜州的元夜佳節。

    真是魚龍燈轉不夜天,絲竹歌舞晝未歇,星失其彩,月失其色,笙歌樓台,火樹銀花,此地繁華盛景勝卻九天宮闕無數。

    只是再熱鬧喧囂似都與她無關,她等侯的人尚未歸來,底下車水馬龍、肩摩轂擊,怎也不見熟悉的身影。

    她一個一看過去,背影依稀,待回身,卻是陌路別客,心底湧出無限的失望來。

    怎得還未歸來,莫不是出事了?一念既生,心如藤纏,更加無所依從。正在惶惶無措之時,一人牽馬停客店前,於無邊的璀璨,無際的燈火中抬起來頭,衝她展顏一笑:“阿圓!”

    她驚喜之下掩嘴而笑,她的眼中唯有一人一馬,人間萬彩頓成闌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3 08:41 PM

    第86章
   
    月寄當空,宜州的熱鬧沒有停下半分。

    沿街商鋪遍垂彩燈,樹梢枝頭盡纏彩緞, 水面溪畔河燈盞盞, 歌女船頭輕歌曼舞,多情浪子推杯置盞。行人接踵, 車馬不通,男女老少盡著新衣,青年夫婦牽衣結伴,燈搖人影,似羞未羞。

    街邊更有百種的吃食湯飲,魚丸、湯團、糖糕、八寶甜羹,豆粉滾圓子,蔗汁、梨漿、香茶……

    何棲等人雖心有余悸,到底不願錯過佳節,左右留在客店又無趣。施翎又從眾地痞那抖摟了銀錢,再增添三分,一並補償給了店家。

    店家本當今日要虧個底朝天,沒想到竟得了陪償,在心裡默算片刻,倒似有賺,轉憂為喜,驅著店伙計上前收拾賣好。

    眾地痞哪敢有半點不滿,連地頭都陷在了通判府,對上這兩個活太歲,撿回一條小命,實是幾輩子修的福德。討了饒,說了幾句奉承的話,一眾人或攙或扶或抬,自去醫鋪或歸轉家中。

    “雖晚了,街集上卻還熱鬧,到底不算錯過元夜。”沈拓將一盞小小的紗燈遞給何棲。

    何棲接過,拎在手裡細細端詳,燭光輕透,嫩柳歸燕似是活過來一般。她在看燈,沈拓卻在看人。隔燈觀人,柔了眉目,淡了年月,朦朧如一畫,只想卷成一軸藏入懷中,仔細珍藏。

    何秀才一掃剛才的陰霾,笑呵呵看他們小夫妻一眼,拉緊了沈計的手,怕他走失。曹英與施翎道:“真是百業紅火,竟是看不出哪個行當更招客。”

    施翎撓頭道:“曹家哥哥與我說這個,我卻是不懂。”

    曹英笑道:“我只問你,宜州這些的商家店鋪,你最願去哪家?”

    施翎也笑起來:“若有閑錢,自然要買了酒吃。曹家哥哥要是賣酒,我定定時時光顧。”

    曹英無奈道:“桃溪何家賣得好酒,幾十年的經營,我如何與他家相爭,還是另尋其它的買賣。”

    施翎不解:“曹哥哥家棺材生意興隆,何必去做別的行當,常言道:萬事開頭難。平整的好道緣何不走,偏要去趟荊棘?”

    曹英嘆道:“日日與死人打交道,晦氣得緊。”想想又道,“家中枝葉繁茂,百子千孫的,少不得幾百張的嘴……”

    施翎笑道:“哥哥可是扯謊,我細數半日,曹家也不得這些人。”

    何秀才在前頭笑,回身對施翎道:“你曹哥哥是做生意的,他們索溜的嘴皮,再平常的事也要誇大幾分,你不如折半揀了聽。”

    曹英大笑幾聲:“說慣了嘴,我雖巧舌,根子卻不欺人,不做以次充好的下作手段。”

    何秀才贊道:“行商當以‘誠’為首,開門迎客,一視同仁,童叟無欺。”

    曹英連連點頭,道:“親家公說得在理。”

    何棲悶笑,別看何秀才說得明白,似是事事通透,出門在外卻是受不得好話鼓動,又不擅討價還價,明知對方漫天開價,他卻不與之爭辯。若是心頭之好,徘徊回顧,多花些銀錢也要買將回去;若是尋常之物,他便轉身離去,店家見了。每上來拉他袖子伏首賣好,哭訴困頓 ,何秀才聽罷,又慷慨解囊。

    何棲初時只當何秀才誤信店家家道艱難,誰知何秀才道:雖知不真,但他低眉乞憐,棄盡顏面,何苦與他計較?

