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九鷺非香 -【馭鮫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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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3 03:12 PM

第二卷 第八十九章 雪山岩漿

  一路自風雪中走過,行入人跡罕至的大雪山裡,阿紀沒有停,長意便也不叫她停下來。好像她就這樣一路走到南方,他也不會多說一句。

  從荒蕪一物的山頭一路走到低窪處,四周開始有了被冰雪覆蓋的枯木,阿紀走得腳都有些累了,身後的人還是不擲一言。

  「你沒事要忙嗎?」阿紀偷偷瞥了長意一眼,「我不是趕你走,我是怕耽誤你時間。這也閒逛了好一會兒了,不如我們回去吧?」

  左右今日是跑不了了……她在心裡嘀咕。

  「再走一會兒。」

  一句冷漠的回答讓阿紀下面的話又噎了回去。只得依言繼續往前走著。她心中尷尬,手上無聊,路過一棵樹的時候便隨手晃了一下,樹枝上的積雪抖落下來,她晃完就走,那些雪半點沒落到她身上,反而盡數落在身後的長意頭上肩上。

  他沒有躲,所以阿紀回頭的時候,看見的便是身上落滿了雪的冷臉人。

  阿紀與長意四目相接,對視片刻,阿紀沒忍住,笑了出來:「尊主,我這真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本事那麼高,卻連積雪都沒躲過。」

  長意冷著臉拍了拍肩上的雪,一轉眼眸,看見的便是阿紀滿帶笑意的臉,暗藏三分狡黠。

  他一怔,隨即目光柔軟了下來,記憶中的人,很少在他面前這樣笑,但想來,她開心起來的樣子,應該也與這相差無幾。

  但見長意的目光又變得深邃且追憶,阿紀的笑便有些尷尬起來。不知道這個鮫人又透過她在看些什麼,她揉了揉臉,繼續轉身往前:「尊主,你還想走多久啊?我真不想走了,我想回客棧。」

  「再走一會兒。」

  還是這句話。

  阿紀歎了一聲氣,扭頭繼續向前,又走了一會兒:「一會兒走過了,回去吧!大爺?」

  「繼續。」

  阿紀忍無可忍,一扭頭,盯著長意,一看長意的冷臉,「打不過他」四個大字就出現在阿紀腦海裡,但她想著連日來被監視狀況,還有今日這莫名的逼迫,心中覺得憋屈又憤怒,當即一盤腿往地上一坐,仰著脖子看著長意:「我不走了。」她破罐子破摔的抱起了手,「不走了。」

  長意看著雪地裡的阿紀:「行,那便坐會兒。」

  言罷,他一撩衣擺,竟然也盤腿坐了下來。雙眼輕輕一閉,竟是要就地打坐起來。

  阿紀驚得一愣,不敢置信的盯著長意。

  這鮫人……

  這鮫人竟是這麼倔的鮫人?可謂是有些厚顏無恥了……

  阿紀看看四周忽見雪林深處,有一股白氣嫋嫋冒著,方才一路走來她便看到了,只是沒有放在心上,現在走近了來,嗅到幾分遠遠傳來的味道,她道:「行,你坐,我坐這兒冷,那邊有溫泉,我去泡一泡。」阿紀站起身來。

  長意睜眼看她。阿紀搶在長意說話之前,開口道:「這溫泉,尊主可是要來一起與我泡泡,放鬆放鬆?」

  她大膽邀約,長意一愣,轉過頭,垂下眼眸:「你自己去。」

  阿紀聞言,一勾唇角,懂了。

  原來……也不過如此嘛。

  阿紀一邊往那方溫泉走去,一邊將外面的袍子一脫,就地一扔,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長意微微側目,目光瞥了一眼她放在地上的袍子,那地方便好似成了一條界線,讓他不得踏過。

  阿紀往雪林裡面走,但見身後果然沒有長意的腳步聲,心中覺得有趣,早知道這個鮫人對男女大防一事如此介懷,她早該用這招來收拾他的。

  不過今日她是沒打算再跑了,她能想到,一旦鮫人知道她沒有脫光衣服下溫泉,反而要御風而走,那她是無論如何也走不了的。這個鮫人耳聰目明,她今日又是真的走累了,懶得再與他折騰,便一心想躲他一陣,好好的在泉水裡放鬆放鬆。

  沒走幾步,前面傳來了水聲,溫泉的味道也越發濃郁,阿紀破開水霧走了過去,但見一片雪地裡,有兩三個低窪的地方,蓄積了溫泉水,三個池子都泛著熱氣,讓人看著就覺得暖和,阿紀挨著摸了下溫度,挑了最喜歡的一個,將身上其他衣服褪去了,摸著石頭坐了下去。

  一聲舒暢的喟歎自口中發出,阿紀頭仰靠在旁邊的石頭上,整個身體都放鬆的飄在水裡。

  「尊主!」她揚聲喚了一聲。這雪林寂靜,她篤信鮫人能聽到這邊的動靜,「我泡水裡了,可舒服了,這兒還有幾個池子,你當真不來?」

  她通過剛才的觀察,知道鮫人絕對不會來的,所以她便故意說這話給他聽,好叫那鮫人也鬧鬧心:「不泡也行,您那兒坐著冷吧,要不您自個兒在林子裡走走?你不是喜歡走嗎?」

  阿紀埋汰他埋汰得十分的暢快,心情一時大好。腳下在水底晃動著。

  忽然間,但聽「咕咚」兩聲,卻是從下方冒了幾個氣泡上來,阿紀一開始以為是自己雙腿晃出來的氣泡,但接下來,氣泡越來越多,阿紀停下了動作。

  「咕咚咕咚」。氣泡不停的翻湧,水溫也緊跟著變高了起來,霎時燙得像要把她涮熟了一樣,阿紀一聲驚呼,立即從水裡跳了起來,在雪地裡蹦躂了兩下,渾身皮膚已經被燙得跟腫了一樣,紅腫不堪。她立即撈了岸邊的衣服,一邊將裡衣穿上,一邊沖外面怒叱道:「你這鮫人!忒不講理!心裡不開心也不能直接將我煮了啊!」

  「怎麼了?」外面傳來鮫人的詢問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阿紀聽清楚了。

  阿紀將裡衣繫好,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忽然間「轟」的一聲,她方才還在裡面泡的溫泉突然沖天而起,冒了老高,炙熱的水沖上天,又變成雨點窸窸窣窣的落下,將阿紀剛穿好的衣服霎時淋了個通透。

  白色的裡衣貼在她身上,寒風一吹,又將她吹得瑟瑟發抖。

  正適時,雪林外傳來腳步聲,阿紀知曉來人是誰,一時也顧不得冷,連忙將另外一件衣服往身上裹:「別別別!」

  她眼角餘光看見黑袍人走了過來,她手抖著還沒將另一件衣服穿好,她脫在外面的大袍子便從天而降,將她蓋了住,她慌亂的穿好中衣,又套好自己的大袍子,將自己裹得嚴實了,她才看了長意一眼。

  長意的目光根本沒有落在她身上:「我看你也沒你說的那麼大方。」

  一句話將阿紀方才的那些泡在池子裡的悠然揶揄都懟了回去。

  阿紀忍著怒火,掐了個訣,令周身發熱,將自己濕透的裡衣烘乾,隨後轉頭瞪他:「你這鮫人心眼太小!自己泡不了就把池子燒了!」

  長意瞥了阿紀一眼:「不是我。」言罷,他看向阿紀方才所泡的溫泉池子,阿紀也轉頭看去,登時一愣。

  方才的泉水盡數噴出之後,池子裡僅剩的一點也被高溫灼燒趕緊,煙霧變成了黑色,下方的氣味漸漸變得刺鼻,讓人難以忍受,不一會兒,漆黑的池子下,微微裂出了一條縫隙,裡面鮮紅灼目的熔岩翻滾,一閃而過。

  阿紀眨巴了一下眼:「我竟在這池子裡泡過澡……」

  「這裡有蹊蹺。」長意話音剛落,大地倏爾一動,阿紀與長意的身形都跟著一晃,忽然間,只見不遠處巍峨雪山之巔,皚皚積雪悄無聲息的坍塌而下,越往下滾,漸起聲響,卻是……雪崩了……

  但這山間雪崩,大雪只會覆蓋雪林,並不危害山下馭妖台,長意提著阿紀的袍子,縱身一躍,立時離地而起。

  而等兩人躍到空中,方覺形勢不妙……

  「這是什麼……」阿紀問。

  下方在阿紀剛泡過溫泉的地方,時不時有紅光湧動,但兩人在下方時卻不知,在雪林阻隔外,數十丈的地方,雪地裡彷彿被人砍了一道鮮紅的疤,蜿蜒流出,岩漿在地下翻滾,阿紀所待的池子,不過是這綿延疤痕的一個延生。

  「此前北境有這個?」阿紀震驚,「你知不知道?」

  長意眉頭微微蹙緊:「我不知。」他目光轉動,落在阿紀身上,「此前,北境也沒有熔漿。」

  「那……難道是我泡了個澡……卻把大地,泡得裂開了去?」阿紀不敢置信,「我這麼厲害?」

  長意盯著她:「我也不知,你這般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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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3 03:22 PM

第二卷 第九十章 孤膽與眾誠

  雪山之上的雪崩覆蓋而下,一時間白雪騰飛,似厚雲一般,將那片雪林蓋住,但緊接著,白雪就被下方的岩漿融化了。

  鮮紅的熔岩翻湧更甚,阿紀轉頭遙遙望去,這山坳之處往前綿延,還有數里的長度,皆有黑煙冒出,山間震顫,雪崩不斷,如此動靜,卻是越來越嚴重了去,再這樣下去,山崩地裂,山下的北境城與馭妖台怕是難逃一劫。

  而此時有那麼多逃亡而來的人住在北境城中……

  阿紀神色嚴肅下來:「北境為何突然如此?可是朝廷做的手腳?」

  「山河之力,怕是大國師也難以操控。這也並非普通熔岩。」

  「熔岩還有普通不普通的說法?」

  「海外仙島,有名雷火,島上唯有一座通天之山,山口常年湧出炙熱岩漿,岩漿豔紅,勝似鮮血,傳聞雷火熔岩乃因地獄業火而成,可灼世間萬物。」

  阿紀聽得愣神:「這是哪兒的傳說,你在什麼地方聽的?」

  「海裡。」他答了兩個字,沒再說其他,拎著阿紀往前御風而去。他速度很快,比阿紀自己御風要快很多,寒冷的風刮在臉上,阿紀垂頭看了看鮫人的腿,隨後又抬頭,看著鮫人美得過分的側臉,終於忍不住問。

  「聽說你以前有一條十分漂亮的大尾巴,所以順德公主才想抓你。」

  長意聽到這話,卻做沒有聽到一般,連一個眼神都沒有轉過來。

  「順德公主可真是一個混帳東西。」阿紀道,「她毀了多少人。」

  長意默了片刻,達道:「所以她最後,一定會付出代價。」

  長意帶著阿紀沿著熔岩裂縫飛了沒一會兒,終是在空中一處停住了身形,在他們的下方,原來或許本是一個山間小潭的地方,此時正咕嚕咕嚕的往外冒著鮮紅的岩漿,真的宛似血液,看起來駭人至極。

  而更可怕的事,在這岩漿潭外,越過一座山頭,下方便是北境城的城門。也就是說,如果岩漿在此處爆發,很可能就毀掉下面的北境城。

  這些岩漿,有的滲入土地中,一直蜿蜒流到他們來時的地方,有的則在地表流淌而過,在雪山裡劃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跡。巍峨的大山此時也被這熔岩之力震顫著,四周的白雪已盡數被灼燒乾淨,露出了一片焦黑的山體。

  「怎會如此嚴重?」阿紀大驚,「北境此前卻也沒人發現?」

  「定是不久前才出現的。此處或許與海外雷火島同屬一脈,之前沒有露出來罷了。」長意道,「你回北境,找到空明,告訴他,讓馭妖師與妖怪們,帶著百姓暫離北境城。」

  「往哪裡去?」阿紀心急,「再往北,人跡罕至,寒冷難耐,馭妖師與妖怪尚且能忍,普通人如何自保?還有這麼多人,離開北境城,糧食支撐不超過半月,到時候,朝廷不找你麻煩,北境也散了。往南就更別想了。朝廷雖然勢弱,但要殺你一群倉皇的逃難者,也還是輕而易舉的事。」

  阿紀說著這話,卻已是全然忘了自己要逃的這個事情。

  長意瞥了她一眼,道,「我沒讓他們徹底離開北境。只是暫時的。」

  「暫時?」阿紀望他,「你留在這裡要作甚?……」

  她看著長意堅決的目光,猜道:「難不成,你想將這即將爆發的熔岩壓制住?等這熔岩自行褪去了,你再讓人們回到北境?」

  長意並沒有否認。

  阿紀瞪大眼看長意,搖搖頭,「你這鮫人,瘋了不成?」她道,「你方才也說了,山河之力,便是那朝廷的大國師也沒有辦法,你憑什麼阻止?」

  「我會在此處設立一道屏障,待下方熔岩噴濺殆盡,便撤去。」

  「說得容易!以你一人之力要在這天災當中護一座城,你……」話音未落,下方熔岩「轟」的一聲巨響,噴濺出來一柱熾熱的岩漿,岩漿直飛沖天,而後凝成滾燙的熔岩往四周散去。

  長意手中結印四周冰雪倏爾聚攏而起,化成一道屏障,將噴濺到他們這方來的岩漿盡數擋住。

  長意擅長操縱水,這千山之間,皆是皚皚白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正好方便了他。

  白雪不停的在他面前凝聚,屏障越來越大,以至於比起這千山之雪,他這個施術人變得如此渺小。

  「快走。」

  見他如此堅決,阿紀一咬牙,再不敢耽擱,轉頭便向馭妖台而去。

  她飛過北境城城池之上,街上已有不少百姓看到了山間動靜,熔岩爆發使大地震顫,群山皆是雪崩不斷,而崩下來的白雪並未落下,便被操控著彙聚成了一道巨大的牆,擋在熔岩與北境城之間。

  白雪之間,只有一個墨衣人,佇立風雪之中。阿紀回頭看了他一眼,一咬牙,腳下速度更快,趕往馭妖台。

  馭妖台的守衛們本欲擒她,卻被她一招擋開:「你們尊主派我前來!空明在何處!」守衛們面面相覷,此時遠方倏爾傳來一聲轟隆巨響,卻是遠山之間,那熔岩猛烈撞擊在那雪牆之上,終於在雪牆上撞出一大塊黑色,宛如墨汁點入水中,但卻並未撞破雪牆。

  阿紀更是心急:「空明在何處!」

  「何事喧鬧!」空明自側殿踏出。阿紀立即上前,行至空明面前,「北境之外山上熔岩爆發,鮫人正獨力抵擋,不讓熔岩毀掉北境城,以防萬一,你馬上著人安排,帶百姓們出城。」她吩咐完了鮫人安排的話。

  空明正是詫然:「熔岩爆發?他獨力抵擋!?」

  阿紀沒空與他多做解釋,便又道:「他要獨力抵擋但自然不能如此,你遣百名會水系術法的人,與我前來,助鮫人一臂之力。」

  她話音剛落,空明還未來得及吩咐,旁邊立即便有軍士抱拳道:「屬下會水系術法!願助尊主一臂之力!」

  「屬下也會!」

  「屬下請命!」

  阿紀看了一眼四周,請命之人,有妖怪也有馭妖師,不知為何,在北境看到這樣一幕,阿紀倏爾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激動。馭妖師與妖怪,數代仇恨,在她的記憶當中,她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但在她靈魂深處,卻好似對現在的場景,已經渴求了千百遍一樣。

  這樣真好,這樣真好,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沒有身份,沒有種族,大家只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阿紀點頭:「人手夠了,在此處集合,我們一起去助鮫人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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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3 03:28 PM

第二卷 第九十一章 最是情深留不住

  北境的效率驚人的高,或許正因為大家都是從苦難之中走出來的,於是當苦難再臨的時候,他們會最快的拾起自己求生的本能,空明已經開始安排百姓往城外撤走了,一部分人向北方而去,一部分人向南方而去,分散開走,無論哪一邊有意外,北境的人都不至於全軍覆沒。

  而一百名會水系術法的人也很快在阿紀面前集結。

  「諸位,熾熱岩漿在山坳之中,尊主以術法凝結雪牆於北境與山坳之間,令噴濺岩漿無法毀壞北境城,岩漿熾熱,大家功法不比尊主,是以千萬小心,切莫冒進,我們此去,並非代替尊主抵禦熔岩,而是幫助他更好的保護北境。」

  「是!」

  阿紀御風而起,百人跟在她身後,向雪牆而去。

  而在雪牆之前,墨衣人頭髮與衣袂被風聲撕扯,他耳邊除了風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要維繫如此大的雪牆,抵禦源源不絕噴濺而出的岩漿,長意一刻都不能放鬆,他將自己的妖力盡數灌注與面前的雪牆之中,灼熱的氣息與撞擊的壓力,無不令他感到劇烈的疼痛。

