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九鷺非香 -【馭鮫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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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8:08 PM

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誅心

  深夜,營帳中只聞蟲鳴。

  紀雲禾在簡易搭鋪就的床鋪上靜靜躺著,黑暗之中,她睜著雙眼,似在發呆,又似在透過頭頂的營帳仰望外面的漫天星河。

  忽然間,旁邊的蟲鳴稍稍弱了一些,紀雲禾心中有了猜測,道是林昊青找上來了。

  她知道,林昊青既然來,便不會不按她說的做。所以旁邊營帳裡發生的事,她不用看,不用聽,卻彷彿已經看在眼裡,聽在耳中。

  她有些心疼。甚至感覺自己這樣的做法,對長意來說有些殘忍了。

  但,沒有退路了。

  夜依舊寧靜著。

  越是在這樣好像有什麼要發生的安靜夜裡,關於過去的回憶,越是不可控制的在紀雲禾腦中冒了出來。

  那些模模糊糊的小時候,倉皇的,顛沛流離的父母帶著她走過的逃亡路,還有稍微清晰一些的馭妖谷中的日子……例如,林滄瀾第一次給她餵毒的那天。

  那並不是個明媚的日子,林滄瀾叫她去了他的房間,未等紀雲禾說一句話,一旁的卿舒便捏開了她的嘴,往她嘴裡丟了一顆藥丸,然後一抬她的下巴,便讓她將藥丸吞了進去。

  那時迷茫,她並不知道被餵了什麼,只呆呆的看著林滄瀾與卿舒。

  他們兩人也極度關注她,房間靜了許久,紀雲禾剛開口想問吃了什麼,卻忽覺心頭傳來一陣絞痛。

  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毒藥的厲害。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疼得在地上打滾,林滄瀾和卿舒卻並不關心,只搖頭說著可惜了。

  那一夜她在劇痛中度過,她熬了整整一宿,林滄瀾與卿舒一直在旁邊看著她,彷彿是在等待她什麼時候會死去。現下想來,那一夜與今夜,倒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那時候是身體痛到了極致。而現在,卻是難耐心疼……

  後來,卿舒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又給她餵一顆丹藥,她便好了起來。卿舒當時還說,她是第一個。

  紀雲禾直至現在也不明白卿舒當時說的第一個是什麼,但現在的紀雲禾覺得,這世間能讓她這般心疼的人,長意,約莫也是第一個吧。

  旁邊又傳來一聲輕響。

  這聲動靜有些大了,似驚動了士兵們,外面傳來了士兵的聲音:「鮫人那邊好像有動靜,去看看。」

  紀雲禾一掀被子,這才坐了起來。

  忽然之間,營帳外倏爾閃過一道透藍的光,緊隨著光芒而來的,一陣清脆的冰裂之聲!

  宛如是冬日湖邊,那冰封的湖面破裂之聲。聲音未落!一道冰錐徑直刺破紀雲禾的營帳,外面火盆裡燃燒的篝火似被突然從地裡長出的冰錐推翻,火盆翻滾,將林間地上的地上的枯木引燃,一時火光大作,將刺入紀雲禾營帳內的冰錐映得光華四變。

  紀雲禾還未出營帳,便聽見外面士兵吼了起來:「鮫人跑了!鮫人跑了!」

  外面的兵馬混亂的聲音,混著朱淩的叱駡與姬成羽冷靜的安排,將這林中的寂靜徹底打破。

  而便是在這慌亂不已之際,紀雲禾卻倏爾笑了出來,一個在她臉上,難得稱得上明媚的笑容。

  她想了想,自吞了這毒藥之後,她這一生,開心笑起來的日子,還沒有遇見長意這兩月來得多。

  長意走了,不再被她拖累。

  可喜可賀。

  紀雲禾又重新坐了下去,及至此刻,她方才做到與長意告別的時候說的那三個字——「不畏懼」。

  至少,在長意還在的時候,她尚且畏懼一件事,若是長意不走,那就壞了。

  現在,這最後一件事,她也做成了。

  這世間,終於再無任何事可以讓她害怕了。

  她此念方落。忽然間,營帳簾被一人拉起,紀雲禾倏爾心頭一緊,以為是長意又回來找她了,但抬頭一看,卻是姬成羽。

  姬成羽站在營帳門邊,影子被外面的火光拉長,延伸到紀雲禾腳下。

  他看著紀雲禾,臉上溫和的笑容微微收斂了起來:「鮫人跑了,你身為馭妖師,何以安坐於此?」

  這個姬成羽,到了現在也沒有大聲呵斥她,看來是很有禮數教養了。

  紀雲禾也冷靜的看著他,道:「鮫人妖力高深莫測,他跑了,便沒有人能追得上。」

  「你聲稱已將鮫人馴服,而今鮫人逃走,公主追究下來,你可知會有何結果。」

  紀雲禾想了想,故作愁悶的搖頭歎息:「我約莫是沒得救了吧。只是連累你和少將軍挨罰了。」

  紀雲禾口頭上雖如此說,但她心裡清楚,今日來的這兩人,在國師府與朝廷當中,身份絕不會低,看他二人的行事做份,便能推斷個一二。順德公主便是再霸道,國師府和高官武將之子,怕是也不能說殺就殺。

  見紀雲禾如此,姬成羽顯然已無話可說。他放下門簾,轉身離去,外面又傳來他沉著命令的聲音:「著一隊人馬,隨我來。」

  這個姬成羽,看起來並不好對付。紀雲禾心頭剛在盤算,要不要跟上去時,營帳門簾便又被拉開了。

  紀雲禾心中嫌棄,這朝廷中人辦事,可真磨嘰。但一抬頭,她愣住了。

  面前的人,銀色的頭髮披散著,那襲白衣也染了篝火的灰,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倉皇。而那雙冰藍色的眼瞳,卻一轉未轉的盯著紀雲禾。

  外面兵馬的混亂聲已經遠去,唯有篝火將濕潤的樹木燒得「劈啪」作響的聲音。

  他還是沒走。還是固執的,來找她了。

  紀雲禾看著他,將心中所有的情緒都按捺下去,她現在只能說一句話,除了這句話,別的,都是錯誤的回答——

  「我就猜到你會回來,長意。」

  營帳外的火光融化了穿進她營帳裡的冰錐,而冰錐的光卻在紀雲禾眼中轉動。

  她的笑,帶上了七分虛假。

  長意靜靜看著她:「紀雲禾,我只相信你的話,所以我只來問你。」

  「問什麼?」

  「你從遇見我的那一刻開始,所作所為,所行所言,皆有圖謀?」

  紀雲禾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神色變得森冷:「誰與你說的?」

  長意看到紀雲禾臉上的神色,唇色開始慢慢變白,他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你對我好是假,許真心待我,也是假,你所做的,都是為了馴服我,讓我心甘情願的,去侍奉人類公主?」

  紀雲禾走近他:「長意,告訴我,誰與你說的。」

  「是不是?」而他只固執的問著。

  紀雲禾沉默。

  「是不是……」再開口,他卻逃避了紀雲禾的目光,轉頭看向了別處,不解,不甘還有受傷。

  紀雲禾盯著他:「是。」

  長意握緊拳頭,眸中起了渾濁。

  「那日人類公主在牢中,鞭你,迫你,害你,也都是假,只是你演出來的苦肉計?」

  「是。」

  屋中沉默許久,外面的火燒得越是烈,便襯得這屋內,越是刺骨的寒冷。

  長意閉上眼:「紀雲禾。」他極力控制著自己散亂的呼吸,「我……以為你和別的人類,不一樣。」

  這句話,紀雲禾聽出了他強自壓抑著的憤怒,痛苦還有那麼多的……委屈。

  是的,他很委屈。

  像一個孩子,掏出了最喜歡的玩具,卻只換來對方轉身離開的委屈。

  「長意,我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她看著長意道,「別人沒辦法讓你侍奉順德公主,我可以。」

  她要說一句話,刺穿長意的心。

  而她做到了。

  長意終於再次看向了紀雲禾。

  震驚,痛苦,不敢置信。

  像是旁邊的冰錐子,插進了他的胸膛,整個人,從頭到尾,都涼透了。

  他微微踉蹌了一步,在這個時候,他才顯現出,被割開尾巴的雙腿,其實對他來說有多不適應——便是這一踉蹌,就讓他沒站穩身子,抓住了搭營帳的木框,方才穩住。

  紀雲禾冷冷的看著他。

  走啊。

  她一步步逼近長意:「你便是我獲得自由的工具。」

  走啊。

  她伸出手,手掌中凝聚了靈力,似要將長意困住:「你別想跑。」

  你怎麼還不走呢……

  紀雲禾掌中靈力靠近長意之時,旁邊倏爾傳來朱淩的聲音:「鮫人在這兒!」

  紀雲禾心頭一凜,目光陡然狠厲起來,這凝聚靈力的手,便再也沒有吝惜力氣的向長意打去。

  而長意只是呆怔的看著紀雲禾這充滿殺氣的一掌,愣生生的接了下來,他悶哼一聲,直接從營帳內跌了出去,狼狽的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

  血與泥汙弄髒了他的衣服與頭髮,長意轉過頭,只見紀雲禾站在營帳外,面色森冷的看著他。而她身後湧過來數十名軍士。

  長意牙關緊咬,咽下口中鮮血,手一揮,地底泥土中倏爾射出無數冰錐,直指軍士們,有的軍士被徑直穿胸而過,有的軍士則被冰錐刺斷了腿。一時間林間哀嚎不斷,鮮血遍地,腥氣沖天。

  而便是在這如海浪一般的冰錐中,唯有紀雲禾身前,一根都沒有。

  好似是,在這樣的時刻,他所有的堅硬與狠厲都用出來了,唯獨還是沒辦法對這一個人,尖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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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8:11 PM

第一卷 第四十五章 決絕與守護

  月色涼,透過薄雲,遍照山河。

  靜謐夜色中,萬千山河裡,一處林間,略顯倉皇。

  夜鴉鳴啼,猶如催命之聲,月夜樹影間,銀髮男子捂著肩頭,倉皇而走,其奔走的速度極快,而在他身後,追兵打馬之聲也不絕於耳。

  長意回頭一望,身後打馬追來的人當中,紀雲禾赫然追隨其中。

  根本無意多做感傷,一咬牙,轉頭急奔,忽然間,四周樹木退去,面前出現一片空地,他往前多跑幾步,一陣風自前方吹來,他陡然停住腳步。

  在他身前,是一道斷崖,再無去路。

  長意回頭,身後追兵已經驅馬趕到,便是這片刻時間,他們便訓練有素的將他圍了起來,呈半圓狀,將他包圍其中。

  軍士們都沒有動,唯有紀雲禾從馬背上下了來,她拎著劍,一步一步靠近他。

  長意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懸崖,再回頭來,直視面前再不復溫和的紀雲禾。

  他受了紀雲禾一掌,體內妖力一時不足以支撐他行踏雲之術,退一步萬丈深淵,可近一步……又何嘗不是深淵。

  紀雲禾停在他面前一丈遠。

  天上薄雲破開,月光傾灑這方圓之間的斷崖,將他們的月下的影都拉長。長意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拉到紀雲禾腳下,而紀雲禾便踩在他影子上的咽喉間。

  紀雲禾道:「沒有退路了。」

  長意沉默的看著自己的影子,就這樣被紀雲禾踐踏著,死死的貼在那地上,毫無反抗之力。

  紀雲禾抬起了劍,拔劍出鞘,將劍鞘隨手扔到了一旁,她劍尖直指長意。

  長意這便才將目光從那影子上挪開,看著紀雲禾,他藍色的眼瞳中映出了寒劍光芒,他薄唇微動:「我不相信。」及至此刻,他依舊看著紀雲禾如此說著。

  夜風浮動,將他的話帶到了紀雲禾耳邊,但他的言語,並不能擋住她的劍刃。

  紀雲禾眸光冰冷,毫無預警的,便在這蒼涼月色下,向他動了手。

  直至劍尖沒入胸膛,長意在巨大的絕望之中,甚至未感到胸腔的疼痛。

  胸膛是麻木的,整個身體,從眉心到指尖,都是麻木的,他唯一的感覺便是涼。

  他只覺得涼。

  透心徹骨的寒涼。

  紀雲禾這一劍穿胸,力道之大,徑直將他刺到了崖邊。

  他根本無力反抗,或者說,根本沒有反抗。

  他只是看著紀雲禾,看著她漆黑眼瞳中的自己,他看見自己的狼狽,不堪,也看見自己的呆滯,彷徨。而紀雲禾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

  風聲倉皇,在耳邊將所有聲音都帶遠,遠處趕來的黑甲將軍與白衣馭妖師都已經不再長意此時的視線之中了。

  身體摔下懸崖的那一刻,風聲撕碎了這個身體,但卻沒有撕碎紀雲禾如月色一般的目光。

  我不相信……

  他還想說,但已全然沒有了力氣,下墜的風與崖下的黑暗帶走了一切。

  他整個世界,沉寂了……

  「住手!公主要留活物!」

  朱淩的聲音刺破夜空,未傳入已墜下懸崖的長意耳中,卻傳入了紀雲禾耳中。

  而伴隨他聲音而來的,是一道白色的身影,那身影御劍而來,欲直接掠過紀雲禾,跟著飛到懸崖下方,試圖將墜崖的鮫人撈回,但未等他飛過懸崖一寸,他腳下的劍便倏爾被一道大力打偏!

  姬成羽身形一轉,堪堪在空中停住身形,但未等他再要追去,只聽「哢」的一聲,他腳下寒劍應聲而斷。

  姬成羽只得縱身一躍,落與地面,他與身後追來的朱淩看著地上斷劍,皆有幾分怔愣。

  姬成羽轉頭,目光徑直看向斬斷他長劍的力量來源。

  是紀雲禾。

  她還穿著那身馭妖谷的布衣,而周身氣場,卻全然不一樣了。

  她抬起右手,並起食指與中指,將劍上殘留的鮫人血一抹,隨後用沾染了鮮血的指尖,觸上自己的額頭,在自己額頭上,用鮫人血畫上了兩道血痕。

  宛如那些塞外的蠻人,在自己身上畫下信仰的圖騰。

  她執劍轉身,手中劍花一轉,在空中留下寒涼劍氣。

  「今夜,過此崖者,誅。」

  她橫劍攔在懸崖邊,背對著崖下的萬丈深淵。月色透過她的身影,似乎都已染上了殺氣與血腥味。崖底湧上來的長風帶著寒涼的水氣,令戰馬躁動,馬蹄踏著,不聽控制的往後退。

  她似乎便在這一瞬,從白日那個平凡的馭妖師,便做了一個煞神,如她所說,若有人敢越雷池,誅。

  「放肆!區區戲妖奴膽敢阻攔我等!」

  朱淩偏是不信邪的那個,他惡狠狠的打馬用腳上馬刺狠狠紮了坐下馬匹,馬兒受驚,一撅前蹄徑直衝紀雲禾而去。

  「朱淩!」姬成羽要攔,那馬已經騎了過去。

  姬成羽不敢耽誤,立即手中結印,將旁邊軍士腰間的長劍一吸,立即握在手中,飛身上前,趕在朱淩之前,對紀雲禾動手。

  紀雲禾擋住姬成羽的劍,旁邊朱淩的大刀又劈了下來,紀雲禾右手快速結印,以空手擋住朱淩手中大刀。

  朱淩見狀,冷斥:「雕蟲小技!」他收刀一轉,又是一聲大喝,再是一刀砍來。

  紀雲禾根本未將他放在眼裡,手中結印光華一轉,朱淩大刀立時被彈了回去。朱淩翻身,躍下戰馬,沒了背上人的控制,那戰馬立即發足狂奔,逃離而去。

  而便是在紀雲禾右手應對朱淩之際,遠處將士倏爾拉弓,一箭射來,穿過紀雲禾耳邊。

  朱淩轉身下令:「你們找路下懸崖,這鮫人,活的本將要,死的,本將也抬也要抬回京師!」

  「得令!」士兵高聲一應。

  紀雲禾當即目光一凜,但見他們要拉轉馬韁,紀雲禾抽回擋住姬成羽的劍,拼著生生挨了姬成羽一劍,也將手中長劍擲出,長劍飛旋而過,將眾軍士的馬匹盡數斬斷腿腳!