    他自家有氣節傲骨,不食嗟來之食,見不得他人為了賺幾個銅子曲膝弓背,賠盡小心。

    何秀才也知自己的毛病,家中早非先前光景,並不寬裕。遇著要支使大錢的事物,便使人托與盧繼。喜得盧娘子暗地念佛:郎君君子端方,難免過迂,眼下倒知打個彎,可見娘子在天有靈暗地庇佑。

    沈拓見她邊走邊笑,忙護著好以免摔倒,笑道:“阿圓自顧自出神,一街的人,千萬當心。”

    何棲拎高小燈籠照他的臉,道:“大郎在我邊,我放心得狠。”

    一句話說得沈拓心花怒放,接過她手中的紗燈,道:“阿圓只管賞燈看景,我護著你。”

    何棲道:“倒不是為景,表伯在為營生犯愁,我也有幾分掛心。”

    沈拓道:“這豈是一朝一夕便得的?你又難得出來,一年也只得一夜這般熱鬧,宜州不知招了多少的能工巧匠,才制得這一城的燈,阿圓先看燈作樂,散散心。”

    何棲知他不願自己勞神,笑道:“卻是偶爾生得一念。”

    沈拓道:“萬事回了桃溪再作長議,阿圓先別惦著這些。”

    曹英耳尖,追上幾步問道:“弟妹有什麼主意,可能告知一二,也好讓我得些想頭?”話出口,又大悔,忙揖禮賠罪,“表弟弟妹只當吃酒吃昏了頭,問了不知好歹的話。”

    何棲不以為意,側身避過後說道:“表伯不必多禮自悔,事無不可對人言。”

    何秀才也點頭:“曹家侄兒多慮了。”

    沈拓從來大度,更是沒放心上,施翎與沈計卻是懵懂,不知門道。曹英看看這個,再瞅瞅那個,盡是沒一個計較他失言,心裡反倒生出憂慮來:無半點防人之心,可如何做開門營生?便是得了好行當,別也被人騙了。

    何棲細聲道:“我想著瀾江水通後,因著水路便利,想來不少商鋪進出補貨,少不得要棄車擇舟。桃溪溪流穿城,水道卻窄,漕船難進,多為蓬舟小船,通行雖可,卻非載貨之選。不如,我們買了漕船,只做護送的生意?再一個,大郎交游廣闊,識得……”她偷回頭看了眼何秀才,聲更小了些,“識得一些好漢,若是遇著事,也能得個薄面,攀個交情。”

    沈拓在心裡道:便是遇上劫掠的,吃我打殺,還怕不識好歹?漕運用著好些水手船工,倒也不慌,托了陳據,自能招徠人來。桃溪近水,青壯十個裡少說也有九個通得水性。他日明府調任,我粗放魯莽 ,護船差使也合我的脾性。

    他們夫妻心意相通,眼神交錯之間便知了心事,不由相顧而笑。

    曹英也在一邊盤算開來,左思右想,只覺這主意再好不過。桃溪富縣,多少的貨資往來,通了瀾江,又有漕船,便能做大宗的買賣。好過分撥幾次,費時耗利。曹英拍手跺腳,只遺憾自己沒想到這上頭,道:“果然是一樁好營生,大郎歸轉後,與弟妹親家公詳議,別漏了細處,這可不是一般小事,要有一個周全的長計。”

    何棲本來心中也沒底,不過一個意想。行路艱難,他們好生來看燈都能招來小人,想來貨運之道也不太平。他們背靠明府,沈拓在桃溪也頗負凶名,天時地利人和,樣樣不缺。三者兼具,此事定大可為。

    不曾想曹英也叫好,曹家是擅經營之家,曹英又有幾分精明見。他一說好,何棲心裡又定了幾分。

    何棲與沈拓得了這麼一個主意,雙雙生出歸意來。宜州再好也是是非之地,千燈萬盞也是別處的繁景, 不如早早歸去與季蔚琇、曹家叔伯商議一二。

    他們在宜州思歸,桃溪也有人苦苦盼著他們早日歸來。

    齊氏見李家形容越來越不堪,李貨郎病久陰晴不定,好好歹歹,好時便將她哄了又哄,幾萬分的體貼柔情,歹時便說一些酸言酸語,自怨自艾的話,又疑她在等自己死後另嫁。

    李家翁從來是吃好睡好,不沾半點的事,毫無半點為長之慈,飯桌上有好的吃食,他也不讓著兒孫,邊道:“燉的爛鴨,想是孝敬我的,我便吃了。”也不管桌邊幾個孫兒饞得眼珠子都要掉進湯裡。

    大李氏更加慳吝起來,日日數著米粒下鍋,不叫他們多吃一口的飯,天天哀聲嘆氣道:“過一個春年,耗了多少錢銀米糧?都是些沒臉的,家中留著作看盤的糕點,他們上門倒不客氣吃了去,不知是沒眼見還是賊骨頭,專揀好的下肚,呸,自個家中只拿幾把青豆待客,真是只進不出,打娘胎算計的。”

    齊氏不吭氣,什麼人家還看盤呢。拿了一個盤點心,也不讓人吃,今日擺,明日擺,硬充臉面。誰知鄰舍上門,老實不客氣拿起吃了,還道:“難得的雲片糕,只不太新鮮,邊兒都發硬了。”心疼得大齊氏晚上做了一鍋的稀粥。

    齊氏有時嫌棄飯食不好,大李氏便笑道:“都道年難過,勉強對付過去,米缸都空了。”

    齊氏也不肯拿錢,抹淚道:“體己都為李郎請了郎中抓了藥。”

    大李氏見摳不出錢,臉一擺,罵罵咧咧開來了。

    小李氏日日花枝招展不著家,倒是幾個繼子學得壞了,餓了也不叫大李氏,只管跟她來要吃要喝,又欺負自己親生的兒女來。她偷買幾塊糖糕在家,偷偷塞給小兒,一時沒吃,拿手裡不到片刻,便讓兄長得了去。