  他閉著眼,在極致的吵鬧之中,他仿似又走入了極致的寂靜當中,彷彿是那湖水裡,那冰封的人身側。

  長意知道,天地之力,何其強大,他此舉,九死一生,但其實,在他內心深處某個最陰暗的縫隙裡,其實,他是期待這這一刻的——期待著,死亡到來的那一刻。

  「轟隆」一聲,下方熔岩猛烈爆發,沖上空中,向長意所在的雪牆撲來,冰雪與岩漿交混之間,無數水氣蒸騰而起,水氣的溫度也足以傷人。

  長意半分未退,只將更多妖力灌注其中,四面八方冰雪更加快速的凝聚,哪曾想,先前被岩漿濺上的雪牆還未來得及恢復,又是一股灼熱氣息撲來,兩塊細碎的熔岩穿過雪牆,溫度驟降令熔岩外表化為堅硬且鋒利的石頭,一塊擦破長意的臉頰,另一塊正中長意心口。

  長意只覺氣息一亂,四周雪牆險些坍塌,他壓住心口翻湧的灼熱血氣,正勉力支撐之際,忽然間,長風一起,一股清涼的感覺從身後傳來。

  長意冰藍色的眼瞳微微往後一轉,而後……慢慢睜大。

  百來十個穿著北境軍士服飾的人從身後趕來,他們手中凝聚了法力,法力的光華如同線一般,連向面前的雪牆,一條一條,他們以他們個人之力,幫長意支撐著這面巨大的牆。

  他們站在長意身後,浮在空中,竭自己之力,幫長意抗住了下方岩漿最劇烈的一次噴濺。

  長意藍色的眼瞳微微一動,但見黑髮少女從軍士身後御風而來,她剛指揮完最後一個軍士,飛到雪牆上端,支撐雪牆最上面的位置。

  少女面容與紀雲禾有三分相似,而那神情,更是與紀雲禾如出一轍。

  「這忽冷忽熱,真是讓人難受至極,味道還如此難聞……」她憂心的看向長意,「其他軍士都去幫助百姓們撤離了,我只能叫來這麼多會水系術法的人。」

  她叫的……

  阿紀正說著,忽然間,面前腳下雪山一陣劇顫,岩漿再次沖天而起!雪牆被砸得不停晃動,數百人齊齊受下了洶湧一擊,有人心脈受損再難御風,身子脫力向下方墜去。

  阿紀看見,當即身形一動,從空中追下,還未來得及將那人抱起,那人卻被另外一個人接住。阿紀抬頭一看,來人竟然是盧瑾炎。

  「老子也來!」在盧瑾炎身後,蛇妖飛身上前,在空中飄蕩的尾巴狠狠抽了一下盧瑾炎的後腦勺,「喲,尾巴滑了一下,對不住了。」

  「你他娘的故意的!給老子等著!」

  阿紀驚訝的看著兩人,而在兩人身後,跟隨而來的,還有數以千計的人。

  有馭妖師,有妖怪,有北境的軍士,有還未入北境軍隊的人,他們盡數趕來。會水系術法的已經頂了上去,而不會水系術法的人則將自己的力量傳給擁有水系術法的人。

  「這座城是老子們的!」盧瑾炎大喊著,「不要隨便把火球丟到老子們家裡來!」

  眾人一聲高喝,呼應之聲似可動山河。

  阿紀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眾人最中間,那個黑色的背影上。她飛身上前,停在長意身邊。她欲伸出手去,將自己的力量傳給長意,但掌心挨上他後背的一瞬間,阿紀卻倏爾遲疑了一瞬。

  林昊青嚴肅的神情在腦海中浮現。

  她其實一直在猜想,如果鮫人知道了她就是他要找的人,會如何?她又要如何去面對鮫人?她……根本沒有前人的記憶呀。要是以前的她和現在的她完全不一樣,那她又該如何與這鮫人相處?

  而便是在這愣神的剎那,大地猛烈顫動,頻率極快,四周熱氣翻湧,眾人察覺不妙,凝神聚氣間,一聲極為低沉的轟鳴從山下傳出。那岩漿卻竟然不是再噴濺而出,而是徑直將山體燒穿,本被困在山坳裡的岩漿,霎時順著山體緩慢流下。

  在岩漿即將流經的路途,便正好是北境的城門!那裡還有大批準備撤出城門的百姓!

  岩漿血紅,似沸騰的血液,空中的人們登時大驚。

  長意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一個,他立即收了術法,阿紀立即對他的意思心領神會,她立即沖空中大喊:「撤術法!讓雪牆掉下去!攔住岩漿!」她聲音中帶有妖力,傳入每個人耳朵。眾人依言撤手。

  巨大的雪牆宛如一塊幕布,從天而落,截斷岩漿的去路,

  升騰而起的灼熱水氣讓空中的每個人都猶如身處蒸籠,甚至不得不以術法護身。

  但就在眾人還在空中等待水氣散去,想看下方岩漿有沒有被截斷的時候,長意身形一轉,便已經追了下去:「去下方攔。」

  他留下四字。

  他一動,反應快的人立即追隨而去,不一會兒,空中的人便也跟隨而下。

  穿過層層灼熱的白氣,鮮紅的岩漿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它們緩慢流動著,前方的岩漿遇冷,有的凝聚成型,有的漫過前方的岩石,繼續向前。

  長意攔在山下。咬破自己的拇指,以血為祭,結印而起,無數的冰錐從地中拔地而起,交錯之間,阻攔熔岩繼續前進。長意最後施了一塊厚重的冰牆,立在自己身前,他手中法力維繫這冰牆,令其越升越高,似要將熔岩再次完全攔住。

  明白他的意思,身後的人盡數將法力灌注冰牆之中。

  但岩漿太多了。岩漿在冰牆上慢慢堆積,最下層的岩漿凝聚成了石頭,上面的岩漿不停灼燒,切莫說阻止岩漿,便說這冰牆加這些石頭的重量,也會讓下面支撐的人感到越來越疲憊。

  攔不住的……

  阿紀在空中左右一望,忽然看見馭妖台北方,有一個堅冰圍繞的湖心島。

  她當即靈機一動,堵不如疏。借山河以對山河之力,不是正好!?只要將岩漿引入那湖水之中,偌大一片湖,還不夠盛這岩漿。

  她立即飛身而下,落到長意身側:「快!將你的冰牆往馭妖台北方延伸過去。那裡有湖!湖裡正好可以容納岩漿!正好可以繞過北境城!」

  長意聞言,倏爾一愣,轉頭望向阿紀。

  阿紀卻不明所以:「快啊!」

  長意未動,仍舊死撐著頭頂的重壓。這情境,一如他的心境。

  阿紀在他耳邊怒叱,而另一邊,他彷彿已經來到了那幽深的湖底,湖水之中,紀雲禾安好的躺在湖底。這外界的紛爭,一切的一切,都於她毫無干係……

  長意只覺心頭一陣大慟,他睜開眼,冰藍色的眼瞳再不清晰,他眼眶赤紅,牙關緊咬。只聽他一聲低喝,手中法力甩出。冰牆延伸出去,繞著山體,成了一個渠道一般的弧度,引著岩漿往那冰湖而去。

  「放了我吧,長意。」

  耳邊,似乎還有那人在耳邊的歎息,「放了我吧。」

  對,紀雲禾,他馬上就要放了她了。

  生也留不住,死……

  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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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3 03:3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27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九十二章 正是故人歸

  巨大的冰牆沿著蜿蜒山體,向前而去。

  黑色的人影在山河之間如此渺小,但便是如此渺小的他,卻能與山河相抗。

  冰牆向前延伸,有的地方因地形而不得不稀薄些許。後面有人看懂了長意的意圖,便立即跟上,將稀薄之處撐了起來。長意一路向前,身後的冰牆猶如他徒手造的長城,而每個冰層稀薄的地方則像是一個烽火臺,被留下的人守護著。

  岩漿順著冰牆流淌而走,所行之處,觸碰冰牆,鋪就了一層黑色的岩石,腥紅液體在上面翻滾。低沉的轟鳴聲不絕於耳。

  阿紀一直御風趕在長意前方,她在幫長意探明地形,引導長意以最捷徑的路途,到達冰湖。

  將岩漿繞過北境引入冰湖,說著簡單,但在沿路鋪就如此多的冰牆,需要多少妖力阿紀難以估量,她現在只擔心長意堅持不到那個時候……

  她回頭看了長意一眼,卻在他臉上找不到任何異常。她咬牙,繼續向前。

  眼看著冰湖將近,背後的冰牆也跟著延伸而來,阿紀率先一躍而起,身後五條尾巴霎時張開,她握掌為拳,一拳擊破湖面堅冰,冰牆也順勢接入湖水,滾燙的岩漿登時流入湖中,冰水立即被燒得沸騰起來。

  在岩漿的衝擊下,無人看見的湖底已變得一片混亂,紀雲禾被冰封的屍身靜躺之處也終於起了波瀾,湖底沉積千年的淤泥被突如其來的岩漿擊起,力道之大,激蕩湖水,將封裹著紀雲禾屍身的冰塊登時震盪而起。

  而胡亂躥入湖底的岩漿並未就此停止,有的岩漿變成了石頭,有的還是鮮紅的液體,那冰封之「棺」被激蕩的湖水裹挾著,一會兒撞在堅石之上,一會兒落在湖底,倏爾又被推拉而起,終於,一道鮮紅的熔岩終於將她吞沒,徹底吞沒……

  湖面之上,隨著源源不斷的岩漿淌入,圍繞著湖心島的冰湖下方冒出暗紅的光,湖水沸騰,變得一片渾濁,湖上一個快小半年沒有化過的堅冰不一會兒盡數融化。

  阿紀身影一躍,跳到岸邊。

  回頭一望,但見過來的路上,冰牆猶在,每隔不遠的距離便有人守護這冰牆,以保證冰牆不塌。

  而在離阿紀十來丈的距離,鮫人也靜默的站在岸邊。此時,整個北境都被岩漿灼燒得猶似在煉獄火中,而只有長意,只有他,呼出重重寒氣,衣襟裡,脖子上幾乎被寒冰鎖住,霜雪結在他的臉上,令他看起來有幾分可怕。

  這個鮫人……術法施用過度……

  忽然,他好似心口一疼,鮫人佝下身來。

  這個高傲得好似從來不會低頭的人似乎再也忍不住這疼痛了一樣,他捂著心口,單膝跪地,方才還被寒冰舒服的身體,一瞬間又變得通紅,好像被這熔岩灼燒了一樣。

  阿紀不知道他怎麼了,正要過去看他,忽然聽到空中有人驚呼。

  阿紀仰頭一望,卻是長意的身體出了狀況之後,山體之上他施術而成的冰牆也受到了影響,冰層本就稀薄的地方需得注入更多的法力去守護。而更可怕的是,在長意頭頂上方,快進冰牆入湖的末端,冰牆陡然斷裂!

  熾紅的岩漿順著冰牆傾倒而下,徑直撲向長意!

  長意渾身極冷極熱交替襲來,一半是施術過度帶來的負擔,一半是湖底……紀雲禾的屍身正經受灼燒之苦給他帶來的感同身受。

  紀雲禾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她將在這一次的浩劫當中,徹底被天地之力帶走,被這岩漿融化,她會消失,或許會成為一滴水,一陣風,或許……什麼也不會留下……

  他心頭巨痛,卻不是因為這冷熱。

  此時,他餘光看見,灼熱赤紅的岩漿從他頭頂傾倒而下。

  他轉頭,迎面向著赤紅的光,火光落在他臉上,驅逐了他周身冰冷,好似那遠在天邊的太陽,忽然來到了咫尺之間,將要把他吞沒。

  來吧。

  他沒什麼好怕的。

  他用所有的力量護了這北境城,他終究沒有變成大國師那樣,要將天下給一人送葬的人。

  如此……

  若真有黃泉,還能相見,他在飲那忘川之前,也不懼見紀雲禾最後一面……

  恍惚間,在極熱之中,一道人影忽然攔在了他與那吞天「赤日」之間。

  黑氣如絲如練,四處飛散,攔住極致的灼熱,她的身影瘦弱而強大,身後九條沒有實體的狐尾飄舞晃動,她的影子在耀目光芒的拉扯下,如此斑駁,但又如此清晰。

  岩漿傾倒而來,將兩人裹在其中,身側皆是紅如血液的光,只有她竭力撐出的黑色結界,阻擋了殺人的灼熱。

  「讓你跑……嗓子都喊破了……」她奮力撐起在岩漿中護住兩人的結界,她咬牙切齒的轉頭頭來,黑色眼瞳被點了紅光,「你怎麼就一個字都沒聽見!」

  看著她的側顏,長意怔愣得直起了背脊。

  那冰藍色的眼瞳呆呆的盯住了面前的人,滿目不敢置信。

  阿紀奮力的撐著結界,但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雷火岩漿,這灼熱已經超乎了她的想像,不片刻,岩漿便在她的結界上燒了一個洞,灼熱的氣息好似一柄槍,徑直刺在她的心口上。

  阿紀只覺心頭一痛,她一聲悶哼,後退兩步,撐住結界的手開始有些顫抖起來,她再用妖力,心口疼痛更甚,火燒火燎,幾乎要從她的心臟,順著她的血管,燒遍她全身。

  但她不能撐不住,鮫人已經竭盡全力救下了一城的人,她總該竭盡全力,將這樣一個人救下吧……

  阿紀咬牙,渾身妖力大開,她不顧心頭的疼痛,將所有的妖力灌注在結界之中,而她另一隻手掐了一個訣,卻是馭妖師的術法。她沒有去管身後的長意看見她這道術法的感想是什麼,也根本無暇顧及這般多。

  她一轉身,拉住身後長意的手。觸碰到他,阿紀才發現,這個鮫人身體,竟是她也能感受到的忽冷忽熱。

  剛才那一路,必定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她看著單膝跪在地上的鮫人:「我不確定能不能衝出去,我只能盡力一搏。」她對長意道,「你願意把命交給我嗎?」

  而她得到的回答,是長意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忽然間,阿紀腦海中莫名出現了一道畫面,是她拉著這個鮫人,仰頭倒下,墜入一個黑色的水潭裡,彷彿還有強烈的失重感,告訴她這件事真實的發生過。

  阿紀回過神,正要施加術法,忽然間,周遭妖力凝成的結界被灼熱的氣息撕裂,滾燙的岩漿瞬間擠入狹小的結界之中,阿紀當即沒有多想,徑直一把將長意抱住……

  心口間的灼燒之氣更加濃烈,讓阿紀宛如身在煉獄,一幕幕看起來毫無聯繫的畫面接二連三的湧入她的腦海,有鮫人漂亮的大尾巴,有她看著被囚在玄鐵牢籠裡的鮫人,還有小屋間,鮫人投在屏風上的背影,雖說毫無聯繫,但畫面裡的都是她與鮫人。

  但最後,留在她眼前的卻是那月夜之下,懸崖之上,她將一把寒劍刺入鮫人心頭,他幽藍的眼瞳裡,滿是她的殺意決絕。

  而這一劍,卻好似紮在了阿紀身上一樣,讓阿紀心頭一陣銳痛。

  「果然是仇人。」阿紀擋在長意身上,背後的灼熱似乎已經將她的觀感燒得麻木了,她只呢喃著,「果然是仇人……」

  但這個仇人……

  她為什麼及至現在,卻連一絲一毫的恨意,都沒有。

  世界陷入黑暗,她想,她或許快要死在這滾滾岩漿之中了吧……

  想想還是有點可惜的,若是能全部想起來,就好了……

  ……

  當空明在帶著人鑿開了一層又一層黑色的岩石,發現下方的長意時,他正在一個堅冰鑄造的半圓冰球之中。

  黑袍的鮫人一頭銀髮已被染成灰白相間,顯得髒汙不堪,而他懷裡卻好好的抱著一個毫髮無損的女子。長意的銀髮遮擋了那人的容顏,讓空明看不清楚,但不管這女子是誰,空明只要確認長意還活著,他便也放下了心。

  其他的軍士看見了長意,知他無恙,也開始歡呼起來,很快,人們便一層一層的將這消息傳開了去,不一會兒,身後便是一片雀躍的歡呼。

  空明想將長意叫出來,但這愣是由著在他的冰牆之外敲了好久,長意像沒聽見一樣,絲毫不搭理他,空明忍無可忍,一記術法拍在那冰牆之上,這動靜才終於敲得讓長意抬起了頭。

  那絕世的容顏此時也染上的黑色的灰,那麼狼狽。

  而在那麼狼狽的臉上,卻有兩道清晰的淚痕,銀色的珍珠散落在女子身側,在女子頸項間,卻還用細繩穿著一顆,細繩還有一半藏在她的衣襟間,看樣子,好似是長意從她脖子上拉出來探看的。

  堅冰融水,空明終於聽到了長意嘶啞至極的聲音:

  「是她。」他說,「紀雲禾回來了。」

  空明一愣,目光這才落在了長意懷裡的女子臉上,他呆住。

  這……竟然當真是……紀雲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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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3 04:14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27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九十三章 諸多勢力

