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長意的世界
此後幾日,谷中相安無事。
比起前些日子一茬接著一茬的大事,馭妖谷平靜太多,大家好似又回到了往日的狀態。但平靜之下,卻難掩愈發緊張的態勢。
所有人都關注著馴服鮫人一事。
洛錦桑日日盯著林滄瀾,沒有找到解藥所在之地,但卻聽到了不少谷中馭妖師們的言論。
大家都在討論著,馭妖谷谷主之位,怕是要落到紀雲禾手中了。
唯獨紀雲禾,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洛錦桑日日跑回來和她說,大家都認為,最後馴服鮫人的一定是紀雲禾,大家也都很篤定,如果紀雲禾達成了順德公主的第三個願望,那麼,林滄瀾勢必將谷主之位傳給她。
「他們說得信誓旦旦,我都要相信了。」洛錦桑和紀雲禾說,「你說,林滄瀾會不會信守承諾一次,當真將谷主之位傳給你?」
紀雲禾笑望洛錦桑:「他真傳給我了,他兒子怎麼辦?老狐狸就這一根獨苗,他以後壽終正寢了,等著我馬上把他兒子送下去陪他嗎?」
洛錦桑有點愣:「你真要這樣做啊?」
紀雲禾敲敲洛錦桑的腦袋:「你可醒醒吧。這事兒可輪不到我來做選擇。你好好幫我查查藥在哪裡就行。」
「好吧。」
紀雲禾並不關心谷中甚囂塵上的傳言,也不關心忽然沉寂下來的林昊青在謀劃什麼。
這些事情她便是操心,也沒什麼用,在這緊要關頭,大家好像都有了自己要忙的事,沒有人來折騰她,她倒樂得輕鬆,過上了「浮生偷得半日閑」的日子。
她日日都去牢中見長意,先前在大殿上討到了林滄瀾的許可,她在的時候,便可自由遣散其他馭妖師,給他們相處挪出空間。
而紀雲禾去見長意,也沒什麼要做的,她把自己的茶具搬了過去,用兩塊大石頭搭了個茶台,在簡陋得有些過分的地牢裡,和長意泡茶聊天。
沒人知道紀雲禾在地牢裡和長意做什麼,他們只知道護法日日拎著壺過來,又拎著壺回去,猜得過分的,以為紀雲禾在給長意灌迷魂湯了。弄得那鮫人,沒被綁著,也不再像出入谷時那般折騰。
紀雲禾從洛錦桑口中聽到這個傳言,找了一日,拿著壺給長意倒了碗水,問他:「這是迷魂湯,你喝不喝?」
長意端著一碗剛燒開的水,皺了眉頭:「太燙了,不喝。」
紀雲禾的笑聲從牢裡傳到牢外:「長意,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真是很喜歡你的性子。」
「沒說過,不過我能感受到。」
「感受到什麼?我對你的喜歡嗎?」
紀雲禾本是開玩笑的一問,但長意端著開水的手卻是一抖,滾燙的水落在他腿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把碗放在桌上,擦了擦自己的褲子。
他才開始穿褲子,還是很不習慣這樣的裝扮,兩條腿也總是並在一起,是以這開水一灑,直接在褲子兩邊都暈開了。
紀雲禾連忙用袖子去擦:「燙不燙?」
紀雲禾一俯身,長意有些愣神的往後面躲了一下。
「怎了麼?」紀雲禾問他,「碰你的腿,還痛嗎?」
「不……」長意看著紀雲禾,偏著頭,遲疑了一會兒。難得看到長意猶豫,紀雲禾也有點摸不著頭腦,她還在琢磨自己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便見長意有些糾結的問她,「你喜歡我?」
這四個字一出,紀雲禾也有點愣住。
這大尾巴魚……是跟她較這個真呢……
「朋友間的喜歡。」紀雲禾解釋道,「在意,關心。」
長意點點頭,表示明白:「你我之間,雖有朋友情誼,但非男歡女愛,言詞行為,還是注意些好。」長意正兒八經的看著紀雲禾,說出這段話,又將紀雲禾聽笑了。
「你這大……」她頓了頓,笑容微微收斂了一些,轉而微歎口氣,「你這性子,到底是怎麼養成的?明明淳樸如赤子,但偏偏又重一些莫名其妙的禮節。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在男女大防一事上,比我可計較多了。」
「理當計較,我族一生只認一個伴侶,認定了便有生死與共之契約,永受深淵之神的凝視。不可誤己,也不可誤人。」
一生只伴一人,也難怪這麼慎重了。
「你們可真是一個專一的種族。」
不僅專一,而且真誠,不屈,永遠向著自己本心而活。
他們活的樣子,真是閃耀得讓紀雲禾自慚形穢。
「真羨慕你們鮫人,把我們人類在書中歌頌的品德,都活在了身上。」
「人類為什麼不能這樣活?」
紀雲禾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或許有很多答案吧。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人類要的……太多了。」紀雲禾倒了一杯茶,「不聊我的世界了,你已經窺見一二了。」紀雲禾看向長意,「你們鮫人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很安靜。」長意說,「在海裡,大家都不愛說話。」
「你們吃什麼?」
「都吃。」
這個回答有點嚇到紀雲禾:「都吃?」她上下打量了長意一眼,在她印象中,長意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原來他在海裡還是一個深海大霸王嗎……
欺淩小魚小蝦……
「海藻,貝類,其他的魚。不吃同族。」
「那你最喜歡吃什麼?」
「貝類。肉很嫩。」
嗯,紀雲禾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看起來甚至有點寡淡的鮫人,一瞬間變得血腥了起來。
「那你們睡哪兒呢?」
「每個鮫人喜歡休息的地方不一樣。」長意喝了口茶,「我喜歡吃了大蚌之後,睡在它們的殼裡。」
紀雲禾咽了口唾沫:「貝類做錯了什麼?」
讓你給欺負得……連吃帶睡……
長意指了指大石頭上,紀雲禾拿來的烤雞:「它也什麼都沒做錯。只是好吃而已。」
懷璧其罪……
紀雲禾瞥了瞥嘴,扯了一隻雞翅膀下來:「如果有機會,真想去你們海底看看。那裡是不是一片漆黑?」
「我的大蚌裡有一顆大珍珠,自己會發光,能照亮你身邊所有的東西。」
「多大?」
「和你人差不多大。」
紀雲禾震驚:「那你住的蚌有多大?」
長意仰頭看了看牢籠:「比這裡大。」
紀雲禾沉默了許久,搖頭感慨:「你們鮫人……怕不是什麼深海怪物吧……動不動吃掉比房子還大的一個蚌,還睡在裡面……用人家辛辛苦苦孵出來的大珍珠照明……如此細數而來,人類做事還是很講道理了。」
長意想了想,認真的和紀雲禾道:「我不騙它們,看著大蚌,一開始就是沒打算讓它們活下去。其他的,也是物盡其用罷了。我們不喜奢靡浪費。」
專一而真誠的鮫人一族,連吃了別人,也是專一而真誠的。
紀雲禾點點頭:「你說得讓我更想去海底走走了。」
「嗯,有機會帶你去。」
紀雲禾點頭應好,但一低頭,看見長意穿上了褲子的雙腿,隨即又沉默下來,沒再多言。
或許,她……並不該和他聊,關於大海的故事……
紀雲禾歎了口氣,握住茶杯,剛想再喝一口,忽然間,心口一抽,劇烈的疼痛自心口鑽出。她一愣,立即捂住心口。
「怎麼了?」
紀雲禾沒有回答長意,她喘了口氣,額上已經有冷汗淌下。
劇痛提醒著她,在這麼多日的悠閒中,她險些忘了,這個月又到了該吃解藥的日子,而這個月的藥,林滄瀾並沒有讓卿舒,給她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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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章 毒發
紀雲禾踉蹌的站起身來。
身型微微一晃,打翻了大石頭上的水壺,燒開的水登時灑了一地。
乒裡乓啷的聲音霎時打破地牢方才的祥和。
長意皺眉看著紀雲禾,神色有些緊張:「你身體不適?」他站起身來,想要攙扶紀雲禾。
但紀雲禾卻拂開了長意的手,她不想讓長意知道,此時此刻,她的脈象有多亂。
紀雲禾搖搖頭,根本來不及和他解釋更多:「我先回去了,不用擔心。」留下這句話,她站起身來,自己摸著牢門,踉蹌而出。
出了囚牢,紀雲禾已有些眩暈,她仰頭一望,夕陽正在落山,晚霞如火,燒透了整片天。
紀雲禾搖搖晃晃的走著,幸虧路上馭妖師大多都已經回去了,沒什麼人,紀雲禾也專挑人少的路走,一路倉皇而行,倒也沒惹來他人目光。
待得回到院中,紀雲禾在桌上,床榻上翻看許久,卻未找到卿舒送來的解藥。
她只得在房間咬牙忍耐。
但心尖的疼痛卻隨著時間的延長,而越發令她難以忍受。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咬破她的皮膚,順著她的血管爬到了她五臟六腑中一樣,它們撕咬她的內臟,鑽入她的骨髓,還想從她身體裡爬出來。
紀雲禾疼得跪坐在地,好半天,都沒有坐起來。
不知在這般疼痛之中煎熬了多久,終於,這一波疼痛緩緩隱了下去。紀雲禾知道,這是毒發的特性,疼痛是間歇性的,方才只是毒發的第一次疼痛,待得下一次疼痛襲來,只會比這一次更加難熬。
紀雲禾以前抗拒過林滄瀾的命令——當林滄瀾要紀雲禾把林昊青推進蛇窟的時候。
她在這樣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生生熬了幾日。
那幾天身體的感受讓她終身難忘,以至於到現在,即便知道林滄瀾是用解藥在操控她,將她當做傀儡,即便厭惡那解藥厭惡到了極點,但每個月到了時間,卿舒送來藥後,她也不敢耽誤片刻。
劇痛不會要她的命,卻足以消磨她的意志與神智。
讓她變得狼狽,變得面目全非。
紀雲禾在疼痛消失的間隙裡,再次站起來,她沒有再找解藥,她知道,不是她找不到,而是這一個月,卿舒就是沒有送解藥過來。
「錦桑……」紀雲禾咬牙,聲音沙啞的呼喚著,「錦桑……」
她想去院中裡,借院中花給洛錦桑傳信。
借花傳信,這是她們之間特殊的鏈接。在以前教洛錦桑控制隱身術的心法時,她與雪三月,一同研究出來的。
而這個辦法也只能用來聯繫洛錦桑,雪三月和她之間卻不能通過這樣的心法來聯繫。好似是那個將洛錦桑吞入肚子裡的雪妖,賜給她的另一個與天地之間聯繫的辦法。
紀雲禾拉住房門,本想穩住自己已經有些站不住的腿腳,但垂頭之間,卻看見地上飄著一張薄紙,像是隨便從什麼地方慌張撕下來的。上面洛錦桑筆法倉促的寫了一句話——
「有人說空明和尚被抓了,我出谷去看看,很快回來。」
紀雲禾見狀,恨得將紙團直接燒了:「那個禿子!真是壞事!」
紀雲禾心知再過不久,疼痛便又將襲來。卿舒不來,她也沒辦法再等下去了。紀雲禾轉身,拿了房中的劍,向厲風堂而去。
她一路用劍撐著,避開他人,從厲風堂後院摸了進去。
奇怪的是,今日厲風堂卻並沒有多少人把守。
及至林滄瀾的房間,外面更是安靜,一個人也沒有,紀雲禾如入無人之境。她心中雖覺奇怪,可此情此景卻容不得她思慮太多。
她走到林滄瀾房間外,並未叩門,直接推門進去,房門裡面也沒有下鑰,紀雲禾徑直闖了進去。
到了屋中,更是奇怪。
若是平日,有人膽敢擅闖林滄瀾房間,身為林滄瀾的妖僕,卿舒早就是手起刀落,要拿人項上人頭。而現在,屋中一片清靜,安靜得只有紀雲禾胸腔中不受控制的強烈心跳。
氣氛陰森得有些可怖。