    齊氏半夜想到:從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靠子。我先時竟是錯了。

    先時等沈拓不來,齊氏便回了沈家一趟,誰知人去樓空,一打聽竟是去了宜州,心裡更是打翻了五味瓶。自家在此受苦,他們卻是自在,受了多少苦痛生養了兩子,只將自己這個親娘撇在一邊。

    齊氏一路哭了回去,晝夜盼了沈拓他們歸來,好好說道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3 09:00 PM

    第87章
   
    十六那日飄起了蒙蒙絲雨,滿城的彩燈倒似一夜之間失了顏色,昨日繁華恍如舊夢。

    何棲一行人起了個大早,喂飽了馬,又吃了米粥肉餅,收拾得妥當,離城返家。

    他們要走,店家與店伙計連念幾百的佛,小心翼翼將他們送出門,只盼再也不來此等惡客。

    異鄉歸來馬蹄輕。

    明明是一樣的腳程,歸途卻是周身輕便, 便連拉車馬也揚著四蹄噅噅嘶叫。街上行人了了,偶有幾個也是揣著手、睡眼惺忪、哈欠連天。秦樓楚館更是春閨被未溫,深怨天光早。

    施翎嫌蓑衣笨重,只戴了鬥笠,騎在馬上更顯得清瘦細條,他打頭走在前面,想著宜州也不過如此,還不及桃溪秀美呢。正想得移了神,路過一家花院,一個細巧之物衝他投擲過來。施翎吃驚,急忙撇開頭,抄手將細物收在掌中,卻是一枚蒸得軟爛的棗子。

    抬對卻見一個俊秀郎君憑欄而坐,面前幾碟下酒,看他受擾皺眉,笑了起來:“不過一宿,小郎君將我忘得干淨。”

    施翎仰臉笑道:“倒不曾忘,我還賺了你一壇酒。”

    俊秀郎君撫掌:“這便好,沒白廢好酒。”

    施翎一停住,沈拓和曹英接著勒住了馬。沈拓擔心施翎吃虧,跳下來立在他身邊揖禮道:“舍弟行止粗放,若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俊秀郎君將他仔細打量了一番,笑:“弟弟英雄,哥哥也是好漢。不過,你們卻要謝我一遭。”

    沈拓與施翎對視一眼,雙雙不解其意。

    俊秀郎君道:“昨日打了賣藝的,昨晚打傷了一屋的人,二位便當地事發生?”

    沈拓攔住施翎,拱手道:“這位郎君如何得的消息?我們兄弟二人在桃溪做差,趁著年節來宜州看燈,無端遭人欺辱,動手傷人,為得不過自保。與我們為難的強人,冒充通判小舅,被司馬夫人扣了去。我們打人,卻不曾傷了性命。”

    俊秀郎君仍舊,不緊不慢道:“這個我卻不知,我只知道司馬生了好一場氣,要為小妾的阿兄做主呢。”

    何棲在車內聽得分明,原先提著的心重又落了回去。此人並非要尋他們的不是,而是要來賣好。

    果然,沈拓醒過味,喜道:“不敢問郎君是哪家貴子,只謝郎君正義施以援手。”

    俊秀郎君擺擺手,又笑問:“兩位欲如何謝我?”

    沈拓與施翎道:“郎君只管開口道來。”

    俊秀郎君看著施翎,道:“我昨日問你可願來我家中當個門客,今日依舊如此問你。這位好漢,可有興趣另博一份前程。”

    施翎想了想,仍舊搖頭,深揖一禮:“施翎何幸蒙郎君看重,只我卻仍要辭謝郎君的好意。我是飄零之人,無根浮萍,家中父母早逝,兄嫂寡情。我打殺了人發配他鄉,只當天高地遠也是孑然一身,在此地,在他處,並無什麼不同。不曾想,我遇著了哥哥嫂嫂,視我骨肉,念我飢寒,施翎生平才知家的滋味。”施翎心間湧上酸意,道,“我生了貪念,不舍離去。”

    沈拓與何棲等人聽得傷懷,憑欄的俊秀郎君沉默片刻,伸個懶腰,揮手道:“罷罷,你不識好歹,莫非我還強求於你。”他一露倦意,便有梳著烏蠻發髻,頭插銀梳的妓子將他扶了進去。

    沈拓暗松一口氣,他們不知這位郎君身份,起了爭執,怕又是一場事端。

    曹英執鞭上前道,也是受驚不小:“宜州真他娘與我們不相宜,連生是非。”

    施翎道:“倒是受我連累。”

    沈拓笑道:“與你有何相干,咱們家去。”

    一路緩歸,一色風景與來時卻是兩種心思。

    守城的士兵見了沈拓一行,笑道:“都頭竟是歸轉了?過得好節。”

    沈拓隨手扔給他一包糕點,道:“明日還要應差呢,宜州熱鬧,只是路遠水長累得慌。”

    守城的士兵接了糕點,喜得眉開眼笑,道:“都頭大方客氣。”又低聲道,“都頭家中常有人來找呢。”

    沈拓還不曾想到是齊氏,還在想門親眷上門走了空,等見守城兵士一副不好多言的模樣,立馬轉過味來:怎又來生事。

    何棲見他不過與兵士說了幾句話,臉色倏變。不由問道:“大郎,家中可有事?”