  戰馬痛苦嘶鳴,將士們齊齊落馬。

  紀雲禾咬牙,一手握住姬成羽手中長劍,一聲厲呵,以肉身掰斷了那長劍,而折斷的那斷劍,她往朱淩處一擲,朱淩身手敏捷,矮身一躲,卻還是未躲過,他頭上的冠徑直被斷劍斬斷,黑髮登時披散下來,讓他顯得狼狽又難堪。

  紀雲禾周身靈力蕩出,擋開姬成羽。

  她捂著肩上被姬成羽砍出來的傷,目光殺氣凜冽的掃視眾人。

  「誰還要走,我便要誰腦袋,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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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8:17 PM

第一卷 第四十六章 九尾狐

  崖上,戰馬哀鳴聲不絕於耳,月色似乎都被染上了腥氣,紀雲禾所立之處,地上也被血水滴滴答答的染紅,鮮血從她左手上滴落,那指尖痙攣似的顫抖著。但儘管如此,紀雲禾的眼瞳卻比天上明月還要亮。

  她獨立崖邊,身後萬丈深淵下湧上來的水氣,讓她安心。

  崖下有河。

  鮫人的癒合能力以及身體的強悍紀雲禾心裡有數,她會傷他,但卻不會讓他死。所以讓長意掉下崖底的河水,被水沖走,再好不過,但是保不准下面會有什麼意外,所以她要儘量給長意爭取時間,讓長意逃走。

  哪怕她一人,只能再多擋一瞬,也好。

  姬成羽看著宛如要豁出性命的紀雲禾,手中長劍一凜:「紀雲禾,你身為馭妖谷護法,可當真清楚,你現在在做什麼?」

  「再清楚不過。」

  她答得果決,姬成羽眸光一凝,手中長劍起勢,將靈力灌注劍中:「既然如此,便休怪我,動了真格。」

  紀雲禾抬頭看他,白衣少年風度翩翩,她忍不住勾唇一聲諷笑:「皆是被隱脈所累之人,何必……」

  「少與她廢話!」朱淩一聲厲斥,打斷紀雲禾的話,他持刀割斷自己頭上的斷髮,不讓無髮冠束縛的長髮遮擋自己的視線,黑髮被他棄如敝履,狠狠丟在地上,「先誅此賤奴!再追鮫人!給我上!」

  他一聲令下,眾將士高聲一喝,均舉刀向紀雲禾逼近。

  紀雲禾望了眼身後深淵。

  深淵之下,黑暗無邊,她再回過頭,目光之中的果決,卻比剛才更加堅定。

  她垂著已經使不上半分力的左手,向前踏出一步,沾滿鮮血的右手從左肩上放開,沒有外力壓住,她左肩上的血登時淌得更加厲害。

  紀雲禾面色蒼白,卻好似根本不知痛似的,一步一步,迎向面前的一眾軍士,她右手結印,要將那擲出去的斷劍收回,沒入土地之中的斷劍受到召喚,剛離地而出,卻被旁邊一劍擋下,「叮」的一聲,徑直被打下深淵。

  姬成羽目光冷然的看著紀雲禾:「你走錯路了。」

  話音一落,姬成羽身影換化成光,如箭一般向紀雲禾殺來。一招一式,凜冽至極,如他所說,果然沒有再留有餘地。

  紀雲禾沒了武器,又幾乎斷了一隻手,只得用右手結印,令靈力附著在自己的血肉之軀上,拼著命抗擊著姬成羽的攻擊。

  然而卻並不只是姬成羽,旁邊的朱淩也提大刀衝入戰局。

  朱淩並無靈力,但與姬成羽卻配合得天衣無縫,一人以靈力攻她上路,一人必亂她身法。一人全力進攻,一人便守得固若金湯……

  紀雲禾本就體弱,一番消耗,當即再抵擋不得,連連挨了姬成羽三劍,又被朱淩一刀削在了膝蓋上!

  她一聲悶哼,單膝跪倒在懸崖邊。

  朱淩心急,要一刀斬下她的頭顱,而姬成羽卻沒有跟上,便是這一個瞬間,紀雲禾右掌一動,狠狠打在朱淩腹部。

  這一掌力道之大,朱淩渾身一顫,大刀脫手,連連退出十步遠,倒在地上,一口鮮血吐出,胸前黑甲竟然全都碎成了粉末。

  眾人驚駭。

  姬成羽也是心下一沉,立即躍到朱淩身邊,念訣護住他的心脈。姬成羽探看朱淩傷勢,心驚不已,只道,若不是朱淩這身玄鐵黑甲護身,此時怕是心脈都已經被震碎!這紀雲禾本該已是強弩之末,卻竟還有這般功力……

  紀雲禾撿了朱淩落在地上的大刀,右手撐著大刀,用一條腿,又站了起來。

  「還有……誰?」

  她一身,鮮血淋漓,聲音也嘶啞得不成模樣,但她還是站了起來,守在崖邊,宛如從地獄中爬出來的煞神,要守護地獄之門。

  朱淩捂住胸膛,動了動手指:「殺!鮫人……必須追回。」

  姬成羽壓住他的胸膛不讓他起身,用靈力護著他的心脈,姬成羽轉頭看了眾將士一眼:「放箭。」

  眾將士這才從被紀雲禾震懾住的氣氛中驚醒,他們急忙從斷腿的馬匹背上抽出弓箭,眾人齊齊拉弓,姬成羽一揮手,弓箭箭尖,均被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靈力。

  「放!」

  他一聲令下,眾箭齊發。

  萬丈深淵前,紀雲禾退無可退,當鋪天蓋地的箭雨向她殺來的時候,她依舊不願放棄,高聲一喝,以單腿起身而舞,在空中一旋,大刀如盾,將所有的箭雨盡數擋下。

  可箭雨並未停下,箭雨又如傾盆大雨而來,及至第三波,紀雲禾已被耗掉所有力氣,她先是右臂中箭,她咬牙,用嘴咬在箭身上,生生將羽箭從自己的肌肉之中拔出,皮肉撕裂,鮮血噴湧,箭拔了出來,但她的右手也幾乎廢了,再也無法舉起大刀,而便是這時,再是一隻羽箭射來,直中她的另一隻膝蓋。

  再也無法站穩身體,紀雲禾當即雙膝跪下,唯有右手,還握著刀柄,刀立在地上,成為了她身體最後的支撐。

  她沒有倒下。

  幾乎沒人能理解,她為什麼還沒倒下。

  她垂著頭,似乎整個人已經昏厥了過去。

  空中還有羽箭飛來,射中她的肩頭,而她只像一塊肉靶,受了這一箭,也全然無反應……

  她好像死了。

  終於流盡了血,用盡了力,拼盡了這條命。

  以一個僵硬的姿勢,死在了萬丈懸崖的邊上。

  姬成羽看著跪在那方的紀雲禾,她像一個塑像,訴說著馭妖師最落魄又可悲的結局。

  姬成羽認為她死了。他轉過頭,看著也已經昏厥過去的朱淩,護住他心脈的手不敢放,只得轉頭命令道:「你們幾人,去找大夫,快。你們,尋路下懸崖,追鮫人。」

  「是!」

  將士剛領了命,而還沒邁開一步,忽覺平地狂風驟起,一陣強過一陣,宛似巨浪,擊打著眾人。

  風聲呼嘯,烏雲在天空中凝聚,遮蔽了月色,令這夜霎時變得陰森可怖。

  眾人幾乎被狂風吹得要站不住腳跟。他們忍不住轉頭,看向狂風忽起的崖邊。

  在那處,紀雲禾依舊跪著,用刀撐著身體,她還是垂著頭,一動未動,而她周身飄起了黑色的氣息,黑氣拉扯著她的頭髮與衣袍,在她周身混亂的旋轉著。

  這狂風,便出自她周身。

  黑氣翻湧時,又慢慢的凝聚,漸漸的,漸漸地……在她身後,凝聚出了尾巴的形狀。

  一條,兩條,三條……黑氣越來越多,越來越濃郁,片刻之後,在眾人注視下,紀雲禾背後竟然出現了九條黑色妖異舞動的尾巴。

  「妖……妖怪……」

  軍士們震驚不已。

  姬成羽看著那方的紀雲禾,雙目因為驚訝而睜大,在極致震驚之中便只吐出了三個字:

  「九……尾狐……」

  紀雲禾的頭微微一動,散亂髮絲間,一雙腥紅的眼瞳,透過黑氣,盯在了姬成羽身上:「誰敢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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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8:22 PM

第一卷 第四十七章 大國師

  黑氣蔓延,令狂風呼嘯,似將地獄陰氣,都捲上九重天。

  紀雲禾渾身被割開的鮮血淋漓的傷口,都被黑氣灌入,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一雙手,止住了她流淌的血,也將她被挖去的肉都補上。

  那九條妖異的黑色狐尾,有一條飄到紀雲禾身前,將她山上的羽箭都拔出,摔在地上,羽箭隨即化為黑色的粉末,在狂風中化與無形。

  狐尾似乎也給了紀雲禾力量,讓她重新站了起來。

  黑髮飄散,在空中拉扯出詭異的形狀。

  眾將士無不驚駭,饒是朝廷再是訓練有素的將士,面對這樣的力量和妖氣,幾乎控制不住的手抖。他們無力再抬起手上的弓箭,紛紛向後退著,一步一步,退到了姬成羽身後。

  朱淩此時已經昏厥過去,姬成羽不敢放開護住他心脈的手,便只得待在遠處,怔愕的看著紀雲禾。

  他不解至極。

  他在國師府修行多年,所見馭妖師與妖怪不計其數,再是強大的妖怪,也不可能藏住身上的妖氣,半點不漏。而馭妖師天生所帶的雙脈靈力更是與妖怪天生的妖力相沖。

  從古至今,無論是史書還是怪傳上,都沒有記載,曾有人,既可擁有馭妖師的雙脈,又可以擁有妖怪的靈力。

  這紀雲禾……到底是為何……

  未等姬成羽多做他想,紀雲禾一步踏出,忽然之間,大地震顫,黑氣盤旋更讓天空之中烏雲愈重,隨著紀雲禾腳步向前邁動,她身後黑氣凝成的妖尾將淩亂插在地上的羽箭掃過。

  一時間羽箭上都覆上了黑氣,數百隻羽箭淩空飄起,箭尖倒轉,指向姬成羽與眾將士,宛如一面蓄勢待發的箭牆,在狂風之中,穩穩的跟在紀雲禾身後。

  當箭尖上時隱時滅的寒光面向自己時,眾人終於感到了更加切實的威脅。

  來自死亡的威脅。

  伴著紀雲禾髮絲搖晃間,偶爾露出來的腥紅的眼瞳,眾人無不膽寒。不多時,未等紀雲禾走出一丈,眾人便紛紛丟盔棄甲,慌亂奔逃而去。

  姬成羽根本無法喚回眾將,此時的紀雲禾,完全喚醒了所有人內心對死亡最真實的恐懼。

  她很強大,遠比她現在表現出來的要強許多。

  而姬成羽看著她卻沒有動。他不能走,朱淩身受重傷,他必須護住朱淩心脈。

  所以他只能看著紀雲禾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

  及至到了他跟前三步,紀雲禾腳步停住,身後的羽箭紛紛指向地上的姬成羽。

  姬成羽仰頭看紀雲禾,那黑氣之中的鮮紅眼瞳,比遠觀更加可怖十倍。

  他額上冷汗涔涔,護住朱淩心脈的手也不受控制的發起了抖。

  「你不跑?」紀雲禾開口。

  「我不能跑。」

  紀雲禾看著他和朱淩,看著他此時還在保護朱淩,她沉默了許久,隨即一抬手……

  姬成羽幾乎認為,自己便要命喪於此了,是以,在黑氣翻飛間,姬成羽緊緊閉上了眼睛。

  但下一瞬,卻只是額頭上傳來冰涼的觸感,這微涼的體溫,是屬於妖怪的體溫……

  額上綬帶被拉了下來。但紀雲禾卻並沒有傷他。姬成羽睜開眼,但見渾身黑氣的紀雲禾將他那純白的綬帶握在手中。風瘋狂拉扯著那一根綬帶,而紀雲禾的聲音卻很平靜,甚至算得上溫和。

  「這天下,山河萬里,風光大好,為何要給他辦喪?」

  紀雲禾一鬆手,白色的綬帶隨風而去。她身側的數百隻羽箭與在此時悉數落地。

  姬成羽仰頭望著紀雲禾,幾乎有點看呆了去。

  她沒有殺氣,沒有戾氣,在這黑氣翻飛間,甚至帶著幾分違和的……悲憫。

  這個紀雲禾……到底是個什麼人?在她身上,到底藏著什麼過去和秘密?