紀雲禾用劍撐著身體,往裡屋走去,邁過面前的巨大屏風,紀雲禾看見,在裡屋點著蠟燭,蠟燭跳動的黃色火光將三個人影映在竹簾上。
紀雲禾一愣。
她現在雖然身體不適,但神智還是在的,她能看見這陰影代表著什麼……
坐在輪椅上的林滄瀾,站在林滄瀾面前的卿舒,還有……在林滄瀾身後的,用劍比著林滄瀾脖子的……林昊青。
這個少谷主,他到底是動手了,他當真要弒父了。
紀雲禾站在竹簾之外,像是闖入了另一個空間一樣,這一瞬間,她屏息無言,而屋中的三人亦沒有說話。
直到她心尖疼痛再次傳來。她忍不住捂住心口,微微動了一下身子。
在這極致的安靜之中,紀雲禾的些許動靜,便能讓屋中三人察覺到。
裡面,到底是林昊青先開了口:「雲禾,殺了卿舒。」
紀雲禾從外面便能知道裡面僵持的形勢。林滄瀾老了,林昊青先前敢動殺林滄瀾的心思,定是在與青羽鸞鳥一戰中,看出了端倪,所以他敢動手。而此時,林昊青挾持著林滄瀾,所以卿舒不敢貿然動手,但若是林昊青將林滄瀾殺了,卿舒也必然不會放過他。
三人僵持,相互制衡,紀雲禾此時前來,便是一個破局之力。
她殺卿舒,林昊青贏,她對林昊青動手,林滄瀾便能得救。
林昊青膽敢率先開口,是因為他知道紀雲禾的內心,有多麼憎惡這個操控她多年的老狐狸。而卿舒……
「紀雲禾,毒發的滋味,不好受吧,谷主若有事,你永遠也別想再得到解藥。」
紀雲禾握緊手中長劍,心口的疼痛越發劇烈,而便是在這劇烈的疼痛當中,夾雜著的這麼多年來多林滄瀾的恨意,也愈發的濃烈。
從心,亦或認命……
又是擺在紀雲禾面前,一道難以選擇的題。
「你還在猶豫什麼?」林昊青道。
「你有什麼好猶豫的。」卿舒亦如此說著。
身體的疼痛與一簾之隔的壓力,同時擠壓著紀雲禾的大腦,力與力之間撕扯著,較量著。她的心跳,在這只有一盞燭光的夜裡,跳得越發的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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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弒父
「哼,稚子。」
林滄瀾蒼老的冷笑打破了房中僵局,「老夫在你們這個年紀,行何事皆無所懼。若非年歲不饒我……」他說著咳了兩聲,聲音震動間,火光跳動,紀雲禾眉目微沉,心道不妙。
而便在此時,卿舒未執劍的手一動,一粒石子打上林昊青的長劍。
長劍震顫,嗡鳴不斷,林昊青虎口宛受大力重創,長劍脫手而出,林滄瀾身下輪椅滑動,霎時離開林昊青的鉗制。
卿舒投在竹簾上的身影便在此時如電般閃了過去。
紀雲禾當即腦中什麼都沒有來得及思索,她牙關緊咬,壓住心頭劇痛,身體便瞬間躥了進去,手中寒劍出鞘,劃破竹簾,只聽鏗鏘一聲,紀雲禾的劍與卿舒手中的劍冷兵相接。
劍氣震盪,呈一個圓弧砍在屋中四周四周樑柱與牆壁上,本還在修繕的房屋登時受到重擊,房梁「哢哢」作響,整個房屋好似已經傾斜,屋頂的瓦片在房屋外面摔碎的聲音宛若落下的雨點。
紀雲禾擋在林昊青身前,目光冷冽,盯著與她兵刃相接的妖狐卿舒。
「你做的選擇,很令人失望。」
及至此時,紀雲禾已經擋在了林昊青面前,她身前受著卿舒妖力的壓制,身體中盡是毒藥撕裂的疼痛,但那心中的方寸之地,她卻覺得痛快極了。
「是嗎……」紀雲禾嘴角微微一勾,道,「我倒覺得不賴。」
卿舒聞言目光一冷,她還未來得及更多動作,忽然之間,身側傳來一聲悶哼,是林滄瀾的聲音。
剎那間,卿舒從未帶有感情的雙瞳猛地睜大,她看著身側,一臉的不敢置信。
紀雲禾狠狠一揮劍,將她擋開。
卿舒連連退了三步,握著劍,看著一旁,沒有再攻上前來。
紀雲禾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剛才被紀雲禾從卿舒劍下,救了的林昊青,此時站在林滄瀾身邊,他手中的劍,插在林滄瀾的心口上。
坐在輪椅上的林滄瀾,著實年老體衰,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
林昊青賭對了。
青羽鸞鳥一戰之後,林滄瀾便是已只剩這一副軀殼,只剩之前的威名,沒有卿舒的保護,他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甚至連擋住林昊青的劍,也無力做到。
林滄瀾那一雙陰鷙的眼瞳死死盯著林昊青:「好……好……」他一邊說話,嘴中一邊湧出鮮血,聲音模糊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你有狠心殺了老夫,你……」
似乎都已不想再聽林滄瀾將最後的話說完,林昊青抬手徑直將林滄瀾胸中的劍拔出,步伐一轉,行至他輪椅之後,抓住林滄瀾的頭髮,長劍一橫,徑直將林滄瀾的喉嚨割斷。
鮮血噴濺而出,伴隨著屋外瓦礫破碎之聲,宛似大廈將傾。
紀雲禾沒有想到……沒想到林昊青的果斷,也沒有想到他手法竟如此俐落乾脆。
他真的將林滄瀾殺了。
他真的,殺了這個老狐狸,他的父親。
這一刻的震驚,幾乎讓紀雲禾已經忘記了身體中的疼痛。而林昊青也是在溫熱鮮血噴湧而出的此刻,彷彿才意識到他做了什麼一樣。
他將劍握在手裡,微微張開了嘴,呼吸著,胸腔劇烈的起伏,片刻之後,終於發出了一個聲音:「哈……」
他笑了出來:「哈哈!他終於死了。」
像是一道開關,將呆怔在旁的卿舒驚醒。
「谷主!」卿舒咬牙,將林昊青恨得目眥欲裂,「我殺了你!」卿舒執劍而上,紀雲禾這次還待想攔,但身體裡湧上來的劇痛卻讓她再無法像剛才那樣快速追上。
眼看著卿舒這一劍便要刺上林昊青的胸膛,林昊青握著劍,目光狠厲,那帶血的劍一挽劍花,徑直將卿舒的劍打開了去。
卿舒與林滄瀾有主僕契約,像離殊和雪三月一樣。卿舒是發誓永遠效忠與林滄瀾的妖僕。
在發誓效忠一個主人的時候,妖僕會將自己身體裡的一部分妖力渡讓給主人,以示遵從。而在林滄瀾死後,那一部分妖力並不會消散,而是會回到妖僕身體之中。
照理來說,此時林滄瀾身死,卿舒多年前渡讓給林滄瀾的那份妖力應該會回到卿舒體內。卿舒只會比林滄瀾在的時候更難對付。
而林昊青卻如此輕而易舉的擋開了她。仔細思索來,方才紀雲禾那從心而來的一擋,雖是用盡全力,但在她毒發之時,理當沒有辦法完全招架住卿舒。
卿舒的力量斷不該如此虛弱,那林滄瀾也是……
他們的靈力和妖力就像是在青羽鸞鳥一戰之後,忽然之間,就減弱了許多一樣。
紀雲禾此時思索不出緣由。她只見忽然沒了主人的卿舒宛如瘋了一般,瘋狂的攻擊這林昊青,林昊青一開始尚且還能抵抗,而時間稍微一長,他仍舊不是卿舒的對手。卿舒到底是活了這麼多年的大妖怪,在林滄瀾身邊這麼多年,更是不知道替他參了多少戰,殺了多少人。
論對戰經驗,林昊青怕是拿出吃奶的力,也必然不是她的對手。
此時此刻,紀雲禾雖然毒發,但也之好拖著這毒發之身,強忍劇痛,與卿舒拼死一戰!不管這林昊青今天做了什麼,今天之後又將變成什麼樣的人,她之前做了選擇,那便要一條道,走到黑。
心中下了就決定,紀雲禾當即重擊自己身上死穴,霎時間,她周身血脈盡數倒流,四肢登時麻木毫無知覺。
而便是這樣的「以毒攻毒」讓她短暫緩解了身體裡難以承受的劇痛。
紀雲禾心中清楚,她這緩解疼痛的法子,若是在三招之內殺不死卿舒,那不用別人殺她,她將自己經脈逆行,暴斃而亡。
不再耽誤,紀雲禾五指將長劍握緊,在林昊青避讓卿舒的招式時,縱身一躍,自卿舒身後殺去,一招取其項背。
卿舒察覺到身後殺氣,淩空一個翻轉,躲過紀雲禾的殺招,紀雲禾當即招式一變,落地之後,腳尖點地,宛如馬踏飛燕,踏空而上,再取卿舒下路。
卿舒目光一凜,背過身去,以後背接下了紀雲禾沖她腰腹而來的殺招。
紀雲禾的劍氣將卿舒擊飛出去,致使卿舒後背鮮血直湧,但卻並沒有影響她回身反殺紀雲禾的劍招。她妖力帶著她的身體在臨空一轉,她的身體與長刃宛似拉滿弓射出來的箭,徑直向紀雲禾殺來。
紀雲禾眼看避無可避,而方才被紀雲禾救下的林昊青倏爾腳下將紀雲禾膝彎一踢。
紀雲禾直接跪倒在地,後背往後一仰,整個人躺在地上,而手中長劍她反手拿著,撐在自己額頭之上。
卿舒殺過來的時候,整個人直接從紀雲禾的劍刃上滾過。
鮮血灑了紀雲禾滿臉。
紀雲禾甚至無暇去管卿舒死活,在卿舒自她身前飛過後,紀雲禾立即抬手,再次重重擊打在自己身體死穴之上。
經脈逆行霎時停止,血液恢復運轉,劇痛再次席捲全身。
及至此時,紀雲禾方才忍痛咬牙,轉身一看。
威風了一世的妖僕卿舒一身是血的摔在房間角落。
她衣服與臉上都是劍刃劃過的血痕,看起來出離的可怕。她還想撐起身子,但渾身的血都在往外湧,讓她已經沒有力氣在站起來。她面上泛出死灰色。此時卻不再看紀雲禾,也不再看林昊青,她目光越過兩人,直直落在後面的林滄瀾的身上。
「你不該這麼做。」卿舒說著,「你若是知道你父親做了什麼,你就該知道他今日會走到如此地步,一半是為了大業,一半是為了你。你不該毀你父親大業。」
大業?
紀雲禾捂住心口,望著卿舒。她無力接話,但林昊青還可以。他冷冷的望著卿舒。
「而他的大業,已經毀了我的半生。」
「狹隘……」
卿舒目光沒有再從林滄瀾身上挪開,她再沒有說別的話,直至氣息完全停止,她躺在地上,身體登時化作一抔塵土。
妖怪死後,便是如此,越是純粹,越是化與無形。卿舒如此,讓紀雲禾看得有些心驚。
她死後這般形態,其妖力,與離殊約莫不相上下。
離殊死前,以一人之力,破了十方陣,這狐妖卿舒……妖力,遠不該只是今日之戰這般體現……
她所說的林滄瀾的大業……又是什麼?
沒有得到回答,心口的疼痛讓紀雲禾忍不住悶哼出聲,她跪在地上,壓住心口,只道林滄瀾已死,卿舒也已死,這世上再無人知曉解藥下落。
她先前還與長意說以後要去海底看看,卻沒有想到……今日,竟然是她的最後一日,以後……再沒有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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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矛盾再起
紀雲禾絕望的跪在地上,忍受著身體中的劇痛。
此時此刻,她恍惚間想到了許多事,她想到在來馭妖谷之前,她作為一個有隱脈的孩子,一直被父母帶著,到處躲避朝廷的追捕。但到底是沒有躲得過,她的父母被追捕的士兵抓住,當場被殺,她也被抓到了這馭妖谷來。
一直到現在,這麼多年,幼時痛失雙親的悲痛早已被這麼多年的折磨抹平,此後她一直活在被林滄瀾操控的陰影之下。
她一直想著,謀劃著,有朝一日,她能不再被林滄瀾操控,她可以踏出馭妖谷,在外面的大千世界裡走著,笑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但很可惜,她現在終於達成了第一個願望,她不再被林滄瀾操控了,但她卻永遠,也沒辦法離開馭妖谷了……
真想……嗅一嗅外面世界的花香。
紀雲禾忍受著劇痛,同時也無比希望自己能直接被痛得暈死過去,然後平靜的去迎接死亡。
但似乎老天爺並不想讓她死得輕鬆,在紀雲禾以為自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旁邊忽然有人將她扶了起來。
唇齒被人捏開,一顆藥丸被塞進了她的嘴裡。
這藥丸的味道如此熟悉,以至於當藥丸入口的那一刻,紀雲禾被痛得離開大腦的神智,霎時又被拉了回來。
解藥!