  「主上,有消息傳來,北境近來出現了一個黑色的狐妖,精通變幻之術,有人見過她的四尾……」

  書桌邊的林昊青靜靜的放下手中的筆。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妖僕思語:「是紀雲禾嗎?」

  「屬下聽聞那行事作風,猜想應該是她。」

  「鮫人認出她來了?」

  「應當沒有。」

  林昊青沉默片刻,卻是倏爾一聲笑,搖了搖頭:「緣分到了,卻是攔也攔不住,隨她去吧,都是她自己的人生。」

  「如此,主上費盡心思想將她帶離這一切事端的初衷,豈不是……」

  林昊青瞥了思語一眼:「本來,順從順德公主之意,將四處馭妖師帶去北伐之時,我想的便是要給尚在北境的紀雲禾送去一分大禮,卻沒想她先擒了我,而後再說服四方馭妖師降北。無論如何,結果都與我料想並無一二,卻未曾想,紀雲禾竟然也會死。」

  思語靜靜聽著林昊青說道:「但見她屍身,我知她在北境過得並不如意。是以復生之法也並未告訴那鮫人,將她帶出來,讓她活過來,站在我面前的人,宛如新生,這新生之人,便該像模像樣的去過新生。但人力總是難改天意。」林昊青提起筆,在書上又記了幾筆,「隨她吧。」

  林昊青在見順德公主之時,聽聞順德公主要讓他集結四方馭妖師之力北伐,他觀多年局勢,知朝廷行事作風,便早推斷出,這國運不濟,人心渙散,在國師府多年的高壓下,四方馭妖地早有反叛之心,北伐而去,在紀雲禾那舌燦蓮花之下,馭妖師大軍定會臨陣倒戈。

  他故意率兵前往,中間的過程雖然出乎他的意料,但結果倒是與他想的一樣。卻沒想紀雲禾身體竟然孱弱至此,勸降大軍之後當即身亡,他有解救之法,故意未說,逃離北境之後,方私自帶出她的內丹,救活了她。這後面,一步步,便也走到了現在。

  林昊青拿了一個罐子,看了看裡面殘餘不多的藥粉:「當初找順德要的寒霜,內裡藥材我已分析了出來,只是有兩味藥,不知其製藥的先後順序,思語,這些日子準備一下,我們要準備一個時機,回京了。」

  思語默了片刻:「主子,如今回京,怕是拿不到寒霜的製藥順序,馭妖師降北一事,她的怒火必定發洩在你身上。」

  「所以……」林昊青看著手中的盒子,「我們要等一個時機。」

  ……

  北境城外的山體上,冰牆消融之後,隨著冰牆流淌的岩漿在山體上凝固成了堅硬的黑色岩石。圍著北境城形成了一圈詭異的環形山體。

  北境四周皆是高山,本就易守難攻,現在有了這一圈山體,只要北境人在上面建起堡壘,架上兵器,恐怕百萬大軍攻來,北境也無所畏懼。

  這突如其來的岩漿爆發,未致北境一人死亡,卻陰差陽錯間,成就了一個驚世絕作,令此處成了一個不破之城。

  下屬前來將這消息告訴空明的時候,空明的神情卻並未輕鬆多少,他點點頭,讓來人退去,轉身看了看側殿。這岩漿爆發引起的混亂,於北境來說,或許不是壞事,但於某個人來說……

  他卻無法確定。

  側殿之中,床榻之上,已恢復自己本來面貌的紀雲禾靜靜躺在床榻之上,她呼吸沉重,額上總是冒著虛汗,皮膚是異於常人的紅腫與滾燙。長意手中凝聚術法,放在紀雲禾心口,淡藍色的光華輪轉,從長意的手中渡到她心口裡面。紀雲禾的神情便微微放鬆了下來。

  但不片刻,長意唇上卻泛起了烏青之色,忽然之間,長意的手被人猛地打開。

  空明站在長意身側,冷冷的看著他:「昨日施術過度,讓你好好休息,你還敢胡亂動用術法?」

  長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紀雲禾身上,未抬頭看空明,也未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開口道:「我要帶她去冰封之海。」

  空明聞言,默了一瞬。

  長意繼續道:「岩漿屬於海外仙島雷火一脈,和灼萬物,她被雷火之氣灼傷心脈,以我之力無法令她甦醒,只有去冰封之海尋得海靈芝,方能解此火毒。」

  空明看著長意:「你想好了?」

  長意看著面色痛苦的紀雲禾。相較於之前,在那湖心小院的時候。她比那時候胖了許多,可胖的好,她終於不再那麼枯槁,好似風一吹便會被帶走一樣脆弱。但她現在陷入了另一種苦痛之中,之前他窮盡辦法,無力抗衡天意,現在他終於有辦法了,怎麼會不拼盡全力,去救她?

  「這件事,不用想。」長意道,「我以為紀雲禾死了。」

  「沒人認為她還會活著。」

  長意聞言,低下頭,唇角微微動了動,像是苦笑,又像是無奈:「我葬了她。卻沒有把她葬入海裡,因為我怕無法留住她的屍身,我怕她變成海上的泡沫……此前,我將岩漿引入冰湖……」再提此舉,長意依舊心緒一動,直到他以指尖,觸碰紀雲禾的手背,方才止住了片刻的顫抖。

  「我以為,上蒼不仁,逼著我承認,我的執著都是虛妄,但空明,她不是虛妄,我的執著,也不是虛妄。我與她還沒到該結束的時候。」

  聽他言語之中的去意已決,空明只道:「北境怎麼辦?」

  「有你主持大局,我很放心。」

  空明深吸一口氣。而今北境,經昨日一亂,眾人共曆大劫,一些此前暗藏的矛盾,暫時算是隱了下去,不管是馭妖師、妖怪還是普通人都難得的同心協力起來。且對這個鮫人,有了空前的信任。百姓們已經編唱起了關於鮫人的傳說,幾乎將他傳唱成了一個傳說中的英雄,從深海而來,解救人世的大能者。

  在這樣的境況下,長意便是離開北境,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亂子,他不需要費什麼功夫便能叫眾人同心協力,在那環形的岩漿山體上,建好防禦的設施。

  空明心頭想好這一切,看著長意的側顏,又看了看床榻上躺著的紀雲禾。

  以前這個女人,面色蒼白,氣息虛弱,沒有好一天,就死了。現在又好似神跡降臨一般忽然回到了這個地方,這人身邊,但還是倒黴得躺在床上,睜不開眼……

  空明重重的歎了一聲氣,心裡饒是再不喜歡紀雲禾,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紀雲禾,還有這個鮫人,她,他們,走到如今這一步,實在太難得。

  「真是不知到底是如何從地獄裡爬出來的。行了。你要去,便去吧。」空明道,「北境我還能看得了幾天。」言罷,他徑直轉身離去,卻在離開門口前,轉過身來,似極不情願的吩咐,「帶上幾個信得過的人,別再搞什麼孤軍奮戰了。你現在又不是才被撈上岸的鮫人。」

  長意聞言,轉頭看了空明一眼,但空明已經離開了房間,他只看到了他離去的衣袂。

  空明這方剛走出去,迎面撞上了急匆匆跑來的洛錦桑。洛錦桑一頭撞在他胸膛上,立即抬頭看他:「雲禾回來啦?我在外面忙著安置百姓,這才知道鮫人帶了個女人回來!是雲禾吧,除了雲禾這個鮫人能帶什麼女人啊?」

  空明盯著她:「這件事你倒是不迷糊。」

  沒等他話音落地,洛錦桑拔腿就要往裡面跑,空明又立即拉住她:「鮫人要帶紀雲禾去冰封之海治傷……」

  「我跟他們一起去!」洛錦桑立即搶了話頭,「我去保護雲禾!你不要攔我!」

  空明深吸一口氣:「我不攔你!我知道你會去。」他此言一出,洛錦桑倒是一怔,空明順勢放開了洛錦桑的手,「注意安全。」

  四個字,落在洛錦桑心尖,洛錦桑呆了片刻,忽然向前一步,鑽進空明胸膛,一把將他抱住,蹭了蹭:「你也是!」隨即鬆開了他,拍了拍他的胸口,「走了,記得想我!」

  看著洛錦桑蹦蹦躂躂的跑去了側殿,空明在她身後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正準備離去,卻見怯懦的姬寧站在道路另一頭,觸到空明的眼神,姬寧縮了縮脖子:「我……我來找阿紀……不知道她有沒有事……」

  空明看著姬寧,臉上的神色微微沉了一沉,「你師父。」他開了口,「姬成羽,怎麼樣?」

  姬寧一愣:「啊?師父……師父不太好……他……他不喜歡國師府……」

  空明默了一瞬:「誰會喜歡那個地方呢。」

  ……

  是夜,國師府一片寂靜。

  大國師點著蠟燭,在書案間辨認面前放著的珍異藥材,辯看之後,有放在鼻尖輕輕一嗅。適時姬成羽敲門入內,大國師未轉頭,只道:「這味海外的異毒或可助汝菱剃去臉上腐肉,明日加在她的藥裡,先找個動物試試。」

  姬成羽沉默片刻:「師父,弟子得知,公主近日,行事十分詭異……」

  他斟酌言語,抬頭打量著大國師的神色,大國師沒有阻止他,姬成羽便一咬牙,繼續道:「但聞公主近日抓回來了許多叛逃的馭妖師,將他們都送入殿中,但那些馭妖師被抬出來的時候,皆是形容枯槁,一身靈力量皆被人吸食乾淨……師父,如此邪術……」

  「是我給她的。」大國師瞥了震驚的姬成羽一眼,淡然道,「這是給她的蜜餞。」

  要順德治臉,她要吃很多苦,所以就像哄小孩吃藥一樣,大國師給了她這樣的禁術,當成騙她吃藥的蜜餞果子。

  姬成羽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師父,如此以往,順德公主,怕難再聽師父掌控。」

  大國師卻只是笑了笑。不再做其他言語。

  姬成羽無奈只得退了下去。他一路急行,及至朱淩所在的將軍府,未等任何人通報,他徑直闖入了朱淩的住所,姬成羽一腳踹開朱淩房間的門,不管身邊的軍士如何阻攔,他便直接踏了進去。

  「順德公主到底要做什麼?」

  他詢問床榻裡面的人,但見灰色的紗帳之中,朱淩慢慢的坐了起來,他沒有戴面具,臉上凹凸不平的皮膚看起來像怪物一樣可怕。

  朱淩撩開紗帳,揮手讓阻攔姬成羽的軍士退了出去。朱淩抬頭,看著姬成羽,窗外的月色,落在朱淩的眼睛裡,卻讓他看起來猶如蛇一般怨毒可怕:「公主的心思,我等如何敢擅自揣測?」

  姬成羽上前一把揪住朱淩的衣襟:「朱淩,你睜眼看看!看看這個朝廷,國不國,家不家。流民遍野,四處叛亂,你還在幫著順德公主行盡傷天害理之事!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忠於公主,是我立過的誓言。你不是也一樣嗎?」朱淩看著他,「這國不國,家不家的天下,不是你們國師府大國師一手促成的嗎?你現在,不依舊忠於他嗎?」朱淩笑笑,「就算你的哥哥,早已背叛了他,成了那北境的大軍師。你也依舊留在國師府,不是嗎?」

  姬成羽拽住他衣襟的手微微顫抖著,沉默之後,他終於將他鬆開。

  朱淩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姬成羽,多年兄弟情義,我願奉勸你一句,如今這天下強者為王,大國師力量雖大,卻為過去所困,但公主與他不同,你若願向公主投誠,日後,待公主功法大成,什麼國師府,什麼北境,不過都是她掌中玩物。你也能站在大國師頭上,也未可知。」

  姬成羽聞言,一聲嘲諷的冷笑:「公主修的邪術,是師父給她的,她憑什麼踩在師父頭上?再有,你以為,大國師隻手掌控天下數十年,憑的只是力量強弱嗎?」他轉頭,看向朱淩,「這人世間,不過是強者的玩樂場,你我都是棋子,便莫要入戲太深了。我之於大國師,你之於公主,也都不過如此。」

  「那是你。」朱淩道,「公主說過,我與她共患生死之難,我是可以與她並肩之人。」

  姬成羽搖搖頭,終轉身離開了朱淩的房間,他行至戒嚴的街道之上,來往軍士看見他一身國師府的裝扮,並無人詢問他。他漫無目的的在京城街道上行走著,戰事並未打來京城,但京城的肅殺之氣卻日益深重。

  「我見過不願做棋子之人。」姬成羽仰頭望著月亮,恍惚間,憶起國師府的牢籠裡,紀雲禾那張永遠沒有服軟的臉。姬成羽垂下了頭,「但她也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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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3 06:2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27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九十四章 冰封之海

  冰封之海位於北境東南,距離北境並不遠。

  長意沒有花多少之間,便將紀雲禾帶到了海岸邊。

  隨他們而來的還有洛錦桑與許久未見的瞿曉星。

  瞿曉星一直待在北境,長意將紀雲禾帶回北境之前,他一直認為鮫人總有一天會將紀雲禾帶回來的,他定是還能見著他的護法。後來鮫人果然也將紀雲禾帶回來了,但他卻將紀雲禾幽禁在了湖心小院中,他和洛錦桑一樣,天天盼著去見紀雲禾,但一直也沒有等到機會。

  他不如洛錦桑膽大,也沒有青鸞這樣的後臺,於是便一直在北境縮著,幫著打理一些事物,等著鮫人開恩,讓他去看看紀雲禾,但待著待著所有人好像都將他忘了似的。根本沒人和他提起這一茬,直到後來,紀雲禾勸降北伐馭妖師,他初聞消息很是開心,紀雲禾立下這般大功,他總有見見紀雲禾的機會了吧。哪曾想……

  紀雲禾竟然死了……

  還被鮫人直接冰封在了湖底當中。

  這下瞿曉星是徹底斷了念想,他萬沒想到,馭妖谷那一別,竟然是他與護法見的最後一面,早知如此,他在北境,便是無論如何,不要這張臉也不要這條命了,他也應該學著洛錦桑的模樣,厚著臉皮跟過去看看。

  這總想著以後以後,竟然就沒了以後……

  但偏偏天意就是這麼弄人,在他徹底放棄了之後,忽然之間,北境岩漿大亂,鮫人救下了整個北境城,而有人說他們看見一隻九尾狐妖救下了鮫人。

  這下瞿曉星再沒有等了,他立即去打探消息,最後找上洛錦桑,蹭上了鮫人帶紀雲禾離開的最後一點時間,終於再一次見到了紀雲禾。

  只是……卻是昏睡中的她。

  「你們在這裡好好照顧她,我去海裡取海靈芝。」

  鮫人將他們帶到了冰封之海的岸邊,這裡沒有沙灘,只有猶如刀劈斧砍一樣的懸崖峭壁,冰封的大海在懸崖峭壁之下,海面與這岸大概有三十來丈的高低落差,在下方的海面一如它的名字一樣,永遠被冰封著,從來沒有蕩起過波浪。

  這是屬於北境的唯一一片海,但卻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它終年冰封,不能行船,唯有傳聞中的海靈芝,是它聞名天下的唯一理由。

  瞿曉星與洛錦桑蹲在峭壁岸上的破木房子裡,洛錦桑用腳墊著紀雲禾的頭,不停的給她吹著風,以緩解她周身的灼熱。瞿曉星看看紀雲禾,又看看遠去的鮫人,有些憂心:「錦桑,聽說這冰封之海下面有大妖怪守護海靈芝的,你說鮫人下去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

  洛錦桑瞥了瞿曉星一眼:「你看鮫人的表情像是有什麼問題嗎?」

  瞿曉星被噎了一句,沒再說話。是……他看鮫人的表情,聽他說的話,好像他只是要下海抓一條魚一樣,輕輕鬆鬆,去去就回。

  但是……這一片海域,天下皆知這裡有海靈芝,也都知道海靈芝是傳說中的聖藥,但是……就是沒人來取……

  「我……還是有些擔心……」

  洛錦桑被他說得心裡也有些打起了鼓,她轉頭看了一眼此時已經走到峭壁邊上的鮫人。

  他的衣袍在風中作響。

  洛錦桑思索片刻道:「他是鮫人,從海裡來的,海裡的事,他應該比咱們清楚。就算有妖怪,不是說鮫人是海裡面最厲害的妖怪嗎,應該沒事……吧……」

  瞿曉星默了片刻:「但他的尾巴……」

  饒是海風再大,站在崖邊的長意,還是將身後兩人嘀嘀咕咕的話語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耳朵裡。

  他立在峭壁前,看著腳下冰封的海面。雖然海水盡數被封存在厚厚的冰層之下,但是長風帶來的味道還是混雜的海的腥味與鹹味,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他本以為,這條命到終結也不會有再回家的一天……

  他是一個失去了尾巴的鮫人,本來也是再沒有資格回到大海的鮫人。但為了紀雲禾,他卻必須回去。

  長意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在百尺崖邊,縱身一躍,向著下方覆蓋了冰層的海面跳去,在他即將落入海面之前,數道冰棱從天而降,鏗鏘兩聲,海冰應聲而破,海冰裂縫裂開出去數百丈。一襲黑袍的長意從縫隙之中,一頭紮入了海水之中。