  而便在下一瞬,淩冽的白光劈開天上厚沉的烏雲,一道白光彷彿自九重天而下,破開黑暗,滌蕩烏雲,叫明月再開,萬里星空再現。

  被風吹走的白色綬帶倏爾被一直略顯蒼白的手在空中拽住。

  來人落於崖邊,一襲白衣,映照月色,彷彿傳說中踏月而來的謫仙。

  綬帶在他手中飛舞,他一轉頭,看向身側依舊纏繞著九條黑色尾巴的紀雲禾。

  「妖非妖,人非人。」他打量紀雲禾,天生帶著九分淩冽的眼界微微眯起,令人見而生畏,「你到底是何物?」

  紀雲禾鮮紅的眼瞳靜靜看著來人,未及答話,旁邊的姬成羽便喚道:「師父……」

  國師府雖弟子眾多,但入國師府的門徒,都師從一人,門中只有師兄弟,師姐妹。被姬成羽喚為「師父」的人,這全天下,怕只有那一人才擔得起……

  「大國師。」

  紀雲禾吐出了這三個字。

  她曾於無數人口中聽過這個名字,關於他的故事或者說傳說江湖遍地都是,他也被寫入書裡,正史,怪傳,在這個天下,便沒有不知道他存在的地方。

  他歷經當朝幾代帝王,一手建立了而今這世界,人,妖和馭妖師之間的相處規則。

  他是這天下至高至上的存在,更甚過那些虛妄的帝王將相。

  他從未見過紀雲禾,甚至未聽聞過這樣一個渺小的馭妖師的存在,但對紀雲禾而言,這個只在書裡,傳說裡,故事裡聽過的人,卻又從一開始便操縱了紀雲禾的人生——

  及至現在。

  或許,這便是大人物與小角色之間,必然的聯繫。

  大人物的呼吸之間,談吐之中,便是多少人的一生。

  紀雲禾,只是這渺小的「多少人」其中之一。

  她看著大國師,從未想過,自己活著的有朝一日,竟然還能見到這個無形之中,讓自己走到這一步的人。

  紀雲禾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好笑。

  她忽然間開始揣測命運的意圖。

  命運給了她雙脈,令她顛沛流離,令她自幼孤露,但卻又給了她一身反骨,不願甘心於此,不願止步方寸,非要求那自由,非要見那天地。

  而終於,又讓她遇見了長意,讓她見到了純粹的靈魂,讓她擁有了一定想要保護的人。

  讓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此時此刻,

  而此時此刻,命運又好似無端的,給了她這一身躁動不安的力量,還讓她見到了這「罪魁禍首」。

  紀雲禾轉動腳步,與此同時,尾巴掃過地上的羽箭,那箭便似離弦一般,徑直向大國師射去!

  一言未發,一字未說!紀雲禾竟是直接對大國師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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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8:36 PM

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 國師府

  那一日的爭鬥,在此後紀雲禾的記憶當中,變得十分的模糊。

  她只記得一些開始和結束的零星片段,她知道自己殺向大國師時,那迎面而來的巨大靈力變成的壓力,似乎要撕裂她身上每一寸肌膚,壓斷她每一寸骨頭。

  但她還是殺了上去,那些血腥味與她胸腔中充斥著的強烈的殺意,幾乎不受她的控制,她沒有用武器,像一個真正的妖怪一樣,用利刃一般的指甲,以血肉之軀,撲殺而上。

  那一場爭鬥,最後的結果,是她敗了。

  以撕碎大國師衣袖的戰果,敗於大國師劍下。

  她指尖抓著大國師雲紗的白袖,而大國師的劍卻直指她的咽喉。但大國師沒有殺她,而是將她擊暈了過去。

  慘敗。

  這幾乎是紀雲禾在動手的那一刻,就預想到了的結果。

  大國師是何許人,從百年前,鼎盛的馭妖師時代走來的至尊者,在那時便站在了馭妖師的巔峰。

  更遑論如今……

  大國師年歲幾何而今已無人知曉,但百年以來,面容分毫未改,便可知其人,身體與修為,都已至化境,連時間,也未能催折他分毫。

  這世上,怕是再無人,能出他左右。

  但那一日的爭鬥,還是有很多事,是出乎紀雲禾的預料的。

  而這些事,她雖然記不得了,但姬成羽卻與她說了——當她被大國師抓回來,關在國師府的囚牢中時,姬成羽與她說的。

  他說她那晚與大國師的爭鬥,摧了山石,斷了崖壁,令風雲變色,將她自身的妖氣,裹挾著那夜的風,從那名不見經傳的斷崖,吹遍天下。南至馭妖谷,北到皇都京師,及其他三方馭妖之地,皆有所感。

  世間皆道,天下又出了與青羽鸞鳥一般強悍的異妖,有人說是鮫人逃走時鬧出來的動靜,有人說,是青羽鸞鳥前來拯救鮫人,兩人合力而為。

  江湖傳言,一個比一個離譜。

  而朝廷,始終沒有出面說出個所以然。

  因為大國師,給姬成羽下了命令,這一夜的事,不許再與其他人說。

  大國師要紀雲禾成為一個秘密。

  一個被囚在他府中的秘密。

  紀雲禾不知道大國師為何要將她囚禁起來,姬成羽也不知道。

  但無論原因是什麼,紀雲禾都覺得現在這樣,比她想過的最壞的結果,還是要好許多。至少大國師關著她,也沒給她上什麼刑,還沒將她捆起來,甚至連看也不來看她。

  真是比初來馭妖谷的長意要好上太多了。

  紀雲禾弄不明白為什麼,索性就乾脆懶得想了。

  很多事,在現在她都懶得想了。包括那日的自己,為何會長出九條尾巴,包括大國師為什麼要把她關起來而不殺她。她每天只明白一件事……

  這個月,該吃「解藥」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而現在別說解藥,她連林昊青都見不上一面。

  她只是在等死而已。

  她在等死的這個時間裡,只在乎一件事,這件事在姬成羽每日給她送來吃食的時候,她都會問上一遍。

  今日姬成羽來了,把吃食遞進牢裡,紀雲禾一邊接一邊問:「今天鮫人抓到了嗎?」

  她日日都這般問,姬成羽聽著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誠實回答:「未曾抓到。」

  然後紀雲禾就開始坦然的吃自己的東西了。

  她估摸著時日,這麼多天過去了,長意便是爬也該找到一個岸邊,爬回大海了。

  到了海裡,便是他的天下,休管什麼大國師小國師,沒道理還能去汪洋裡邊給他撈上來。

  「今日又沒肉呀。」紀雲禾今日份的安心收到了,便開始看自己的吃食,「你們國師府,天下之尊,這牢裡的伙食,還不如我馭妖谷呢。」

  「師父喜素。」姬成羽看著紀雲禾,有些無奈,「你怎生這般喜食葷腥?」

  「雙脈之人大都愛吃素,我以前也不挑,但那天之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天天就巴望著吃點肉。」

  姬成羽聞言,沉默下來。

  紀雲禾那日的模樣,能在他腦海之中印上一輩子。他不解極了,那時明明已經完全變成了妖怪的紀雲禾,甚至可以和大國師一場酣戰,但為何過了那一夜,現在卻又變得與常人無異。

  還是有雙脈,還是有靈力,還是一個普通的馭妖師……

  紀雲禾扒拉了一下盒子裡的飯菜,見這青悠悠的一片,實在沒什麼胃口,便也放下了筷子,「說來,朱淩小將軍的傷好沒好?那日實在是著急了些,下手沒了輕重,怕是打疼了他。」

  說到這個,姬成羽微微皺眉,搖了搖頭:「他確實傷得太重。」

  「會死嗎?」

  「倒也不至於,幸好那日有玄鐵甲護身,我也及時護住了他的心脈,傷雖重,但緩個小半年,應當也沒什麼問題。只是……」

  「只是什麼?」

  姬成羽無奈一笑:「朱淩算來,也是順德公主表親弟弟,自幼跟著公主長大,武功從來不輸於同輩人,深受公主疼愛,此次護送鮫人不成,辦事不利,被公主斥責了一通,日日生著悶氣,怕是對他傷癒不好。」

  紀雲禾聽到順德公主四字,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沒有得到鮫人,順德公主可是很生氣。」

  姬成羽看著紀雲禾,嚴肅的點了頭:「非常生氣。」

  「遷怒馭妖谷了嗎?」

  「並未,師父告訴公主,說是你帶著鮫人跑了,公主如今著你們馭妖谷的新谷主林昊青全天下的抓捕你。並未遷怒。」

  紀雲禾聞言笑了笑:「姬小公子,你說,你們大國師,這瞞上瞞下的關著我,到底是圖個什麼?」

  「圖個好奇。」

  這四個字的回答,卻不是來自於姬成羽,牢門走進來身著白雲紗的大國師。

  姬成羽聞言,立即單膝跪地,頷首行禮:「師父。」

  大國師「嗯」了一聲,隨即轉頭看紀雲禾,目光在她身上飛快的轉了一圈,隨即又看向她手中攪了兩下,一口未吃的食盒,問道:「想吃肉?」

  紀雲禾一愣,沒想到堂堂大國師,見面第一句,竟然是這般嚴肅的問這個問題。

  「是。你們國師府的菜色,太寡淡了。」紀雲禾倒是也不害怕,直言不諱的就開始說道,「沒有肉,油也沒有,實在吃不下。」

  「明日給她備些肉食。」大國師轉頭吩咐姬成羽,但是這語氣,卻宛如是在吩咐姬成羽,給這條狗餵點肉。

  「是。」姬成羽也答得非常的嚴謹。

  紀雲禾仰頭看著大國師,距離近了,反而沒那麼怕了,好似這大人物,不過也就是個普通人。

  「大國師,您抓我來,到底是要做什麼?」

  大國師打量了她片刻,倏爾嘴角勾起了一道略帶諷刺的笑:「想看看,這人間又有人,在玩什麼新奇的花樣。」

  他微微俯下身,離紀雲禾更近了些。

  他臉上的冷笑收斂,霎時間,只讓紀雲禾感到了疏離的冰冷。

  這個大國師……眼中,絲毫沒有情緒,他看著紀雲禾,當真是在看一塊肉一般,冷漠且麻木。

  來自多年以來,身處高位的……

  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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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8:40 PM

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再次毒發

  「呵。」紀雲禾輕聲一笑。她直視大國師那雙彷彿洞悉人世,而又毫無感情的雙眼,直言,「這人間,還有什麼新奇事?」

  大國師直起了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紀雲禾,給了她回答:「你。」

  一個馭妖師變成了妖怪,著實新奇。

  紀雲禾沉默。

  大國師也不再多言,自袖中取了一把匕首出來,丟進了牢裡。

  紀雲禾拿起匕首探看大國師:「國師這是要……賜死我?」

  「取血。」

  紀雲禾得到這兩個字,撇了一下嘴,也沒有猶豫,將匕首刃口在手背上順手一拉,刃口染上紀雲禾的血,立即如水蛭一般,將那些血水吸進了匕首之中。不一會兒,匕首通體變紅,紀雲禾反手將匕首遞給了大國師。

  她知道大國師拿她的血要去做什麼,他是做出了寒霜之毒的人。

  馭妖師的雙脈體質十分特別,不僅給他們靈力,還讓他們可以免於中毒,但大國師研製出來的寒霜之毒,卻是針對馭妖師的唯一且最有效的毒藥。

  寒霜之毒對普通人並無效果,但對馭妖師來說卻是致命的毒。大國師憑藉此毒,一改人類,馭妖師與妖怪們的格局,囚禁了馭妖師,也將皇家的地位,推崇到了極致。

  大國師是個極厲害的馭妖師,但同時,也是一個極聰明的大夫。

  在馭妖谷的時候,紀雲禾總以為林滄瀾每個月餵她吃的,就是寒霜之毒,現在看來,那藥並非僅僅是毒藥那麼簡單,那藥一定還對她的身體造成了什麼改變。林滄瀾還在她身上做著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大國師想弄清楚林滄瀾對她做了什麼,紀雲禾也同樣好奇。

  只是,和大國師不一樣……她怕是等不到大國師研究出個結果了。

  大國師接過匕首,紀雲禾卻沒有第一時間將手放開,她看著大國師道:「止血的藥和繃帶。」

  大國師一挑眉梢,此時旁邊的姬成羽立即奉上一張白絹手帕:「姑娘且將就一下。」

  紀雲禾也沒挑,待姬成羽將手帕遞進牢籠中,紀雲禾伸手便接過了,她用牙咬著手帕的一頭,配合著另一隻手,熟練的給自己手背的傷口包紮了一下。她仰頭,對大國師道:「牢裡的日子不好過,能體面一點是一點。」

  大國師瞥了她一眼,沒再搭理她,拿著吸滿她鮮血的匕首,便走了出去。

  姬成羽這時才稍稍鬆了口氣,看向紀雲禾的眼神中有些無奈:「你可是除公主以外,第一個膽敢如此與師父說話的人。」

  紀雲禾看著自己受傷的傷口,笑笑:「大國師不怒自威,尋常人怕他,是正常的。」

  姬成羽問她:「你怎生就不尋常了?」

  「尋常人怕他是怕死。」她道,「而我不怕。」

  聽紀雲禾將這般重的話說得如此輕鬆,姬成羽一時沉默:「雲禾,你並不是一個惡人,師父也不是,而今這天下,許多百姓生下有雙脈的孩子,便直接掐死了去,馭妖師一年少過一年,你好好配合師父,師父不會殺你……」

  「和誰殺不殺我無關,是我自己命數將近。」她答了這話,復而又盯住姬成羽,「但止血藥還是得拿的。」

  姬成羽被紀雲禾的態度弄得有些無奈,只得歎氣道:「嗯,你且等等吧。我這便幫你去拿。」

  姬成羽起身離開。牢中又陷入了寂靜。

  紀雲禾獨坐牢裡,看著幾乎伴隨了她大半輩子的牢籠欄杆,她伸手摸了摸,卻立即被牢籠上的禁制將手彈了回來:「哎……」她在空無一人的囚牢之中歎息。

  「長意,你那些日子,也是這般無趣嗎?」

  牢中,並沒有人回應她的話。

  紀雲禾便倒頭,睡了下去。

  她這一覺睡得很沉,睡得很香,她看到了汪洋大海,在海面浪花之下,有一條巨大的鮫人尾在海中飛速前行,他遊得那麼快,比天上的飛鳥還要快。她在夢裡一直追隨著他,看他游向汪洋的盡頭,游到大海的深處……

  最終,再也沒有回頭。

  紀雲禾在此後的日子裡,做了很多次這樣的夢,所以她愛上了睡覺,她一天要睡過大半時間,而每每都在這夢境之中笑醒。

  往常她面對一室空寂,還是會維持一會兒笑意,因為那夢中的自由與暢快實在太迷人了。

  但這一夜,紀雲禾醒來之後嘴角的笑容卻有些維持不住。

  她的心口,又迎來了熟悉的疼痛感。

  是毒發了。

  這一次,在大國師府中,沒有即將給她送藥來的卿舒,也沒有林昊青,她再沒有那一份僥倖。

  她忍著心口的劇痛,蜷縮在地上,努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直到將雙唇都咬爛了,而心口的疼痛卻一陣勝過一陣,她終於忍受不住的站了起來,沒有猶豫的,她一頭往牢籠的禁制上撞去。

  她不是想撞破禁制逃出去,她只是希望,她的掙扎能觸動禁制,打暈她,或者她能這般一頭撞死也好。

  她不想再忍受這人世附加給她的,這般無端的疼痛。

  而紀雲禾想要的事情都沒發生,禁制沒有擊暈她,她也沒能撞死,反而撞了個頭破血流,一臉鮮血淋漓,看起來格外恐怖嚇人。而她還不願意放棄,她一直咬牙,忍著劇痛,往禁制上面撞。

  而偏偏,這一次的疼痛,竟然不似往常那般,還有個間歇時間。

  她體內的毒好似瘋了一樣,糾纏著她,絲毫不給她休息的空隙,終是讓紀雲禾忍不住痛嚎出聲。

  被她哀嚎驚動的姬成羽來急急趕來時,看見的便是一臉鮮血滿地打滾的紀雲禾。

  姬成羽一時間有點慌亂:「雲禾姑娘?你怎麼了!」

  紀雲禾捂著心口宛如困獸,匍匐於地,用自己唯一還能控制的力量,控制著自己的頭,撞擊著地面。但因為她能控制的力量實在太小了,所以她的動作,看起來竟然好似在哀嚎著磕頭一般。

  好似命運終於在此時,抓住了她的頭,將素來不服輸的她,摁在地上,一個一個的,給老天爺磕頭。

  每一下都是一個血印,每一聲都滿是掙扎。

  姬成羽看得心驚。

  終於,紀雲禾以一個僵硬的姿態,停在了那方,她不動了,一如那日,懸崖邊上,紀雲禾以手撐著刀,立住身體,成了一個雕塑。

  姬成羽微微靠近了一步:「雲……」

  他剛開了口,卻在這忽然之間,紀雲禾貼在地面的頭猛地一轉,一雙腥紅的眼睛徑直盯住了牢外的姬成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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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8:45 PM

第一卷 第五十章 新奇之物

  紀雲禾的雙眼赤紅,宛如被凝鮮血而成,在幽暗的地牢中,閃著充滿殺氣且詭異至極的光。

  姬成羽被紀雲禾這目光盯得脊樑一寒。

  便在此時,黑氣在紀雲禾身邊再次凝聚,化為九條妖異非常的狐尾,與那日懸崖邊上別無二致。

  紀雲禾竟是……再次變成了九尾妖狐!