求生的欲望再次燃起,紀雲禾拼著最後一點力氣,費力的將藥丸吞了進去。
紀雲禾那麼清晰的感覺到藥丸滾過自己的喉頭,滑入腸胃之中,劇痛在藥丸入腹的片刻後,終於慢慢減輕,最終終於消散。而這次的藥丸又好似與之前紀雲禾吃過的解藥都不一樣。
在藥丸入腹之後,她不僅感覺疼痛在消失,更是感覺藥丸中有一股熱氣,從腸胃裡,不停的往外湧出,行遍她的四肢百骸,最終聚在她的丹田處,像是一層一層,要凝出一顆丹來。
待得疼痛完全消失,那熱氣也隨之不見。
紀雲禾終於重新找回神智。她抬頭一看,只見紙窗外,初來時,剛黑的天,現在竟然已經微微透了點亮進來。
原來這一夜已經過去了。
她渾身被汗濕透,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像是被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髮絲都在往下滴水。
紀雲禾忍過片刻後的眩暈,終於在將周圍的事物都看進眼裡。
她已經沒有再躺在地上,她被抱到了床榻上——林滄瀾的床榻。林昊青此時坐在紀雲禾身邊,他看著紀雲禾,目光沉凝。他們兩人身上都是乾涸的血液,而此時,屋中還有林滄瀾已經發青的屍體。
混著外面清晨的鳥啼,場面安靜,且詭異。
「這生活,可真像一齣戲。」紀雲禾沙啞著聲音,開口,打破霧靄朦朧的清晨,詭異的寧靜,「你說是不是,少谷主。哦……」她頓了頓,「該叫谷主了。」
林昊青沉默片刻,竟是沒有順著紀雲禾這個話題聊下去,他看著紀雲禾,開口道:「你身上的毒,如此可怕,你是如何熬過這麼多年的?」
原來昨天毒發的時候,林昊青還一直守在她旁邊嗎……
紀雲禾看了林昊青一眼:「所以我很聽話。」她看了旁邊的林滄瀾屍體一眼,轉而問林昊青,「解藥,你是從哪裡找到的?還有多少顆?」
「只找到這一顆。」
紀雲禾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著林昊青。
兩人相識這麼多年,林昊青豈會不明白紀雲禾這個眼神的背後,是在想什麼,他直言:「昨日夜裡,你來此處時,尚在竹簾外,卿舒手中彈出來的那黑色物什震落了我手中長劍,你可記得。」
紀雲禾點頭:「我還沒有痛得失憶。」
「那便是我餵你服下的藥丸。」林昊青道,「昨日我來找林滄瀾時,恰逢卿舒即將離去,想來,是你之前說的,要去給你送每一個月的解藥了。只是被我耽誤……」
如此一想,倒也說得過去。
紀雲禾暫且選擇了相信林昊青。她歎了一口氣:「別的藥能找到嗎?」
「餵你服藥之後我已在屋中找了一圈,未曾尋到暗格或者密室,暫且無所獲。」
這意思便是,下個月,她還要再忍受一次,這樣的痛苦,直至痛到死去……
紀雲禾沉默下來。
「紀雲禾。」林昊青忽然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紀雲禾轉頭看他。她聽過小時候林昊青溫溫柔柔的叫她「雲禾」,也聽過長大了,他冷漠的稱她為「護法」,又或者帶著幾分嘲笑的叫她「雲禾」,但想這次這般克制又疏離的連名帶姓的叫她,還是第一次。
「多謝你昨晚冒死相救。」
紀雲禾聞言,微微有些詫異的挑了下眉毛。很快,她便收斂了情緒:「沒什麼好謝的,你要不是踢了我膝彎一腳,讓我躺在地上,我也沒辦法順勢殺了卿舒。」
林昊青沉默片刻,又道:「我若沒有陰差陽錯的撿到這顆解藥,你待如何?」
「能如何?」紀雲禾勾起嘴角,嘲諷一笑,「認命。」
林昊青看了紀雲禾一會兒,站起身來:「先前花海蛇窟邊,我說了,你與我聯手殺了林滄瀾,我便許你自由,如今我信守承諾,待我坐上谷主之位,馭妖谷便不再是你的囚牢。至於解藥,我無法研製,但挖地三尺,我也要把林滄瀾藏的解藥,給你找出來。」
紀雲禾仰頭看著林昊青,很奇怪,在林滄瀾身死之後,紀雲禾竟然感覺,以前的林昊青,竟然忽然回來了些許……
「解藥若能找到,我自是欣喜,但是若找不到,我便也忍了。這麼多年,在這馭妖谷中,我早看明白了,這人,我可以和你鬥,和林滄瀾鬥,但我唯獨不能與天鬥。天意若是如此,那我就順應天意,只是……」
紀雲禾直勾勾的盯著林昊青:「我還有一個要求。」
「你說。」
「我要離開馭妖谷,並且,我還要帶走馭妖谷囚牢中關押的鮫人。」
此言一出,房間裡再次陷入了極致的靜默當中。
兩人的眼神當中,紀雲禾寫著勢在必得,林昊青寫著無法退讓,焦灼許久,林昊青終於開了口:「你知道鮫人對馭妖谷來說意味著什麼。」他沉著臉道,「馭妖谷走失一個馭妖師,朝廷未必在意,但鮫人,誰也不能帶走。」
「我若一定要呢?」
「那你便又將與我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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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 同謀
林滄瀾的屍體在旁邊已經涼透。
而此時房間沉寂得,卻猶如還站在這房間裡的兩個活人,也已經死去了一般。
終於,紀雲禾從床榻上走了下來,站到了林昊青面前,她比林昊青矮了大半個頭,但氣勢卻也並不輸他。
「林昊青。」她也直呼他的名字,沒有任何拐彎抹角,「事到如今,若我依舊與你為敵,我會感到很可惜,但我也並不畏懼。」
「呵。」林昊青一聲冷笑,隨即陰沉的盯著紀雲禾,「我看你是沒有想清楚,你帶走鮫人,不僅是與我為敵,也是與整個馭妖谷為敵,更甚者,是與順德公主,與整個朝廷為敵!」林昊青邁向前一步,逼近紀雲禾,「且不說你能不能將鮫人從馭妖谷中帶走,便說你將他帶走了,你以為事情就結束了?你和他便能得逍遙自在了?」
林昊青丟給紀雲禾兩個字:「天真。」
「天不天真我不知道。」紀雲禾道,「我只知道,他屬於大海,不屬於這兒。」
「他已經開了尾,你以為他還屬於大海?」
林昊青提到此事,紀雲禾拳心一緊,她默了片刻。最終還是仰頭,直視林昊青,執著的告訴他:
「他屬於。」
不管他有沒有被開尾,亦或者變成了其他不同的模樣,他那漂亮的大尾巴,出現過,便不會消失。
在紀雲禾看來,長意永遠屬於那澄澈且壯闊的碧海,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誰也看不穿的未來。並且她堅信,長意也終將回到大海之中。
林昊青看著紀雲禾堅定的眼神,默了片刻,「你想清楚,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你求了那麼多年的自由,便要為這鮫人放棄嗎?」
紀雲禾聽罷林昊青的話,歪著腦袋思索了片刻:「林昊青,你要殺林滄瀾,我碰巧前來,助你一把,所以,這個機會不是你給我的,是上天給我的。而自由,也不是你給我的。它本來就該是我的。」
紀雲禾說罷,在方才的思考之後,她心中也已有了數,今日算是與林昊青談崩了。
沒了林滄瀾,她與林昊青短暫的和解之後,該怎麼爭,還得怎麼爭。
紀雲禾邁步要離開,林昊青側身問她:「解藥你不要了?」
「我想要,你現在也給我不了我。」紀雲禾指了指椅子上林滄瀾的屍體,「你先想好怎麼安葬他吧。谷中的老人、朝廷的眼線、大國師的意志,都不會允許一個弒父的叛逆之人登上谷主之位。他們要的是一個絕對聽話馭妖谷主。」
紀雲禾出了裡間,往屋外走去。可像是要和她剛才的話來個呼應一樣,在紀雲禾即將推門而出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谷主!谷主!」
門外,有一名馭妖師慌張的呼喊著,他停在門邊,著急的敲了兩下門。
在外面初升的朝陽中,馭妖師的身影投射在門上,與紀雲禾只有一門之隔。
紀雲禾推門而出的手停住了。
其實,在她與林昊青談崩了之後,紀雲禾最好是能真的扳倒林昊青,自己坐上谷主之位。讓眾人知道是林昊青殺了林滄瀾,這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他會被馭妖谷中的人摒棄,會被朝廷流放,彼時,紀雲禾便是做馭妖谷谷主的最佳人選。手握權力,而身側再無干擾之人,她便能更方便的將長意帶出這囚牢。
但是……
馭妖師在門外,她如今和林昊青都在這屋中,二人身上皆有鮮血。
林滄瀾是誰殺的,這事情根本說不清楚。
紀雲禾轉頭,看向屋內的林昊青。
林昊青隨即走了出來,與紀雲禾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外面的人再次敲響房門:「谷主!」馭妖師聲色著急,彷彿下一瞬便要推門進來。
「谷主身體不適正在休息。」林昊青終於開了口,「何事喧鬧?」
聽見林昊青的聲音,外面的馭妖師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主心骨:「回少谷主!前山外傳來消息,順德公主擺駕馭妖谷,現在御駕已到山門前了!」
紀雲禾一愣,隨即心頭猛地一跳。
「你說什麼?」林昊青也是一臉不敢置信。
「少谷主,順德公主御駕已經到山門前了!還請少谷主快快告知谷主,率我馭妖谷眾馭妖師,前去接駕呀!」
順德公主……
那個高高在上,彷彿只存在於傳言中的「二聖」,竟然……親臨馭妖谷了……
紀雲禾與林昊青對視一眼,兩人卻不約而同的望向裡屋已然涼了屍身的林滄瀾。
紀雲禾微微握緊拳頭。
林滄瀾死得太不巧了。若叫順德公主知道是他們二人殺了林滄瀾,他們兩人都會被打上不忠不孝,以下犯上的烙印,朝廷不喜歡叛逆的人,順德公主尤其如此。
「少谷主!」
外面的馭妖師聲聲急催。
紀雲禾用手肘碰了微微失神的林昊青一下。林昊青回過神來,定了定心神:「知道了,你先帶眾馭妖師去山門前,待我叫醒谷主,便立即前去迎接。」
「是。」
外面馭妖師急急退去。
也虧他來得急去得也急,並未發現這谷主的住處經過昨夜的打鬥,有任何不對。
待人走後,林昊青與紀雲禾一言未發,但都回到了裡屋。
兩人看著輪椅上斷氣的林滄瀾,他仍舊睜著眼睛,宛如猶對人間有那麼多的欲望和不甘,而他脖子上的傷口卻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林昊青沉默的抬手,將林滄瀾的雙眼拉下。
「老頭子活著,活得不是時候,死了,卻也給人添亂。」他說得薄涼。
紀雲禾看了林昊青一眼:「他活著該恨他,死了便沒他的事了。」紀雲禾往四周看了一眼,「現在抬他出去埋了太惹人注目,也沒時間做這些事了。」
「你待如何?」
紀雲禾抬手,往床榻上一指:「你給他抬上床去,蓋好被子,擋住脖子上的傷口。」
「然後呢?」林昊青冷笑,「等他活過來嗎?」
「他活過來,你我也得死。」紀雲禾看著林昊青,「收起你說風涼話的態度,你我之間,該爭的爭,該搶的搶,但在順德公主面前,你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殺了林滄瀾,我的手也不乾淨,現在,你和我,就好好的,聯手演一齣戲,將那尊不請自來的神,趕緊送走。」
紀雲禾說這話時不卑不亢,神色模樣鏗鏘有力,林昊青看著她,臉上的諷笑,到底是收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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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順德公主
「你去抬林滄瀾,給他佈置好,他平日裡怎麼躺著的,輪椅放在什麼位置,我要你絲毫無差錯的復原。我先把地上的血擦乾淨。」
紀雲禾一邊說,一邊脫下了自己的衣服,沾了桌上的茶水:「等做完這些,你我各自回去,換身乾淨的衣服,把臉擦乾淨了,我們去見順德公主。」
「我們去見?」
「對,我們去見。」紀雲禾跪在地上,擦著地上的血,「我們去告訴順德公主,谷主昨日夜裡忽然病重,臥床不起,氣息極為微弱。」
紀雲禾說著這些的時候,正好擦到了牆角,在牆角裡,卿舒化成的那抔土還靜靜的堆在那裡,紀雲禾將擦了血的衣服放到旁邊,將那抔土捧了起來,灑在了林滄瀾房間的花盆之中。
「動作快點吧。」她轉頭看林昊青,「我們也沒什麼時間耽擱了。」
紀雲禾與林昊青兩人收拾完了林滄瀾的住所,兩人避開他人,快速回去換罷衣裳,再見面時,已是在馭妖谷的山門前。
恰時馭妖谷外春花已經謝幕,滿目青翠。
紀雲禾與林昊青擦乾淨了臉上的血,換掉了被血污染了的衣裳,兩人往山門前左右一站,不言不語,好似還是往常那兩個不太對付的少谷主與護法。
二人相視一眼,並不言語,只望著山門前的那條小道,靜靜等待著暮春的風,將傳說中的順德公主吹來。
沒過多久,山路那邊遠遠傳來了陣陣腳步聲,人馬很多,排場很大,不用見,光聽,就能聽出來一二。
馭妖谷地處西南,遠離城鎮,偏僻得很,少有這些大陣仗,馭妖師們大多數都是自幼被關來馭妖谷的,除非像雪三月這般能力過人的馭妖師,鮮少有人外出。
是以僅遠遠聽見這些動靜,馭妖師們便變得有些嘈雜起來,揣測不安,驚疑不定,還帶著許多對站在皇家頂峰的上位者的好奇。
山路那方,腳步聲漸近,率先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確實一面赤紅的旗幟,旗幟上赫然繡著一條五爪巨龍。