  冰冷的海水霎時沒過全身,在幽藍海水瞬間將他包裹,這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長意在水中怔愣了片刻。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下自己的雙腿,再沒有讓他在水中來去自如的魚尾,冰藍的眼瞳輕輕閉上,再一睜眼,他拋卻所有猶豫,聚氣凝神,身型似箭,徑直向幽暗的海底行去。

  越行越深,四周光線越是稀少,他幽藍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四周的一切,在他眼中霎時有了不一樣的風光。

  腳下海底的細沙是白色的,礁石是黑色的,而礁石之上的藻類,五彩繽紛,光芒微弱卻足以讓他看清海底的一切。

  除了已經失去的尾巴,他身體裡的所有感官都在告訴他——他是屬於這裡的。

  而只有胸膛裡跳動的那顆心,抗拒一切理智,告訴他,要上去。於是所有感官的感受,都再一次被他拋諸腦後。

  他在海底遊走,尋找著海靈芝的所在,越行越是幽深,終於,到了四周連藻類都沒有的幽深地界。在更深的海底,湧出一道暗流,他在海裡更加敏銳的五官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他追尋著味道而去,忽然間,在幽深的黑暗裡,看見了一道微弱的光。他知道就是他要找的海靈芝。

  他向那處而出,漸漸的,他能看到海靈芝的輪廓了,他伸出手,在即將採到海靈芝前一刻,一隻巨大的觸手從長意面前揮舞而過,觸手蕩出的水波將他推開數丈。

  他沒有鮫人的尾巴,在水中到底是添了幾分不便。

  他望向干擾他的妖怪……

  在海靈芝的背後,十隻並排而上的如燈籠一般的眼睛睜開,眼睛詭異的眨著,妖怪觸手在水中淩亂的揮舞,十隻眼睛盯著長意不停的眨著:「割尾為腿的鮫人王族,愚蠢……」

  海妖聲音渾濁低沉,聲波散在海水之中,推蕩著周遭的水,形成水波,水波震盪,傳到海面,令沉寂已久的冰封之海,激蕩起來,海水裹挾這碎冰,撞擊著峭壁。

  長意飄在海水之中,面上神色不為所動,他雙手結印,兩掌分開之間,拉出三尺與長的冰劍,握於掌心,他的銀髮在海水中飄散,顯得那般柔軟,但他手中的冰劍,卻鋒利的直指海妖。

  「讓開。」

  海妖觸手狂舞:「雖貴為王族,但既已開尾,便是捨棄大海,叛離者如何能再取海中之物!?」

  還要一聲嘶吼,觸手瘋狂的向長意攻來。

  而一片黑暗之中,長意冰劍一轉,寒冽的冰劍背後,是他更加冷漠的藍色眼瞳……

  ……

  冰封之海上方的冰層盡數被激蕩的海水撕裂。巨大的海浪裹挾這冰塊撞擊這峭壁,發出轟隆之聲,聽起來令人心驚膽戰。而巨大的浪撞在峭壁上,力量之大,使巨浪散去之後,甚至有冰冷的海水落在這數十丈高的峭壁之上,將三人淋了個通透,好似下了一場大雨一樣。

  瞿曉星和洛錦桑被海面突如其來的大浪驚住,兩人全然不知海面之下是什麼情況。洛錦桑抱著紀雲禾,不宜走動。瞿曉星便大著膽子去懸崖邊探看情況,可他剛在懸崖邊望了一眼,只看見了下面的驚濤,便忽見一條粉紅色的巨型章魚觸手從海裡伸了出來,徑直往峭壁上而來。

  「啊啊啊啊!」瞿曉星嚇得哇哇大叫,連滾帶爬的往後面爬,「大妖怪!海裡的大妖怪!」

  還沒等他爬上兩步,那粉紅色的章魚觸手便「咚」的一聲,落在他身前,還在他身前扭了扭……卻是……竟然只有半截?

  這是被砍下來的?

  瞿曉星摔坐在地,驚駭的看著面前的觸手,耳邊倏爾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回頭一看,黑袍鮫人渾身濕噠噠的從海裡出來了,此時正站在他的身後,自己擰了擰垂在身前的頭髮。而在他手裡拿著的,還有一朵發著微光的靈芝。

  「海靈芝!」瞿曉星欣喜一笑,鮫人沒有理他,徑直向前,往紀雲禾的方向走去。瞿曉星又指著面前還在蠕動的觸手問,「這個東西又是什麼?」

  「晚飯。」長意冷漠的答了一句,「章魚腳。」

  瞿曉星嘴角抽了抽,看著面前恨不能比自己人還粗兩倍的章魚腳有點害怕……

  這個鮫人……或者說他們鮫人,在海裡,搞不好比在岸上,要可怕個千百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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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4 08:4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28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九十五章 對面相逢不相識

  巨大的章魚腳被烤得「滋滋」作響,不用刷油,它自帶的油脂便已足夠豐富,在火焰的燎烤下,粉紅色的章魚腳縮了水,變得白裡透紅,散發著陣陣誘人的奇香。

  瞿曉星搖動著木棍,已經不知道咽了多少口水。旁邊的洛錦桑也巴巴的望著這章魚腿,不停的催促:「能吃了嗎?能吃了嗎?怎麼還不能吃?」

  瞿曉星轉頭看了眼正在照顧紀雲禾的長意,長意已將海靈芝餵紀雲禾服下,紀雲禾周身的灼熱已經減輕了很多,只是她還沒有甦醒,所以長意一直守在她身邊。瞿曉星試探著問:「那個,尊主,你照顧護……照顧雲禾一天了,不如先吃點東西?」

  長意這才抬頭瞥了他一眼:「能吃了。」他話音一落,洛錦桑拔了身側的長劍,徑直削了一塊肉穿在自己的劍上,猴急的吹了吹,就吃進了肚子裡。

  「啊……好香!」洛錦桑一聲喟歎,「好吃!這到底是哪裡找的大烏賊!怎麼這麼香!」

  瞿曉星也迫不及待的割了一塊,嚼吧嚼吧吃得開心,嘴裡還含混的應著:「對的對的,這烏賊好好吃。」

  「不是烏賊,是海妖。」

  長意淡淡的說了一句話,正愉快吃著肉的兩人倏爾動作一頓,神情一瞬間變得有些呆滯:「海妖?」洛錦桑呆呆的,「妖怪?」

  瞿曉星也呆呆的:「會說話的那種?」

  兩人看著長意,長意點頭:「嗯。」

  瞿曉星:「……」

  洛錦桑:「……」

  他們齊齊回過頭,看著自己手裡還滋滋冒著油的香肉,一瞬間神情都枯萎了:「是妖怪。」

  「活著的。」

  「會說話……」

  「我們是不是吃人了……」

  兩人陷入了難以自持的驚恐之中,開始不停的念叨了起來。

  而長意的心思卻沒有放在兩人身上。他只看著昏睡不醒的紀雲禾,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照理說,服過海靈芝,火毒已經解除,她應該甦醒了,但為什麼……

  外界的吵鬧與長意的目光阿紀此時都感覺不到。

  自打因灼熱之氣昏睡過去之後,她便陷在了一片混沌之中。

  好似掉進了煉獄裡,她被鎖在了那岩漿之中,渾身的皮膚都在不停的被灼燒著,將她整個人都燒化了去,皮也掉了,肉也爛了,整個人一片模糊。

  而在這難受的灼燒當中,她偏偏還一個字都喊不出來,因為雙唇也像被火焰融化了一樣,黏在一起,怎麼也無法張開。

  只有偶爾一道清涼的寒氣傳入之時,她才能在這灼熱之中得到片刻的安靜。

  不知時間在混沌裡過去了多久,她感覺自己的雙唇被人打開了,一股清涼的東西灌進她的嘴裡,流入喉間,這冰涼的帶著苦味的氣息順著她的喉嚨,流過胸膛,及至落入胃裡,而後在腸胃裡慢慢散開,驅逐了她四肢灼燒一般的疼痛。

  她終於有了片刻的舒適,身邊煉獄一般的火焰褪去,她這才來得及去關注自己以外的世界。

  她發現自己飄在空中,赤著腳,未沾地,火焰徹底消失之後,她才發現自己腳下,竟然是一片白雲,風吹過她的耳畔,一道女子的聲音倏爾在耳邊響起。

  「紀雲禾。」

  陡然聽到這三個字,阿紀倏爾心頭一驚。

  她回過頭,想要找到說話的人。

  「紀雲禾……」

  但這聲音只隨著風聲而來,風過則停。阿紀對這三個字有莫名的熟悉感,每聽到一次,她就心驚一次。

  「我叫阿紀。」她張開了口。對著面前的白雲長空沙啞道,「紀雲禾是誰?」

  「是你。」

  又是一陣風聲劃過,阿紀這次追隨著聲音,猛地回頭,終於在極遠的雲端處看到了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她皺眉看著她,覺得這人有些熟悉,但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你又是誰?」

  「寧悉語。」那人遙遙的站著,身影忽隱忽現,聲音似近似遠,「找回你的記憶。」她道,「找回你的記憶。」

  「為什麼?」阿紀向那人而去,但不管她怎麼向前走,那女子都永遠在遠方,好像無論她怎麼跑,都到不了她身邊一樣。

  白雲在她身側流轉,將她身形蓋住:「我的力量,可以給你……」

  「什麼力量?你將話說清楚呀,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事?你……」

  阿紀還欲繼續往前追去,但忽然之間,她只覺額頭猛地一涼,肌膚的觸感徑直將她從那白雲之中拉了出來。

  阿紀猛地睜開了雙眼。

  眼前,朝陽初生的晨光打在破木屋裡,給她的眼前罩上了一層朦朧。四周靜謐,破敗的房頂外還有小鳥唧唧叫著,飛舞掠過。

  她抬起綿軟無力的手,將搭在自己額頭上的冰布條拿了起來。她左右看看……

  這是哪兒?

  她一轉頭卻見身側,銀髮鮫人撐著頭,在她床邊靜靜閉目休息。

  她想要坐起身來,只輕輕一動,鮫人便睜開了眼睛,待得目光轉到她身上,那初醒的朦朧很快就消失了,他看著她,盯著她的眼睛,好似要從她眼睛裡挖出什麼東西來。又好似……要將她整個裝進自己的眼睛裡。只要一合眼,就把她鎖在自己的腦海中。

  阿紀卻有些不明所以的撓了撓頭,被鮫人這般盯著,她有些不自在的挪開了眼神,還開口岔開了話題:「啊……嗯……岩漿呢?控制住了嗎?」

  她沒留意,所以也不知道,在她挪開眼神開口說話之後,那冰藍色的眼瞳中的光,霎時黯淡了下來。

  長意眨了下眼,也略顯落寞的轉開了目光。

  阿紀轉頭,這才看見屋裡竟然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她沒見過,這個女生倒算是認識,之前在南方,她和姬寧就是被她和空明和尚抓來了北境。

  只是現在這兩人趴在地上,神色有些枯槁,好像受到了什麼沉重打擊一樣,在她開口說話之後,都沒有第一時間轉頭來看她。

  「呃……」看著這兩個怪異的人,這怪異的處境,阿紀渾身上下都是滿滿的不舒適感,「這是哪兒?我怎麼會在這兒?你……你們為什麼也在這兒?」

  「這是冰封之海。」鮫人垂著眼眸,終是沉著聲音,答了她的話,「你被雷火岩漿灼熱之氣傷了心脈,需要海靈芝祛除火毒。」

  阿紀眨巴了一下眼,看著長意:「多謝尊主了。」

  長意唇角倏爾抿緊。他沒給出下一個反應,他倆說話的動靜,終於驚醒了旁邊,還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兩人。

  兩人轉過頭來,看見紀雲禾,登時灰敗的目光一掃而光。

  洛錦桑率先撲了過去,一把將阿紀抱住:「雲禾!你終於醒了!你不知道!你睡覺的時候這個鮫人做了什麼!他讓我們吃人!」

  旁邊的瞿曉星也紅著眼眶點頭:「對吃人,不……其實是吃妖怪,但會說話的妖怪,也差不多是吃人……好噁心,但終於又見到護法……不是,終於見到你了,終於!終於……」

  阿紀看著激動的瞿曉星,又看看神色落寞的鮫人,一臉茫然。

  若是她沒記錯,此前……她見這個女子的時候,如果不是她隱身偷襲,她也不至於被抓來北境吧?這一睡一醒間,差別竟然這麼大……為什……

  沒等她自己在心裡問出原因,忽然之間,她昏睡前的一幕倏爾撞進腦海,她以九尾之力,撐出結界,護住了鮫人……

  九尾!

  阿紀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

  尾巴不在,但是,她下一瞬摸到自己臉上……

  完蛋了,她恢復本來面貌了。那鮫人……!

  阿紀又立即望向鮫人,瞬間也理解了她初醒過來,鮫人那複雜且具有深意的眼神……但是……

  她推開身前的洛錦桑:「嗯,是這樣的。」她正經的看著洛錦桑道,「我或許是你們認識的人,但我……並不認識你們。」

  洛錦桑和瞿曉星當場愣住。

  阿紀又轉頭看向旁邊的鮫人,默了片刻,歎了聲氣:「抱歉,關於過去,我都忘了。」

  長意黑袍廣袖之中的手緊緊攥成了拳,而神色卻還是盡力維繫著平靜:「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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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4 08:5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28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九十六章 不是

  紀雲禾的遺忘讓洛錦桑與瞿曉星有些措手不及。

  但洛錦桑想想,便也點了點頭,當初她與空明在南方治療中毒的雙脈孩子們,抓住了紀雲禾,那時候,她變幻成了男子的面容,洛錦桑不認識他,但她應該識得洛錦桑的,而那時候,她只當他們是陌生人。

  「沒……沒關係。」洛錦桑重新打起精神,抓了阿紀的手,對她道,「忘記了也沒事的,我都記得,我,哦還有瞿曉星,他也在你身邊待了很長時間,還有鮫人,鮫人也記得,我們把過去的事情都一點一點說給你聽。」

  聞言,瞿曉星連連點頭:「對對,我們都說給你聽。」

  阿紀默了片刻,道:「你們是我朋友。」不是疑問,而是觀察之後,她肯定的陳述,洛錦桑與瞿曉星立即吵鬧附和,甚至開始掰著手指頭算他們認識了多少年。阿紀聽了片刻,他們倆的敘述實在含糊,讓阿紀腦中什麼畫面都沒有。她只得她看向兩人身後的鮫人。

  他沉默的站在後面,目光微垂,不知在沉思什麼,阿紀張了張口:「那我們……是朋友嗎?」

  洛錦桑與瞿曉星停下了嘴,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長意。

  長意抬起了眼眸。

  四目相接,破木屋內靜默下來。

  「不是。」

  長意落了兩個字。

  洛錦桑與瞿曉星都不敢搭話。只有阿紀想了想,隨即笑了:「我想也是。」她道,「先前,被灼燒昏迷之前,我好像隱約想起來一些關於你的事,但現在記得最清楚的,是我刺了你一劍……」

  長意齒間微微咬緊,當她若無其事的提起這件過往之事時,他心口早已好了的傷,此刻卻忽然開始有些隱隱作痛起來。

  是啊,懸崖上,月夜下,她刺了他一劍。

  阿紀歎了聲氣,她心想,所以這就是林昊青不讓她來北境,不讓她露出真實的面目的原因啊……

  「你該是恨我的吧?」她問。

  短暫的沉寂後——

  「不是。」

  長意又落了兩字。

  不是。

  這次,不止阿紀,連洛錦桑與瞿曉星都驚得抬頭,愣愣的看著長意。三個腦袋,六雙眼睛,同樣的驚訝,卻是來源於不同的理由。

  洛錦桑心道,這鮫人終於說出來了!

  瞿曉星卻震驚,都把護法囚禁到死了居然還說不是!?

  而阿紀……

  她是不明白。

  她刺了他一劍,將他傷得很重,他的眼神,甚至穿過時光與混沌,她還能感受到其中的不敢置信與絕望。

  但現在的鮫人卻說……

  他不恨她?

  為什麼?