  姬成羽呆怔之時,忽然間,紀雲禾眼中紅光大作。那九條黑氣倏爾撞擊牢籠欄杆,但卻被欄杆上的大國師禁制擋住,欄杆被撞出了一聲巨響,「轟隆」一聲,整個牢籠都震顫搖晃,禁制力量被激發,白光大亮,將牢籠照耀得一如白晝。

  姬成羽卻是被這撞擊的餘威擊倒,摔坐在地。

  紀雲禾背後的那九條尾巴卻並不就此放棄,它們揮舞得越發放肆,在牢中白光之間,狂亂而舞。

  未等姬成羽站起身來,那尾巴猛地往後一縮,再次向地牢禁制撞擊而來!這一次勢頭更比上一次還要厲害,竟然是一擊撞破禁制的白光,在巨響之中,衝出牢籠,向姬成羽殺來!

  姬成羽想擋,但在這般妖力的壓制下,他根本動不了一根手指頭。

  便是這千鈞一髮之際,一記白光似箭,猛地自屋外射來,倏爾將紀雲禾其中一條黑色尾巴猛地釘到了地板上,紀雲禾一聲悶哼,沒來得及將剩下的幾條尾巴收回,又是幾根白色的羽箭破空而來,將她九條尾巴悉數釘死在地上。

  紀雲禾一聲哀嚎,口中猛地噴出一口黑色的血,霎時間,她九條尾巴消散無形,再次變成散亂的黑氣在紀雲禾身邊飄轉。紀雲禾躺在牢中,靠著牆壁,急促的喘息著,這九條尾巴的消散好似讓她的疼痛緩解了些許,她呼吸雖然急促,卻也沒有再那般掙扎。

  一隻穿著白色鞋履的腳此時方才踏入屋內。纖塵不染的雪白衣袖輕輕一揮,屋中四處散落的白色光箭化為白光,悉數聚攏在那蒼白指尖。

  大國師乾瘦纖長的手指一握,一柄白色的長劍出現在他手中。

  「成羽,你且出去。」

  他淡淡吩咐了一聲,姬成羽連忙頷首行禮,立即退了出去。

  大國師推開地牢的門,一步踏入牢中,與紀雲禾一起,站在了牢籠之中。

  紀雲禾面色從如金紙,滿頭虛汗,她抬頭望了大國師一眼,自嘲的勾唇笑了笑:「國師大人,您看,我這算什麼稀奇事?」

  大國師行來,紀雲禾身邊的黑氣便盡數繞道而走,卻也沒有消散,一直在空氣當中,圍繞著兩人,好似在窺探,探尋著這大國師的弱點,等待一個可乘之機,將他殺死。

  而大國師除了手中這一柄劍,好似再無任何防備,那黑氣卻也一直沒敢動手。大國師走到紀雲禾面前,蹲下,伸出另一隻乾瘦的手,以食指在紀雲禾唇角一抹。

  紀雲禾唇角黑色的血便染上了他蒼白的指端。

  紀雲禾腥紅的眼瞳盯著他,看他將自己唇邊的血,在指尖玩弄。

  他道:「煉人為妖,確實稀奇。」

  這八個字一出,紀雲禾愣住:「什麼意思?」

  大國師並沒有回答她,卻是又一伸手,在紀雲禾全然未反應過來之際,將手中的一粒藥丸丟入了紀雲禾口中,指尖在她下巴上輕輕一抬,紀雲禾毫無防備的咽下一粒藥丸。

  「你給我吃了什麼?」

  「寒霜。」

  紀雲禾面色微變。

  寒霜是大國師制的毒,專門對付馭妖師,被餵過寒霜的馭妖師,無不慘死,是以朝廷才能在如今,如此制衡與馭妖一族。

  「你想殺我?」

  「我不想殺你。」大國師清冷的目光看著紀雲禾,及至此時,也毫無情緒波動,他看她,看萬物,都好似在看石頭,看屍體,看的都是沒有靈魂的死物,「我只是在讓你試藥。」

  拿她試藥……

  紀雲禾冷笑:「寒霜此毒,試了多少遍了?何苦再浪費給我?」

  大國師看著她,靜靜等了一會兒,冷漠道:「對,寒霜試了無數次,馭妖師無一例外,盡數暴斃而亡……」大國師又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姿態,給紀雲禾更大的壓力,「你是第一個例外。」

  你是第一個……

  這句話,在此情此景下,竟然讓紀雲禾覺得有些熟悉。

  她倏爾記起,在她第一次被卿舒與林滄瀾餵藥之後,他們也是這樣說的。

  她是第一個……

  「這人間,果然多了個新鮮事。」

  紀雲禾仰頭看大國師,他素來淡漠的神情,此時方才起了些興趣似的,勾著唇角,盯著她。

  紀雲禾此時,方才開始在意起自己身上的事情:

  「我吃了寒霜,我沒死?」

  她先前不在意,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死定了,一定會死在這個月的這一天,沒有林滄瀾毒藥的解藥,她會活活痛死,但現在她不僅沒有活活痛死,她還被大國師餵了寒霜之毒,也沒有死……

  她的身體……

  「我長了九條尾巴,為什麼?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煉人為妖,是什麼?」她猩紅未退的眼瞳亮了起來,她望著大國師,終於開始重新關注起自己的這條爛命。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她好像,又有了活下去的那一點點,渺茫希望。

  而這樣的希望,哪怕只是一根稻草,她也想抓住。

  活下去的希望。

  「寒霜只殺馭妖師,因為只對有雙脈之人有效,而你如今身體之中,不僅有雙脈靈力,還有妖力,妖力助你化解了寒霜之毒,是以,你不用再受寒霜桎梏。」大國師道,「有人將你,變成了一個非人非妖的,怪物。」

  「非人非妖……有靈力,有妖力……」紀雲禾皺眉,輕聲呢喃,「為什麼?」她混亂的自言自語的猜測著,「林滄瀾……卿舒……狐妖……一月一服……」

  她腦海中混亂的跳閃著過去的事情與畫面。

  卿舒與林滄瀾第一次餵她藥的畫面,此後每月令她服用藥物的畫面,她想起了很多細節,一開始在她服藥之後,卿舒總會暗自跟著她觀察幾日,後來時間長了,卿舒方才沒有管她。

  卿舒乃是狐妖,而她的真身,沒有任何人見過,只知道她是力量極大的狐妖,她為什麼臣服與林滄瀾,締結主僕契約,也無人知曉。

  而在卿舒與林滄瀾被她與林昊青殺死的那日。一個昔日谷主,一個傳說中力量強大的大妖怪,卻敗得毫無聲息,死得那般輕易……

  所有先前在馭妖谷被紀雲禾忽略的疑點,此時都在此冒上心頭。

  她摸了摸自己的身體。

  之前她在懸崖邊上,為了保護長意逃走,受了那麼多箭,挨了那麼多刀,而此時,她的身體,這些傷卻幾乎已經癒合。她那樣的傷,本來早該死了,又何至於,能活到現在。

  這癒合能力,確實也如妖怪一般。

  還有卿舒死前,口中說的林滄瀾的大業……

  他的大業,難道就是煉人為妖,從而抵抗寒霜之毒,再讓馭妖一族……重新站在這人世巔峰……?

  「難得。」大國師手中劍在空中一舞,那些飄散在紀雲禾周身的黑氣登時又變得緊張起來,它們圍著大國師,劍拔弩張的。大國師卻姿態放鬆,「紀雲禾,我記住你的名字了。」

  大國師看著她,道:「你是個不錯,新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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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8:49 PM

第一卷 第五十一章 生機與絕境

  大國師用衣袖,將地上紀雲禾先前嘔出來的黑血一抹,也不嫌髒,直接拿在眼下探看。

  「黑血,黑氣,腥紅眼瞳。」大國師蹲下身,左右打量紀雲禾,他一抬手,要去觸碰紀雲禾的眼睛,忽然間周圍的黑氣一動,立即在紀雲禾面前變成一道屏障,阻礙了大國師蒼白的指尖。

  紀雲禾一怔,大國師也微微一挑眉。

  「這妖力,你雖無法控制,但卻知道自己護主。」他頗感興趣的勾起了唇角,「不錯。」

  他指尖退開,黑氣便也自動散開,狀似無序的飄在四周。

  紀雲禾轉頭看了眼四周的黑霧:「這是我的……妖力?」

  妖怪的妖力便如馭妖師的靈力一般,都是他們才會擁有的力量。大多數妖怪,在使用妖力的時候,妖力會發出自己特有的光華,離殊的光華是紅色,血祭十方時,紅光遍天,喚醒了鸞鳥。而除非像青羽鸞鳥或者長意那般的,光華無色,是為最上。

  妖怪這樣的物種,也是奇怪,死而無形,是得大道。光華無色,也是大道。他們骨子裡求的,彷彿就是那傳說中的「無」字。

  不像人。

  普通人也好,馭妖師也好,求的……都是一個「得」字。

  「沒有哪隻狐妖是黑色的。」大國師的聲音將紀雲禾拉了回來,他道,「九尾狐更沒有。」

  或者更精確的說,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擁有黑色光華的妖怪。

  為什麼?

  大國師眯眼打量紀雲禾,眼中的興趣越發的濃厚。好似終於找到一件稀奇事,他一定要探個究竟,「你的身體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便是此時,大國師話音未落,外面倏爾傳來姬成羽緊張的聲音:「公主!公主!師姐!國師有令,此處不能進……」

  「放肆!我大成國有何地本宮不得進!?」

  這一聲呵斥,附了一聲響亮的掌摑之聲,隨後,妝髮未梳,一襲豔紅睡袍的順德公主赤腳踏入牢中,她往牢裡一看,那一雙看盡天下十分豔的眼睛,微微睜大。

  姬成羽跟著走了進來,站在順德公主身邊,臉上還留著一道鮮明的掌摑印記。姬成羽沒有多言,頷首對大國師行禮:「師父,徒兒無能。未攔住師姐。」

  大國師眼睛都未斜一下,只掂量這紀雲禾身邊的黑氣道:「無妨,出去吧。」

  「是。」

  姬成羽剛要退下,紀雲禾卻是一轉頭,與牢外的順德公主四目相接。

  紀雲禾倏爾一笑:「好久不見,公主。」

  「你……」

  未等順德公主多說一個字,紀雲禾周身黑氣倏爾一動,衝過已經被撞碎了禁制的欄杆,徑直向順德公主殺去!

  順德公主一驚,她是皇家唯一一個身有雙脈的孩子,也是大國師的徒弟,她身體之中也有靈力,她當即結印,卻半點沒擋住紀雲禾的攻勢!那黑氣如箭撞破她的靈力之印,直取順德公主的心房!卻在裡順德公主心房僅一寸之際,那黑氣猛地被一道白光擋住。

  黑氣與白光相撞,宛如撞動了一幢古老而巨大的鐘,鐘聲迴響,在房中經久未絕。

  順德公主愣在當場,姬成羽也愣在當場。

  牢中寂靜許久,卻是紀雲禾先開了口。她對著大國師一笑,道:「看來,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控制它。」紀雲禾身邊的黑氣飄到她臉頰邊,似絲帶,拂過她的臉頰,「想讓它做的事,它還是做了。」

  「你想殺本宮?」大國師沒回答,外面的順德公主微微眯起了眼,盯著牢中的紀雲禾,「弄丟鮫人,背叛皇命,而今,還欲殺了本宮,紀雲禾,你好大的狗膽。」

  紀雲禾嘴角掛著幾分輕蔑的弧度,好整以暇的看著牢外的順德公主:「我不想殺你,我只是好奇,順德公主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和我這周身黑氣的顏色,有什麼不同。若你因此死了,那只能算作是我順手,再做了一件好事。」

  紀雲禾的態度與言詞,皆讓順德公主不悅,順德公主微微握緊拳,大國師瞥了她一眼:「你怎麼來了?」

  言辭間,語意也都溫和,並無責怪順德公主強闖之罪。紀雲禾心道,都說大國師極寵順德公主,看來傳言不假。

  「師父,夜裡聽見國師府傳來大動靜,心中憂心,其他人不敢前來,我便來了。」順德公主看著紀雲禾,「沒想到,徒兒一直翻天翻地要找的人,竟然在你這兒。」

  順德公主此時方找回自己的驕傲,她背脊挺直,微微仰高了下巴,赤腳踏過地面,撞破大國師為了保護她,在她身前留下的白色咒印。

  「師父。」順德公主倒是也不畏懼於方才紀雲禾的攻擊,她徑直走到了大國師身後,身處滿室黑氣包圍之中,離紀雲禾,便只有一個大國師的距離。

  「我要殺了她。」綴了金絲花的指尖點了一下紀雲禾。高傲一如當初駕臨馭妖谷之際。

  紀雲禾也是一身狼狽坐在牆角,狼狽更甚在馭妖谷見到順德公主那日。

  只是,比起當時,如今的紀雲禾,心情實在是好了不少。不為別的,只因她對如今的順德公主——不畏懼。

  她找不到長意,她也殺不了她。

  「你殺不了我。」

  「不能殺她。」

  紀雲禾幾乎是和大國師同時說出這句話。

  於是紀雲禾滿意的在順德公主臉上看到了一絲更加惡毒的……噬殺之意。

  「此乃罪人。她令我痛失鮫人,且叛逆非常,留不得。」

  「那是之前。」大國師淡淡道。

  順德公主眉頭緊皺:「師父何意?」

  「她如今,是我的藥人了。」

  是的,紀雲禾如今,是大國師的藥人了,他說她是新奇之物,必然對她多加研究,暫時是不會放任任何人殺掉自己。

  在這天下,這都城,有什麼比變成大國師想要保的人,更安全的選擇呢?