皇帝以明黃色繡龍紋,代表著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利。而順德公主素來喜愛紅色,越是炙熱鮮豔的紅,她越是喜歡。所以代表著她的旗幟,便是赤紅底的金絲五爪龍紋旗。
歷朝歷代以來,公主皇后,為女子者,皆用鳳紋,唯獨順德公主,棄鳳紋不用,偏用龍紋。
其野心,可謂是連掩飾也懶得掩飾一番。偏偏她那身為皇帝的弟弟,絲毫不在意,任由這個姐姐參與朝政,甚至將勢力滲入軍隊與國師府。
在這五爪龍紋旗飄近之時,紀雲禾頷首看著地面,無聊的瞎想著這些事情,待得龍紋旗停下,後面所有的車馬之聲也都停了下來。
紀雲禾此時才仰頭往長長隊伍裡一望。
鮮紅的轎子豔麗得浮誇,抬轎子的人多得讓紀雲禾都快數不過來。
轎子上層層疊疊的搭著紗幔,紗幔用線約莫入了金銀,反射著天光,耀目得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而便是在那光芒彙集之處,層層紗幔之間,懶懶的躺著一個赤衣女子,她身影慵懶,微微抬起了手,似躺在那紗幔之中飲酒。
不一會兒,一個太監從隊伍裡走了出來,看了林昊青一眼,復而又瞥了一眼紀雲禾,倏爾冷笑了一聲。
紀雲禾也打量了他一眼,只覺這太監五官看起來有些熟悉。
「馭妖谷主何在?公主親臨,何以未見谷主迎接?爾等馭妖谷馭妖師,簡直怠慢至極。」
太監盯著紀雲禾說著這些話。
當尖利的聲音刺入耳朵,紀雲禾霎時想了起來,一個月前,便是這個太監押送著關押長意的箱子,送到了馭妖谷。她當時還給他脖子貼了個禁言的符紙,想來,是回去找國師府的人拿了……
現在觀他語氣神色,似並沒有忘記紀雲禾,且還將這筆仇,記得深沉。而今他又是跟著順德公主一同前來的,想來有些難對付。
紀雲禾垂頭,不言不語。全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左右,這裡還有個少谷主得頂著。
「望公主恕罪。」林昊青躬身行禮,「谷主昨日忽發重病,人未清醒,實在難以前來迎接公主。」
「重病?」張公公疑惑,「馭妖谷重病,何以未見上報?」
「此病實屬突然……」
「病了?」
遠遠的,紗幔之中傳來一聲輕問。
方才傲慢的太監,瞬間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樣,整個人躬了起來,立即走到後面,畢恭畢敬的站在了轎子旁邊:「公主息怒。」
「生個病而已,本宮怒什麼?」紗幔裡面動了動,赤紅的身影坐起身來,「本宮本想,好好賞賞林谷主,畢竟馭妖谷接連滿足我兩個心願,功不可沒,卻沒想竟是病了。」
紗幔從裡面被一雙白得過分的手輕輕撩開。
她每一根手指宛如蔥白,指尖指甲上皆有點墜的金絲小花。
她一撩開紗幔,前面抬轎子的轎夫立即訓練有素齊齊跪下,轎子傾斜出一個正好的斜度,讓她從紗幔之中踏了出來。
玉足未穿鞋襪,赤腳踩在地上,而未等那腳尖落地,一旁早有侍女備上了一籃一籃的鮮花花瓣,在順德公主的腳落地之前,花瓣便鋪了厚厚一層,將地上的泥石遮掩。以至於她赤腳踩在上面,也毫無感覺。
順德公主絲毫未看身邊伺候的人一眼,自顧自的走著,邁向林昊青與紀雲禾,而身邊忙碌的侍女不過一會兒時間,便將地上鋪出了一條鮮花之道。
百花的香氣溢滿山門前,紀雲禾看著那地上被踏過的花瓣,一時間只覺得可惜。
可惜這暮春的花,花了一個冬天發芽,用了一個春天成長,最後卻只落得這樣的下場。
「谷中山道便不讓鑾轎入內了。」順德公主擺擺手,身側立即有侍女為她披上了一件披肩,「本宮去看看林谷主。」順德公主瞥了林昊青一眼,未曾問過任何人,便直接道,「少谷主,帶路吧。」
紀雲禾垂頭看著地,面上毫無任何波動,心裡只道,這順德公主,怕是不好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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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探病
紀雲禾與林昊青陪著順德公主一路從山門前行到山谷之中。
順德公主腳下鮮花不斷,厚厚的鋪了一路。而前方要到厲風堂林滄瀾的住所還有多遠,紀雲禾心裡是有數的。
她看著順德公主腳下的花瓣,聽著身後婢女們忙碌的聲音,忽然停住了腳步。
「公主。」她開了口。
順德公主停了下來,鋪灑花瓣的婢女卻也沒停,一路向前忙碌著,似要用花瓣,將整個馭妖谷掩埋。
林昊青也轉頭看她。神色間有幾分不悅,似不想她自作主張的說任何無關的話語。
但紀雲禾忍不住了,她行了個禮,道:「馭妖谷中,先經歷了青羽鸞鳥之亂,亂石散佈,這些時日來,也沒來得及叫人好好打理,公主赤腳而行,便是有百花鋪路,草民也憂心亂石,傷了公主鳳體,還請公主穿上鞋襪吧。」
順德公主聞言,微微一挑眉,她打量紀雲禾許久,沒有開口,讓旁人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你是惜花之人。」片刻後,順德公主忽然笑道,「心善。」
紀雲禾頷首不言。
便在大家都以為順德公主在誇紀雲禾時,順德公主唇邊弧度倏爾一收:「可本宮不是。」點著赤紅花鈿的眉宇間霎時寫上了肅殺,「本宮是採花的人。」她道,「本宮便愛採盛放之花,偏要將天下九分豔麗都踩在腳下,還有一分,穿在身上便罷。」
她一伸手,纖細的手指,尖利的指甲,挑起了紀雲禾的下巴。
她讓紀雲禾抬頭看她。
「天下山河,有一半是我的,這百花,也是我的。你這惜花人,還是我的。」順德公主指甲在紀雲禾臉上輕輕劃過,「我不喜歡不開的花,也不喜歡多話的人。」
順德公主的手放在紀雲禾的臉頰邊,順德公主極致豔麗,如她自己所說,天下十分豔麗,九分被她踩在腳下,還有一分被她穿在了身上。而紀雲禾,一席布衣,未施脂粉,唇色還有幾分泛白,整個人,是寡淡得緊。
一個天上的人和一個地下的人,在順德公主抬手的這一瞬,被詭異的框進了一幅畫裡。
紀雲禾卻沒有閃避目光,她直勾勾的盯著順德公主的眼睛,不卑不亢的問:「那公主還穿鞋襪嗎?」
此言一出,順德公主眸中顏色更冷了幾分,而旁邊的林昊青則皺了眉頭,身後跟著的僕從和馭妖師們皆噤若寒蟬,連喘息都害怕自己喘得太大聲。
唯有紀雲禾,仿似並感覺不到這樣的壓力一般。她對順德公主說:「馭妖谷中的路,崎嶇難行,不好走。」
聽罷紀雲禾的話,林昊青眉頭緊緊皺起,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抱拳行禮:「公主,馭妖谷偏僻,谷中馭妖師粗鄙,不識禮數,還望公主恕罪。」
順德公主瞥了林昊青一眼:「她很有趣。」
出人意料的,順德公主開口,卻是這樣一句評價,不殺也不刮,竟說紀雲禾……有趣。
林昊青有點愣神。
順德公主往旁邊看了一眼,張公公會意,立即跑到長長的人馬裡,不一會兒便給順德公主取來了一套鞋襪,隨即另一個太監立即跪在了地上,匍匐著,躬著背,紋絲不動。順德公主看也沒看那太監一眼,徑直坐在他的背上。太監手撐在地上,穩穩妥妥,沒有半分搖晃。
婢女們接過鞋襪,伺候順德公主穿了起來。
赤紅色的絲縷,與她的衣裳,正好配成一套。
誰也沒曾想,在紀雲禾的「冒犯」之後,順德公主非但沒生氣,反而還聽了她的話。眾人摸不著頭腦。而紀雲禾心裡卻琢磨著,這個順德公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林滄瀾也很是相似。
居於上位,怒而非怒,笑而非笑,除了順德公主自己,大概旁人永遠也看不出,她內心,到底在想什麼。
穿罷鞋襪,順德公主站起身來,瞥了紀雲禾一眼,復而繼續往前走著。
一路再也無言,直至到了林滄瀾的房間外。
林昊青走上臺階,敲響了林滄瀾的房門,口中一絲猶疑都沒有的喚著:「谷主。」
縱使他和紀雲禾心裡都清楚,裡面永遠不會有人答話。
等了片刻,林昊青面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看看順德公主,又再急切的敲了兩下門:「谷主,公主來看您了。」
紀雲禾站在屋外階梯下,看著林昊青的表演,一言不發。
沒有等到回應。林昊青道:「公主,家父著實病重……」
「林谷主怎生忽然病得如此嚴重?上月與朝廷的信中,也並未提及此事。」順德公主說著,邁步踏上了階梯。眼看著,便是要直接往屋內去了。
紀雲禾依舊頷首站在階梯下,面上毫無表情,而手卻在身側衣袖中,微微握緊。
順德公主走到門邊,林昊青站在一旁,他聲色尚且沉著,不見絲毫驚亂:「公主可是要入內?」
未等他話說完,順德公主一把推開了房門。
紀雲禾微微屏氣。
順德公主站在門邊,往屋內一望。
紀雲禾大概知道,從她的視角看進去會看見什麼。
門口的屏風昨日染了血,紀雲禾讓林昊青將它挪走了,裡屋與外間遮擋的竹簾被昨日的紀雲禾刺破,今早他們也處理掉了。所以順德公主的目光不會有任何遮擋,她會直接看見「躺」在床上的林滄瀾。
林滄瀾蓋著被子,只露出半張閉著眼睛的臉。
他將與重病無異,唯一不一樣的,是他沒有呼吸,只要順德公主不走近,不拉開那床被子,她便看不到林滄瀾脖子上那血肉翻飛的恐怖傷口……
順德公主在門邊打量著屋內,此時,一直在旁邊的張公公卻倏爾開口:「公主,公主。」他諂媚至極,所以此時也顯得有些心急,「公主舟車勞頓,且小心,莫要染了病氣!」
順德公主轉頭看了張公公一眼:「嗯。」她應了一聲,又往屋裡掃了一眼,復而轉身離開了門邊。
林昊青沒有急著將房門關上,一直敞著門扉,任由外面的人探看打量。
紀雲禾緩緩呼出了剛才一直憋住的氣息。她也看向一旁諂笑著,去攙扶順德公主的張公公。
紀雲禾此時只想和張公公道歉,想和他說,張公公,您真是一個好公公,一個月前給您貼了一張啞巴符,真是我的過錯,抱歉了。
「好了。」順德公主走下了階梯,道,「林谷主既然病重,便也不打擾他了,我此次前來,是為了來看看鮫人。」
順德公主此言一出,紀雲禾方才放下的心,倏爾又提了起來。
順德公主轉頭問林昊青:「鮫人,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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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 逼迫
林昊青關上了林滄瀾房間的房門,聽得順德公主問及鮫人,林昊青直言道:「先前青羽鸞鳥擾亂我馭妖谷,致使關押鮫人的地牢陷落,而今他已被轉移到我馭妖谷關押妖怪的另一個牢中,只是那囚牢未必有先前的地牢安全……」
順德公主笑著打斷林昊青,「本宮只問了,鮫人在哪兒?」
林昊青默了一瞬,隨即垂頭領路:「公主,請隨草民來。」
一行人,從厲風堂又浩浩蕩蕩的行到關押長意的囚牢外。
紀雲禾走到牢外時,腳步忍不住頓了一下,直到身後的人撞過她的肩頭,她才深吸一口氣,邁步上前。
她從未覺得,來見長意,有今日這般沉重忐忑的心境。
但她必須去,因為,她也是在場,唯一能為長意想辦法的人。
紀雲禾跟著人群,入了囚牢。
牢中,侍從們已經給順德公主擺好了椅座。她坐在囚牢前,看著牢中已經被開尾的長意,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而長意看著順德公主,眼神之中寫滿了疏離與敵意。他站在牢籠之中,一言不發,宛如才被送到馭妖谷來的那一日。他是牢中的妖,而他們是牢外的人,他們之間隔著的柵欄,便是隔著水火不容的深仇大恨。
他厭惡順德公主。
紀雲禾那麼清晰的感覺到,長意對於人類的鄙夷與憎惡,都來自於面前這個踐踏了天下十分豔麗的女子。
他與她是本質的不同,順德公主認為天下河山是屬於她的。而長意則認為,他是屬於這渺茫天地的,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和能力,擁有這蒼茫山河。
而當紀雲禾踏入囚牢的一瞬,長意的目光便從順德公主身上挪開了。
他看了眼紀雲禾,眉頭微微一皺,目中帶著清晰可見的擔憂。
是了,昨夜倉皇,她毒發而去,根本沒有來得及和長意解釋他到底怎麼了。這條大尾巴魚……在牢中一定擔心了很久吧。
思及至此,紀雲禾只覺心頭一暖,但看著他面前的牢籠,又覺得心尖一酸。
「少谷主,你給這鮫人開的尾,委實不錯。」順德公主的話打斷了紀雲禾的思緒。再次將所有人的目光都攬到了她身上,「只可惜這世間並無雙全法,本宮要了他的腿,便再也看不到那條漂亮的魚尾巴。」她歎了口氣,她打量著長意,宛如在欣賞一件心愛的玩物:「不過,少谷主還是該賞。本宮喜歡他的腿,勝過魚尾。」
紀雲禾聞言,倏爾想到那日夜裡,這牢中的遍地鮮血,和長意慘白到幾無人色的臉。
那些痛不欲生,那些生死一線,在順德公主口中,卻只成了這麼輕飄飄的一句——她喜歡。
她的喜歡,可真是,好生金貴。
紀雲禾的拳頭忍不住緊緊的攥了起來。
而林昊青卻並無紀雲禾這般的想法,他毫無負擔的行禮叩謝:「謝公主。」
「來,讓鮫人開口給本宮說一句討喜的話。」順德公主又下了令。