  沒等阿紀將話問出來。

  長意倏爾轉過了身去,離開破漏的木屋前,他道:「雷火熱毒要完全祛除還需在五日後再服一株海靈芝,這期間不要動用功法,否則熱毒復發,便無藥可醫。」

  他兀自出了門去。只留下依舊呆怔著的三個人。

  長意走出屋外,縱身躍下冰封之海,在大海之中,他方能得到片刻的沉靜。他放任自己的身體滑向幽深的海底,腦海中,盡是紀雲禾方才的問題與他自己的回答——

  「你該是恨我的吧?」

  「不是。」

  ——長意閉上眼,他也沒想到,自己竟會給出這樣的答案。

  面對死而復生的紀雲禾,一個對過去一無所知的她,她詢問他是否對殺他的事懷有恨意。

  他脫口而出的回答,卻竟然是一句否認。

  ……

  京城公主府,暖陽正好,順德公主面上戴著紅色的紗巾,從殿中走出,朱淩一直頷首跟在她身後,順德歎了一聲氣:「這抓回來的馭妖師,雙脈之力倒是差了點。」面紗之後的紅唇微抿,她臉頰上依舊殘留著被火燒過的傷疤,那雙眼睛裡的目光,比以前更多了淡漠與寡毒。

  「可惜了,動不了國師府的人……」

  順德公主話音剛落,忽見天空之上一片青光自遠處殺來,青光狠狠撞在籠罩京城的結界之上。

  京城的結界,是大國師的傑作,預防的,便是現在的情況。

  青光撞上結界的聲響大作,驚動了京城中所有的人。

  順德公主仰頭一望,微微眯起了眼睛:「青羽鸞鳥?」

  朱淩聞言眉頭狠狠一皺:「北境攻來了京城?」

  順德公主擺了擺手:「早便聽聞青羽鸞鳥隻身去了南方馭妖谷,在十方陣殘餘陣法上待了一陣,她來,不一定跟著北境的人。」

  「她隻身來京師?」

  兩人對話間,忽然,京城結界在青光大作之下,轟然破裂,京城之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之聲。未等眾人反應過來,空中一聲鸞鳥清啼,鸞鳥身形變化為人,成一道青光,徑直向國師府落去。

  順德公主神色微微一變:「師父……」

  她邁了一步出去,卻又倏爾止住。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朱淩。」她說話間,國師府內,忽然爆出巨大的聲響,鬥法的風波橫掃整個京城,甚至將公主府院中樹的枝葉盡數帶走。僕從一片哀嚎,順德公主立在狂亂的風中,任由狂風帶走她臉上的紅色絲巾,她一轉身,卻是往殿內走去,「給本宮將門關上。」

  她走回殿內,朱淩緊隨其後,幫她將身後的殿門闔上,外面的風波不時衝擊著公主府大殿的門,朱淩不得不將門閂扛起來,落在了門上,饒是如此,外間狂風仍舊撞得整個大殿都在顫抖,人們的慘叫不絕於耳。

  順德公主卻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殿上的主座,隨後端坐在了她殿中的椅子上。

  順德公主目光看著被狂風撞擊得框框作響的大門,神色卻是極致的冰冷:「待得兩敗俱傷,我們再收漁翁之利。」

  朱淩俯身行禮:「是。」

  順德公主抬起了自己的手,她的掌紋間,盡是紅色的光華流轉,這是她練就了大國師給她的秘籍之後,她學會的術法——將他人的雙脈之力,為己所用。

  「若能得了師父的功法。」她看著自己的掌心,嘴角微微彎了起來,「到時候,我讓師父做什麼,他便也得隨我。」

  掌心握緊,她尖利的指甲,直接將掌心戳出了血來,但順德似絲毫未覺疼痛一般,唇角的笑,竟是越發瘋狂放肆了起來。

  ……

  林昊青執筆的手微微一頓。燭火搖曳間,他筆上的墨在紙上暈開了一圈。

  「青羽鸞鳥隻身闖了國師府?」

  「是。」思語答道,「……京師大亂,國師府被毀,但鸞鳥終究不敵大國師,而今已被擒,囚於宮城之中。」

  林昊青將筆擱下:「思語,準備一下。回京的時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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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4 08:5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28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九十七章 兩面

  是夜,冰封之海吹來的寒風,令破木屋中沉睡的人都忍不住縮了縮胳膊。

  洛錦桑和瞿曉星在角落裡席地而眠,長意不見蹤影,而阿紀躺在床上,風過間,她眉頭倏爾皺了皺。

  「紀雲禾。」

  有人在夢裡呼喚著。

  「紀雲禾……」那人聲音一陣急過一陣,「青姬被擒,快想起來!我把力量借給你!去救她!」

  青姬……

  阿紀恍惚間又落到了那白雲之間,她還沒有弄明白身處的狀況,忽然間,長風一起,阿紀只覺一陣殺意刺胸而來,這來意來得凜然,令阿紀下意識的運起功法想要抵擋,但當她運功的那一刻,她只覺心頭平息下去的熱毒火焰霎時之間再次燃燒了起來。

  一瞬間,只一瞬間,她登時只覺身處烈焰煉獄之中。

  阿紀猛地一睜眼,她雙目微瞠,瞳孔變大,眼白霎時被體內的熱度燒成了赤紅色。

  長意特別囑咐讓她不要動用功法,她……她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在夢裡感覺到殺氣,在夢裡動用功法,卻竟是身體真的用了這功法!?

  阿紀只覺火焰從心裡灼燒,讓她疼痛難耐,她感受到了屋外冰封之海的氣息,想要翻身下床往屋外走去。但一下床,卻立即腿一軟,她立即跪在了地上。

  「噗通」一聲,驚醒了洛錦桑與瞿曉星。

  兩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只見阿紀已經趴在了地上,頭髮垂地,呼吸急促,兩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屋外一道黑影倏爾衝了進來,徑直行到阿紀身邊,將她一把抱起。

  「怎麼了?」洛錦桑只得含糊的問了一聲,便見鮫人將阿紀打橫抱起,一言未發,幾步便邁出了屋外。

  似乎感覺到了情況的不妙,洛錦桑立即拉起了瞿曉星,兩人一同追了過去。

  「怎麼了?」瞿曉星被拉得一臉茫然,洛錦桑聲色低沉:「雲禾好像熱毒復發了。」

  「復發!?」瞿曉星震驚,「不是好好的在睡覺嗎?為什麼!」

  言語間,兩人追到了屋外,正巧看到那銀髮黑袍的背影抱著渾身通紅的紀雲禾行到了峭壁邊緣,沒等兩人多說一句,長意抱著阿紀縱身一躍,徑直跳入了冰封之海的黑色深淵之中。

  ……

  深夜裡,海水裡更加冰冷幽深,四周一片漆黑。

  入海之後,長意隨手掐了一個訣,阿紀臉上身體上微微泛出了一層薄光,待光華將她渾身包裹起來之後,長意便帶著她,如箭一般向冰封之海的深淵之中游去。

  海水流逝,所有的聲音在阿紀耳邊盡數消失。

  沒有人再叫她紀雲禾,沒有人與她再說青姬的事,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時間好似來到了她從來沒有來過的時刻。

  她看見了那個湖底被冰封的自己。

  她看見一顆黑色的內丹被林昊青取了出來。

  「紀雲禾……」她呢喃自語,聲音被急速流淌的海水帶走,長意並沒有聽見。而在這混亂之中,阿紀腦海中出現了更多混亂的畫面,她在雪山之間,冰湖之上,被長意冰封的畫面,她臉上被落下了一滴淚珠的觸感,還有小屋內,她望著屏風上的影子,斑駁的燭光,與窗外永遠不變的巍峨雪山。

  慢慢的,更多的畫面出現。

  三月間,花海開滿鮮花的馭妖谷。

  地牢裡,她被順德公主折磨鞭笞的痛苦與隱忍。

  房間內,林滄瀾坐在椅子上的屍身與形容沉默的林昊青。最後的最後,她還回憶起來那玄鐵牢籠中,滿地的鮮血,被懸掛起來的鮫人,他那條巨大的蓮花般的藍色尾巴……

  霎時間,無數的畫面全部湧進腦海,她聽見無數的人在喚「紀雲禾」,洛錦桑,瞿曉星,林昊青……長意……

  她也終於知道,他們喚的,都是她……

  「長意……」

  深海之中,黑暗之淵,長意終於停下身形,卻不是因為紀雲禾的呼喚,而是因為他到了他的目的地,一片發著微光的海床,海床上,長滿了海靈芝,海床的光芒,便是被這大大小小的海靈芝堆積出來的。

  他想將紀雲禾放到海床之上,但當他放下她的那一刻,卻看到了紀雲禾在他術法之內的口型:「我想起來了。」

  她的聲音被阻隔在了他的術法中,為了讓她能在海底的重壓與水中呼吸生存,他不得不這樣做。對於他來說,紀雲禾的這句話是無聲的、靜默的。但就是這樣用口型說出來的一句話,卻在長意內心的海底掀起了驚濤颶浪。

  長意望著紀雲禾,在海床的微光下,他冰藍色的眼瞳宛如被點亮了一般,閃閃發亮。

  而紀雲禾的身體還是順著他之前放下她的力量,在水中飄著,落到了海床之上。

  眼看紀雲禾身體裡自己遠了,他立即伸手,一把抓住紀雲禾的手腕。

  紀雲禾後背貼在海床上,微光將她包裹,一時間身體內的熱度褪去不少,她綿軟的四肢也終於有了些許力氣,她微微蜷了手臂,同樣也抓住了長意的手,她拉拽著他,讓他飄到了她的身體上方。

  四目相接,隔著微光,隔著術法,隔著海水。

  「大尾巴魚……難為你了……」

  無聲的唇語,長意讀懂了。

  長意不曾料,這樣一句話,卻觸痛了他心裡沉積下來的千瘡百孔和無數爛了又好的傷疤。

  紀雲禾,就是這個紀雲禾,即使已經到了現在,她也可以那麼輕易的觸動他內心最深處的柔軟與疼痛。

  但為什麼就是紀雲禾呢?

  這件事情長意一直沒有想明白。

  為什麼是她呢?

  她的生與死,病與痛,守候與背叛,相思與相忘,都讓他感到疼痛。

  就連一句無聲話,也足以令他脆弱。

  紀雲禾望著他,微微張開了唇,她鬆開長意的手,卻在海水裡撫摸著他的臉龐。而後,她的手越過他的頸項,她在海水裡,將他擁住。

  這人世間的事,真是難為這條……從海裡來的大尾巴魚了……

  ……

  京城,亦是深夜。

  一場大戰之後,京城遍地狼狽,一場春雨卻還不知趣的在夜裡落下,窸窸窣窣,令整個破敗的京師,更加骯髒混亂。

  無人關心平民的抱怨,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國師府內,大國師走到他已殘敗不堪的書房前,手一揮,術法之後,一本書從廢墟之中悄然飛回他的手裡。

  書被雨水打濕了一部分,他用純白的衣袖輕輕沾了兩下書上的水,卻倏爾氣息一動,劇烈的咳嗽起來。

  雨聲中,他的身影難得佝僂了起來,不一會兒,一把紅色得近乎有些詭異的傘撐在了他的頭頂。

  他一轉頭,但見順德一身紅衣,配著面巾,赤腳踩在雨水沖刷的泥汙裡,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師父,你受傷了。」

  大國師點了點頭:「嗯。」

  「青鸞前來,汝菱未能幫上師父,是汝菱的錯。」

  「你沒來是對的。」大國師將書收入袖中,又咳了兩聲,「好好休息,傷寒感冒會影響你的身體。」

  大國師說了這話,順德公主的眼神微微一動,她唇角微顫,但大國師卻又道,「此後服藥的效果,會受影響。」

  順德唇角一抿,握緊紅傘的手微微用力。

  大國師卻未看她,只道:「快回去吧。穿上鞋。」言罷,大國師倏爾劇烈的咳嗽起來,一時間幾乎連腰要直不起來,直到一口汙血吐在地上,他立即手中凝了術法,將術法放在心口,閉上眼,靜靜調息。

  扇柄之後,順德公主上挑的眼睛慢慢一轉,在紅傘之下,有些詭譎的盯著大國師:「師父。」

  大國師沒有回應她。

  他重傷,調息之時,最忌諱的就是他人的打擾……

  順德眸光漸漸變冷。

  春雨如絲,這傘下,卻並無半點纏綿風光,忽然之間順德五指凝氣,一掌便要直取大國師的後頸。

  而果然大國師對她沒有絲毫防備!她輕而易舉的便擒住了大國師的頸項,術法啟動,紅傘落地,她從大國師身體之中源源不斷的抽取她想要的力量,大國師的雙脈之力精純有力,遠勝她再殺一百個無名的馭妖師!

  順德公主內心一陣瘋狂的欣喜,卻在此時,空中一聲春雷驚動,順德只見傷重的大國師微微轉過了頭來。

  他一雙眼瞳,清晰的映著她的身影。

  順德心頭驚懼,只下一瞬間她周身力量盡數被吸了回去。

  順德想抽手離開,卻直到她近日來吸取的所有力量盡數被拔出乾淨,方有一股大力正中她的胸膛,將她狠狠推出去三丈餘遠。

  她赤腳踩在破碎的磚泥上,鮮血流出,順著雨水,流淌到大國師的腳下。而他清冷的目光,卻一眼也未在施捨給她。

  「汝菱。你想要的太多了。」他道,「回去吧。」

  對於她的算計,陰謀,他好似全部都已看穿,但也全部都不放在心上,絕對的力量帶來絕對的制裁……

  順德愣愣的看著他,在雨中,神色漸漸變得扭曲:「為什麼不殺我?」她問,「我背叛你,我想要你的命!為什麼不殺我!」

  大國師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這才稍側過目光來,瞥了她一眼:「你心裡清楚。」

  因為這張臉。

  哪怕已經毀了,但他還近乎偏執的想要治好她的臉,就因為這張臉!

  她伸手,摸到自己凹凸不平的臉上,那攜帶著怨毒的指甲用力,狠狠將她自己的臉挖得皮破血流:「我不要這張臉!我不是一張臉!你殺了我呀!你養我!教我!你讓我一路走到現在!但我背叛你了!我背叛你了!你殺了我啊!不要因為這張臉饒了我……」

  她失力的摔坐在地,捂著臉,痛哭失聲,「我不是一張臉,我不止是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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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4 09:2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29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九十八章 不恨了

  春雨在京城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夜,順德自國師府回公主府之後,便也在大殿的椅子上坐了一整夜,臉上的血,濕透的髮,她什麼都沒有處理。

  直到朱淩入了殿來。他看見王座上狼狽的順德公主,腳步微微一頓,隨即慌張上前,一時未來得及顧上尊卑有別,兩步踏上座前,他屈膝跪下,抬起的手放在順德公主臉頰旁邊,卻又適時停住。

  他想要收回手來,順德卻將他的手一捧,將臉頰貼在了他已滿布厚繭的掌心。

  順德公主在他掌心磨蹭,將他的掌心也蹭得一片血肉模糊。

  「公主……」朱淩心驚,「您的傷……」

  「朱淩,我沒能殺得了師父。」

  她的話讓朱淩更是一驚:「大國師……」

  「他沒罰我。只是將我的力量都抽走了。」她將臉把朱淩的掌心貼得更緊一點,「身份,尊位,力量,都是他給我的,命,也是他給我的,朱淩,除了這張臉,他對我一無所求,我現在也一無所有了……」

  她睜著眼,目光卻有些空洞的看著空曠的大殿:「試了這麼多藥,臉上的疤也未盡除去,他的耐心還有多久?一月,兩月?一年?兩年?一旦他放棄了,我就是變成了被他隨手拋棄的廢物,與外面的那些人,有什麼不同?」

  順德公主眸中忽然閃過一絲瘋狂的光芒,她轉頭望向朱淩:「不如,我以死來懲罰他吧,他要這張臉,我不給他。叫他也不能好過了去。」

  「公主……」朱淩看著神色有些癲狂的順德,「公主莫要灰心,屬下前來,便是想告知公主,林昊青回來了。」

  「林昊青?」順德公主輕蔑一笑,「他還敢回來?朱淩,你為何沒幫我將他殺掉?」

  「林昊青道,他有助公主之法。」

  「助我?他能助我何事?」

  「殺掉大國師。」

  順德身體微微一僵,片刻的沉默之後,她轉過頭來,看向朱淩,眼瞳之中,怨毒再起:「讓他來見本宮。」

  ……

  海床之上,長意以術法在幽深的海底撐出了一個空間,海水盡數被隔絕在術法之外。

  紀雲禾在滿是海靈芝的海床上躺了一宿,雖然對於深海來說,這裡並沒有白日夜晚之分。她悠悠轉醒時,但見身側的海床上也靜靜臥著一人。

  他黑色的衣袂與銀色的髮絲散在海床上,這一片海靈芝的藍色光芒像極了他的眼睛。這色調讓紀雲禾感覺好似身處一個奇幻的空間,私密,安靜,海底時不時冒出的氣泡咕咚聲更讓她感覺神奇。

  她沉浸在這如夢似幻的光華中,看著面前這美得如夢似幻的人,一時間卻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紀雲禾以目光描摹他的眉眼輪廓,只覺世事奇妙的讓人好笑。

  長意以為她死了,她也以為自己死了,哪曾想,竟然還能有死而復生的機會,還能又再見一面的機會……

  她抬起手,指腹勾勒他鼻樑的弧度,而指尖在他鼻尖停止的時候,那藍色的眼睛也睜開了來。

  海靈芝的光芒映在兩人臉上,而他們彼此的身影,則都在對方的眼瞳裡,清晰可見。

  「長意。」紀雲禾先開了口,但喚了他的名字之後,卻又沉默了下來。他們之間太多過往,太多情緒,複雜的纏繞,讓她根本理不出頭緒,也根本不知道該先開口說哪一件事。

  關於她的復生?她的遺忘?連她自己都一知半解。

  「身體怎麼樣?」紀雲禾沉默了,長意卻道,「可還覺熱毒灼燒?」

  他提及此事,紀雲禾才想起自己是為什麼會被帶到這冰封之海裡面來。她搖搖頭,摸了摸海床上的海靈芝:「這裡很神奇,好像將我身體裡的灼燒之熱都吸走了一樣。」

  「這一片海無風無雨,便是因為生了海靈芝,方常年冰封不解。」

  「為什麼?」紀雲禾笑道,「難道,這些靈芝是靠食熱為生?」

  她眉眼一展,笑得自然,她未在意,長意卻因為她的展顏而微微一愣。

  長意此前見阿紀,懷疑是她,但因為冰湖裡紀雲禾的存在,所有他又堅信不是她。到現在確認了,坐實了,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如此靈動的說話,談笑,與以前別無二致,長意霎時卻也有一種在夢中的恍惚感。

  這幾月時間,恍如大夢一場。

  「怎麼了?」見長意沒答話,紀雲禾問。

  長意回神,答的卻是她先前的問題:「海靈芝可以算是食熱為生。所以服用海靈芝,可解你熱毒,但熱毒復發,單單一株難以消解。」他說著,將自己的情緒與動容盡數隱忍,「你需得在此處海床修養幾日。」

  提及此事,紀雲禾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我記得你與我說這些日子不能動用功法,我確實也有注意,卻是不知,在夢中……」言及至此,紀雲禾倏爾愣了愣,腦海間,閃過些許夢裡面的畫面。

  她現在記起來了,也知道夢中與自己說話的便是大國師那傳說中的師父,寧悉語。但是……

  她先前是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才讓她在夢中動用了功法了來著?