    沈拓沒好氣道:“阿娘不知為著何事,找來家中。”

    何棲輕蹙柳眉,道:“許有要緊的事,你休要高聲失了禮數。”

    學拓點頭道:“阿圓不必憂心,我心中有數。”

    幾日不曾在家中,門窗緊閉,積了一屋的潮味。何棲看著院中隱有春意的樹木花草,又驚又喜,道:“生得好多嫩枝新葉。”

    阿娣通了窗戶,又撣了何秀才的床鋪,何棲扶了他道:“旅途勞累,阿爹快去歇歇。”

    何秀才到底上了年紀,自感支撐不住,不在那邊要強,笑道:“可見是老了,腰都硬直了。”

    何棲嗔道:“坐了這麼久的馬車,不得自由,青壯也吃不消。”又抱了一床被子,道這,“幾日不曾住人,又下過雨,都是潮霉的味,關窗令人氣悶,開窗又遇春寒。阿爹多加一床被子,隔好屏風。”

    何秀才也生怕受寒,令女兒女婿擔憂,嘴裡嫌何棲啰嗦,行動上卻並不推辭。

    曹英送了何秀才,吃了盞茶,便要告辭歸家。何棲忙喚住他:“表伯稍住! ”命阿娣拿將在宜州買的幾包酥酪與一小籃的柿餅交給曹英,“難得出遠門,來去又急,實不知宜州的可買之物。姑祖母與姑祖父愛吃甜爛之物,勞表伯帶了去。”

    曹英搓搓手,紅著臉道:“弟妹體貼,卻襯得我蠢笨。”

    何棲一愣,笑道:“表伯又不曾分家,人情往來不須表伯操心,疏忽了也是人之常情。”

    曹英掩去心虛,又對他二人道:“表弟弟妹明日得空,不如來家中一聚,買船非小事,桃溪也沒船坊,三叔識得人多,說不得有條明路也省得錯道。”

    沈拓邊送他出門邊道:“表兄不開口,明日我都要上門叨擾。”他笑,“不瞞表兄,我心中甚是沒底,不知如何開頭呢。”

    曹英道:“我告知家裡,不讓三叔宿在外頭。”又附在沈拓耳邊道,“家中有為難處,盡管找我阿娘來。阿娘凶悍,我阿爹都怕她。”

    沈拓被說得笑了,道:“若是……再請伯娘來。”

    曹英拍拍他的肩,搖頭晃腦去了,趕著車回家去了。多日示見,家中少不得熱鬧親近,曹英偷偷與許氏道:“阿娘,你偶爾去表弟家支應,嬸娘不知為何,又來尋事。”

    許氏氣道:“她倒是塊落在灰裡的好豆腐,吹不是,撣不是,哪日惹急了,只扔泔水桶裡,看她如何是好。”

    曹英擔憂道:“表弟與弟妹怕是又要為難。”

    許氏笑道:“你弟妹可不是吃素的,別當她生得一枝花似的,就以為好欺。越看著綿軟,越占不來便宜,她比你媳婦,不知強出多少。”

    曹英也不生氣,還誇道:“正是哩,弟妹著實聰敏。此番去宜州,我是落了個空,還是個糊塗的鬼,倒是弟妹竟想做漕運生意,我想了半宿,越想越覺得是好行當。”

    曹大原本坐那聽趣,這時倒抬起半邊眉毛,問道:“可真?”

    曹英點頭,又道:“表弟弟妹通達,又視咱家至親,一點也不加掩瞞,半分都不藏私與我說得清楚。”想了想又道,“大郎與我說,他們做的營生,還有明府的份。”

    曹大倒吸一口氣:“竟還有此事。”他自己在那沉吟,來回犁地,轉眼見曹英還站著,斥道,“你怎得還在這戳著?也不去見兒女娘子的。”

    曹英委屈:“以為阿爹有事吩咐。”

    曹大怒道:“你有屁個能耐得我的吩附,早些自去。”

    許氏等曹英離去後道:“夫君也為大兒留著顏面,他有妻有子的,無端惹來一頓罵。”

    曹大笑道:“他是骨頭輕的,不罵幾句,他還疑心我要另尋法子治他。”在房中踱了半天的步,道,“晚間我再細想想,說不得要厚著臉皮求求大郎。”

    許氏聽了便道:“我是婦道人家,沒個眼界,不懂外事。夫君既有打算必定也是為家中謀劃,只一點,別傷了親戚間的情分。”

    曹大嘆氣:“你放心,不會失了分寸,大郎的心性,你與他直來直去他反倒不計較,你拐彎抹角他倒要生氣疏遠。”

    何棲站在廊下,抬頭看著檐間的一點痕跡,問沈拓道:“這裡可是燕子築過巢?”