而這次,牢中卻卻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之中。林昊青瞥了紀雲禾一眼,但見紀雲禾站在一旁,並無動作,林昊青便走到囚牢邊,盯著長意道:「鮫人,開口。」
長意連看,也未看林昊青一眼。
牢中沉寂。順德公主沒有著急,她勾了勾手指,旁邊立即有人給她奉上了一個小玉壺,她仰頭就著玉壺的壺嘴飲了一口酒。
方才在順德公主開心時,那愉悅的氣氛,霎時便凝固了。
給順德公主奉酒的小太監眼珠子也不敢亂轉一下,連諂媚的張公公,也乖乖的站在一邊,看著面前的一寸地,宛如一尊入定的佛。
過了許久,順德公主是終於飲完了小玉壺中的酒,她沒有把玉壺遞給奉酒的小太監,而是隨手一扔,玉壺摔在牢中石子上,立即被磕裂開來。
奉酒的小太監立即跪了下去,額頭貼著地,渾身微微顫抖著。
「馭妖谷,是哪位馭妖師教會鮫人說話的?」順德公主終於開了口。她看似溫和的笑著,輕聲問著林昊青,「本宮記得報上來的名字,隱約不是少谷主。」
場面一時靜默。
紀雲禾從人群中走了出去。
她背脊挺直,站到了順德公主面前。
長意的目光霎時便凝在了紀雲禾的後背上。
「是我。」
順德公主看著紀雲禾,一字一句的開口道,「本宮要鮫人,口吐人言。」
紀雲禾沒有回頭看長意,只對順德公主道:「公主,我不強迫他。」
此言一出,眾人靜默著,卻都不由看了紀雲禾一眼。有人驚訝,有人驚懼,有人困惑不解。
而長意則有幾分怔愣。
順德公主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歪著腦袋,左右打量了兩遍紀雲禾:「好。」順德公主望了旁邊張公公一眼,「他們馭妖谷,不是有條赤尾鞭嗎?拿來。」
「備著了。」
張公公話音一落,旁邊另有一個婢女奉上了一條赤紅色的鞭子。
順德公主接過赤尾鞭,看了看,隨即像扔那玉壺一樣,隨手將赤尾鞭往地上一扔。
「少谷主。」順德公主指了指赤尾鞭。
林昊青便只好上前,將赤尾鞭撿了起來。
「此前,本宮給你們馭妖谷的信件中,是如何寫的,少谷主可還記得。」
「記得。」
「那你便一條一條的告訴這位……護法。」順德公主盯著紀雲禾,「本宮的願望是什麼?說一條,鞭一次,本宮怕護法,又忘了。」
林昊青握著鞭子,走到了紀雲禾身後。
他看著還站得筆直的紀雲禾,微微一咬牙。他一腳踹在紀雲禾的膝彎上。
紀雲禾被迫跪下。
昨日夜裡,他這般救了她一命,今日,同樣的動作,卻也已經是全然不同的情況。
林昊青握住赤尾鞭,他心中對紀雲禾是全然不理解的。
這種時候,她到底是為什麼堅持。
讓鮫人說一句話,難道會痛過讓她再挨上幾道赤尾鞭嗎?她背上的傷口,痂都還沒掉吧。
「順德公主,其願有三。」林昊青壓住自己所有的情緒,看著紀雲禾的後背,說道,「一願鮫人,口吐人言。」
「啪」的一聲,伴隨著林昊青的話音落地,赤尾鞭也落在紀雲禾的後背之上。
一鞭下去,連皮帶肉,撕了一塊下來,後背衣服被赤尾鞭抽開。紀雲禾背上猙獰的傷口,在長意面前陡然出現。
長意雙目微瞠。
「二願鮫人,化尾為腿!」
「啪!」又是一鞭,狠狠抽下。
林昊青緊緊的握住鞭子,而紀雲禾則緊緊握住拳頭,她和之前一樣,咬牙忍住所有的血與痛,通通咽進了肚子裡。
林昊青看著這樣的紀雲禾,心頭卻不知為何,竟然倏爾起了一股怒火。
她總是在不該堅持的時候堅持,平日裡妥協也做,算計也有,但總是在這種時刻,明明有更輕鬆的方式,她卻總要逞強著,將所有的血都咬牙吞下。
而這樣的紀雲禾越是堅持,便越是讓林昊青……
嫉妒。
他嫉妒紀雲禾的堅持,嫉妒她的逞強,嫉妒她總是在這種時候,襯得他的內心……事到如今,已經骯髒得那麼不堪。
她的堅持,讓林昊青,自我厭惡。
「三願鮫人,永無叛逆!」
第三鞭抽下。
林昊青握住赤尾鞭的關節,用力到慘白。
而長意的臉色更比林昊青難看。那素來澄澈溫柔的雙眼,此時宛如將要來一場暴風雨,顯得渾濁而陰暗。
他盯著坐在囚牢正中的順德公主。
聽順德公主對紀雲禾說著:「現在,你能不能強迫他?」
「不能。」
還是這個回答,簡單,俐落,又無比堅定。
順德公主笑了笑,「好,他不說本宮想聽的話,你也不說。依本宮看你這舌頭留著也無甚用處。」順德公主神色陡然一冷,「給她割了。」
「你要聽什麼?」
長意終於……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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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讚歌
清冷的聲音並未高聲語,但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
黑暗的囚牢中,再次安靜下來。
順德公主的目光終於從紀雲禾身上挪開,望向囚牢中的鮫人。
紀雲禾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她沒有回頭去看長意,她只是微微的垂下了頭,在挨鞭赤尾鞭時,毫不示弱的紀雲禾,此時的肩膀卻微微顫抖了起來。
別人看不見,而林昊青站在紀雲禾背後,卻看得很清楚。
也是在紀雲禾這微微顫抖的肩膀上,林昊青時隔多年,才恍然發現,紀雲禾的肩膀其實很單薄,如同尋常女子一樣,纖細,瘦弱。宛如一對蝴蝶的翅膀……
可這只蝴蝶,總是昂首告訴他,說她要飛過滄海,於是他便將她當做了扶搖而上的大鵬,卻忘了,她本來的纖弱,她的無能為力,她的無可奈何。
而這些這麼多年,未曾在紀雲禾身上見過的情緒,此時,她卻因為一個鮫人,終於顯露了分毫。
僅僅是憐惜鮫人那微不足道的尊嚴嗎?
思及紀雲禾這段時日對鮫人的所作所為,林昊青不由握緊了手上的赤尾鞭,轉頭去看牢中的長意。
紀雲禾對這鮫人……
「放她走,你要聽我說什麼。」長意看著順德公主。再次開了口,「我說。」
「嗯,聲色悅耳。」順德公主眯眼看著長意,像是十分的享受,「都道鮫人歌聲乃是天下一絕。」順德公主道,「便為本宮,唱首歌吧。」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紀雲禾,倏爾五指收緊。
玩物。
順德公主的言語,便是這樣告訴紀雲禾的。
長意是她的玩物,而其他人,便都是她的奴僕。
可打,可殺,可割舌,可剜目。
萬里山河是她的,天下蒼生也是她的。
牢中,在短暫的沉寂之後,鮫人的歌聲,倏爾傳了出來。歌聲悠揚,醉人醉心。
紀雲禾在聽到這歌時,卻倏爾愣住了。
這首歌……她聽過。
只聽過一次,便難以忘懷。且,怎麼可能忘懷,這樣的曲調與歌聲,本就不該屬於這個人世。
這歌聲,霎時便將紀雲禾帶回了過去。在那殘破的十方陣中,紀雲禾假扮無常聖者,渡化了青羽鸞鳥的附妖,在附妖嫋嫋而舞,化成九重天上的飛灰之時,長意和著她的舞,唱了這首歌。
在紀雲禾拉著長意一同跳入那潭水中後。
紀雲禾問過長意,她問他唱的是什麼,長意也告訴過她,這是他們鮫人的歌,是在……讚頌自由。
當時的紀雲禾,滿心以為,她渴求的自由,便近在眼前了,她那時心中迴響曲調時,只覺暢快。
而此時,曲調在耳邊回蕩,紀雲禾聽著,卻莫名悲壯。
他失去了尾巴,被囚牢牢中,但他依舊在讚頌自由。
順德公主讓他唱歌給她聽,而紀雲禾卻知道,長意沒有唱給順德公主聽,他在唱給紀雲禾聽。
紀雲禾閉上了眼睛,不看著滿室難堪,不理這心頭瘋草般狂長蒼涼與悲憤。她只安靜的,好好的,將這首歌聽完。
歌聲唱罷,滿室沉寂。
似乎連人的呼吸都已經消失了。地牢之中的污濁,殺伐,盡數被洗滌乾淨了似的。
時空彷彿在這瞬間靜止了片刻,連順德公主,也沒有打破。
及至長意向前邁了一步,走到了牢籠邊:「放了她。」他說。
所有人在這一時間才被驚醒了一樣,所有人第一時間便先換了一口氣,順德公主看著牢中的鮫人,豔麗妝容後的目光盯著長意,寫滿了勢在必得:「本宮也沒囚禁著她。」
順德公主往旁邊看了一眼。張公公立即上前,將林昊青手中的赤尾鞭收了回來。
「本宮的願望,馭妖谷完成得不錯。本宮很滿意。」順德公主站了起來,她一動,背後的僕從們便立即都像活過來了一樣,瞻前馬後的伺候起來,「不過本宮也不想等太久了。」順德公主轉頭,看了紀雲禾與林昊青一眼。
「給你們最後十日。本宮不想還要到這兒,才能看到聽話的他。」
留下最後一句話,順德公主邁步離開,再無任何停留。
所有的人都跟著她魚貫而出,林昊青看了紀雲禾一眼,又望了望牢中的鮫人,到底是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不一會兒,牢中又只剩下了紀雲禾與長意兩人,與往日一樣的安靜,卻與往日全然不一樣的氣氛。
紀雲禾至始至終,都跪在地上,沒有起身。
過了許久,直到長意喚了她的名字:「雲禾。」
紀雲禾依舊沒有回頭。
可她卻抬起了手,她背著長意,只手捂著臉。
紀雲禾的呼吸聲急促了些許,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緒,拼命的壓抑那些憤怒,不甘和對這人間的憎惡以及埋怨。
長意靜靜看著她的背影,等了片刻,紀雲禾終於放下了手,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她沒有在地上多待片刻,立即站了起來,將臉一抹,回頭看向長意。
她眼眶微紅,但表情卻已經徹底控制住了。
她幾步邁向牢籠邊,隔著牢籠,堅定的看著長意,再不提方才任何事,徑直開門見山的問:「長意,你雖被開尾,但你的妖力並未消失,對不對?」
長意沉默。
「十日,我會給你帶來一些丹藥,你努力恢復你的身體,這牢中黃符困不住你。」
「你想做什麼?」長意也沉靜的看著她,清晰的問她。
紀雲禾敞亮的回答:「我想讓你走。」
這個牢籠,不比之前的地牢,這裡遠沒那麼堅固。
長意之前才從大國師那邊運來馭妖谷,尚且能撼動原來地牢一二,更何況這裡。而且,馭妖谷的十方陣已破,林滄瀾已死,長意妖力仍在,他要逃,不是問題。
或者,對長意來說,他現在就可以離開。
他只是……
「我走了,你怎麼辦?」
長意問她,而這個問題,和紀雲禾想的一模一樣。
他只是,在顧慮她。
在離開十方陣,落到厲風堂的池塘後面的時候,他或許就可以走。但他沒有走,因為他在「拼死護她」。
被關到這個地牢裡,林昊青讓他開尾,他心甘情願的開了。因為他也在「拼死護她」。
及至今日,順德公主讓他說話,他可以不說,但他還是放下了驕傲,說了。
因為他也在「拼死護她」。
他不走,不是不能走,而是因為他也想帶她,一起走。
紀雲禾閉眼,忍住眼中酸澀。
將心頭那些感性的情緒抹去,她直視長意澄澈的雙眼。告訴他:
「長意,我很久之前,就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所以我總是期待著,之後過不一樣的生活。我反抗,不屈,爭奪,我要我對得起我聞過的每一朵花,對得起吃過的每一口飯!我想活下去,想更痛快的活下去!但如果最後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那這就是我的命。你明白嗎長意,這是我的命。」
她頓了頓,道:「但這不是你的命。」
她認識了長意。長意讓她見到了世間最純粹的靈魂,而她不想耽誤或拖累這樣的靈魂。她不想讓這樣的靈魂擱淺,沉沒。
「你得離開。」
面對紀雲禾有些歇斯底里的這段話,長意的回答,依舊很溫柔。他說:
「我不會離開。」
一如他此時的目光,溫柔而固執。
讓紀雲禾裹上了一層又一層堅冰的心,再次為之顫抖,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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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 心境變動
順德公主走了。
那來時鋪了一路的百花花瓣沒過半天,便枯萎腐壞,花香變成了腐朽的臭味。暮春的天氣,一場暖雨一下,整個馭妖谷蚊蟲肆虐,弄得眾人苦不堪言。
林滄瀾的屍體是再也藏不住了,林昊青沒多久,便宣佈了林滄瀾的死訊。
消息一出,整個馭妖谷都震驚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對於很多馭妖谷的馭妖師們來說,林滄瀾不是一個目光陰鷙的老狐狸,而是一個為馭妖谷付出一生心血的老者。
他們視林滄瀾為馭妖谷的象徵。所以即便林滄瀾老了,身體虛弱了,也開始給自己尋找下一任繼承者了,但大家還是尊敬他,並且相信他會一直都在。
甚至連紀雲禾都認為,這個老狐狸,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
但他就是死了。
林昊青說他病故,但拒絕所有人探看林滄瀾屍身,直接在深夜裡,一把火將林滄瀾的屍身燒了。
紀雲禾認為這不是一個聰明的做法,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做法了。