  大國師說不能殺,所以,饒是尊貴如天下二主的順德公主,也不能殺。

  紀雲禾笑著看順德公主,他們現在,誰都殺不了誰,但只要順德公主抓不到長意,紀雲禾便永遠可以在她面前,做微笑的那一個。

  紀雲禾捂住心口,本應該在今夜將她糾纏不休的劇痛,此時也消失不見。之前困擾她的,要奪她性命的東西,此時卻意外的給了她生機。命運好似帶她去棺材裡面趟了一遭,然後又將她拎了出來,告訴她,先前的一切,只是開了一個玩笑。

  而順德公主,也不甘如此放棄,片刻後,順德公主點了點頭:

  「好,師父,從今往後,徒兒願隨你,共同煉這藥人。」

  紀雲禾望著順德公主,只見這天下二主之一,嘴角的笑,猶似毒蛇一般陰冷邪惡:「論試藥煉丹,宮中的法子,可也不少。」

  大國師依舊只看著紀雲禾身側的黑氣,無所謂的應了下來:「可。」

  順德公主便笑得更加燦爛了一些。

  紀雲禾知道,這就是命運。

  命運就是剛把她拉出棺材,又一個不小心把她撞進去的小孩。

  說玩你,就玩你,半點都不含糊。

  到了深夜,姬成羽走了,順德公主走了,看完黑氣變化的大國師也走了。

  獨留紀雲禾一人坐在牢裡,禁制重啟,牢中黑氣未飄散,只是如困獸一般,在牢中飄動,牢外只有一個點在牆上的蠟燭,不知匹配的跳躍著火光。

  「活下去……我還可以嗎……」紀雲禾失神的望著那一丁點燭光,近乎自言自語的呢喃,「自由還能期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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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8:57 PM

第一卷 第五十二章 海外奇毒

  順德公主如她所說,果真開始醉心於「煉製藥人」這個事務當中。

  宮中煉藥人的手段,也著實很多,紀雲禾在一個月間,通通嘗了個遍。具體的細節,她走過一遭,便不願回想。

  這一個月的時間,紀雲禾甚至在想,老天爺讓她活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是為了發掘人類研製酷刑的想像力嗎?

  當紀雲禾手被吊在牆壁上,手臂被劃了第一千道傷口的時候,她的傷口,終於不再快速癒合了,黑色的血液滴答落下,她周身黑氣,也不再如一月前那般氣勢洶洶了,別說凝聚成九條黑色的狐狸尾巴,它們便是飄,也不再能飄起來了,黑氣近乎消散。

  但紀雲禾就是沒有死。

  為什麼就是死不了呢?

  為什麼?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蠱蟲在自己破皮的傷口處吸食鮮血,然後往她的皮肉裡面鑽。

  這樣的事情,已經算很是輕鬆了。比起過去的這一個月,這樣的「煉人之法」已經是再輕鬆不過的了。

  沒多久,蠱蟲就被她的黑血毒死,爆體而亡。

  順德公主站在牢籠外,搖了搖頭:「帝王蠱也鎮不住你,看來這世間沒有任何蟲子能奈你何了。好了,以後別讓西邊那些廢物拿蠱來了,沒什麼用處。再給她試個海外找來的那個奇毒。有什麼不同的反應,便記下來吧。」

  順德公主今天好似興趣乏乏,給姬成羽留下這段話,便轉身離開了。

  姬成羽沒有應聲,待得順德公主離開之後,他才抬起頭來,望著牢中的紀雲禾,眼瞳微微顫動:「紀姑娘……」

  一如往常,直至此時紀雲禾才會微微睜開眼睛,看姬成羽一眼:「鮫……」她只說了一個字。

  不用她將話問完,姬成羽已經知道了她要問什麼,因為每天每天,不管再重的折磨,再痛的苦難之後,她都會問這一個問題。

  「鮫人還沒抓到……」姬成羽如此回答,紀雲禾的眉眼便又垂了下去,除了這個事情,好像在這人世間她都再無任何關心了一般。而今日,姬成羽卻還有不一樣的話,想要告訴她,「但是……」

  他話鋒剛有一個轉折,紀雲禾的目光便再次凝在了他身上。

  姬成羽默了片刻,道:「北方有馭妖師傳來消息稱,有人看見了空明和尚……與一銀髮藍眸的男子,在北方苦寒地出現,那男子……容貌身形,酷似朝廷通緝的鮫人。」

  「空明和尚……銀髮藍眸……」紀雲禾虛弱的呢喃自語,「北地……為什麼?」

  北方苦寒地,遠在內陸,離大海相隔萬里。

  長意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兒?

  她將他推下懸崖,讓他掉入崖下暗河,因為紀雲禾認為,每一條河流終將歸於大海,哪怕他自己遊不動,總有一條河,能載他一程,但為什麼會有人看見長意在北方苦寒地?還與空明和尚在一起?

  這一月餘,在長意身上……又發生了什麼?

  他為什麼不回大海?

  他……在想什麼?他又想做什麼?

  紀雲禾有無數的問題縈繞在心尖,她喘了兩口氣,虛弱的問姬成羽,「消息……幾分真?」

  「直接報與公主的消息,八九不離十。」

  難怪……

  難怪今日的順德公主折磨起她來,顯得這般漫不經心,原來是終於盼來了長意的消息了。

  「她……順德公主,還想,做什麼?」紀雲禾握緊了拳頭,得知了長意沒有回歸大海,而是繼續在這凡塵俗世之中沉浮,紀雲禾心尖的那把刀便又懸了起來。

  他或許還會限於險境,他或許會被再次抓起來囚禁,他甚至可能喪失性命……

  她運足身體裡殘存的力量,用力掙扎,牆上的黑氣凝聚彙集成她手臂的力量,她一聲短喝,將鐵鍊從牆壁之中生生的拽了一截出來。

  「讓她回來!」紀雲禾掙扎著,拖拉著鐵鍊,幾乎走到牢籠柵欄邊。

  她道:「讓那公主,盡可將她想到的招數,用在我身上……」

  這一句話聽得姬成羽眉頭緊皺,他看著她那一身狼狽,幾乎不忍直視:「紀姑娘,你何至於,為了那鮫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唯一和僅有的……」紀雲禾方才的掙扎,幾乎讓她精疲力盡,破敗的衣物晃動,將她脖子裡的傷顯露出來,裡面的傷口已經癒合,但是皮開肉綻後的醜陋疤痕卻橫亙在她的皮膚上,像一條百足蟲,從頸項延伸往裡,不知爬過了她身上多少地方。

  「他是唯一和僅有的……」

  紀雲禾呢喃著,無力摔倒在牢籠柵欄邊。

  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來,鐵履踏過地面之聲鏗鏘而來,小將軍朱淩盛氣淩人的走進牢裡。

  但見牢中的紀雲禾已經拖拉著鐵鍊摔倒在柵欄前,朱淩當即眉頭一皺,看了眼牢外的姬成羽:「哼,公主就知道你心慈手軟,所以特地派我來監督你,那些馭妖師辛辛苦苦尋來的奇毒,你到底有沒有給她用上?」

  姬成羽沉默著,看著紀雲禾沒有應聲。

  朱淩心急,一把將姬成羽推開,自己走到角落放置藥物器具的地方,他探看一番,拿出一支鐵箭,打開了一個重重扣死的漆盒。

  盒子打開的那一瞬,整個牢裡便散發出了一陣陣詭異的奇香。朱淩將鐵箭尖端沾了沾那漆盒中的汁液。

  朱淩勾唇一笑,反手將自己背上的千鈞弓取下,將鐵箭搭在弦上,染了汁液的箭頭直指紀雲禾,他的目光也得意洋洋的看著她:「當日崖上,你不是很是威風嗎?本將今日倒要看看,你還要怎麼威風!」

  「好了!」

  箭即將離弦之際,姬成羽倏爾擋在了箭與紀雲禾之間。

  姬成羽盯著朱淩:「這毒是師父命人尋來的,而今師父外出,明日便回,此毒需得在師父回來之後,經師父首肯,方可用給紀……用給此藥人。」

  「少拿大國師唬我。」朱淩冷哼,「公主下了令,我是公主的將,便只聽她的令,你閃開。」

  姬成羽沒有動:「朱淩,她是師父的藥人,不是公主的藥人。她若有差池,師父問罪起來……」

  「這月餘以來,公主對她做的事,還不如這點藥?大國師何時問罪過公主?再有了,退一萬步,你見過在哪件事上,大國師跟咱們公主急過眼。」朱淩輕蔑,盯著姬成羽,「不過一個藥人,死便死了,你這般護著她,是要做甚?」

  姬成羽沉默。

  「莫不是,你要做你哥哥那樣的,叛離者?」

  朱淩提及此事,似觸碰到了姬成羽的痛處,姬成羽呆住,尚未來得及反應,朱淩上前兩步,一腳將姬成羽踢開,抬臂射箭不過一瞬之事。

  紀雲禾根本沒有力氣抵擋,而那些散漫的黑氣則在一瞬間被羽箭撞破,只得任由那沾了奇毒的箭射在紀雲禾大腿之上。

  箭帶來的疼痛已經不足以讓紀雲禾皺眉了,但箭尖的毒,卻讓在長久折磨中,已經麻木的紀雲禾感到了一絲詭異的觸感。

  「看,我有分寸,未射她心房。」朱淩在牢外,碰了碰姬成羽的胳膊,「你別馬著個臉了,每天就做守著一個廢物的輕鬆差事,你倒還守出一臉的不耐煩……」

  「朱淩!夠了!」

  「我怎麼了?」

  朱淩和姬成羽爭執的聲音,在牢外朦朧成一片,紀雲禾漸漸開始聽不見朱淩的聲音,看不見眼前的東西,緊接著,她也感覺不到腳下的大地了。她只覺自己五感似乎都已經被剝奪,只剩下胸腔裡,越跳越快的心臟。

  咚,咚,咚。

  如急鼓之聲,越發密集,直至連成一片,最後徹底消失。

  紀雲禾的世界,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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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9:01 PM

第一卷 第五十三章 北方苦寒地

  再次感知到外界存在的時候,紀雲禾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她這條命,可真是爛賤,這麼折騰,也沒有死掉。

  既然如此,那就再挺挺吧。

  紀雲禾想,長意還沒有回到大海,還沒回到他原來的生活,那麼她便有了堅持下去的理由。她這條爛命,還不能止步於此。在這國師府內,一定還有她能幫助長意做的事,比如說——

  殺了順德公主。

  大國師力量強大,然則他對長意並沒有什麼興趣,他感興趣的,是她這個半人半妖的怪物。真正想要害長意的,只有順德公主。如果殺了她,長意就算在陸地上待著,也無甚危險了。

  紀雲禾睜開了眼睛。

  熟悉的牢籠,一成不變的幽暗環境,但是在她身邊,那黑色的氣息卻不見了。紀雲禾伸出手,她的手掌乾瘦蒼白,幾乎可以清晰的看見皮下血管。這一個月來,一直附著在她身上的黑氣,完全消失無蹤,她摸了摸手臂,先前被割開的口子也已不見了,她的身體,好似回到了妖力爆發之前那般平衡的狀態。

  「我果然沒想錯,那海外仙島上的奇花之毒,確有奇效。」大國師的聲音自牢籠之外傳來。

  紀雲禾一轉頭,但見大國師推開了牢籠的門,走了進來,他在她身側蹲下,自然而然的拉過紀雲禾的手,指尖搭在了她的脈象上。

  他診脈時當真宛如一個大夫,十分專注,只是口中的言詞卻並非醫者仁心:「隱脈仍在,靈力尚存,妖力雖弱,卻也平穩。應當是隱在了你本身血脈之中。汝菱做了件好事。」

  汝菱,是順德公主的名字,除了大國師,這世間,怕再沒有人敢如此她。

  「好事?」紀雲禾好笑的看著大國師。

  大國師淡漠道:「隱脈是你的靈力,而普通人也擁有的脈搏,現在,被你的妖力所盤踞。我命人從海外仙島尋來的奇花之毒,促成了妖力與靈力的融合,令你現在,是名副其實的……」

  「怪物。」紀雲禾打斷他的話,自己給自己定下了名稱。

  「你若喜歡這麼稱呼自己,倒也無妨。同時擁有妖與馭妖師之力,世間從未有之,你該慶倖。」

  紀雲禾一聲冷笑:「姬成羽說,這毒,你本還要煉製。」

  「嗯。還未煉製完成,有何不妥,需得再觀察些時日。」

  「觀察?」紀雲禾問,「讓順德公主,再給我施以酷刑?」

  大國師放開她的手腕,餘溫仍在她皮膚上停留:「這是研究你,必需的手段。」大國師卻已經要轉身離開。

  紀雲禾看著他一身縞白的背影,揚聲道:「國師大人,我很好奇,你和順德公主這般身在高位的人。是看慣了殘忍,還是習慣了惡毒?你們對自己所作所為,便無絲毫懷疑……或者悲哀嗎?」

  大國師腳步微微一頓。他側過頭來,身影在牆上蠟燭的逆光之中顯得有些恍惚:

  「我也曾問過他人,這般言語。」

  紀雲禾本是挑釁一問,卻未曾想,得到了這麼一句回答。

  這是什麼意思?這個大國師,難道也曾陷於她如今這般難堪絕望的境地之中?