    沈拓答道:“我補漆時,不小心將它鏟了去,很是後悔,便留了泥斑在那。”他看著何棲,“以前家中冷清,燕子春暖飛回,生一窩小燕,成日嘰喳亂叫,也多些聲響,只是,髒得很。”他知何棲生性整潔,不喜髒亂。

    何棲道:“打頭落個燕糞在頭上,倒也煩人。”她這邊埋怨了,這邊又出主意,“編了篾席,搭個簡棚在燕窩下,小燕還摔不下來。”

    燕歸時,正是農忙時節呢,春種過後,就要征役夫挖河了。何棲看著燕巢痕跡,盼起歸燕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3 09:57 PM

    第88章
   
    曹大入夜吃罷晚飯,啜幾口綠酒,特意去後院找了曹沈氏。曹沈氏的眼睛不好, 夜後看不見事物, 燈移得近,刺得眼睛流淚。人一老,周身種種,皆跟著不太中用, 眼睛昏花, 嗅覺不靈,舌頭無味, 漸漸成路邊枯木, 一無用處。

    曹大對著母親瘦小干癟的身形,忽然心虛,曹沈氏常念叨:家裡人切忌算計,別打開了肚皮, 孵的全是壞水。

    曹沈氏掀起松弛耷拉的眼皮,咧開少牙的嘴,笑道:“大兒可是有事?”

    曹大道:“阿娘問得稀奇,還不許兒子來瞧娘親的?”

    曹沈氏道:“扯他娘的臊,別看我老成干桔皮,心裡還清醒著呢。你也是有歲數的人了,有話直說,這般小家小氣。”

    曹大嘆氣:“真是瞞不過阿娘。”他在曹沈氏對面坐下,正色道,“阿娘,大郎與侄媳欲做漕運的營生,我這個做大伯的,想厚著了臉皮為了阿英討一份子。”

    曹沈氏“呸”了一聲,指了曹大罵道:“你既知羞,又知自己厚臉皮,自是知道此事不厚道,何必問到我的面前。”她抖了抖嘴唇,老臉上滄桑滿布,悵然道,“沈家沒人了,只剩得他們兄弟二人,明明有父有母,卻像天生地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往日親熱的親眷倒要算計他。他們自己掙出的一條活路,你倒要搶來一份?憑得什麼?就憑喚你表伯?這點子的骨肉血親,經得幾回的遭賤?”

    曹大道:“阿娘,我何曾說要算計,自是當面……”

    “真是老妓迎客抹得一臉的香粉。”曹沈氏冷笑,“你當面問了大郎,讓大郎如何拒你?暗著算計是算計,明著的算計便不是算計了嗎?”

    曹大無言以對,拿手抹了面,道:“阿娘!咱家不是先時模樣了。我們三兄弟個個開枝散葉,阿英這一輩也大都娶妻生子。子孫繁茂,四世同堂,看著倒是蒸蒸日上,只是,靠著棺材鋪如何支撐?桃溪一年能死得幾個人?又有多少孝子賢孫舍得拋費置下好棺木?阿娘,我也當了阿翁,難免為子孫長計。阿英是個有心的,能見家中的艱難之處,我怎能不扶他一把?”

    曹沈氏老淚縱橫,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水缸就這般大,吃水的人卻多了好幾個,不另抬一缸來,定是每況愈下。悲聲道:“我死後,有什麼面目卻見我侄兒?他短命,又娶個混帳婆娘,扔下一雙兒郎,死了心中也掛念。我這個做姑母的,照料有限,還要割了他們腿肉下酒。”

    曹大聞言,也是臊得臉皮紫紅。只是,機會實是難得,線都遞到他手裡,讓他放走,實是不甘。道:“阿娘,大郎的生意,裡面還有明府呢。”

    曹沈氏愁容更盛,道:“你鬼迷心竅,眼裡只見好處,不見為難之處。既有明府,他勢大腰粗,自是裡面的主,大郎出力,自是裡面的副。你要摻和裡面,分了一杯羹去,讓大郎夾在裡面,如何是好?”

    這話如一盆兜頭的冷水,將曹大澆個清醒,怔忡在那,一旁有人遞了盞冷茶給他,吃進肚裡,更是從內清涼到外,冷得手都打顫。曹大張嘴就要罵人,轉臉一看,卻是曹九遞的茶,苦笑道:“阿爹何苦作弄我。”

    曹九笑呵呵道:“老大,你心急了,莫要慌。”

    曹大一個激靈,滿腹狐疑地將曹九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爹到底有沒有糊塗,看似不太靈光了,偏偏有時說的話,又似極有道理。說他裝糊塗吧,要與他問個明白時,他又說起糊塗事。

    “阿爹,你為何說我心急了?”曹大追問。

    曹九卻不理他了,與曹沈氏道:“阿沈,你將柿餅藏了哪裡,裝盤我與你吃酒。”

    曹沈氏罵道:“統共幾顆牙,還吃軟爛甜物,明日再吃。”

    曹九悶悶不樂,抱怨道:“阿沈待我不像先前體貼。”

    曹九實忍不住,問道這:“阿娘,阿爹是不是裝得糊塗?”