林滄瀾脖子上的傷口那麼明顯的訴說著他的死因,只有一把火燒了,將真相都燒成灰燼,剩下的,就只能任由活人信口胡說。
所以許多人都不相信林昊青。
馭妖谷的長老們開始尋找卿舒,谷主的妖僕此生只忠誠於谷主一人,他們在此時,相信一個畢生嫌棄的妖怪,更勝過相信谷主血脈。
但怎麼可能找到卿舒。
谷主突然病故,妖僕消失無蹤,就算林昊青再如何強辯,也壓不住谷內流言滾滾。
而這些,都是林昊青的麻煩,紀雲禾並沒有過多的關心。她本來對谷主之位就不感興趣,林昊青想要的和她想要的,在沒有外力的壓迫下,本就南轅北轍。
她待在自己的小院裡,每天只為一件事情發愁。
不是愁下月的解藥,也不是愁順德公主關於馴服鮫人的最後期限。
她只愁,沒辦法說服長意,讓他自己離開。
打順德公主走後那天起,紀雲禾便沒有再去過牢裡,她不再去刻意加深兩人之間的聯繫,她想讓長意漸漸淡忘她,紀雲禾這個心願強到,甚至有時候做夢都夢到,長意從牢裡逃了出來。
他推開她的房門,告訴她,「紀雲禾,我想明白了,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生活,我要回大海了,我不在這裡待了。」
然後紀雲禾便欣喜若狂的給他鼓掌,一路歡送,陪他到山門,揮揮手送他離開。
她看著長意漸行漸遠的背影毫無半分留戀,甚至帶著滿心的雀躍。
但早上太陽照入房間裡,紀雲禾從床上醒來,長意還是沒有來找她。
「我不會離開。」
他說得那麼的堅定。不打算被任何人左右。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趕他走呢……
紀雲禾全心全意的思考著這個問題,直到馭妖谷的長老們來找了她。
兩個馭妖谷資歷最老的長老。
年邁的他們不是馭妖谷中能力最強的,甚至或許還沒有瞿曉星厲害,但他們卻是馭妖谷年紀最長的。在林滄瀾突然去世之後,依照馭妖谷的規矩,應該由長老們來主持新谷主的上任儀式。
但他們絲毫沒有做這件事情的打算。
大長老見了紀雲禾,開門見山便道:「我們懷疑,是少谷主,對谷主動的手。」
紀雲禾心道,對的,你們的懷疑絲毫沒錯。
但她什麼都沒說,只不動聲色的喝著茶。
「順德公主來我馭妖谷那日,有馭妖師前去請谷主,據那馭妖師說,在谷主房間裡應話的便是少谷主。」
是的,房間裡還有她。
紀雲禾繼續喝著茶。
「而後,順德公主一走,少谷主便宣佈谷主重病身亡。」二谷主接了話,「他甚至不許任何人探看屍身,直接將屍身燒掉。其所行所為,委實詭異。」
「所以,二位長老來找我,是想讓我代表大家站出來,指責少谷主?」
兩位長老相視一眼:「我們想讓你當谷主。」
紀雲禾放下茶杯,手指在杯沿滑了一圈:「何必呢?」紀雲禾終於轉頭,看向兩位長老,「馭妖谷便只有這般大小,都是困獸,誰做獸王,有什麼不一樣嗎?」
她和林昊青,一個殺了林滄瀾,一個殺了卿舒,都是一丘之貉。
紀雲禾笑道:「你們懷疑林昊青大逆不道,萬一,我也差不多呢?」
似乎萬萬沒想到紀雲禾竟然是這般回答,兩位長老皆是一愣。
「雖然我等如今被困於這西南一隅,但我等絕不奉弒父之人為主。護法,谷主在世之時,便說過,誰能有能力滿足順德公主的三個願望,誰便是馭妖谷谷主,而今,谷中之人皆知鮫人待你如何,你若悉心對待,讓鮫人心甘情願的去侍奉順德公主,並非不可……」
「好了。」聽罷長老的話,紀雲禾猛地站起了身來,「長老們安排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的事,不勞大家費心。」
紀雲禾神色陡然涼了下來,兩個長老見狀,皆是皺眉不悅:「紀雲禾,我等念在你這些年為馭妖谷貢獻不少,方且如此規勸與你,這機會,他人便是求也求不來。你如今,卻是什麼意思?」
紀雲禾默了片刻,眸帶幾分薄涼的看著長老:「沒什麼意思,不想陪你們玩了而已。」
紀雲禾覺得她累了。
爭得累了,鬥得累了,順德公主走了,她除了想讓長意離開,便也沒有其他的願望了。
或許她的命真的就是如此吧,離不開這馭妖谷,也逃不掉宿命的枷鎖。
她不爭了,不搶了,也不去鬥了,送走長意,她這還剩一個月的命,該如何,就如何了。
見紀雲禾如此,兩位長老氣憤又無可奈何,只氣衝衝的留下一句:「谷主這些年,真是白白栽培了你。」便起身離開。
紀雲禾唇角微微勾出一個諷刺的微笑:「可真是多謝谷主栽培了。」
目送兩位長老離去,紀雲禾又坐了下來,繼續喝著自己的茶,思考著如何將長意送走的事。
忽然間,紀雲禾身邊清風微微一動,她一抬頭,洛錦桑已經坐在了她的對面,身影從透明,慢慢變實,她氣喘吁吁的坐下,也不跟紀雲禾客氣,猛地仰頭灌了一壺茶,道:「哎,急著趕回來,可累死我了。」
紀雲禾瞥了她一眼:「還知道回來啊?空明和尚沒事了?」
「哼!別提那個死禿子,我急匆匆的趕去救他,他還嫌棄我,說我礙手礙腳,不管他了,讓他自己蹦躂去。」洛錦桑對著紀雲禾揚起了一個大大的微笑,「我回來幫你偷藥,不過,聽說林滄瀾死了,我走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啥?剛才那兩個老頭來,找你做什麼?」
想想洛錦桑不在的這幾天,紀雲禾笑了笑:「找我去當新的谷主。」
「啊?好事啊!你答應了嗎?」
「沒有。」
「為什麼?」
「不想在摻和了。」
「可是你不是想救那個鮫人嗎?你當了谷主,不正好可以正大光明的放了那個鮫人嗎?」
洛錦桑事情想得簡單,但她這話卻提點到了紀雲禾,放走鮫人,就算做了谷主,也沒有正大光明的去辦,但是把鮫人帶出馭妖谷,現下卻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做的。
紀雲禾戳了一下洛錦桑的眉心:「你也不算毫無用處。」
她站起來便要走,洛錦桑連忙喊她:「茶還沒喝完呢,你去哪兒啊?」
「找林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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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九章 謀劃
紀雲禾趕到林昊青房間外時,外面正巧圍了一圈長老。
眾人面色沉凝,大家均看著屋中,而屋中也傳來了陣陣質問之聲。
「為何不顧我等請求!私自燒了谷主屍身!」
「少谷主可是想隱瞞什麼!」
紀雲禾聽罷,眉梢一挑,原來這些長老們,一波去她院裡想要說服她當谷主,一波卻是到這裡來找了林昊青嗎……
紀雲禾撥開身前擋住們的長老們,邁步踏進了林昊青的房間,眾人但見她來,心裡各自盤算著,接讓開了一條道來。讓紀雲禾順暢的走到了裡屋。
她一來,屋中便霎時安靜了些許。
林昊青轉頭看了紀雲禾一眼,在被眾人逼問下,他神色並不好,放在桌上的手,緊緊著手中的筆,而筆尖的墨已經在宣紙上暈染了一大片墨痕。
他看紀雲禾的眼神,帶著些許嘲諷,那眼中彷彿掛著一句話——「你便是也來逼宮的嗎?」
紀雲禾沒有回避他的眼神,也沒有多餘的廢話,徑直抱拳行了個禮:「谷主。」
林昊青一愣。
周圍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紀雲禾行禮叫的是「谷主」,而非「少谷主」。
她竟是直接在眾人面前,表明了態度,要臣服於林昊青!
有長老立即斥道:「而今谷主繼位儀式尚且未成,護法如此稱呼,不合禮數!」
「那怎麼才合禮數?」紀雲禾轉頭,徑直盯向那發問的長老,「稱您為谷主,可合禮數?」長老面色微微一變,紀雲禾接著笑道,「谷主病重,順德公主前來之際,少谷主帶我等面見公主,便是代了谷主行事。公主離去,谷主離世,少谷主身份在此,繼位何須那儀式?這不是順理成章之事?我稱他一句谷主,有何過錯?」
「這!……」這個長老閉口不言,另一位又開了口道:「谷主離奇身死,真相未明,豈可如此草率立新主?」
「真相既然未明,不正應該趕緊冊立新主,徹查此事嗎?先谷主身死,谷主身為人子,豈會不悲痛?還有誰比他更想查明真相?你們如此阻礙與他,可是另有圖謀?」
紀雲禾此話一出,眾人皆驚,長老們面面相覷,再無人多言。
且見紀雲禾都如此,他們一時間也沒了主意,默了片刻,皆是拂袖而去。
不一會兒,林昊青的房間,便只剩下他們二人。
紀雲禾將林昊青房門關上,再次入了裡屋,搬了個凳子,坐到了林昊青書桌對面,一笑:「這麼多年,這口舌倒也沒有白練。還算能有點用處。對吧?」
林昊青看著她,紀雲禾如今這神情,恍惚間讓他想起了那個在馭妖谷花海之中暢快大笑的少女。
她會戴著他送她的花環,問他「昊青哥哥,你看我好不好看?」
林昊青思及過去,神色微微柔軟了些許,他應道:「對,這副口舌甚是厲害。不過……」他頓了頓,「護法今日怎生這般好心?」
「不,我並不好心,我幫了你,是想讓你幫我。」她直接開口,「谷主。」
林昊青放下了手中的筆,將桌上被墨染開的宣紙揉做一團:「我不可能放了鮫人。你見過順德公主看鮫人的眼神。」
提到此事,紀雲禾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放了他,整個馭妖谷都要陪葬。」林昊青抬頭看紀雲禾,「這些人和我雖算不得什麼好人,但我不想死,他們也不該就這般死掉。」
「我沒有讓你直接放了鮫人。」紀雲禾道,「我只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我要你以谷主的名義,命令我,送鮫人去京師。」
林昊青眉梢一挑:「你想做什麼?」
「鮫人固執,他把我當朋友,所以現在便是你放他走,他也不會走。」
「哦?」
「你不信?你見過他初來馭妖谷時的力量。他雖是被你開了尾,妖力有損,但若他拼死一搏,你當真以為他走不掉?」
林昊青沉默。
紀雲禾無奈一笑,搖了搖頭,「這個鮫人,是不是很蠢?」
「所以,你又想為這個鮫人,做什麼蠢事?」
「我要騙他。」紀雲禾道,「我要騙他說,礙於順德公主的命令,我必須帶他去京師,他不會拒絕。我要帶著他離開馭妖谷。」
林昊青眉梢一挑:「你帶著他離開馭妖谷,然後想要跑掉?你以為這樣,就不會牽連馭妖谷?」
「不。我要你上報朝廷,讓朝廷派人來接鮫人,同時任命我為此次護送鮫人如今的長官,從馭妖谷到京師,約莫有一日半的路程。我帶著鮫人離開馭妖谷一日後,入了夜,會把鮫人單獨關在一個營帳裡,到時候我要你出谷來,告訴鮫人一些事。」
「什麼事?」
「我要你和他說,我紀雲禾,從遇到他的那一刻開始,所作所為,所行所言,皆有圖謀。我對他好是假,許真心待他是假,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此刻,將他運上京師。我還要你告訴他,就算是前日順德公主在牢中的那些舉動,也不過是我在他面前表演的苦肉計。我要你,真真切切的,騙他。」
紀雲禾越說,神情越是輕鬆。她好像非常得意,她終於想到了一個完美的放走鮫人的辦法。
「這條魚,最討厭別人騙他。到時候你打開牢籠,讓他走。然後回到馭妖谷,等順德公主責難,朝廷追責,你就把我供出去,我是護送鮫人入京的人,而陪伴我的是她朝廷的人,她的怒火,或許會殃及馭妖谷,但該死的人,只會是我。」
紀雲禾說完,揚起了一個得意的笑:「怎麼樣?」
林昊青聽罷,臉色卻比方才更加沉凝。
「你不要命了?」
「林昊青。你找到解藥了嗎?」紀雲禾反問他。
林昊青沉默。
「所以,我的命,本來就只有這一個月了。」她往椅背上一靠,顯得輕鬆自然,甚至有幾分慵懶,她好像不是在說自己只有一個月的生命了,她好似是在說。
你看,我馬上就要獲得永遠的自由了。
她也確實是這樣和林昊青說的。
「與其在這馭妖谷中空耗,礙著你的眼,礙著長老們的眼,不如讓我去外面走上一日,得一日自由。到時候便是被挫骨揚灰,我這一生,也不算白白來過。」
到時候,林昊青得到了他想要的,長意也可重回大海。
而她……
終於能坦然面對自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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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章 三生有幸
面對紀雲禾的這一番話,林昊青久久未能言語。
他沉默的看著紀雲禾,適時屋外陽光正好,照進屋裡的時候,讓時光變得有些偏差,他好似又看到面前這個女子長出了蝴蝶翅膀,她又在和他說,我又要出發啦,我這次一定會飛過那片滄海。
固執得讓人發笑,又真摯得讓人熱淚盈眶。
「為什麼?」過了良久,林昊青終於開了口,這三個字好似沒有由頭,讓人無從作答,但紀雲禾很快便回答了他。
「我心疼他。」陽光斜照在紀雲禾身上,將她的眸光抹得有些迷離,她身上仿似同時擁有了尖銳和溫柔,她說,「我最終也未獲得的自由,我希望他能失而復得。如果我的生命還有價值,那我希望用在他身上。」
林昊青微微有些失神的望著紀雲禾。
時隔多年,走到現在,林昊青終於變成了那個只在乎自己的人。
而紀雲禾,卻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另一個人的自由。