  紀雲禾皺了皺眉頭:「……腦中太多事……我想不起來夢中為何要動用功法了。」她看著長意,「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

  長意默了片刻,從海床上坐起身來:「不麻煩。」

  比起讓他接受紀雲禾連屍身都被岩漿摧毀這件事,如今的狀態,再好不過。

  這聽來淡然的三個字讓紀雲禾愣了片刻。若她沒記錯,在她「死亡」之前,她應當沒有將當年的真相告訴長意。

  而她身死之後,知曉真相的人無非就是林昊青、順德公主與國師府的那幾人,另外還有一個一心想讓長意忘掉她的空明。

  這些人,沒誰會在她死後,還嘴碎的跑到長意耳邊去嘀咕這件事,讓他知道個沒什麼用處的「真相」。

  那長意而今對她的態度就很令人尋味了。仔細想想,包括之前她還沒有想起自己是誰的時候,長意的種種舉動……

  「長意。」她倏爾開口,「你為什麼說……不恨我?」

  她的問題太直接,但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長意避無可避,亦或者,長意也根本不想回避。

  長意轉過頭,藍色的眼瞳在海底閃著與海靈芝同樣的光芒:「因為不恨了。」他道,「沒有為什麼。」

  他的回答也過於直接,令紀雲禾有些怔然,她以為,依照「受傷」之後的大尾巴魚的性子,說什麼也得給她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但他沒有,他不再曲折迂回了。

  紀雲禾也微微坐起身來:「我背叛過你。」

  「嗯。」

  「殺過你。」

  「對。」

  「你墜下懸崖,空明和尚說,你險些沒了命。你花了六年時間,在北境……想要報復我。」說到此處,紀雲禾也忍不住微微亂了些許心神。

  而長意依舊答得堅定:「沒錯。」

  「……」她默了片刻,「而你現在……說你不恨了?」紀雲禾凝視著長意,眸光在黑暗之中慢慢開始顫動起來。她垂下頭,心中情緒,不知該如何訴說,最後開口卻是一句:「長意,你是不是傻?」

  這個大尾巴魚,時至今日,經過這麼多磨難,兜兜轉轉,到頭來,他卻還是那麼善良與真摯。

  「你怎麼這麼好呢?」紀雲禾問,「你怎麼心地還是那麼好呢?你這樣……」她說著,看著長意的手,他的手掌,在此前解北境岩漿之亂時,被自己的術法所傷,手背掌心全是破了的小口。

  紀雲禾霎時便落下了淚來,她將長意的手掌輕輕握住。

  淚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你會被欺負的……」

  第一次,他看見紀雲禾哭了,卻竟好似是因為心疼他而哭的。

  但其實長意心裡卻在想,他並沒有她說的那麼好,心地其實也不那麼善良,他……也曾險入歧途,但最後,他到底沒有變成那種可怕又可悲的模樣,不是因為他心性堅定,而是因為,紀雲禾回來了。

  就算她不認識他,忘了過往,但她還是將他從深淵的邊緣,拽了回來。

  長意抬起了手,抹掉了紀雲禾眼角邊的淚珠:「我很厲害。」長意道,「你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提及此事,紀雲禾忽然破涕為笑,她仰頭,哭笑不得的看著長意:「沒有哪個男人能把打女人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長意也看著紀雲禾,四目相對間,他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輕淺的微笑。

  時隔多年,於遠離人世的深淵海底,他們終於與對方相視時,帶著微笑。

  ……

  公主府殿中,林昊青被侍從引入側殿之中:「谷主稍作片刻,稍後公主到。」侍從說罷話,恭敬離開。林昊青泰然坐與殿中,靜靜喝了一口奉上來的茶。

  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聲諷笑,哪怕是現在的歲月,這宮裡的茶也好得令人心驚。

  不片刻,紅色的人影從大殿後方行了進來,林昊青起身,還未行禮,上面便傳來了一聲:「行了,禮就免了,說說吧。你到這兒來的目的。說得不好,本宮便在此處斬了你。」

  林昊青本來微彎的腰,直了起來,他直視殿上的順德公主,紅紗背後,她臉上可怖的痕跡依舊朦朧可見。

  「公主,罪臣此次前來,是來解公主多年心病。」

  「心病?本宮的心病,你可知?」

  「國師府,大國師。」

  順德公主往後一仰,斜倚在座位之上,「國師是本宮師父,你卻說他是心病?該殺。」

  林昊青一笑:「若非心病,而是靠山,公主近日來,何須以邪法,吸取那般多馭妖師的靈力?」

  「我公主府還有你的探子?」順德公主眯起了眼睛,「林谷主,本宮不曾想,你們馭妖谷的手,伸得可真長啊。」

  「為自保而已。與公主一樣,我馭妖谷,四方馭妖地,在大國師的鉗制之下,苟延殘喘,偷活至今,莫說風骨,連性命也被他隨意擺弄。朝廷之上,不也正是如此嗎?」

  順德公主微微一默。

  「公主渴求力量,罪臣冒死回京,便是要為公主獻上這份力量。」

  「說來聽聽。」

  「煉人為妖。」

  順德眯起了眼睛,想到那人,她神情一狠:「紀雲禾?」她冷哼,「她都已經死了,你還敢將她身上的法子,放在本宮身上?」

  「紀雲禾已死,但卻並不是死於這藥丸,而是死於多年以來的折磨。」

  提及此事,順德公主仍舊心有餘怒:「死得便宜了些。」

  林昊青恍若未聞,只道:「紀雲禾生前所用藥丸,乃是我父親所制,不瞞公主,大國師以寒霜掣肘馭妖一族多年,為尋破解之機,我父親私下研製了煉人為妖的藥丸,寒霜只針對馭妖師的雙脈之力,若煉人為妖,寒霜自然對那馭妖師,再無毒性。父親將那藥丸用在了紀雲禾身上,以抵禦寒霜之毒。只可惜未至結果,父親反而先亡。」

  「我隨著父親的研究,繼續往下,幾乎以快成功研製出煉人為妖的方法,只是,我還缺少一個東西。」

  「少什麼?」

  「寒霜的製藥順序。」

  「哦。」順德公主一聲輕笑,「原來,當初我讓你去北伐,你向我提要求,要寒霜之毒,說著是方便你去掌控四方馭妖地的人,原來,是拿了我的藥,去做自己的事。」

  「此一時非彼一時,公主,我當時對公主是有所欺瞞,只是如今,我與公主,皆畏大國師,何不聯手一搏?」

  順德公主靜默許久:「三天。」她道,「你做不出來,我便將你送給大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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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4 09:3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29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九十九章 隨你

  洛錦桑和瞿曉星在岸上等得焦急不已。

  洛錦桑幾次想跳進海裡找人,被瞿曉星給攔了住:「這海下面什麼情況都不知道,鮫人下去了都沒動靜,你可別瞎摻和了!」

  「那你說怎麼辦!這都一天沒人影兒了!」

  像是要回應洛錦桑的話似的,忽然之間,下方傳來一陣破水之聲,兩人未來得及轉頭,便霎時被冰冷的水淋了一身。

  長意眨眼間便從海裡躍到了岸上,跟著他一同上來的還有幾條活蹦亂跳的海魚。

  洛錦桑和瞿曉星皆被這動靜驚得一愣,隨即洛錦桑瘋了:「雲禾呢!?你怎麼帶魚上來了?她人呢!」

  瞿曉星更是盯著地上活蹦亂跳的魚駭然道:「這不會是雲……雲禾吧?」

  洛錦桑聞言,更是一個激靈:「什麼!?」

  長意擰了擰自己頭髮上的水:「烤了。」

  「什麼!?」兩人更是震驚,連話都說得異口同聲。

  長意終於才給了兩人一個眼神:「把魚烤了,我帶下去給她吃。」

  這下兩人方明白了過來,洛錦桑拍了拍瞿曉星,瞿曉星便認命上前,將魚拎了起來,洛錦桑湊到長意身邊:「雲禾為什麼不上來?」

  「療傷。」

  「療多久?」

  「三天。」

  「三天?」洛錦桑轉了轉眼珠,「那她在海裡怎麼呼吸?你給她渡氣嗎?」

  長意一愣,轉頭沉思了片刻。

  那方洛錦桑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你是鮫人,肯定不會用這種土辦法,那你們在下面,三天,就你們倆?孤男寡女黑燈瞎火……你不要趁雲禾什麼都沒想起來占她便宜啊!」

  長意一怔,隨即又陷入了沉思。

  瞿曉星在旁邊聽不下去了,小聲嘀咕了一句:「姑奶奶,您可就別提點他了……」

  長意瞥了瞿曉星一眼,又看著洛錦桑:「烤魚,你們話太多了。」

  長意兀自走到了一旁,冰封之海附近不似北境苦寒,現在的天氣回暖,往林間走去還能尋到一些新鮮的果實。長意去了林間,這邊瞿曉星一邊處理海魚一邊問:「這鮫人喜歡咱們護法到底是哪一年的事啊?他不是一直想殺了咱們護法嗎?我到底是錯過了什麼才沒看明白。」

  「你錯過的多了去。」

  ……

  朱淩將一顆藥丸奉給了順德公主。

  順德公主接過黑色的藥丸,在指尖轉看了一圈:「這麼快?」

  「林昊青說,他需要的只是寒霜的製藥順序,拿到了順序,製出這顆藥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是,這顆藥並非成品。」

  順德公主一笑:「他還想要什麼?」

  「此藥並非成品,他需要一個妖怪與一個馭妖師的力量來獻祭。」

  「妖怪與馭妖師,京師多的是。」

  朱淩道:「是需要與公主本身修行的術法相契合的馭妖師與妖怪。」

  順德公主默了片刻:「本宮修的五行之木,在京師,修木系的馭妖師可不多。」她道,「師父修的,便也是木系術法。難道這林昊青,是想讓我去取師父的力量?」

  朱淩思索之後,道:「公主,若一定要服此藥,屬下有一馭妖師人選,可配公主身份,為公主獻祭。」

  「誰?」

  「姬成羽。」

  「他啊……」順德公主拿著藥丸在手裡掂了掂,「倒是不錯。至於妖怪……」她想了想,「青鸞,便也算是木系的妖怪。」

  「怕是青鸞力量蠻橫,與姬成羽的力量不合,對公主將有危險。」

  順德公主想了想:「嗯,服此藥丸,煉人為妖,再加上之前師父給我的禁術,彼時,我不止能要馭妖師之力,還能取妖怪之力,不消時日,或也能再與師父一搏。」她將藥丸握緊,「木系的妖怪,讓林昊青去尋來,別走漏了風聲,讓國師府知道此事。明日,最遲明日,我便要此事,有個結果。」

  「是。」

  ……

  正是傍晚,風塵僕僕的白衣少年急匆匆的跑進一座院子:「師父!師父!」

  姬成羽從屋中走出,但見姬寧,登時一愣:「怎麼去了這麼久?」

  姬寧眼中積起了淚水:「師父……我……我這一路……我被抓去了北境。他們將我放回來了,我……」

  「北境!?」

  「嗯,我……我還遇見了那個傳說中的紀雲禾,她沒死……」

  姬成羽倏爾渾身一震:「什麼?」

  「那個傳說中的紀雲禾,化成了男兒身,救了我,後來……後來……」他抽噎著,語不成句,姬成羽拉了他道:「進來說。」

  姬成羽帶著姬寧入了房間,卻不知院門外,黑甲軍士正靠牆站著,面具背後的眼睛,滿是陰鷙——

  「紀雲禾……」

  ……

  外間的風雨,撼動不了深海裡一絲一毫。

  紀雲禾在海床上吃著長意從外面帶回來的烤魚與甜甜的果實,唇角的笑滿足又愜意:「在海底吃烤魚,這體驗課真好。」她道,「最主要的是這地方不錯,又安靜,又隱秘,還有人給送吃送喝。」

  長意看著紀雲禾:「那就在這裡一直待著。」

  「那不行,那就和坐牢一樣了。」

  紀雲禾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讓兩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些過往。

  長意沉默下來,紀雲禾立即擺手:「大尾巴魚,我不是在怪你。」

  「我知道。」長意說著,抬起了手,。紀雲禾吃的野果子多汁,沾在了她唇角邊,長意自然而然的以袖口將她唇角邊的汁液抹掉。紀雲禾一愣,清咳一聲,對於長意的舉動,她有些猝不及防。她佯裝肚餓,又吃了一口烤魚。

  長意卻沒有在意這些,只道:「你傷好之後,北境,或者馭妖谷,亦或這世界任何地方,你想去,便去。」

  紀雲禾一怔,看著海靈芝的微光之中他認真的眉眼,聽著他認真的聲音:「你一直想要自由,甚至往地獄走了一遭。」他頓了頓,「以後,你想去哪兒,都可以。我不會再關著你。」

  紀雲禾注視著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那你呢?」

  「我會回北境。」長意道,「那裡不再是一個讓我用來滿足自己一己私欲的工具,我會守在北境。」

  「像岩漿來臨之時,你守住它一樣?」

  長意默認。

  紀雲禾看著他的側臉,倏爾笑了笑:「長意,你變了。」

  「或許吧。」他垂頭,看著自己的手,似乎在他的預估裡,紀雲禾已經回答了,——「好,我傷好之後,咱們就分道揚鑣。」他甚至開始交代,「可以把瞿曉星帶上,他對你很是忠誠,而洛錦桑……」

  聽他似乎在交代後事一樣說著這些話,紀雲禾笑著不停的搖起了頭。

  長意看著她,有些不明所以。

  紀雲禾道:「你變了,我也變了。」

  長意一怔。

  「我自幼被困馭妖谷,後又多陷牢籠,難以為自己做選擇。因為被束縛太多,所以我厭惡這世間所有的羈絆。我一直伸手去夠那虛無縹緲的自由,將其作為畢生所求。甚至不惜以命相抵。」

  長意靜靜的聽著,紀雲禾轉過了頭,看向長意,她漆黑的眼瞳中,盡是他的身影,那麼清晰。

  「但當生死之間走一遭,後來又稀裡糊塗的過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我方知,浪跡天下逍遙快活其實並不是自由。」她道,「可以隨心選擇,方為自由。」

  紀雲禾將手放到了長意的手背上。

  長意的手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紀雲禾便用手蓋住他緊握成拳的手。輕輕摸了摸,撫慰他手背上的細小傷口。

  「我想選擇,變成一個被羈絆的人。」她看著長意,一笑,「為了你。」

  霎時,海靈芝的光芒彷彿都亮了起來,將他的眼瞳也照亮。

  「你……想隨我回北境?」

  「北境,南方,馭妖谷。」她學著長意的話道,「都可以。你想去哪兒,都行。」

  袖中,攥成拳頭的手微微一鬆,翻過來,將紀雲禾的手握了住,十指相扣,長意沒再說話,唇角卻是溫柔的彎起了弧度。

  「天涯海角……」紀雲禾的聲音在他耳邊,打破了這深海的冰冷與寂靜,「我都隨你去。」

  「好。」

  「哎等等。這裡算是海角嗎?那我們是不是已經去過了?」

  「還有天涯。」

  還有萬里山川,山河湖海。待北境事罷,他也不會做什麼人間的王,他想帶著紀雲禾,真正的走遍她想走的所有地方。

  至於過去種種,她不再提,他也就不再想了,全當已經遺忘,隨風,隨浪,都散去了。

  因為失而復得,已是多難得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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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4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29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一百章 撩撥人心