    曹沈氏狠瞪了他一眼,厲聲道:“還是人子呢?問得什麼狗屁倒灶的話,疑到你親爹的頭上。聰明人常辦糊塗的事,糊塗的人反倒有分寸呢。”

    曹大頭大如鬥,似又回到幼時,犯了丁點的錯,曹沈氏腳下生風,從後院追了出來,揪了他的耳朵,連罵帶打,利嘴說得人生不如死,斷掌打人又重又痛。灰溜溜地告罪回房,蒙頭倒在床上,許氏不發一言,只是貼心為他揉著額角。
    曹大道:“罷了,左右我也張不開口嘴。”

    許氏接道:“可不是,慌腳鷂似的,討人嫌得很。”

    沈拓與何棲來曹家前,先去了趟縣衙。

    季蔚琇受了春寒,咳嗽不止,屋內藥香四溢,又攏了火盆,煙熏火燎的。沈拓氣壯之人,進屋後連打幾個噴嚏,只感又燥又熱,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季蔚琇斜在椅榻上,靠著隱囊,蓋著暖被,手裡拿著幾頁信紙,見沈拓直揉鼻尖,笑道:“我這悶燥,氣味難聞,為難你了。”

    沈拓關心道:“明府如何病了?”

    季蔚琇長嘆一口氣,道:“唉,春寒反復,不小心受了寒氣。”

    季長隨嘴角一抽,埋怨道:“明明是郎君不聽勸阻,以為天暖非要駕舟夜釣。”

    季蔚琇道:“你懂什麼?夜湖澄似鏡,浮鉤月明中。”

    沈拓起身道:“明府雅興,卻不好不顧康健,正月未過,夜半水面陰涼,如何能去垂釣? ”說得季長隨直點頭。

    季蔚琇嘆氣:“興之所致,非由己身。”收起信紙問道,“都頭,宜州的元夜可還熱鬧?”

    沈拓將所見所聞敘述了一遍,只是他不是擅言的人,未免說得淡而無味。饒是如此,季蔚琇仍舊聽得出了神,面露一絲懷念的笑意,低聲自語道:“不知與禹京相比又是如何?”

    季長隨道:“郎君說笑,宜州如何能與都城相提。”

    沈拓道:“我不知禹京的燈節,想是各有精彩之處。宜州一城,盡是南來的客,北往的人,鄉俗混雜,頗有異趣。”

    季蔚琇笑道:“不錯,宜州燈節定是有趣。”又問,“都頭可還有其它要事?”

    沈拓赧顏,道:“我與娘子商議,想做漕運的營生,買船顧了船工走桃溪與宜州的水道護運。”

    季蔚琇頗為吃驚:“這是都頭的主意還是娘子的主意?”

    沈拓道:“ 不敢居功,卻是我娘子的主意。”

    季蔚琇遺憾道:“惜為女兒身呀 。”他道,“正好與我不謀而合,水通瀾江,我也曾思籌漕運一事。”

    沈拓喜道:“明府既有此意,果然漕運大有可為。我與娘子先前還忐忑不安,生怕異想天開,惹人譏笑。”

    季蔚琇道:“都頭自謙了。”又道,“我不擅商賈之事,瑣碎之事都頭與長隨相商,不必事事知會於我。”

    沈拓點頭:“明府公事纏身,天暖便是春種,日日事務繁多,實不該多加打擾。”

    季長隨也笑:“郎君何等身份,操心商賈賤事,未免不雅。”

    沈拓裝聾作啞,對季蔚琇道:“我與娘子不知深淺,想另拉了我曹家表兄入伙支應明面應酬。他家是做棺……壽器生意的,能說會道,頗有幾分見識,為人又可靠。不知明府可否應允?”

    季蔚琇道:“我信都頭與你家娘子,你們詳商後,再告知與我。”

    他如此信任,沈拓心中越發感激,揖禮道:“沈拓定不負明府知遇之恩。”

    曹英做夢也沒想到,天上竟有這等掉餡餅的好事,不偏不倚,正好掉進他的嘴中。他囫圇一口吞下,還沒回過味,已經在了肚子裡。

    曹大真是如坐針氈,暗自唾棄,偏許氏還投來揶揄一瞥,氣得曹大拉著沈拓連吃了一壇酒,喝得半醉,拍著沈拓的肩道:“大郎,你大伯是個小人,你莫要計較。”

    沒頭沒尾的,害沈拓一頭的霧水。

    何棲被曹英媳婦拉住,說了幾籮筐的好話,許氏親手遞盞梨漿給她:“不如先住了嘴,多余的好話,留待明日說。你這一氣說完了,改日見了侄媳,要如何誇她?”

    曹英媳婦被自己婆母打趣得滿臉緋紅,何棲也撐不住笑道:“嫂嫂只來謝我,卻不知我還要謝你呢,不知被我占了多大的便宜。”

    曹英媳婦不解,問道:“什麼便宜?我怎不知?”