時光翩躚,命運輪轉,他們到底是在各自的選擇中,變成了不一樣的兩種人。
談不上對錯,論不清是非,只是回首一望,徒留一地狼藉,滿目荒涼。
紀雲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驚醒了恍惚夢一場的林昊青。
「怎麼樣,谷主?」她微微笑著,問他,「便當做是我的遺願,看在這麼多年的糾葛份上,送我一程唄。」
林昊青沉默了很久,在馭妖谷暮春的暖陽中,他看著紀雲禾的笑臉,也勾了勾唇角。
「好。」
「多謝。」
沒有再多的言語,紀雲禾俐落的轉身。
「紀雲禾。」
紀雲禾微微側過頭。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紀雲禾沉思了片刻:「今日你便寫信給朝廷吧,讓他們派人來接我們,算算信件和他們來的時間,三日後就該啟程了。」紀雲禾笑道,「正好,還可以看你坐上厲風堂的谷主之位。」
林昊青垂下頭。
「走吧,我現在便幫你寫信。」
紀雲禾擺擺手,走入了屋外的陽光之中。
她回了小院,洛錦桑還在院子裡坐著喝茶,紀雲禾告訴她:「錦桑,你這次回來,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
「什麼?林昊青答應把谷主之位讓給你啦?你可以放鮫人走了?」
紀雲禾笑笑:「對,三天後,我就可以帶鮫人走了,你先出谷,到外面去找你的空明和尚,如果能打聽到雪三月的消息,就更好了。你和他們會合,然後在外面等等我。」
「哎?你拿到谷主之位,不做谷主,是要帶著鮫人跑路啊?」
「對。」紀雲禾把茶杯和茶壺遞給她,「這套茶具用了這麼多年,我還挺喜歡的,你先幫我帶出去,自己用著,回頭我來找你拿。」
洛錦桑一聽,立即應了:「好勒。終於是大業有望了!」
紀雲禾笑著看她:「你快出谷吧。」
「嗯,好。那我先走了,你大概什麼時候能成事?」
「大概……十天之後吧。」
洛錦桑隱了身,帶著她的茶具,叮叮噹噹的走了。目送洛錦桑走遠,紀雲禾看了眼已經開始往下沉的夕陽,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囚禁長意的牢中而去。
紀雲禾走入牢中時,長意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棋盤是她之前和他一起在地牢裡畫的,棋子是她拿來的,她教了長意,玩了幾局,長意沒有心計,總是下不過她,但卻也不生氣,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吸取失敗的教訓,是一個再乖不過的好學生。
紀雲禾走進地牢,長意轉頭看她,眸光沉靜,沒有半分怨氣,似乎這幾日紀雲禾的避而不見根本不存在一樣。
他對紀雲禾道:「我自己與自己對弈了幾局,我進步很大。」
這個學生,也絲毫不吝惜誇獎自己。
紀雲禾笑著,打開了牢門,走了進去:「是嗎,那我們一起下一局。」
長意將棋子收回棋盒,將白色的棋盒遞給了紀雲禾。紀雲禾接過。兩人心照不宣的,都沒有再提那日順德公主之事。沒有提紀雲禾的狼狽以及她情緒的崩潰。
他們安安靜靜的對弈了一局。這一局棋下完,已是半夜。
長意還是輸了,可他「存活」的時間,卻比之前每一次都要久。
「確實進步了。」紀雲禾承認他的實力。
長意看著棋盤,尚且還在沉思:「這一步走錯了,之後便是步步錯。無力回天。」
紀雲禾靜靜等著他將敗局研究透徹了,總結出了自己失敗的原因,然後才看著他,開口道:「長意,我想……讓你幫個忙。」
長意抬頭看她,清澈的藍色眼瞳清晰的映著紀雲禾的身影。
而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縱使紀雲禾來之前已經給自己做了無數的暗示和準備,但到這一刻,她還是遲疑了。
她遲疑著,要不要欺騙他,也猶豫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會不會傷害他。
但世間總是如此,難有雙全之法。
「長意。」紀雲禾平靜的看著他的眼睛,聲色沉穩道:「你願意……去京師,侍奉順德公主左右嗎?」
長意靜靜的看著紀雲禾,眼神毫不躲避:「你希望我去?」
「對,我希望你去。」
長意垂了眼眸,看著地上的慘敗的棋局。
地牢石板上刻著的簡陋棋盤上,棋子遍佈,他頗有耐心的一顆一顆的將他們撿回去,白的歸白的,黑的歸黑的。一邊有條有理的撿著,一邊絲毫不亂的答著。
「你希望,我便去。」
紀雲禾早就猜到長意會怎麼回答,而坐在這幽暗牢籠間,聽著這平淡如水的回答,在棋子如何的清脆撞擊聲中,紀雲禾還是忍不住心尖震顫。
她看著沉默的長意,只覺心間,百味陳雜,而所有的洶湧情緒,最終都止於眼中。
「長意。」她嘴角勾了起來,「你真的太溫柔。」
長意撿了所有的棋子,抬眼看紀雲禾。
「我不願你,再受這人世折磨。」
「多謝你。」
紀雲禾站起了身來,她背過身去:「明日,我再來看你。」
她快步走出牢中。腳步一刻也未敢停歇,她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荒涼的花海深處,再無人聲,她才停了下來。
此時此刻星河漫天,她仰頭望著浩渺星空,緊緊咬著牙關,最後抬手,狠狠的在自己心頭錘了兩拳。用力的打得自己躬起了背。
你不願我再受人世折磨。
而我更不願你,再在人世浮沉。
所以,抱歉,長意。
同時,也那麼感謝感激,三生有幸得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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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離谷
接下來的兩天,紀雲禾在馭妖谷過得還算平靜。
她看著林昊青登上了馭妖谷谷主的位置。
是日天氣正好,陽光遍灑整個馭妖谷,暮春初夏的暖風徐徐,吹得人有幾分迷醉。
林昊青在尚未修葺完善的厲風堂上,身著一襲黑袍,一步一步,走向那厲風堂裡最高之處的座位。厲風堂外的微風吹進殿來,撩動他的衣袍以及額前的頭髮。
他走到了主位前,卻並沒有立即轉過身來。他在那椅子前站著,靜默了片刻。
一路坎坷,倉皇難堪,叛逆弒父,他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此時此刻,紀雲禾很難去揣度此時此刻林昊青心中的念頭與情緒。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她平日裡該站的位置,看著他。
直到身後傳來其他馭妖師細碎討論的聲音,林昊青才轉過身來,衣袍轉動間,他坐了下去。
落座那一刻,紀雲禾率先單膝跪地,頷首行禮:「谷主萬安。」
身後的馭妖師們,討論的聲音便也慢慢的靜了下去,他們陸陸續續的跪了下去。
「谷主萬安。」
聲聲行禮之聲,再把一人奉為新主。
「大家不必多禮了。」林昊青抬手,讓眾人起身。
紀雲禾站起來的一瞬,陽光偏差之間,高堂座上的新主彷彿與舊主身影重合。
一樣的位置,一般的血脈,如此相似的目光,看得紀雲禾陡然一個心驚。再回神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先前做的事到底是對是錯。而在林昊青目光挪過來的時候,她只對林昊青報以一個淺淺的微笑。
此後的這些馭妖谷的紛爭,甚至偌大人世裡的角鬥,都再與她無關。
看罷林昊青的繼位儀式,紀雲禾在馭妖谷裡便徹底沒了事。
她閒逛著把馭妖谷轉了一圈,這些熟悉到厭倦的場景,在得知此後再也看不到的時候,似乎都變得不那麼討厭,甚至有些珍貴起來。
離開馭妖谷的前一夜,她躺在自己的房頂看了一宿的星星,第二天醒來,她覺得昨日的自己似乎思考了很多事情,然而又好似什麼都沒來得及想一般。
有些迷茫,有些匆匆。
而時間還是照常的流逝。沒有給紀雲禾更多感慨的機會,朝廷來迎接鮫人的將士一大早便等在了馭妖谷的山門外。
紀雲禾去了囚禁長意的牢中,而牢裡,早早的便有馭妖師推著一個鐵籠子候在牢裡了。
紀雲禾到的時候,馭妖師們正打算給長意戴上厚厚的鐵鍊枷鎖,將他關進籠子了。
「不用做這些多餘的事。」
紀雲禾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牢裡,將馭妖師手中的鐵鍊拿過來,扔在地上,「籠子也撤了吧,用不著。」
「可是……」馭妖師們很不放心。
紀雲禾笑笑:「若是現在他就要跑,那我們還能把他送給順德公主嗎?」
她這般一說,馭妖師們相視一眼,不再相勸。
紀雲禾轉頭對長意伸出了手:「走吧。」
長意看了一眼紀雲禾的手,即便在此時,也還是開口道:「不合禮數。」
是了,他們鮫人,一生僅伴一人,他們要給未來的伴侶,表示絕對的忠誠。而此時的長意不會認可即將要見的順德公主為伴侶,而他以為,此後的人生也不會再有自由,所以他也不會將紀雲禾當成伴侶。
紀雲禾洞悉他內心的想法,便也沒有強求:「好,走吧。」
她轉身,帶著長意離開了地牢。
這應該是長意擁有雙腿之後,第一次用自己的雙腿走長遠的路。他走得不快,紀雲禾便也陪他慢慢走著。
到了馭妖谷山門口,朝廷來的將士們已經等得極不耐煩。
鐵甲將軍騎在馬上,戴著黑鐵面具,不停的拉著馬韁,在馭妖谷門口來回踱步。得見紀雲禾帶著長意出來,他便斥道:「爾等戲妖賤奴,甚是傲慢,誤了押送鮫人的時辰,該當何罪?」
林昊青送紀雲禾來此,聞言,他眉頭一皺。
朝廷之中對天下大國師府外的馭妖師,甚是瞧不上眼,達官貴人們給馭妖師還取了個極為輕視的名字,叫戲妖奴,道他們是戲弄妖怪,供貴人們享樂的奴僕。
此言甚是刺耳,林昊青待要開口,紀雲禾卻先笑出聲來:「而今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炷香時間,將軍如此急躁,心性不穩,日後上了戰場,怕是要吃大虧啊。」
鐵甲將軍聞言,大怒,腰間長劍一拔,一提馬韁,踏到紀雲禾面前,劈手便是一劍砍下。
而劍剛至紀雲禾頭頂三寸,整個劍身倏爾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架住。
紀雲禾身側的長意藍色的眼瞳盯著鐵甲將軍,眼瞳之中藍光流轉,倏爾光華一閃,鐵甲將軍手中長劍便登時化為一堆齏粉。被山門前的風裹挾著霎時飄遠。
場面一靜,眾人皆有些猝不及防。
妖力隔空碎物,彰顯著長意妖力的雄厚。
將軍坐下的馬倏爾擺著腦袋,往後退去,無論將軍提拉韁繩,也控制不了戰馬。他越是想驅馬上前,馬越是反抗激烈。
將軍復而大怒,翻身下馬,直接抽了身後另一個將士身上的大刀,一刀揮過,徑直將馬頭砍下。馬頭落地,鮮血噴濺,馭妖谷谷外霎時變得腥氣四溢。
鐵甲將軍將臉上黑鐵面具摘下,轉頭怒斥:「誰養的戰馬!給本將查出來!腰斬!」
待得他面具摘下,紀雲禾才看見,這鐵甲將軍不過一個十六七的少年,而一身傲氣與戾氣卻厲害得很。
他沖身後的人發完脾氣,一轉頭,盯住長意:「你這鮫人,不要以為要去伺候公主便可放肆!本將要不了你的腦袋,也可斷你手腳。」
他的話讓紀雲禾聽得笑了出來:「這位小將軍,斷他手腳這事,不是你可不可以做,而是你根本做不到。」
小將軍看向紀雲禾,目光狠厲,還待要上前,卻倏爾被身後走上前來的一人抓住:「少將軍,公主與國師反復叮囑,路上平安最重要。莫要與這馭妖師置氣了。」
來者穿著一襲淺白的衣裳,頭上繫著白色的綬帶,面如冠玉,竟是……國師府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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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谷外人世
紀雲禾看著面前的國師府弟子忽然想到,大國師最喜白色,傳說中整個國師府的裝飾以及其門下弟子的裝束,皆以白色為主。
曾有貴人在宮宴中,欲討好大國師。
貴人道:「世外飄逸之人才著白色衣袍。」
而大國師卻冷冷回道:「我著白衣,乃是為天下辦喪。」
貴人當即色變。全場靜默無言。
宮宴之中膽敢談此言論,世間再無二人。
這事傳到民間,更將大國師的地位能力說得神乎其神。
紀雲禾此前沒有見過國師府的人,而今見這弟子白衣白賞,額間還有一抹白色綬帶,看起來確實像在披麻戴孝,給天下辦喪……不過這少年面容卻比那黑甲小將軍看起來和善許多。
他攔住了小將軍,又轉頭看了看紀雲禾和長意,道:「順德公主要鮫人永無叛逆,此鮫人心性看來並未完全馴服,如此交給順德公主,若是之後不小心傷了公主,馭妖谷恐怕難辭其咎。」
「我不會傷害人類的公主。」在紀雲禾開口之前,長意便看著國師府弟子道,「但也沒有人可以傷雲禾。」
長意的話說得在場之人皆是一愣。
紀雲禾沒想到及至此時,長意還會這般護她,明明……她要把他送去京師,交給那個順德公主了呀。
「是少將軍唐突了,在下姬成羽,代少將軍道個歉。」國師府弟子向紀雲禾與長意抱拳鞠了一躬。
這倒是出乎紀雲禾與林昊青的意料之外。