  滿布紅紗的內殿之中,順德坐於鏡前,然而菱花鏡卻是背對著她,她的手指在菱花鏡上摩挲,卻一直未將銅鏡那一面轉過來。

  她神色晦暗,正在此時,身後響起一陣不徐不疾的腳步聲,緩慢而沉著。

  未經通報便能踏來她殿中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大國師站在順德身後。順德也未轉過頭,仍舊在鏡前坐著,輕輕撫摸這菱花鏡的邊緣。

  「汝菱,喝藥了。」

  大國師將一碗黑色的藥放在她右手邊的桌子上。

  大國師很少親自做什麼事,唯獨這件事,從製藥熬藥到端給她,他都是自己一人來做,從不假手他人。

  順德轉頭看了一眼那黑糊糊的藥汁,喝下去之後,不知道又要受怎樣的折磨與苦痛:「我待會兒喝。」她懶懶道,「現在喝不下。」

  「現在喝,藥效最好。」

  「喝不下。」

  沒有第三句言語,大國師端起了藥碗,手指抓住她的下頜,將她的頭硬拽了過來,在他掌心,順德沒有任何抗拒的能力。大國師一言未發,便要將藥灌進她喉嚨裡。

  順德死死咬住牙關,又狠狠掙扎,終於忍無可忍,她站起身來猛地將大國師一把推開,大國師紋絲未動,她自己卻撞翻了圓凳,後退了兩步,她怒紅著眼睛,瞪著大國師:「喝不下!我不喝!不喝!」

  及至此刻,大國師的眸光方冷了下來。

  那樣的神色,令人見之膽寒,順德只覺遍體生寒,雞皮疙瘩後脊樑一直躥到臉上,但心中的那夾帶著不甘與妒恨的怒火卻壓抑了其他情緒,她喘著粗氣,瞪著大國師,卻未在等她再一次拒絕喝藥,大國師未端藥碗的手輕輕一動,順德只覺一股大力鎖在她喉間,緊接著,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她,徑直將她壓倒在書桌上,她試圖掙扎,卻毫無效果。

  她的下頜被捏開,「哢」的一聲,關節幾乎被掰碎一般,她知道自己下頜骨被大國師拉扯脫臼,她的牙齒再也咬不緊,大國師便面無表情的將藥灌入了她的喉間。鬆手前,他輕輕一抬,那脫臼的下頜骨又再次闔上。

  他鬆開順德,觀察著她。

  不是觀察她的情緒,而是在觀察她的臉。

  順德只覺心頭有一股要將她渾身都撕裂的疼痛躥了出來,順著血管爬上她的臉,令她痛得哀嚎出聲,她脫力的摔倒在地,不停的在地上打滾。

  但她臉上的疤卻像是有蟲子在蠕動一樣,慢慢將那皮下的凸起的爛肉吃掉,讓她的臉變得平整許多。

  大國師對於順德的哀嚎充耳不聞,眼瞳間宛似看到了什麼希望一樣,微微發亮。

  直到順德的尖叫聲低了下去,她臉上的疤也消失了一半。她猶如一條被痛打一通的狗一樣,趴在地上,粗重喘息。

  大國師蹲下身來,將她散亂的髮絲撩撥開來,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這藥有用,下次不要不乖了。」

  順德趴在地上,冷汗幾乎浸濕了她內裡的衣裳,她轉動眼珠,驚懼又怨恨的瞪著大國師。大國師卻未再說其他言語,將空藥碗端著,如來時一般,慢慢走出了她的寢殿。

  順德緩了許久,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一手捂著自己的心口,一手緊緊攥著拳頭,未等呼吸平順,她從自己的懷裡摸出了那顆尚未完成的藥丸。眼中,盡是瘋狂又狠毒的光。

  她張開嘴,將藥丸吞了進去,再一仰頭,藥丸順著她的喉間滑下,腸胃裡登時一片翻江倒海,她在一片天旋地轉當中站起了身。

  「等不了,我一天,一刻都等不了……姬成羽,青鸞……要祭祀,便來我身體中祭祀!」

  她說著,搖搖晃晃的往殿外走去。

  ……

  「你有什麼話,非要邀我來此處說?」宮牆之前,一片蕭索,禁衛今夜都不知被朱淩遣去了何處,偌大的宮門前,竟無一人。

  姬成羽看了看四周,眉頭微皺:「禁軍呢?順德公主而今行事竟如此肆無忌憚了?連宮裡的禁軍,也能由她一手安排?」

  「姬成羽。」朱淩望著他,面具背後的眼睛,沒有一絲情緒,「自姬成歌判離國師府以來,他先是遁入空門化名空明,而後一手相助鮫人成立北境,一步一步,走到了與你我截然不同的對面。」

  聽朱淩言及此時,姬成羽神色愈發沉凝下來:「你提此事,是待如何?」

  「他是你的血親哥哥,無論是在離開國師府之前,還是在離開國師府之後,他所行所言,無一字顧慮過你的處境,無一步想過你的未來……」朱淩頓了頓,話鋒卻是一轉,他低下頭來,「而無論國師府與朝廷中的人如何看你,無論多少人告訴我不要與你走得太近,但我始終將你當我的兄弟看待。」

  思及過往,衝動又真摯的少年在姬成羽腦海中浮現。以前的朱淩,性格乖張,但內心秉性其實並不壞,若非此前鮫人前來京師,令朱淩被那獄中火焰灼燒,被救出後,幾次命懸一線,其母憂思過度,身亡於他病榻之旁,他清醒之後,也不會變成這般模樣……

  姬成羽戒備的神色稍緩:「朱淩,我……」

  「我想賭上過往情義。」朱淩打斷他的話,道,「讓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未等朱淩再次開口,忽然之間,姬成羽只覺後背一涼,緊接著,一陣劇痛自心口傳來,他低頭一看,五根鋒利的指甲從他後背,穿透他的身體,指尖出現在他胸前。

  「唰」的一聲,鮮血狂湧,噴濺了一地,姬成羽腳步一歪,只覺渾身霎時無力,他整個人徑直摔倒在一旁,面色煞白的看著面前的兩人。

  黑甲軍士,還有黑甲軍士身側的紅衣公主。

  公主手中握著的,便正是他鮮紅的還在跳動的心臟……

  「我想借你一顆心。」朱淩說著,聲色皆是冷漠如霜。

  混著他的聲音,順德將他的心臟吞咽入府,一嘴的血,擦也未擦,轉頭便繼續向宮城裡走去。她還要去做別的事,而這裡,便交給了朱淩收尾。

  姬成羽渾身脫力,倒在地上,轉頭看見順德的背影走進了那宮牆裡,宮牆像一塊幕布,將他們這處襯托得宛如一個戲臺。

  ……

  順德腳步踉蹌,一邊舔著指尖的血,一邊一步一步走在宮裡。

  宮中的路,她比誰的熟悉,宮裡的侍從婢女看見她,誰都不敢聲張,全部匍匐跪地,看著她向宮中地牢走去。

  地牢由國師府的弟子看管,見順德到來,有人想要上前詢問,順德二話沒說,反手便是一記術法,徑直將來人殺掉,一路走一路殺,及至走到巨大的玄鐵牢籠之前。

  在籠中,貼滿了符咒,全是大國師的手筆。

  在牢籠正中的架子上,死死釘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

  她看起來不像傳說中那麼厲害的青鸞,反而更像一具屍體。

  想來也是,與大國師一戰,致使大國師重傷,那這個妖怪,又能好到哪裡去?

  順德笑了笑,幾乎是愉悅的哼著不著調的曲,便赤腳邁步,踏進了牢籠裡。

  「青羽鸞鳥。」順德呼喚這個名字,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她走向鸞鳥,向鸞鳥伸出了還帶著姬成羽鮮血的五指,「來吧……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青光乍現,牢中,什麼都再也看不見了……

  ……

  紀雲禾在海床上待了兩天了,這一片海靈芝,初見時美,天天見,卻也讓人覺得有些無聊。她開始想要出去。

  「再待一日,明日便可上岸了。此後,熱毒應當不會再復發。」長意寬慰她,「最後一日,急不得。」

  「如此,為何一開始你不帶我到這海底來?卻是只摘了一朵海靈芝給我?」

  「那時你身中熱毒,只需要一朵海靈芝即可。再有,海床之上,本有海妖,我帶著受傷的你,不便動手。」

  紀雲禾聞言愣了愣,在黑暗的海裡左右看了看:「海妖呢?」

  「被我斬了一隻觸手,跑了。」

  「那這本該是人家住的地方?」

  「對。」

  紀雲禾看著長意,嘖嘖咋舌:「海中一霸,鳩占鵲巢,恬不知恥。」

  長意卻坦然道:「他先動手的。」

  他說得一本正經,讓紀雲禾不由失笑:「我記得,以前在馭妖谷的牢裡,我好像和你說過,有機會,讓你帶我到海裡去玩。」

  長意點頭:「說過。」他答得肯定,好似紀雲禾說過的任何一句話,他都記得一樣。

  「現在也算是玩了一個角落,見過了你在海裡的一面。算來,也見過你好多面了。」提及此事,紀雲禾像是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一樣,她將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銀色珍珠拉了出來。

  珠光映著海靈芝的光,好不耀目。

  而長意得見紀雲禾掏出此物,霎時忘了當日落下這淚水時候的哀痛,一時間忽然有點……臉紅……

  「這是鮫人淚對不對?」紀雲禾湊到長意身邊,長意扭過了頭,只做沒看見,但紀雲禾哪有那麼好糊弄,鍥而不捨的往另一邊湊了上去,「你為我哭的?」

  長意清咳一聲。

  紀雲禾瞥了眼他微微紅起來的耳根,嘴角一勾,更不打算放過他,乾脆湊到他面前問:「就這麼一顆嗎?」

  「就一顆。」

  「那你再擠兩顆唄,我再湊兩個耳飾。」

  長意一聽這話,轉頭盯著紀雲禾,卻見她漆黑的眼瞳裡,滿是笑意,他霎時便明白,這個人,一肚子壞水,竟得寸進尺的,開始逗他了。

  長意盯著她滿帶笑意的眼睛,索性坦言道,「岩漿之亂那日,我識出了你,你卻被雷火之氣灼傷,陷入昏迷,空明將你我從變成岩石的熔岩之中挖出來時,遍地都是。」

  遍……地都是……

  這原來還是個能生錢的聚寶盆呢!

  紀雲禾看著長意,見他不避不躲盯著她的眼神,卻倏爾領會到了「遍地都是」這話,背後的含義,於是,一時間,她又覺得心疼起來。她抬手摸了摸長意的頭。

  長意也靜靜的讓她撫摸這他的頭。

  在人間過了這麼多年,長意早就知道,人類沒有什麼摸摸就不痛了的神奇術法,那六年間,長意偶有心緒煩悶想起過往事情之事,還因為此事認為,紀雲禾就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在她的罪狀上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時至今日,在這深淵海底,紀雲禾輕輕摸著他的頭,卻像是將這些年來的傷疤與苦痛都撫平了一樣。當她觸碰他的時候,「摸摸就不痛了」這個謊言一樣的術法,卻竟然像真的一樣,撫慰了他。

  他凝視著紀雲禾,也從她的眼中,看見了心疼。

  「失而復得,那是喜極而泣。」長意道,「你不用心疼。」

  紀雲禾嘴硬:「大尾巴魚,我是心疼一地的銀子,你們都沒人撿。一點都不知道給北境開源。」紀雲禾頓了頓,將長意前半句話撿回來品味了一下,隨後一轉眼珠,「失而復得喜極而泣……」她一笑,「長意,你這是在說情話嗎?」

  長意轉頭看她,詢問:「這算情話嗎?」

  「那要看你算我什麼人?」

  紀雲禾的問題帶著幾分挑逗,她以為長意在男女之事上總會害羞一些,卻沒想這話他卻答得直接:「鮫人印記已經落在你身上。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般直接,倒弄得紀雲禾有幾分怔然,她愣了愣:「原來,你們鮫人,卻只是在肢體接觸上才會害羞啊……這言語之間,倒是會說得很。」她話頭一轉,「我先前若是說,不與你回北境,那你這一雙人,可就沒了。」

  長意想也未曾想,直言道:「在心裡。」

  三個字,又輕而易舉的觸動了紀雲禾的心弦。

  她垂頭微笑,隨即問:「那印記呢?」

  「印記落在你被我冰封入湖的身體上,而雷火岩漿灌入湖底,雷火岩漿可灼萬物,那身體便也就此被灼燒消失……」說到此處,長意眸光微微垂下,似還能感受到那日那身體消失時,他的感同身受,「因此,印記便也消失了。」

  「又回到你這裡了?」

  「嗯。」長意看著紀雲禾,「你不喜歡,這種東西就不落了。」

  「得落。」

  長意沒想到,紀雲禾竟然果斷的說出了這兩個字。

  他怔然著,便聽紀雲禾分析道:「長意,我們從這深海出去之後,回到北境,即將面對的,將是百年以來的最強者,抗衡的是一整個朝廷,而今,雖朝廷盡失民心,但國師府之力,仍舊不可小覷。我們不會一直在一起,這個印記,可以讓我在亂世之中,知道你在何處。也知道你的平安,所以得落,但是得是公平的。」

  公平,就是他可以感知到她的所在,那麼她也要可以。

  長意靜靜注視了紀雲禾片刻,再沒多的言語,他抬手,拂過紀雲禾耳邊的髮絲,將她髮絲撩到耳後,隨即輕輕一個吻,落在了她的耳畔。

  耳朵微微一痛,熟悉的感覺,但卻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他微涼的唇離開了她的耳朵,卻沒有離遠,而是在她耳朵上輕輕吹了兩口,宛如在給小孩吹傷口,這樣的細微疼痛,對於紀雲禾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就是這樣被人如珍如寶一樣的對待,令她心頭一暖。

  從未有人,這是當真的從未有人,如此對待過紀雲禾。

  帶她長大的林滄瀾不可能,與她一起成長的林昊青也沒有,到後來,她成了馭妖谷的護法,馭妖谷眾人更是只將她仰望,瞿曉星,洛錦桑雪三月,從沒有誰想過將她呵護著。

  再然後,遇見鮫人時,他們那時也未曾有過這般親密,一直到被他抓回北境,他們之間隔著仇怨與誤會,長意便是心裡想,但也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而如今,終於是順理成章的,自然而然的,他輕輕幫她吹了吹傷口。

  紀雲禾心頭軟得不成模樣,耳邊微涼的風吹進耳朵裡,撩動她的頭髮,在感動之後,還繞出了幾絲曖昧來……或許,只是紀雲禾感覺到的曖昧,她耳朵微癢,有些泛紅。

  紀雲禾抬眸,但見長意還是神色如常的輕輕幫她吹著傷口,全然不知,他的舉動,在紀雲禾看來,竟有了幾分撩撥。

  「長意。」

  「嗯?」

  「你有時候真的很會撩撥人心。」

  「嗯?」

  再不說廢話,紀雲禾一把拉住長意的衣領,在長意全然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

  冰藍色的眼瞳霎時瞠得極大。

  海床之上,微光閃動,長意術法撐出來的空間有些動盪,海水搖晃之聲在密閉的空間響起,大海就像一個偷看了這一幕的小孩在捂嘴偷笑。

  紀雲禾這一觸,便沒有再放開手,她貼著他的唇,輕輕摩挲。

  待得長意僵硬的身體終於慢慢反應過來,紀雲禾又更進一步,用牙輕輕咬著他的唇瓣。似乎是在叩門,讓他放輕鬆,開門來……

  藍色的眼瞳微微眯了起來,長意的手抱住紀雲禾的頭,身子微微傾斜,唇齒開門之間,他將紀雲禾放到了海床之上……

  「紀雲禾,你也很會,撩撥人心。」

  紀雲禾微微一笑,這吻,卻越深。

  深海裡,寂靜中,無人知曉的地界,只有他們彼此,不知是日是夜,只知這吻,綿長、溫柔,而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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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4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33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一百零一章 陡生危機

  「長意,這麼多天,你為什麼從不問我,是怎麼回來的?」

  海床上,紀雲禾靠在長意的臂彎間,輕聲詢問。

  長意默了片刻:「我怕一問,夢就醒了。」

  紀雲禾坐起身來,先拍了拍他的臉,又握了握他的手:「這是夢嗎?」

  「像夢一樣。」

  紀雲禾一笑,道,「這換做幾個月前,我才是做夢也沒想到,大尾巴魚還有對我這麼好的一天。」

  長意一默,反手握住了紀雲禾的手:「以前的事,不提了。」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在長意看來,根本就算不清了,「你新生歸來,便是新生。」

  「是新生,但這件事,我得與你說清楚。我是被林昊青救活的。」

  「林昊青?」

  「我被煉人為妖,除了馭妖師的雙脈之力,身體裡還有妖力,是以在丹田之內,便生了內丹,他取了我屍身裡的內丹,讓我作為一個妖怪之身,再次復甦。」

  長意沉思片刻:「他為何如此做?」

  「興許,是顧念著幾分舊情吧。」紀雲禾道,「不過,他為何救我不重要,他之後想做什麼,卻恐怕與你我,息息相關。」

  言及正事,長意坐起身來。

  「林昊青救我之後,便放了我,他不僅讓我學會變幻之術,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不得去北境,不得去京師,許是不想讓我再摻和到這些事情中來。但造化弄人,我到底還是參與了進來。而林昊青估計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我竟然還找回了過去的回憶。我記得在他救我之後,他說他要去京師,完成他該完成的事。」