    何棲笑道:“表伯精明能干,又擅庶務往來,不知比大郎可靠多少呢?他日表伯忙前忙後,忙裡忙外,三過家門而不入,嫂嫂說不得還要埋怨我呢。”

    曹英媳婦忙道:“弟妹憑得嚇人,我心腸壞了才來怨人。”

    何棲自斟一杯道:“我先吃一杯,免得嫂嫂日後不認。”

    曹英媳婦與她對飲一杯,又笑:“怪道弟妹與婆母、婆祖母合得來,都是相同的脾性,又大方又知禮又愛說笑。”

    許氏贊許看她,對何棲道:“往日我嫌她拙腮,不曾想今日這般會說話,一句話倒把我們都給誇了。”

    何棲點頭:“嫂嫂都誇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心底卻想:真個是自家占了便宜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8-23 10:07 PM

    第89章
   
    與曹家議定後,沈拓便去找了陳據。

    陳據蹲在街角,拿一枚紅果騙一個稚童的肉餅,道:“裹得脆甜的薄糖,甜滋滋…… 酸溜溜……天熱後,糖化成稀湯, 滿桃溪都尋不到一個賣紅果的來。”

    垂髫小童舔了舔嘴唇,看看陳據手裡的紅果, 又看看自己手裡的炊餅,道:“你拿一串,我便跟你換。”

    陳據拿手鉗他鼻子,惡聲惡氣道:“小小年紀這般奸詐,竟要訛我的紅果。”

    垂髫小童與他熟識,並不怕他,還道:“你有一串,卻只拆下一顆,換我整個肉餅。”他撕下一口,遞過去,“喏,這個與你換。”

    陳據氣得一把奪過塞嘴裡,胡嚼幾下咽進肚裡,又將手中紅果也塞進嘴裡:“你這小人家家,忒得小氣,你莫不是算盤投胎的?”

    垂髫小童呆了呆,看看自己手上沒了的一塊肉餅,再看看陳據手裡沒了的紅果,鼻子一抽,嘴巴一扁,扯開喉嚨號陶大哭。

    陳據嚇得手忙腳亂去哄他,將一串紅果塞進小童手裡,道:“別哭別哭,你那阿娘是個母夜叉,你再哭,她要抄了燒火棍來打殺我性命。”

    小童一眼的淚,抽咽著一指紅果:“少了一顆。”

    陳據抱起他:“你果然是算盤托生的,白得我一串紅果,還嫌少。”

    稚童娘親聽見哭聲,真個抄了火棍出來,見是陳據,笑道:“原來又是你這個大狗來逗趣,你別弄哭了他,惹得人腦門疼。”她說罷,嫣然一笑轉身又進了屋。

    陳據放下小童,拍拍他的屁股,道:“快隨你阿娘進屋,街集上好些拐子。”

    垂髫小童舔著紅果,頗為依賴,問道:“陳阿叔明日再帶點心來。”

    陳據怒道:“才不來,白被你討去便宜。”

    垂髫小童拉眼吐舌,衝他做一個鬼臉,轉身蹦跳著走了。陳據等他進了屋,這才重又在路邊蹲下,剝了根草莖含在嘴裡。

    沈拓過去居高臨下看他的臉,陳據先是一愣,繼而笑道:“原來是哥哥,哥哥怎得有空來尋我?”

    沈拓拎了一壺酒,一包燒肉,二人在樹影底下席地而坐,陳據吃口肉再吃口酒,半眯著眼,搖頭晃腦,道:“有酒有肉有閑,勝過活神仙。”

    沈拓問道:“那是陳賴的家小?”

    陳據點頭:“陳賴去服兵役,一去幾年,連封家書也無。”想想又說,“許是死了。”

    沈拓道:“他家娘子倒是難得的。”

    陳據嘆氣:“陳二是個沒良心的,陳賴替他應的兵役,臨行時說得好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賭咒發誓孝敬老娘養著嫂嫂,誰知不過幾年他便翻了臉。”

    陳老娘揣了包袱硬擠去與陳二住,陳二娘子罵婆婆,她便立在門口回罵,吵嚷得一條街都知曉陳二夫妻苟待母親,又揚言要報官告二兒不孝,這才降住了陳二夫妻。老娘他們不甘不願養了,寡嫂卻不願照料。陳二娘子陰腔怪調道:寡婦門前多是非,嫂嫂生得又好,夫君常來常往,誰知多少不中聽的話,我們還是遠離些好。

    陳賴娘子先時也是日哭夜哭,小兒餓得臉黃,陳老娘偷拿些陳二家中的米糧送去與兒媳孫兒,不免又吃陳二娘子的掛落。陳賴娘子和淚咽飯,不忍婆母一把年紀受這些辱罵,不肯再伸手要陳老娘的接濟。

    時日久了,陳賴娘子自個倒立了起來,說道:我有手有腳,不信被活活餓死。她做得好茶湯,便開門升爐賣甜湯。又有陳賴的臉面在,陳據幾人也看顧個一二,不讓地痞流氓上門欺她。

    倒是陳二夫婦看得眼紅,也賣起甜湯來,又沒這手藝,開得幾日,虧了幾百的錢。陳二娘子尤不死心,挑嗖陳老娘去問秘方。道:“婆母也不看牢些,籬笆不牢,哪防得惡犬?大伯生死不知,她年輕輕守了活寡,手上有了銀錢,日日見著青壯後生,仔細跟人跑了。”

    好在陳老娘不為所動,在那扒飯道:“她如何我不知曉,你如何我倒清楚。”

    氣得陳二娘子故意當著陳老娘的面與陳二罵道:“沒見這麼討嫌的,吃晚粥都要貼著鍋底下勺。”

    她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拿手帕掩面來與陳賴娘子道歉。陳賴娘子每日賣湯,早不似先前那般靦腆,插了腰將她罵了出去。

    陳二娘子口不擇言罵道:“夫君生死還兩知呢,你倒天天端個笑臉,半點不見傷心,這每日賣的不知是甜湯還是別的什麼。”

    陳賴娘子一鍋熱水澆了出來,指了她鼻子罵道:“不如說個明白,我每日賣的什麼?你敢說,我就敢拉了你見官,辯個一清二白。我開門賣湯,不端笑,莫非還要拉喪個臉?”