都說大國師歷經幾代帝王,威名甚高,國師府弟子們乃是天下雙脈最強的馭妖師,紀雲禾本以為,這樣的國師帶出來的這些弟子,必定囂張跋扈,宛似那少將軍一般,卻沒料到竟還這般講禮數。
「你給這戲妖奴和妖怪道什麼歉!」少將軍在旁邊急著拉他,「本將不許你替我!我才不道歉!」
紀雲禾看著他,轉而露出了一個微笑……
原來這少將軍,還是個小屁孩呢。
姬成羽皺眉:「朱淩。」他聲色微重,少將軍便渾身一怵,姬成羽轉頭將那少將軍拉到了一邊。似斥了他兩句,再過來時,少將軍朱淩已經自己戴上了黑面甲,也不知道在與誰置氣,「哼」了一聲,別過頭,不再言語。
「二位。」姬成羽笑道,「前面分別為兩位備了馬車,請吧。」
紀雲禾道:「我與他坐一輛便好。」
姬成羽打量了紀雲禾一眼:「可。」
而他話音未落,長意也開了口:「還是分開坐吧。」
紀雲禾心底有些好笑,她知道他在想什麼,無非還是授受不親不合禮數這般的緣由……
姬成羽也點頭:「也可。」
「怎生這般麻煩。」朱淩轉身離去,「本將的馬沒了頭,跑不了了,拿輛馬車,本將要坐。你們坐一輛。」
沒再聽任何人的話,小將軍轉身離去,姬成羽無奈一笑:「那……」
「便這樣吧。」紀雲禾接了話。
紀雲禾與長意一同坐上了馬車,到底是皇家派來的馬車,雖沒有順德公主那日來時的轎攆浮誇,但這車廂內也可謂是金碧輝煌了。
垂簾繡著金絲,車廂四壁、坐墊皆鋪又狐裘,狐裘下似還墊不少細棉,坐在馬車裡,根本感受不到路途的顛簸。而因夏日將近,這車廂內有些悶熱,車頂還做了勾縫,縫中貼著國師府的符咒,卻並非為擒妖,而是散著陣陣涼風,做納涼用。
紀雲禾打量著那勾縫中的符咒。
灑金的黃紙與雲來山的紫光朱砂,此等朱砂,一兩價比百兩金。
這放在馭妖谷,除非為了降服大妖,這等規格的符咒素日都是不輕易拿出來的,更遑論用來納涼了。
紀雲禾坐到長意對面,笑了笑。
「怎麼了?」雖然不願意與她共坐一個馬車,但長意還是關注著她的。
紀雲禾搖了搖頭,還是笑著:「只是覺得這人世間,好多荒唐事。」
好在,這樣的荒唐,對她來說,也快要結束了。
車隊出發,紀雲禾將馬車的垂簾拉了起來,看著外面的景物。走了半日,紀雲禾便靜靜的看了半日,長意也沒有打擾她。到了晌午,車隊停下,尋了官道邊的一處驛站停下。
紀雲禾與長意下了馬車,姬成羽讓他們上驛站二樓用膳,未免樓下車馬來往打擾了他們。
紀雲禾沒有答應,就在一樓撿了個角落坐著,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在驛站茶座坐下又離開,每人神情各不相同,打扮也有異有同。紀雲禾什麼都不說,就靜靜看著,連眼睛也沒捨得多眨一下。
「長意。」她看罷了人群,又看著桌上的茶,似呢喃自語的說著,「人間真的很荒唐。」
這來來往往的人,都那麼習以為常的在過活,而這對紀雲禾來說,卻是從未體驗過的熱鬧與不平凡。
他們或許也不知道,這人世間,還有馭妖谷中那般的荒唐事吧。
「你之前有見過這樣的人世嗎?」
長意搖頭。
「好奇嗎?」
長意看著紀雲禾,見她眼底似有光芒斑駁閃爍,一時間,長意竟然對紀雲禾的眼睛起了幾分好奇。
他點頭,卻並不是對這人世感興趣,他對紀雲禾感興趣。
長意也不明白,紀雲禾身上到底是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總是讓他好奇,在意,無法不關注。
「來。」紀雲禾站起來,拉了拉長意的衣袖,長意便也跟著站了起來。
紀雲禾和姬成羽打了個招呼:「坐了一天有點悶,我帶他去透透氣。」
姬成羽點點頭:「好的。」
紀雲禾倒是有點好奇了:「你不怕我帶著他跑了?」
姬成羽還未打話,旁邊的朱淩灌了一口茶,將茶杯放到桌上,道:「大成的國土長滿了大國師的眼睛,誰都跑不了。」
紀雲禾勾唇笑了笑:「青羽鸞鳥和雪三月就跑了。」
朱淩臉色一變:「你少和我抬杠!這叛徒與妖怪,遲早有抓到的一天!」
那便是還沒有抓到。
紀雲禾沒有再多言,牽著長意的袖子,帶他從驛站後門出了去。
這驛站前方是官道,後院接著一個小院子,院中插著一排籬笆,時間已久,籬笆上長滿青苔,而籬笆外便是蔥蔥郁郁的林間。
適時春末,樹上早沒了花,但嫩芽新綠依舊看得人心情暢快。
紀雲禾邁過籬笆走向林間。
腳步踏上野草叢生處,每行一步,便帶起一股泥土與青草的芬芳,陽光斑駁間,暖風徐徐時,紀雲禾張開雙手,將春末夏初的暖意攬入懷中。
恍惚間,長風忽起,拉動她的髮絲與衣袍,捲帶這樹上的新芽,飄過她的眼前眉間,隨後落到長意的臉頰邊。
長意抬手,拿掉臉上的嫩葉。他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嫩芽,似乎為這鮮活跳躍的綠色感到稀奇。再一抬頭,紀雲禾已然走遠,她快跑到目所能及的林間盡頭。
仿似就要這樣向未知的遠處跑去,融入翠綠的顏色中,然後永遠消失在陽光斑駁的霧氣林間。
而就在她身影似隱未隱之時,她忽然停住了腳步,一轉身,回過頭,沖他張開雙手,揮舞著:「長意!」她喚他,「快過來!這裡有座小山!」
她的聲音像是他們海中傳說裡的深淵精靈一般,誘惑著他,往未知處而去。
長意便不可自抑的邁過了腳邊的籬笆,向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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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不畏懼
穿過林間,紀雲禾站在一個小山坡上,陽光灑遍她全身,她呆呆的看著遠方,隨後轉過頭來,望著山坡下的長意,興奮得像個小孩一樣對著他喊:「長意長意!快來!」
長意從未見過這般生機勃勃的紀雲禾。
在馭妖谷中,或者說在十方陣裡,長意看到的紀雲禾是沉穩的,或許時不時透露一些心中的任性,但她永遠沒有將自己放開。
不似現在,她已經在山坡上蹦了起來。
「你看你看!」她指著遠方。
長意邁上山坡,放眼一望,眼前是一望無際的低矮山丘,綿延起伏,不知幾千里,到極遠處,更有巍峨大山,切割長天,聳立雲間,此情此景,讓長意也忍不住微微失神。
山河壯闊,處於這山河長天之下,一切的得失算計,彷彿都已經不再重要。
紀雲禾失神的望著遼闊天地,唇角微微顫抖著,開口道:
「這天地山河,是不是很美?」也不知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
長意轉過頭,看著紀雲禾的側臉,她人靜了下來,可眼瞳卻看著遠方,她的眼瞳與唇角都在微微顫抖,訴說著她內心情緒近乎失控的激動。
她似乎想用這雙眼睛,將天地山河都刻進腦中。
長意還是看著她道:「很美。」
「是啊。」紀雲禾道,「我不喜歡這人世,但好像……出離的喜歡這廣袤山川。」
言罷,紀雲禾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側過頭,對上了長意的目光,隨即她退了兩步。與長意之間隔著一段距離站著。她打量他。
長意不解:「怎麼了?」
「你也是。」
「也是什麼?」
「好像和這山川一樣,都很讓人喜歡。」
長意一怔,看著紀雲禾笑得微微眯起來的眼睛,卻是不知為何,忽然間感覺自己無法直視她的笑顏,他側過了頭。轉而去看遠方的山,又遠方的雲,就是不再看紀雲禾。
但看過了山與雲,還是沒忍住又回過頭來,望向紀雲禾:「你這般言詞,休要再說了?」
「為什麼?」
「惹人誤會。」
「誤會什麼?」紀雲禾笑著,好似要無依不饒。
而便是她的這份不依不饒,讓長意也直勾勾的盯著紀雲禾道:「誤會你喜歡我。」
「這也算不得是什麼誤會。」
長意又是一愣。
「你喜歡我?」
「對,喜歡你絕美的臉和性格。」
長意思索了片刻:「原來如此,若只是這般喜歡,那確實應該。」
真是自信的鮫人!
紀雲禾失笑,過了好久,才緩過來:「長意你知道你像什麼嗎?」
長意垂頭,看了看自己:「像個人。」
從他的立場上來說……他倒是卻是沒有反諷,現在的鮫人長意,真的像個人……
紀雲搖搖頭,道:「你像一個故事。人類所期望的所有的美好都在你身上,正直又堅韌,溫柔且強大。你像一個傳說裡美好的故事。」
紀雲禾講到這兒,便停住了,長意等了一會兒,才問:「我像個故事,然後呢?」
便在此時,山坡之下忽然傳來黑甲小將軍的聲音:「哎,走了。」
紀雲禾轉頭望下一望,姬成羽與朱淩都來了,身後還跟著幾個士兵。紀雲禾回頭看長意:「走吧。」
長意點點頭。也不再糾葛剛才的話題,邁步走下山坡。
紀雲禾看著長意的背影,跟著幾人一起走下山坡,走過林間,邁過籬笆,再次來到驛站,然後出去,唯獨在坐上馬車之前,她頓了一下,直接越過朱淩與姬成羽道:「下午我換你的馬來騎,可行?」
朱淩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姬成羽已經笑眯眯的點頭了:「可以。」
朱淩非常不開心:「你答應她作甚?」
「馭妖師出谷不易,不過是把坐車換成騎馬,有何不可?」
朱淩撇撇嘴:「那你來與我坐。」
「不坐。」姬成羽不再搭理朱淩,抬腿便上了長意的馬車。
長意看了紀雲禾一眼,沒有多言,踏上了馬車。
紀雲禾騎上姬成羽的馬,與車隊一行,走在官道上。
遠處風光,盡收眼中,過往行人也都好奇的打量他們,紀雲禾便也對他們都報以微笑。
她的馬一直跟在長意馬車旁邊,車簾隨風飄動,紀雲禾除了看風景看路人,也時不時打量一眼馬車中的狀況。
姬成羽與長意分別坐在馬車兩邊,長意閉目養神,不開口說話,姬成羽似對他還有點好奇,打量許久,還是開口問道:「鮫人生性固執,寧死不屈,這世上能被馴服的鮫人幾乎沒有,這馭妖師,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讓你被她馴得這般臣服。」
紀雲禾忍不住投過去目光,車簾搖晃間,她只看得見長意安穩放在腿上的手,卻並不能看見他的表情。
「她沒有馴我,我也並不服從。」
「哦?」姬成羽微微笑道,「那……我這車隊怕是要掉個頭,再去馭妖谷走一趟了。」
「不用,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人類的公主。」
「那你便是臣服了。」
「我只是在保護一個人。」
他不臣服,也不認輸,他只是在一個不屬於他的世界裡,用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保護她。
紀雲禾垂下眼眸。摸了摸坐下的大馬。
「為什麼?你清楚你做的是什麼選擇嗎?」姬成羽繼續問著。
「我清楚。」
而後,便再無對答了。
紀雲禾提了提馬韁,拍馬走到了馬車前方,望著遠方山路,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
到了夜裡。
朱淩做的馬車壞了一個輪子,車隊沒來得及趕到該去的驛站,便臨時在山中紮營。
紀雲禾打量了一下周圍地形,往官道方向忘了一眼,心中琢磨,車隊行徑路線還是很清楚的,便是沒到驛站,林昊青應該也還是能找到此處,只是最為保險的方法,她還是應該留下個什麼印記……
她正在琢磨之時,長意走到了紀雲禾身邊:你在看什麼?」
紀雲禾轉頭看了長意一眼:「沒事,他們營帳都紮好了嗎?」
「嗯。」
「走吧。」
山間的營帳除了士兵們的,她與長意還有其他兩人的營帳都是分開的,一字排開,朱淩在最左邊,其次是姬成羽的,右邊兩個,紀雲禾思索片刻,選了姬成羽旁邊那個。這樣,就算旁邊營帳有所動靜,她也能看情況應對了。
長意自是不會與她爭住哪,乖乖被安排好了,他要進去之前,紀雲禾卻倏爾叫住了他。
「長意。」
「嗯?」
紀雲禾看著長意,及至此時,她倏爾起了一些離愁別緒,這一面,或許是她這一生,最後見長意的一面了。
她幫長意拉了拉他微微皺起來的衣襟:「衣服皺了。」
「謝謝。」長意又要轉頭,紀雲禾再次叫住他。
「長意。」
長意回頭,望著紀雲禾,兩人在夜間篝火光芒下對視了好一會兒,紀雲禾才笑道:「今天,我覺得我活得很開心,也很自由。」
「因為離開了馭妖谷?」
「也有吧,但我今天忽然發現,自由並不是要走很遠,而是這顆心,沒有畏懼。」紀雲禾道,「我今天,活得一點也不畏懼。」
長意望著微笑的紀雲禾,宛如被感染了一般,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嗯,以後你也會的。」
「對,我會。」紀雲禾抬手,摸了摸長意的頭,「你也會的。」
會自由,會開心,會無所畏懼。
紀雲禾放下手,長意有些不解的看她:「我身上沒有地方痛。」
「摸一摸,也會更健康的。」紀雲禾揮了揮手,終於轉身離開,「好眠。」
紀雲禾回了自己的營帳,營簾落下的那一刻,她看著營帳內毫無人氣的空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告訴自己。長意是一個美好的故事。
這樣的美好,該一直延續下去。
而這個故事,還不到完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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