  沒有再給紀雲禾更多的信息,也沒有正面應答她的問題,大國師轉身離開,只留紀雲禾獨坐牢中。紀雲禾不再思索其他,這些高位的人如何想,本也不乖是她該去思考的事情。她盤腿坐在牆角,往內探索,尋找體內的兩股力量。

  她必須蓄積力量,這樣才能在出其不意的時候,殺了順德公主。

  五日後。

  順德公主帶著朱淩又來了,幾日未出現,順德公主的情緒,相較之前,沉了許多,她似乎隱隱壓抑著憤怒。

  一旁朱淩得見牢中的紀雲禾臉上難得恢復了一絲血色,冷哼一聲:「倒是還陰差陽錯的便宜她了。」

  朱淩這話使順德公主更加不悅:「朱淩。慎刑司照著赤尾鞭做的鞭子呢?」

  「應當是做好了,我去幫公主找找。」朱淩說著走到了一旁的刑具處,翻找起來。

  順德公主則上前兩步,站在布下禁制的牢籠外,盯著裡面仍舊在打坐的紀雲禾,倏爾道:

  「鮫人聯合空明和尚以及一眾叛逃的馭妖師,帶著一批逃散的低賤妖怪,在從北方苦寒地出發,一路向南,殺到了北方馭妖台。」

  紀雲禾聞言,宛如終於微微睜開了眼睛。她沒有抬眼看順德公主,只看著面前的地面,沉默不言。

  「馭妖谷的護法大人,你放走的鮫人,可真是給本宮和朝廷,找了好大的麻煩。」

  紀雲禾這才抬眼,看向牢外的順德公主,然後滿意的在順德公主臉上,看到了惱羞成怒、咬牙切齒和陰狠毒辣。

  她那張高高在上的臉,終於因為內心的憤怒,展現出了醜陋的模樣。

  雲禾知道接下來將要面臨什麼,但她此時卻心情頗好的笑了起來:「順德公主,辛苦你了,你可算是給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長意沒有回大海,但他好像在陸地上,也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紀雲禾的話,更點燃了順德公主的怒火:「你以為這是好消息?而今,本宮不會放過鮫人,朝廷也不會放過,一群烏合之眾的叛亂,不了月餘,必定被平息,而你,當第一個被祭旗。」

  「公主,你錯了,你沒辦法拿我去祭旗,因為你師父不許。再有,他們不是烏合之眾,他們是被你們,逼到窮途末路上的亡命者。而這樣的亡命者,你以為,在朝廷經年累月的嚴酷控制下,於朗朗天地中,會只有他們嗎?」

  順德公主盯著紀雲禾,微微眯起了眼睛。

  紀雲禾依舊笑道:「兩個月?我看,兩年,也未必能平此叛亂,誰輸誰贏,皆無定數。」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順德公主接過旁邊,朱淩翻找出來的鞭子,「本宮縱無法將你祭旗,卻也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紀雲禾目光絲毫不轉的盯著她:「你試試。」

  順德公主握緊手中長鞭,一轉腳步,便要打開紀雲禾的牢門。

  紀雲禾緊緊盯著她的動作,只待她一開門,便欲暴起,將她殺死。到時候,順德公主一死,「天下二主」之間,多年來暗藏下的矛盾鬥爭,必然浮出水面,朝中大亂,再無暇顧看北方的叛亂。

  紀雲禾身為大國師的「新奇之物」,或許也保不住性命,但無所謂了,她能給遠在塞北的長意,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和機會,足矣。

  紀雲禾微微握緊拳頭。

  「公主!公主!」正在這時,門口傳來姬成羽的急切呼喚。

  順德公主腳步一頓,往門外看去,姬成羽急急踏了進來,對著順德公主一行禮道:「公主,皇上召您速速入宮。自北方苦寒地而來的那群叛亂者,一路勢如破竹,大破馭妖台的禁制,驅趕忠於朝廷的馭妖師,將馭妖台之地,據為己有!」

  順德公主大驚,紀雲禾眉梢一挑。

  她勾唇笑道:「公主,這北方的形勢,聽起來,像是那群『烏合之眾』欲借馭妖台之地,紮下根來,與朝廷抗衡了啊。」

  順德公主目光陰狠的盯著紀雲禾,她將鞭子重重的扔在地上:「朱淩,打,給本宮打到她說不出話來為止!」言罷,她怒氣衝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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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9:05 PM

第一卷 第五十四章 賭約

  朱淩施加的刑罰對紀雲禾來說,並不算可怕。

  再如何,他也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公子,並未真正上得戰場,加之姬成羽的嘮叨勸解,紀雲禾並未吃多少苦頭。

  但自打那天起,順德公主變成如她所說,只要是她在,紀雲禾所承受的刑罰,便生不如死。

  而紀雲禾一直在忍耐,她靜靜等待,等待著一個可以一舉殺掉順德公主的機會。

  但是大國師總是在順德公主來的時候,靜靜的在旁邊觀望著。他似乎已經洞察了紀雲禾的心思。沒有點破,也沒有告誡,在絕對的力量差距之前,他對紀雲禾並不在意。他只是一如始終的好奇著紀雲禾身體的變化。

  紀雲禾的身體,卻再沒什麼變化。

  三月後,順德公主再來囚牢,攜帶著比之前更加洶湧的滔天怒火。

  未聽姬成羽阻止,也沒有等到大國師來,徑直拉開了牢房的門:「你們這些背叛者……」她怒紅著眼,咬牙切齒的瞪著紀雲禾,拿了仿製的赤尾鞭,以一雙赤足,便踏進了牢中,「通通都該死!」她說著,狠狠一鞭子劈頭蓋臉的對著紀雲禾打下。

  而紀雲禾自打她走進視野的那一刻便一直運著氣。

  她知道,她等待多時的時機,已經來了。

  待得鞭子抽下的一瞬,紀雲禾手中黑氣暴漲,裹住鞭子,就勢一拉,一把將握住鞭子另一頭的順德公主抓了過來。

  順德公主猝不及防間便被紀雲禾掐住了脖子,她怔愕的瞪大眼,紀雲禾當即目光一凜,五指用力,便要將順德公主掐死,而在此時,順德公主的身體猛地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吸走。

  紀雲禾的五指只在她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幾道血痕。

  轉瞬便被另一股力量擊退,力道擊打在她身上,卻沒有退去,猶如蛛網一般,覆在她身上,將她黏在牆上,令她動彈不得。

  而另一邊被解救的順德公主登時一摸自己的脖子,看到滿手血跡,她頓時大驚失色,立即奔到了牢籠之外,利用刑具處的一把大劍,借著猶如鏡面一般的精鋼劍身,照著自己的傷口。她仔細探看,反反復復,又在自己臉頰上看來看去,在確定並未損傷容顏之後,順德公主眸光如冰,將精鋼大劍拔出刑具架來。

  她陰沉著臉,混著血跡,宛如地獄來的夜叉,要將紀雲禾碎屍萬段。

  然而在她沒有第二次踏進牢中之前,牢門卻猛地關上。

  「好了。」大國師這才姍姍來遲,看了順德公主一眼,「汝菱,不可殺她。」

  「師父。並非我想殺她。」順德公主勾著金絲花的指甲緊緊的扣在劍柄上,五指關節用力得泛白,她近乎咬牙切齒的說,「這賤奴,想殺我。」

  「我說,不能殺。」

  大國師輕飄飄的五個字落地,順德公主呼吸陡然重了一瞬,似乎是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隨即她將手中大劍狠狠一扔,劍擲與地,砸出鏗鏘之聲。

  「好,我不殺她可以,但師父,北方反叛者坐擁馭妖台,日漸做大,我想讓您出手干預。」

  紀雲禾聞言,雖被制衡在牆上,卻是一聲輕笑,「原來公主這般氣急敗壞,是沒有壓下北方起義,想拿我出氣呢。結果出氣不成,便開始找長輩,哭鼻子要糖吃嗎?」

  「紀雲禾!」順德公主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呵斥出她的名字,「你休要猖狂!待得本宮拿下馭妖台,本宮便要讓天下人親眼看見,本宮是如何一寸一寸揭了你的皮!」

  「兩月已過。」紀雲禾逗弄順德公主一般,又笑道,「公主這是要與我再賭兩年後,再看結果了?或者,我換個點數。」紀雲禾收斂了臉上笑意,「我賭你,平不了這亂,殺不盡這天下逆鱗者。」

  「好!」順德公主恨道,「本宮便與你來賭,就賭你的筋骨血肉,你要是輸了,本宮,便一日剁你一寸肉,將你削為人彘!」

  「既然是賭注,公主便要拿出同等籌碼,你若輸了,亦是如此。」

  「等著瞧。」

  「當然等著瞧,不然,我該如何?」

  面對帶著幾分自嘲嬉笑的紀雲禾,順德公主不再理她,再次望向大國師,卻見大國師打量著牢中的紀雲禾,他揮了揮手,一直被力量摁在牆上的紀雲禾終於掉了下來。

  「師父。」順德公主喚回大國師的注意,道,「事至如今,你為何遲遲不願出手?」

  「宵小之輩,不足為懼,青羽鸞鳥才是大敵,找到她除掉,我方可北上。」

  但聞此言,順德公主終於沉默下來,她又看了牢中紀雲禾一眼,這才不忿離去。待順德公主走後,紀雲禾往牢邊一坐,看著沒有離開的大國師,道:「傳說中的青羽鸞鳥便如此厲害,值得令大國師這般忌憚?」

  「對,她值得。」

  簡短的回答,讓紀雲禾眉梢一挑:「你們這百年前走過來的馭妖師和妖怪,還曾有過故事?」

  「不是什麼好故事。」大國師轉頭看向紀雲禾,「被囚牢中,還敢對汝菱動手,你當真以為,你這新奇之物的身份,是免死金牌?」

  紀雲禾一笑:「至少目前是。」她打量著大國師,「若我真殺了這公主,我的免死金牌就無用了?」

  「我不會讓任何人殺了她。」

  「大國師,你是不是活太久,所以活迷糊了,你力量強大,能百年不老不死,但是順德公主,顯然沒有這般強大。就算我不殺她,時間也會殺了她,難道連老天爺,你也壓得住?」

  「我說了,任何人也不能殺她,你不行,時間不行,老天爺也不行。」

  紀雲禾聞言,沉默的打量了大國師許久:「為什麼這麼執著與她?你愛她嗎?」

  大國師頓了一瞬:「我愛她的臉。」

  紀雲禾:「……」

  萬萬沒想到堂堂大國師,竟然也是這般膚淺之人……失敬失敬……

  「她的臉,與我失去的愛人,一模一樣。」

  「哦……」

  紀雲禾消化了一番大國師的這句話,隨後又起了好奇:「失去的愛人?」

  「我失去過,所以這世界上,關於她的任何蛛絲馬跡,我都不會再失去,誰都不能再從我身邊,帶走她。」

  紀雲禾微微肅了神色:「即便只是一張相似的臉,也不行。」

  「不行。」

  紀雲禾盤腿坐著,將手抱了起來:「這可怎麼辦,順德公主,我還是要殺的。她做了太多,令人不悅的事情了。」

  大國師清冷的眼眸緊緊鎖住了紀雲禾,「那你,便也要跟著陪葬。」

  「無所謂。」紀雲禾勾唇一笑,「我這條賤命,換她一條賤人命,公平。」

  大國師聞言,方眉梢一挑:「你又為什麼執著與她?」

  「我也有要保護的人啊。」紀雲禾笑著,目光也如劍光一般,與大國師相接,「誰動也不行。」

  紀雲禾與大國師的「交心」在一陣沉默之後,便無果而結束了。

  這之後,因為日漸激烈的北方叛亂,順德公主越發忙於朝中事務,鮮少再親自來到大國師府中。除了偶爾戰事吃緊,或者朝廷的軍隊在前線吃了大虧,順德公主會攜帶數十名馭妖師來到牢中,讓他們執行她的命令,將她的一通邪火狠狠發洩在紀雲禾身上。

  紀雲禾一直忍耐,靜待反擊之機。

  而順德公主對紀雲禾的折磨,時間間隔卻也越來越長。

  一開始十天半月來一次,而後一、兩個月來一次,再後來,甚至三、五個月也不曾見順德公主的身影。

  戰事越發吃緊。

  但青羽鸞鳥還是沒有出現,大國師至始至終也靜靜耐著性子,並未出手干預。但大國師卻不吝嗇與借出國師府的弟子。

  朝廷要國師府的弟子他很是大方,要多少人,給多少人,要多少符,畫多少符,但他自己就是穩坐如泰山,任憑朝中人如何勸,順德公主如何求,他都不管。

  而後,兩年又兩年,四年已過,時間長了,便也沒有人來找大國師了。

  但這幾年間,國師府的弟子盡數借出,常常連看守紀雲禾的人都沒有,偌大的國師府,就剩一個犯人和一個光杆司令。在這個司令無聊之時,他還會到牢中來,坐在這唯一的一個犯人身邊看書,時不時分享一些觀點。

  紀雲禾感覺自己彷彿從一個囚徒,變成了一個空巢老人的陪聊。

  他甚至偶爾還跟紀雲禾聊一聊這天下的局勢。雖足不出戶,但他什麼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告訴紀雲禾,佔據了北方馭妖台的反叛者們,人數從一開始的數十人,變成了數百人,而後上千人,上萬人……儼然形成了一支壓在大陳國北境的一支大軍。

  他們多數都是走投無路的妖怪,叛逃的馭妖師,且因與朝廷作戰場場大捷,他們的名聲也越來越大,投奔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些反叛者甚至以馭妖台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北方「帝國」,他們自稱為「苦寒境」,說自己是「苦寒者」,還立了首領——

  鮫人,長意。

  當大國師平靜的告訴紀雲禾聽到這些消息時,紀雲禾萬分驚訝。一是驚訝於長意的「成長」,二是驚訝於,這天下反叛之人,竟然比她想的還要多。

  如今天下,光是通過這些消息,紀雲禾便可以推斷,這世道必然兵荒馬亂。而這大國師,竟然還能安然在地牢之中,閑耗時間,安穩看書,就好像順德公主沒有生死危險,這天下就與他無關一樣。

  紀雲禾甚至想過,如今天下局勢,或許就是大國師想要的。

  他縱容叛亂,縱容廝殺,縱容天下大亂。

  他想要戰爭。

  他想要……

  為這天下辦喪。

  又或者說,他想要用這天下的鮮血,來祭奠他失去的那個……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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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9:09 PM

第一卷 第五十五章 白骨累累的緣由

  又是一年大雪紛飛。

  天下亂之已久。

  紀雲禾已經記不得自己在牢裡挨過了多少日子。北方的叛亂已然變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苦寒境」的人和大陳國朝廷的交鋒頻繁得已經不再新鮮。大國師失去了討論的興趣,是勝是負都懶得再與紀雲禾說。

  他每日只拿本書到牢裡來看,好似只要順德公主沒有生命危險,他便不會出手干預一般。

  紀雲禾倒是並不排斥他。左右他不來,就沒有人再來了。她一個人整天蹲在牢裡,非給憋瘋了不可。大國師是給自己找了個伴,也讓紀雲禾得到了一絲慰藉。

  「大國師。」紀雲禾在牢裡閑得無聊,拿破木條敲了敲地板,「冬天太冷了,給個火盆唄。」

  大國師翻著書,看也不看她一眼。

  紀雲禾不消停,繼續敲著地板道:「那你手裡這本書什麼時候能看完?」紀雲禾問,「我上一本已經看完很久了,你抓緊些看,看完給我唄。」

  「上一本書看完了,我問你幾個問題,然後再把這本書給你。」

  「又來……」

  紀雲禾一直覺得,這個想為天下辦喪的大國師,其實就是一個內心孤僻到偏執的孤寡老人。世人都怕他,可紀雲禾覺得,與他相處,比與林滄瀾相處,舒適許多,甚至比之後的林昊青都要好相處很多。