    陳二娘子又道:“你敢欺我,我娘家兄弟定不罷休。”

    陳據等人見她生事威脅,一擁而上,將來路去路堵個嚴實,紛紛嚷道:陳二娘叫了你娘家兄弟來,讓我們也見見厲害。

    陳二娘子見人多勢眾,怕將起來,灰溜溜走了。背後編排陳賴娘子不檢點,勾得好些青壯去他店裡吃甜湯,一時風言風語四起,說什麼的都有。

    陳賴娘子得知後冷笑,出來道:“我行得端坐得正,不做半點虧心的事,夜半過墳頭都不怕鬼踩腳。我便是女子,說出話砸地上也能聽得見響,陳賴是死是活我是不知,他死我是陳家的鬼,他活我是陳家的媳,我要與人有私,或者二嫁,只管將我拉了去沉塘,挖了我的心肝去祭陳家祖墳。”

    說得眾人都歇了聲。

    陳據站在人群裡,看著甜湯鋪前嬌俏的身形,秀眉杏眼,腮邊一顆鮮紅的小痣,那顆小痣似是活過來一般,鑽進心間,藏在一處,成了一顆粗礪的砂石,不經意間便磨得人心尖疼痛。

    她這般好,但她與他,此生無緣。

    陳據垂著頭吃著愁酒:“大郎,要是……”若是我先求娶,若是我先遇見,若她是我的?

    沈拓聽懂了他未盡之言,接過酒壺道:“她既是志堅之人,既說不二嫁,怕是心意難以為回轉。”

    陳據更沮喪了,道:“她比好些男兒都有擔當,言出必行,不似那些反復的小人。”苦酒入腸,不曾銷愁,反添酸楚,道,“縱使她肯另嫁,我一個閑漢無賴,拿什麼匹配?”

    沈拓道:“陳據,我與娘子欲買一條漕船,做護運生意,你可願意過來相幫一二?”他笑道,“雖是個畫餅,還不知究竟如何,漕運日日水裡風裡,又有諸多辛苦。你可以願意來?”

    陳據呆怔在那,不斷將燒肉拚命塞入嘴中,直塞得兩頰鼓鼓囊囊,說不出半個字來。他們本來同樣是街頭無賴子,成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惹人唾棄,不曾想,短短時日,卻已經是兩種不同的境遇。

    沈拓先是得了新任明府的學識,做了桃溪的巡街都頭,又娶了秀才家的娘子,婚後夫妻和美,又商量著做漕運生意,芝麻開花般,一節高似一節。而他呢,仍是街邊牆角的爛泥,粘了人鞋底,遭人嫌棄,恨不得除下鞋在門檻處大力磕掉。

    他仍視他為友,待他仍如知交。

    “大郎不棄,我卻……”陳據奮力咽下滿嘴的肉,直咽得嗓子疼,“我只是個一無所長的街市閑漢,訛些銀錢花用,實不知自己有個甚用處。”

    沈拓喝口酒,又將酒壺遞轉給他:“我與娘子相商,打算買舊的船只重上桐游,新舊大小合意的,怕是難尋。娘子內宅婦人,我又在衙門應差,這事只能勞你與表兄跑一趟宜州碼頭。”

    陳據道:“我雖識得好些人,只不識得做水運的。”

    沈拓道:“你我相識又不是一時半刻,漕運做得護運生意,消息靈通最是要緊。表兄擅交道經營,你又通消息,再合適不過。”

    陳據猶豫片刻,又問:“嫂嫂可知道哥哥要請我幫工?”

    沈拓笑道:“表兄與你,還是娘子先張的嘴。”又道,“你何時這麼不爽快?到底應還是不應?”

    陳據咬牙,不能多想,想得越多想得肝兒顫、膽兒小,縮手縮腳不是好漢。若是……若是……他有正經的差事,有了底氣,他與她幸許還有一絲的可能。

    “干了。”陳據道,“哥哥不棄,風裡雨裡,我自跟著哥哥走,是好是壞便看老天給不給臉。”

    沈拓哈哈大笑,拍手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

    陳據也跟著笑,飲盡壺中酒,道:“我這條爛命便交給哥哥了。”

    陳家小童捧了一碗甜湯,挪著腳步小心翼翼蹭到陳據面前,道:“陳家阿叔,阿娘請你吃甜湯,”

    陳據接過,吃了幾口,甘甜如蜜,沁人心脾。慢慢將甜湯吃盡,把一滴不成剩的空碗遞還給小童,道:“替阿叔謝謝你阿娘。”

    陳家小童歪著腦袋問:“那陳家阿叔帶糕點與我吃嗎?”

    陳據笑:“天天帶來與你吃。”

    陳家小童這才心滿意足抱了空碗回去,將進門,又回身不放心道:“阿叔再帶紅果來,等天熱,糖化成稀湯,桃溪就找不見一個賣紅果的了。”

    沈拓與陳據大笑:“小小人,倒似成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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