  因為,她在大國師面前,不用算計——在絕對力量面前,她的算計,都無足輕重。

  這樣反而能讓她找到更自恰的角度,去與他相處。

  「問吧,又是什麼問題?」

  「第一頁,第一行,筆者『欲行青煙處』,然則青煙在何處?」

  「在此處。」

  大國師挑眉。

  紀雲禾笑著繼續說,「上一本書,《天南國注》,筆者以夢為托,借夢游天南國,寫遍天南國山河湖海,然則卻一直在追逐一人腳步,此人在她夢中,白衣翩翩,長身玉立,舉世無雙,所以她願追隨此人,走遍天下。最終因此人而沉溺夢中,在夢中而亡。

  「筆者欲行之處,並非夢中天南國,欲尋之人,也並非夢中那個影子,而是在夢外,只是此人太高不可攀,難求難得,令她寧願沉睡夢中,直至夢竭命終,也不肯甦醒,面對一個自己永遠得不到的人。」

  大國師聞言沉默。

  「上一本《天南國注》和上上本《長水注》還有上上上本《吟長夜》,都是同一女子所著吧?」紀雲禾打量著大國師。

  「你如何知道是女子?」

  「還如何知道,這字裡行間的相思之意,都要溢出來了。你說我要如何知曉?」

  紀雲禾一邊敲著破木頭,一邊道:

  「這書中,相思之情萬分濃烈,然則這文章立意也困於相思之中,再難做高,文筆有時也稍欠妥當。這書讓我來看,足以令我看得津津有味,只是,不太符合國師您的身份吧,你這日日研讀這種女子相思之作,莫不是……」紀雲禾打量他道,

  「寫這書的人,便是你所愛之人?」

  大國師倒也沒含糊:「是她寫的。」大國師看著手中的書本,「我謄抄的。」

  原本甚至都捨不得拿出來翻看嗎……

  紀雲禾有些歎息:「既然她喜歡你,你也這般喜歡她,為何還生生錯過?」

  大國師撫摸書頁上文字的手,倏爾停住:「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給這天下辦喪?」

  紀雲禾沉默,隨後道:「雖然還未看你手中這本,但前面幾本我讀過,此女子雖困於相思之情,但對天地山河,蒼生百姓,仍有熱愛,你……」

  紀雲禾話音未落,大國師卻忽然站了起來。

  紀雲禾一愣,但見大國師神情凝肅,紀雲禾將手中一直在敲地板的破木頭丟了,道:「行,我不吵你,你慢慢看。」

  大國師卻一轉身要走。

  「怎麼了?」

  「汝菱有危險。」大國師留下五個字,身型化為一道白光,轉瞬消失不見。方才還在他手上握著的書「啪」的一聲便掉在了地上。

  紀雲禾立即貼著牢門喊:「你把書丟給我再走啊!哎!」

  等她的話音在寒涼的空氣中盤旋了兩圈,大國師身影早已不見。

  紀雲禾坐在牢籠裡,雙眼巴巴望著牢外掉在地上的書。等著大國師回來。

  而這一等,卻是等了十來天。

  一直等到了新年。

  大國師府位處京師,是在最繁華處闢了一塊幽靜之地。可以想像,和平時期的京城,新年的年味,能從牢外飄到牢裡面。

  即便前幾年大陳國與北境苦寒者亂鬥。京城的年味也是絲毫不減。一整月裡,每到夜間,外面的紅燈籠能照亮雪夜。除夕當天更是有煙火歡騰,更有被馭妖師靈力所驅使的煙花,點亮京師整個夜空。

  紀雲禾即便在牢裡,也能透過門口看見外面的光影變化。

  而今年,什麼都沒有。

  紀雲禾在牢裡過得不知時日,但估算著也是除夕這幾天了。

  那牢門口什麼動靜也沒有。她枯坐了一個月,盼來的,卻是憤怒得幾乎失去理智的順德公主。

  順德公主赤著腳,提著鞭子而來,身上似乎還帶著傷,即便在急匆匆的情況下,她也走得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後的,是烏泱泱的一群馭妖師。

  紀雲禾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多人了。她看著瘸了腿的順德公主,開口打趣:「公主,你現在離我第一次見你,不過五年半的時間,怎生狼狽成了這般模樣?」

  順德公主一言未發,給了個眼神,旁邊有馭妖師打開了牢籠的房門。

  姬成羽這才急匆匆的從眾多馭妖師之中擠了進來。

  「公主!公主!師父還在北境與青羽鸞鳥纏鬥!」

  青羽鸞鳥?

  紀雲禾眼眸一亮,青羽鸞鳥竟然出世了!

  「……或許過不了多久,師父便回來了,不如我們等師父回來再……」

  「如今戰事!皆因此賤奴而起!我大陳國大好男兒,戰死沙場,白骨累累,皆被此賤奴而害!」順德公主怒紅著眼斥責姬成羽,「這口惡氣,不殺此奴,不足洩憤!」

  紀雲禾聞言,心裡大概猜了個一二。

  看樣子,是青羽鸞鳥出世,大陳國吃了個大敗仗,甚至累得順德公主也傷了腿。這也才讓大國師出了手,去了北方。而今在北境,被青羽鸞鳥纏上,所以這才一時半會兒,沒有脫得了身。

  馭妖師們踏入牢中,順德公主也入了牢中。

  見自己已勸不住,姬成羽給紀雲禾使了個眼色,轉身離去,看這樣子,似乎是想通過什麼辦法,聯繫上北境的大國師。

  紀雲禾任由姬成羽離去,她站起身來,雖是一身破舊衣裳,可態度也不卑不亢:「公主,而今戰事,為何而起,你如今,還沒有想明白嗎?」

  一鞭子狠狠抽在了紀雲禾臉上:「想明白什麼?本宮只要知道,你這條賤命,是怎麼死的,就夠了。」

  紀雲禾的手指沾了一點臉上的血,她抹掉血跡,再次看向順德公主。眼中,已泛起凜冽的殺意:「這就是沙場之上,白骨累累的原因。」

  「本宮何需聽你說教!」順德公主怒極,再是一鞭揮來的時候。

  紀雲禾一抬手,鞭子與紀雲禾手掌相接觸的一瞬間,黑氣騰飛,紀雲禾一把抓住了她的鞭子。

  「沒有誰,天生便該是你的賤奴。」

  順德公主哪聽她言語。厲喝一聲:「給本宮殺了她!」

  馭妖師聞聲而動,各種武器攜帶著馭妖師的靈力在狹小的空間之中向紀雲禾殺來。

  紀雲禾將所有蘊含殺氣的冷冽寒光都納入眸中。她手緊握成拳,一身黑氣陡然滌蕩而開。

  狹窄的空間之中,所飛來的武器盡數被她周身黑氣狠狠打了回去。速度之快,甚至讓有的馭妖是猝不及防,直接被自己的武器擊中。

  紀雲禾身後,九條妖異的尾巴再次飄蕩出來,在牢籠之中激蕩著,宛似一隻憤怒的巨獸,拍打這四周的囚牢。

  「你想殺我,正巧,我也是。」

  黑色尾巴向前一伸,將那地上的一柄斷劍,捲了過來,紀雲禾握住斷劍劍柄,將劍刃直指順德公主:「來。」

  順德公主怒紅一雙眼睛,所有的嬌媚與高高在上此時盡數被仇恨所吞噬,讓她的面目變得扭曲甚至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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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1 09:59 PM

第一卷 第五十六章 再相見

  與順德公主此役,紀雲禾贏得,並不輕鬆。

  接近六年的時間,被囚牢中,不見天日,她的手腳皆不再靈活如初。

  而順德公主身為大國師最看重的一個弟子,當是得了他三分真傳,有自傲的本事,加之旁邊馭妖師的伺機而動,讓紀雲禾應接不暇,數次受傷,滿身皆是鮮血,但好在在多年的折磨當中,這樣的傷以不足以令紀雲禾分神,她全神貫注,不防不守,全力進攻,任憑流再多血,受再多傷,她也要達成自己的目的。

  終於,順德公主帶來的馭妖師皆被打敗,順德公主也疲憊不堪,面色蒼白的紀雲禾終於找到機會,一舉殺向順德公主的命門!而哪想,順德公主竟然隨手拉過旁邊的馭妖師,讓他擋在自己身前,紀雲禾一劍刺入馭妖師肩頭,馭妖師震驚不已:「師姐……」

  順德公主卻恍若未聞,一鞭子甩來,將紀雲禾與那馭妖師綁做一堆。

  紀雲禾未來得及躲避,順德公主徑直奪過一把長劍,從那馭妖師的身後直接刺了過來!

  長劍穿過馭妖師的後背,刺入紀雲禾的心口。

  紀雲禾悶聲一哼,立即斬斷困住自己的長鞭,往後連連退了三步,方才避開了那致命一擊。

  得見紀雲禾還活著,順德公主一腳踢開自己身前馭妖師:「廢物!」馭妖師倒在地上,已斷了氣息。

  而此時,其餘馭妖師見狀,皆驚駭不言。

  紀雲禾捂住自己的傷口,以黑氣療傷,而已疲憊得抬不起劍的順德公主,則聲嘶力竭的命令其他馭妖師:「上!都給我上!殺了她!」

  在場所有人,盡數寡言,他們的靈力也幾乎被消耗殆盡,不少人還受了重傷,得見順德公主如此,紛紛露出駭然神色,此時,有人打開了牢籠的門,一個人踉蹌著,逃了出去。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除了地上躺著的這個斷氣的馭妖師,其他人,都已經踉蹌而走。

  方才還是擁擠的絕境牢籠,此時竟然顯得有些空曠。

  只留下了虛弱狼狽的紀雲禾與更加狼狽的順德公主。

  她們兩人,沒有一寸衣服上,是沒有沾染鮮血的。

  紀雲禾用黑氣止住了胸口上的傷口,血不再流,她又握緊了斷劍,踏一步上前。

  順德公主見她如此模樣,忍不住退一步向後。

  紀雲禾再上前一步,順德公主又踉蹌的退了兩步,直至她赤裸的後腳跟踩到地上被留下的一把劍。她猛地身體一軟,向後摔倒。

  紀雲禾疾上前兩步,跨坐在順德公主的肚子上,一隻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握斷劍的手,狠狠一用力,「鏗鏘」一聲,斷劍刺入順德公主耳邊的地裡。

  「你師父說,不會讓任何人殺你,可見,世事無常,你師父的話,也不一定是管用的。」

  染血的臉依舊擋不住紀雲禾臉色的蒼白,但她的笑卻宛如來自地獄的惡鬼,看得順德公主渾身膽戰發寒。

  「你還記得我們之前打的賭嗎?」

  紀雲禾的斷劍貼在順德公主耳邊來回晃動,卻因她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力不足,晃動間,已經割破了順德公主的耳朵。斷刃上,再添一點血跡。

  而那個要將天下九分豔麗踩在腳下的順德公主,此時面色慘白。唇角甚至有幾分顫抖。她被割破的耳朵流著血,一滴一滴落在紀雲禾住了五年的牢籠地面上。

  「這地上,每一寸土的模樣,我都知道,而今天,我覺得,這是這地面,最好看的一天。」紀雲禾笑道,「因為,上面會鋪滿你的鮮血。」

  順德公主牙齒發抖,撞擊出膽戰心驚之聲。

  「害怕嗎?害怕的滋味怎麼樣?」紀雲禾盯著她的眼睛,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殺氣浮現,「可金口玉言,你和我賭了的,平不了北邊的亂,我就要把你,削為人彘。」

  紀雲禾說著,手起刀落!卻在此時忽聽一聲厲喝,紀雲禾整個身體猛地被從順德公主身上撞開。

  而她手中的斷刃還是在順德公主臉上狠狠劃了一刀。

  斷刃橫切過她的臉,花開了她的臉頰,削斷了她的鼻樑,在另一邊臉上,還留下一道長長的印記。

  「啊!」順德公主一聲淒厲的尖叫,立即跪坐起來,將自己的臉捂住,她的雙手立即染滿鮮血:「我的臉!我的臉!啊!」她在牢中痛苦的哭喊。

  而被撞倒在一邊的紀雲禾,身體裡的力量幾乎已經耗乾了。

  她跪坐而起,甩了甩已經開始變得迷糊的眼睛,試圖將面前的人看清楚……

  黑甲軍士,是已經長大了的朱淩小將軍……

  「公主!」朱淩探看著近乎被毀容的順德公主,隨即怒而轉頭,惡狠狠的瞪向紀雲禾,「戲妖奴!早在五年前我就該在馭妖谷門口殺了你!」

  他說著將腰間大刀拔出,惡狠狠的向紀雲禾砍來。

  紀雲禾試圖指揮身上的黑氣去抵擋,但這幾年的時間,朱淩並未閑著,他一記重刀砍下,殺破紀雲禾身側黑氣,眼看著便要將她狠狠劈成兩半!

  便是此時,宛如天光乍破,又似水滴落入幽泉,清冽的風掃過紀雲禾耳畔,一絲銀髮掠過紀雲禾眼前。

  那已經灰敗的黑色眼瞳,在這一瞬間,被這一絲光華點亮了一般。她眼瞼慢慢睜開,似乎有靈魂中的神力在幫助她,讓她抬起頭來。

  一隻乾淨得宛如纖塵不染的白皙手掌,徑直接住了朱淩的玄鐵大刀。

  夯實的大刀彷彿落到了一團棉花裡。

  來人身型分毫未動,只聽晨鐘暮鼓之聲在牢籠之中響起,朱淩整個人被重重的擊飛,後背陷入牢籠牆壁之中,血也未來得及嘔出一口,便已經昏死了過去。

  一身骯髒紅衣的順德公主捂著臉,透過大張的指縫,目光震驚的看著來人:「鮫……鮫人……」

  「長意……」

  銀髮,藍眸,清冷,凜冽,他是這血污渾濁的牢籠之中,唯一一塵不染的存在。

  他總是如此,一直如此……

  而不同的是,對此時的紀雲禾來說……

  此時再相見的衝擊,更甚過當年的初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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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2 12:01 AM

第一卷 第五十七章 復仇

  冷冽的目光落到了紀雲禾身上。

  四目相接,好似接上了數年前,馭妖谷地牢中的初遇。只是他們的角色,被命運調皮的調換了。

  長意的眼神,還是清晰可鑒人影,地牢火光跳躍,紀雲禾便借著這光,在長意透亮如水的眼瞳之中看見了此時的自己——渾身是血,面無人色,頭髮是亂的,衣服是破的,連氣息,吸一口,都要分成好幾段才能喘出來,她是這般苟延殘喘的一個人。

  真是難看到了極點。

  紀雲禾勾動唇角,三分自嘲,三分調侃,還要更多的,是多年沉澱下來的思念夾雜著歎息:

  「好久不見啊,大尾巴魚。」

  那如鏡面般沉靜的眼底,因為這幾個字,陡生波瀾,卻又迅速平息。

  「紀雲禾。」長意開了口,聲色俱冷,當年所有的溫柔與溫暖,此時都化為利刃,劍指紀雲禾:

  「你可真狼狽。」

  朱淩的大刀沒有落在她身上,卻像是遲了這麼長的時間,落在了她心頭一般。

  紀雲禾看著長意,不避諱不閃躲。

  過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那麼多事,還遇見過倒黴的紀雲禾,他如今心境,怎還會一如當年,赤誠無暇……

  這都是理所應當的。

  這也都是紀雲禾的錯。

  紀雲禾心中百味陳雜,但她沒有說話,她唇邊的笑未變,還是帶著戲謔調侃和滿不在乎,她看著長意,默認了這句充滿惡意的重逢之語。

  「對啊,我可不就是,狼狽至極嗎……」

  「鮫人……擅闖國師府……國師府弟子……國師府弟子……」便在紀雲禾與長意三言兩語的對話間,順德公主捂住臉奮力的向牢門外爬去,她口中念念有詞,而此時,除了地上已經死掉的那人,哪還有國師府弟子在場。

  長意轉頭,瞥了更加狼狽的順德公主一眼。

  他冰藍眼瞳中的狠厲,是紀雲禾從沒見過的陌生。

  於是,先前只在他人口中聽到的關於「北境之王」的消息,此時都變成現實,在紀雲禾面前印證。

  長意再不是那個被囚禁在牢中的鮫人,他有了自己的勢力,權利,也有了自己的殺伐決斷與嗜血心性。

  未等紀雲禾多想,長意微微一俯身,冰涼的手掌毫不客氣的抓住紀雲禾的手腕,沒有一絲憐惜的將她拎了起來。

  紀雲禾此時的身體幾乎僵硬麻木,忽然被如此大動作的拉起來,她身上每個關節都在疼痛,大腦還有一瞬間的眩暈。

  她眼前發黑,但她卻咬著牙,未發一言,踉蹌了兩步,一頭撞在長意的胸膛上。

  長意都沒有等她站穩,幾乎是有些粗魯的拖著她,往門外走去。

  長意的力道太大,是如今的紀雲禾根本無法反抗的強大。

  她只得被迫跟著他踉蹌走出牢門。

  牢門上還有大國師的禁制,長意看也未看一眼,一腳將牢門踹開,禁制應聲而破,他拉著紀雲禾一步踏了出去。

  這座囚了她快五年多的監獄,她終於走了出去,卻在踏出去的這一刻,紀雲禾再也支撐不了自己的身體,雙膝一軟,毫無預警的跪在了地上。

  長意還拎著她的手腕,用力得讓紀雲禾手腕周圍的皮膚都泛出了青色。

  紀雲禾仰頭望向長意,蒼白的臉費了好半天勁兒,也沒有擠出一個微笑。她只得垂頭道:

  「我走不動……」

  長意沉默,牢中寂靜,片刻之後,長意一伸手,將紀雲禾單手抱起,紀雲禾無力的身體靠在他胸口上,恍惚間,紀雲禾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像回到了那個十方陣的潭水中,長意的尾巴還在,她也對未來充滿著無盡的期望。

  他們在潭水中,向外而去,好像迎接著他們的,會是無拘無束的廣袤天地,會是碧海,會是藍天……

  那是她此生,最有期待的時刻……

  「哢噠」一聲,火光轉動,將紀雲禾的恍惚燎燒乾淨。

  長意將牆壁上的火把取了下來。

  火把所在之處,便是堆滿刑具的角落,長意的目光在那些仍舊閃著寒光的刑具上轉過。

  他一言不發的轉過身,一手抱著紀雲禾,一手拿著火把,再次走向那玄鐵牢籠。

  尚還躺在牢中的順德公主滿臉倉皇,她看著長意,掙扎著,驚恐著,往後撲騰了兩下:「你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

  長意將牢門關上。牢門上藍色光華一轉,他如同大國師一般,在這牢籠上下了禁制。

  長意眸色冰冷的看著順德公主:「滔天巨浪裡,我救你一命,如今,我要把救下來的這條命,還回去。」

  他冷聲說著,不帶絲毫感情的將手中火把丟進了牢籠裡。

  牢籠中的枯草有塵埃霎時被點燃。

  一臉是血的順德公主倉皇驚呼:「來人!來人呀!」她一邊躲避,一邊試圖撲滅火焰,但那火焰仿似來自地獄,點燃了空氣中無名的氣和恨意,瞬間躥遍整個牢籠,將陰冷潮濕的牢籠燒得熾熱無比。

  「救命!救命!啊!師父!」順德公主在牢中哭喊。

  長意未再看一眼,抱著紀雲禾,轉身而去。

  離開了國師府的這座囚牢。

  當長意將紀雲禾帶出去時,紀雲禾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這才看見囚禁自己的,不過是國師府裡,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一座院子。

  而此時,院中火光沖天,幾乎照亮京城整個夜色,順德公主淒厲叫喊「師父」的聲音已經遠去,紀雲禾黑色眼瞳之中,映著火光,倏爾道:「不要隨便打賭。」

  長意腳步微微一頓,看向懷裡的紀雲禾,接觸到長意的目光,紀雲禾仰頭向長意。

  「老天爺會幫你記下。」

  順德公主如今算是……以另一種方式,踐行了她們之間的「豪賭」吧。

  長意並未聽懂紀雲禾在說什麼,但他也不在意,他帶著紀雲禾,如入無人之境,走在國師府的中心大道之上。

  出了火光沖天的院子,迎面而來的事一隊朝廷的軍士。

  國師府的弟子盡數被拉去上了戰場,唯一帶回來的一部分,還被順德公主弄得離心離德而去。此時,站在軍士面前的,唯有先前離開前去傳信的姬成羽。

  姬成羽認識長意,但見他帶著紀雲禾走了出來,震驚得瞪大了雙眼:「鮫……鮫人……」

  這陸地上的妖怪太多,但銀髮藍眸的鮫人,唯有這一個,天下聞名的一個。

  眾軍士舉著火把,在聽到姬成羽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已經有些軍心渙散。火光映襯著大國師府中的火光,將長意的一頭白髮都要照成紅色。長意沒有說話,只從袖中丟出了一個物件——

  是一個髒兮兮的,破舊布娃娃。

  布娃娃被丟在姬成羽腳下。

  姬成羽得見此物,更比剛才更加震驚,而震驚之後,卻也沒將布娃娃撿起來,他沉默許久,方抬頭問長意:「我兄長托你帶來的?他人呢?他……」

  話音未落,長意不再多做停留,手中光華一起,他帶著紀雲禾身影如光,霎時便消失在原處。

  藍色光華如流星一般劃過夜空。

  別說朝廷的軍士,便是姬成羽也望塵莫及。

  夜幕星空下,長意帶著紀雲禾穿破薄雲,向前而行。

  紀雲禾在長意懷中看著許久未見的夜空繁星,一時間,幾乎被迷得挪不開眼,但最是令人著迷的,還是自己面前的這張臉。

  不管過了多少年,不管經歷多少事,長意的臉,還是讓人驚豔不已,雖然他的神色目光已經改變……

  「長意,你要帶我去哪兒?」紀雲禾問,「是去北境嗎?」

  長意並不答她的話。

  紀雲禾默了片刻,又問道:

  「你是特意來救我的嗎?」

  紀雲禾本以為,長意還會沉默,便當她如透明人一般,但沒想到,長意卻開了口:「不是。」

  話語間,兩人落在了一個山頭之上,他放開紀雲禾,紀雲禾站不穩腳步,踉蹌後退兩步,靠在了後面的大石之上。

  他終於看了紀雲禾一眼,宛如他們分別那一晚,但長意的眼神,卻是全然不同了,他盯著紀雲禾,疏離又冷漠,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穿過紀雲禾的耳邊,拉住了紀雲禾的一縷頭髮,手指便似利刃,輕輕一動,紀雲禾的髮絲便紛紛落地。

  他剪斷了她一縷頭髮,告訴她:

  「我是來復仇的。」

  這次,我是來傷害你的。

  紀雲禾領悟到了長意的意思,而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此時,天已盡魚肚白,遠山之外,一縷陽光倏爾落在這山頭大石之上,陽光慢慢向下,落到了長意背上。

  逆光之中,紀雲禾有些看不清他的臉,當陽光越往下走,照到了紀雲禾的肩頭,紀雲禾陡覺肩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宛如被人用燒紅的針紮了一般,刺骨的疼痛。

  她立即用手扶住自己的肩頭,但扶上肩頭的手,也霎時有了這樣的疼痛,紀雲禾一轉頭,看見自己的手,登時震驚得幾乎忘了疼痛。

  而長意的目光此時落在了她的手掌之上。

  朝陽遍灑大地。

  紀雲禾大半個身子站在長意的身影之中,而照著太陽的那隻手,卻被陽光剃去了血肉,僅剩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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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2 12:05 AM

第一卷 第五十八章 不及你人心可怖

  紀雲禾怔愣的看著自己的手,甚至忘了這劇烈的疼痛。

  被陽光剃去血肉的白骨在空中轉動了一下,紀雲禾將手往長意的身影之外探去……

  於是,接觸到陽光的部分,血肉都消失殆盡。從指間到手掌,手腕……直至整個手臂。

  這詭異的場景讓紀雲禾有些失神,疼痛並未喚醒她的理智。近乎六年的時間,紀雲禾都沒有見過太陽,此時此刻,她帶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嚮往,以白骨探向朝陽,好似就要那陽光剃去她的血肉,以疼痛灼燒那牢獄之氣,讓她靈魂得以重生……

  她甚至微微往旁邊挪動了一步,想讓太陽照到身上更多的地方,但邁出這一步前,她另一隻手忽然被人猛地拽住,紀雲禾再次被拉回長意那寬大的身影之中。

  長意身體製造的陰影幾乎將紀雲禾埋葬,逆光之中,他那一雙藍色的眼睛尤為透亮,好似在眼眸中藏著來自深海的幽光。

  他一把拽住紀雲禾的下巴,強迫紀雲禾仰頭看著他。動作間,絲毫不復當年馭妖谷的克己守禮。

  「你在做什麼?」他問紀雲禾,語氣不善,微帶怒氣,「你想殺了自己?」

  紀雲禾望著長意,她感覺到他動怒了,但卻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動怒。紀雲禾沒有掙脫長意的禁錮,她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唇邊甚至還帶著幾分微笑。

  「為什麼生氣?」她聲音虛弱,但字字清晰,「你說,要來找我復仇,是對我當年刺向你的那一劍,還懷恨在心吧。既然如此,我自尋死路,你該高興才是。」她看著他,不徐不疾的問,「為什麼生氣?」

  長意沉默的看著紀雲禾,聽著她好似漫不經心的聲音,看著她眼角疏懶的弧度,感受著她的不在意,不上心。長意的手,劃過紀雲禾的下顎,轉而掐住了她的脖子。他貼近紀雲禾的耳畔,告訴她:

  「紀雲禾,以前你的命是馭妖谷的,今日之前,你的命是國師府的,而後,你的命,是我的。」長意聲色冷漠,「我要你死,你方可死。」

  紀雲禾聞言,笑了出來:「長意,你真是霸道了不少呢。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這樣,敢欺負他,能欺負他的人,應該沒幾個了吧。

  紀雲禾抬起手,撐住長意的胸膛,手掌用力,她將他推遠了一些,接著道:「但是我還得糾正你,我的命,是自己的。以前是,以後也是,即便是你,也不能說這樣的話。」

  「你可以這麼想。」長意道,「而我不會給你選擇的權利。」

  言罷,長意一揮手,寬大的黑色衣裳瞬間將紀雲禾裹入其中。將陽光在她周身隔絕。甚至抬手間還在紀雲禾的衣領上做了一個法印,讓紀雲禾脫不下這件衣裳,只給她留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紀雲禾覺得有些好笑:「我在牢裡待了快六年了,第一次曬到太陽,你為何就斷言我能被曬死了去?哪個人還能被太陽曬死?」

  長意淡淡的斜睨她一眼:「你能。」

  這兩個字,讓紀雲禾彷彿又看到了當年的長意,誠實,真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她忽然間有些想告訴長意當年的真相,她想和長意說,當年,其實我並沒有背叛你,遺棄你,也並不是想殺你。你可以恨我,可以討厭我為你做決定,但我從沒有想要真正的傷害你……

  紀雲禾試圖從衣裳裡伸出手來,去觸碰長意,但這被法印封住的衣裳像是繩索一樣,將她緊緊綁在其中,讓她手臂動彈不得。

  紀雲禾無奈:「長意,曬太陽不會殺了我,雖然會痛,但……」

  話音未落,宛如要給紀雲禾一個教訓一般,紀雲禾瞳孔猛地一縮,霎時間,身體裡所有的力量被奪去,心臟宛如被一隻手緊緊擒住,讓她痛苦不已,幾乎直不起身子,她眼前一花,一口血猛地從口中噴湧而出。

  紀雲禾看著地上的血跡,感受著慌亂的心跳,方才承認,她確實可能會被太陽曬死……

  甚至,或許下一刻……她便會死……

  紀雲禾靠著巨石,在長意的身影籠罩之中喘了許久的氣,她仰頭望長意,還是逆光之中,她眼神模糊,並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但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長意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絲毫沒有挪開。

  「長意……」她道,「或許,我們都錯了……我這條命吶,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自己。我這條命,是屬於老天爺的……」

  又行到這生死邊緣,紀雲禾對死亡,已然沒有了恐懼。她並不害怕,她只覺得荒唐,不為死,只為生。

  她這一生,從頭到尾,好像都是老天爺興起而做的一個皮影,皮影背後被一隻無形的手捏著,操持著,讓她跳,讓她笑,讓她生,讓她活……也讓她走向荒蕪的死亡。

  每當她覺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時,老天爺給她重重的一記耳光,讓她清醒清醒,讓她看看,她想要的那些自由,希望,是那麼的近,可就讓她碰不到。

  在這茫茫人世,她是如此渺小,如浮萍一般,在時局之中,在命運之下,飄搖動盪。難以自已……

  那已經到嘴邊的「真相」,便又咽下。

  紀雲禾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經過這六年的折磨之後,已經動了根本,先前與順德公主那一戰,可能已經是她所有力量的迴光返照。

  她的生命,再往前走,就是盡頭。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告訴了長意真相,又能如何呢?

  這個單純的鮫人,因為她的「背叛」,而心性大變,在他終於可以懲罰她這個「罪人」的時候,罪人告訴他,不是的,當年我是有緣由的,我都是為了你好。說罷,便撒手人寰,這又要長意,如何自處?

  她的餘生,應該很短了,那就短暫的,做點懷揣善意的事情吧……

  紀雲禾佝僂著腰,看著地上烏青的血跡,沙啞開口:「長意,我現在的模樣,應該很醜陋可怕吧……」

  長意沉默片刻,聲音中,也是低沉的喑啞:「不及你人心可怖。」

  紀雲禾垂著頭,在黑衣裳的遮擋下,微微勾起了唇角。

  如果處罰她,能讓長意獲得內心的平衡與愉悅。

  那麼……

  便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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