  「他想做什麼?」

  紀雲禾搖搖頭:「我與他在馭妖谷鬥了多年,他想做什麼,我以為我比誰都更能看得通透,但馭妖師北伐以來,我卻有些看不懂他的棋了。」

  「順德公主並非詭計之主,多年以來被大國師慣得驕縱不堪,而實則,除了那陰狠毒辣的脾性,並沒什麼可怕的。她想對付北境,在國師府與朝廷人手不足的時候,許林昊青以高官厚爵,讓他率四方馭妖地北伐,是一個愚蠢卻直接的法子。從順德公主的角度來說,她這般做,無可厚非。但林昊青答應了……這便十分耐人尋味。」

  紀雲禾看向長意,長意點頭:「當年林昊青被青鸞所擒,實在是容易了些。」

  「而後主帥不再,四方馭妖師卻大舉進攻,這才能被我陣前勸降。」紀雲禾眯起了眼睛,「他這舉動,可是有點像……特意為北境送人來的?」紀雲禾思索著,「他在謀劃什麼,但現在消息不靈,我並看不全這局面。」

  「明日回北境後,再憂心此事。」言罷,長意站起身來,「你該肚子餓了,我上去給你拿些吃的。想吃什麼?」

  「甜的。以前吃苦太多,現在就想吃甜的。」

  「好。」長意點頭,「上次摘的果子哪個最甜?」

  紀雲禾眯眼一笑:「你最甜。」

  長意一愣,倏爾耳根微微一紅:「我去去就回。」

  ……

  躍上懸崖峭壁之上的岸邊,洛錦桑和瞿曉星已經無聊得開始自己刻了骰子在丟大小玩。

  但見長意又帶著魚從海裡出來,瞿曉星下意識的往後躲:「兩天都是我烤的魚,今天我不想烤魚了。」

  「你不烤誰烤?」洛錦桑推了他一把,瞿曉星只得認命上前。洛錦桑日常詢問長意,「雲禾在下面怎麼樣了?」

  「嗯,還不錯。」長意答完,自顧自的往前方林間而去。

  他離開了,瞿曉星方轉過頭對洛錦桑道:「他今天好像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洛錦桑奇怪:「平時不也那樣嗎?」

  瞿曉星直言:「平時他搭理過你嗎?」

  洛錦桑撇撇嘴,忽然間,洛錦桑只覺頭頂青色光華一閃,她心覺熟悉,仰頭一看,微微一驚,隨即笑開:「青姬怎麼過來了!……咦……」她眯著眼,仔細在空中一瞧,「那是……」

  天空之上,帶著兩隻青色羽毛的巨大翅膀飛舞而過,但那翅膀卻生得十分奇怪,不似洛錦桑以前見過的美麗,反而有些參差不齊,甚至在空中飛得有些歪歪扭扭。

  待飛得更近了些,洛錦桑將那雙翅膀之間的人看了清楚,那……並非青姬!而是一個紅衣女子,洛錦桑與瞿曉星都未曾見過順德,他們並不認識,但卻直覺的感受到隨著那陣風的呼嘯,殺氣漫天而來。

  來者不善!

  兩人正起了防備之姿,那巨大翅膀轉瞬間便落在了陡峭的懸崖之上。

  站得近了,洛錦桑這才看見,那翅膀卻並非真的翅膀,而是青色的氣息化作的翅膀形狀,這樣子的翅膀,看起來卻與紀雲禾那九條黑氣凝成的尾巴有些相似。但卻比紀雲禾的尾巴,看起來猙獰可怖許多。

  順德公主赤足邁步上前,青色的氣息收斂,她臉上的疤痕未去,神情有些說不出的詭異,再加之她一聲詭異氣息,讓洛錦桑與瞿曉星忍不住節節後退,以保持與她的距離。

  「本宮聽聞,鮫人帶著紀雲禾在此處療傷?」她開口,聲音比平時沙啞了很多,「他們人呢?」

  洛錦桑與瞿曉星相視一眼,在這個世上,喜著紅衣,面容俱毀且還敢自稱本宮的人,沒有第二個。想到來人身份,兩人心頭一是驚異,一是駭然。

  都知道順德公主是馭妖師,還是大國師的弟子,她如今怎會是這般模樣,這雙翅膀又是怎麼回事?這一身的妖氣……竟然與青羽鸞鳥有幾分相似……

  還有……她卻如何得知,紀雲禾還活著?竟這般快的趕了過來。

  「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瞿曉星揚聲道,「此處只我與她二人,沒見過其他人。」

  順德唇角微微一動:「那本宮留你們也沒什麼用了。」

  言罷,她身形一動,青色的光華裹挾著她的身影,洛錦桑與瞿曉星兩人根本未見她是如何動的,她便霎時轉到了瞿曉星身前。手一伸,徑直向瞿曉星的頸項攻去,而在她尖利的指甲觸碰瞿曉星頸項之前,一記冰錐倏爾自斜裡殺來,釘向她的手掌,順德只得往後方一撤,躲過冰錐,目光向冰錐射來的方向看去。

  來人銀髮藍瞳一身黑袍,卻是她想要了許久也一直未曾得到手的那個鮫人。

  這天下的大亂,也是因這鮫人而起。

  順德眯起了眼睛,眸光不善的盯著他。

  長意手中卻還拿著幾個多汁的漿果,他將漿果用一片葉子墊著,輕輕放到了旁邊,這才直起身來,看向面前的順德公主,察覺她周身的青色氣息,長意眉頭一皺。

  「鮫人。本宮與你,也有許多賬要算,只是,本宮受了那般大罪,今日前來,卻不是為了殺你的。」順德眸色森冷,語氣中,皆是怨毒,「紀雲禾在哪兒?」

  聽到這個名字,長意也不需再問她來意,手中冰劍凝聚成型,他只對洛錦桑與瞿曉星淡淡說了兩個字:「讓開。」隨即冰劍破空而去,他徑直攻向順德公主。

  洛錦桑見狀,還在猶豫,瞿曉星去拉了她:「走啊!別拖後腿!」

  長意的冰劍正適時砍在順德青色氣息延伸出來的翅膀上,撞擊的力量令周圍草木如削,霎時矮了一片。

  洛錦桑與瞿曉星被這撞擊的餘力推得退了三步,洛錦桑方不得不承認,現在的長意與這順德公主之戰,別說是她,恐怕空明在場也幫不了什麼忙。

  她沒再猶豫,隨著瞿曉星,轉身跑向林間深處。

  洛錦桑回頭一看,只見鮫人與順德越戰越激烈,冰封之海上,甚至風雲也為之變色。但她晃眼間卻發現,鮫人握著冰劍的手,冒著寒氣漸生冰霜,卻似要與那冰劍黏在一起……

  「先……先前聽聞岩漿之亂,鮫人施術過度,身體內息損耗嚴重,他……他沒問題嗎?」

  洛錦桑跑得氣喘吁吁的詢問。瞿曉星也擔憂的回頭望了一眼,隨即道:「你去北境,去北境搬救兵!我……我想辦法去海裡找雲禾。」

  言談間,又是一陣狂風呼嘯而來,將洛錦桑與瞿曉星吹得一個踉蹌。這一戰之力,若說是長意在於大國師相鬥也不為過。沒時間計較順德為何忽然變得如此強大,瞿曉星連忙將洛錦桑推開:「快去!」

  林間,兩人身影立即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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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4 10:0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34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一百零二章 當年

  海面之上,冰封之海風起雲湧,堅冰盡碎,天與海之間,兩股力量的撞擊掀起滔天巨浪。

  而在深海之中,卻是一如往常的寂靜。

  紀雲禾看著海床上的發著微光的海靈芝,呢喃自語:「這過去的事,著實是過去了,再提無意義,可不提,心頭卻永遠有一根刺。」她摸了摸海靈芝,「等長意回來,我還是將那些過往與他言明罷。」

  打定了主意,紀雲禾摸摸肚子:「這大尾巴魚,今日回來得倒是慢。難不成還想弄個盛宴嗎?」她倏爾想到自己耳朵上的印記。紀雲禾一勾唇角,她閉上眼睛,心念著長意的模樣,倏覺耳朵上的印記微微泛著些許涼意,這絲絲涼意如風一般從幽深的海底往上飄去。

  紀雲禾只覺自己的視線從深海之中躥了出去,她以為自己會看到樹林綠葉,卻不想腦海中的畫面一片雲翻霧湧,偶爾還夾雜著鏗鏘之聲,忽然之間,鮮血在雲霧之中噴濺而出。

  紀雲禾猛地睜開眼睛。

  長意出事了!

  她立即從海床上站了起來,試著將手中在手中凝聚功法,可剛一調動身體裡的氣息,她便覺有一股灼熱之氣自胸口溢出。她身體裡的雷火之氣已被這海床吸食殆盡,但殘餘些許依舊妨礙這她調動內息。

  時間緊迫,紀雲禾不敢再耽擱下去,她蹲下身拔了兩顆海靈芝,直接扔進嘴裡嚼爛了咽下。

  海靈芝一時間將那雷火之氣抑制住,紀雲禾當即手中一掐訣,徑直從長意的術法當中衝了出去。

  越是往上,黑暗褪得越發的快。

  還未行至海面,紀雲禾已感覺到了海水被攪動的翻湧波浪。

  她心頭更急,術法催動之下,九條尾巴猛地在海中出現,海面越發的近了,外面的光線刺痛她舊未見日光的眼睛。

  她閉上眼,破浪而出,一躍站上了數十丈高的峭壁岸上。

  岸上空無一人,唯有不遠處,地上有一堆漿果,尚還壓著一片葉子,在狂風與暴雨之中,漿果也幾乎被雨點打爛。

  紀雲禾再次試圖探明長意的方向,卻只覺這聯繫又弱又遠,像是在她出來的這段時間,長意已經離開了千里萬里一樣。

  「護法!護法!」

  呼喊聲從下方的海面傳來,紀雲禾從懸崖上探頭往下一看,瞿曉星渾身狼狽的趴在一塊在大浪中漂浮的海冰上。紀雲禾立即飛身而下,將瞿曉星帶了上來:「怎麼回事?」她問,「長意呢?這冰封之海怎麼會變成這樣?」

  遠方觸目可及的地方皆是碎冰。天上烏雲尚在翻滾,暴雨嘩啦啦的下著,瞿曉星抹了一把臉,喘著粗氣道:「順……順德公主來了……」

  紀雲禾一怔,眉頭緊皺,見此情景,十分疑惑:「她?大國師也來了?」

  「大國師沒來,但順德公主不知道為什麼,擁有了一雙巨大的青色翅膀,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青羽鸞鳥來了,她變得極為強悍,與鮫人一戰,弄得這風雲變色,鮫人身上似乎還帶著傷。他……我就讓洛錦桑回北境搬救兵,自己想去海裡找你,但是下不去……」瞿曉星心煩意亂,說得話也有一些混亂,「他……鮫人為了救我,被順德從背後偷襲了……」

  紀雲禾面色微微一白,方才在通過印記看到的那個鮮血四濺的畫面忽然出現,紀雲禾彷彿是自己被狠狠捅了一刀一樣,心頭猛地一陣絞痛。

  瞿曉星懊悔:「他……他被帶走了……」

  「被帶走了?長意沒有……」紀雲禾頓了頓,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沒有死,只是被帶走了,是嗎?」

  「對。」

  得到這個肯定的回答,紀雲禾稍鬆了一口氣,順德帶走長意,必定有她的意圖。知道長意還活著,紀雲禾心頭的慌亂頓時肅清了一半,她思考著——

  從一開始,順德只是想讓鮫人服從與她,而後,是紀雲禾參與了其中,放了鮫人令順德的願望未能達成,再後來,地牢之中,紀雲禾毀了她半張臉,長意前來救她,所以燒了那地牢。順德恨長意,但只怕更恨她。

  如今順德將長意帶走而未直接斬殺,那必定是有她的用意,或許……她想利用長意,引她過去。再或者,想利用長意而今的身份,做一些利於朝廷的謀劃,總之斷不會如此輕而易舉的將長意殺掉。

  長意應該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她心緒翻湧,腦中不停思考,但瞿曉星卻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與鮫人一鬥,順德最後也已力竭,若不是為了我……」瞿曉星狠狠咬牙,「我……我這便啟程去京師,便是拼上這條命,我也要將鮫人救回來。」

  「瞿曉星。」紀雲禾拉住他:「別說這些氣話,長意救下你,不是為了讓你再去送死的。」

  「可是……」瞿曉星抬頭看紀雲禾,好似這才反應過來她與之前的阿紀有什麼不一樣似的,他眨了眨眼睛,「護法?你……你都想起來了?」

  「對。我都想起來了。」紀雲禾望著遠方長空,盡力維持著她的冷靜道,「所以,該去京師的人是我,不是你。」

  「護法……」

  紀雲禾徑直打斷他:「你有你的任務,你回北境,將此事告知空明,但記得,讓北境的人萬不可輕舉妄動。順德不知從何處得了這般力量,不可再小覷,京師中的情況現在不明朗,還有大國師在,所以要靜觀其變。隨時做好準備。」

  瞿曉星聽得心驚:「什……什麼準備?」

  「我和長意,都回不來的準備。」

  ……

  順德將傷重昏迷的長意丟進玄鐵牢籠之中。朱淩將牢籠落鎖,身形一轉,像影子一樣,跟隨順德公主離開了地牢。

  行至路上,順德忽覺心口一陣劇痛,幾乎連身體也未能站穩,旁邊的朱淩立即將她扶住,卻見順德死命咬牙隱忍。

  朱淩憂心:「公主,你昨日方才忍受劇痛令姬成羽與青姬在你身體之中被煉化,今日卻為何這般急迫,將這鮫人抓回?你的身體……」

  「你不是說,他們在冰封之海療傷嗎?若不趁此時,難道叫他們傷好了回了北境,我再去嗎?」順德冷笑,「今生今世,未亡之前,這鮫人與那紀雲禾,是我必除之人。」

  她話音剛落,身邊倏爾一陣風起,只見一身縞白的大國師倏爾出現在順德身前。

  未曾想他此時來到,順德一愣,大國師盯著順德,神色之間,是從未有過的肅然:「你殺了姬成羽?」

  順德強撐著,挺直了背脊:「是。」

  「吸納了青鸞的力量?」

  「是。」

  「服了煉人為妖的藥丸?」

  「沒錯,師父。」

  大國師眼睛微微一眯:「汝菱,我說過,你想要的太多了。」

  順德嘴角微微扭曲的一動:「師父想要的,不多嗎?」

  「你想要的,超過了你該要的。」

  「師父。」順德一笑,「您這是覺得汝菱,威脅到你了?」

  大國師眸光一冷,一言未發,倏爾一揮手,一記長風似箭,徑直將順德身邊的朱淩穿心而過,他身上的玄鐵鎧甲未護住他分毫,鮮血登時噴濺而出。但朱淩與順德此時都還未反應過來。

  朱淩垂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被長風貫穿的心口,又轉頭看了順德一眼:「公主……」

  話音未盡之前,他整個人便如一灘爛肉,倒在地上,雙目暴突,未能瞑目,便已喪命。

  順德面對此舉,也是震驚非常,但見朱淩已經倒在地上,鮮血流了很遠,她也未能回過神來。

  「汝菱。」大國師喚著她的名字,卻讓她遍體生寒,「他是為你的欲望而死。」大國師抬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而你還活著,卻正是因為我的執著還在。」

  感受到他的觸碰,順德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朱淩的血流到她未穿鞋的腳下,一時間她竟分不清是溫熱還是冰冷。

  「不過你將鮫人擒來,卻是做得很好。」大國師說著,抽回了手,「北境沒了他,這天下大亂的局面,還能再多個幾十年。」言罷,他面無表情的離去,如來時一般絲毫未將他人看在眼裡。

  順德轉過頭,看著地上的朱淩,身體的戰慄與顫抖越發大了起來……

  朱淩也死了,她身邊最忠心的人也死了,她……只有孤身一人了……

  ……

  是夜,京郊小院中,林昊青房間裡燈火微微一晃。

  林昊青擱下筆,一轉頭,但見一名素衣男子站在房間角落,他抬起頭來,燈光之下,卻是紀雲禾的那第三張男子的臉。

  林昊青與他對視片刻:「我讓你不要去北境與京城,你倒像是故意要與我做對一般,全都來了。」

  「林昊青。」紀雲禾走到他桌前坐下,變回了自己本來的模樣,她給自己倒了杯茶,「師徒的遊戲,玩夠了沒有?」

  林昊青聞言,微微一挑眉:「你都想起來了?」

  「對。」紀雲禾毫不磨嘰,開門見山,「我的來意,你應該知道。」

  林昊青勾唇:「順德抓了鮫人回京,我也是片刻前方才知曉。」

  「我要救他。」

  「你拿什麼救?」

  「所以我要你幫我。」

  林昊青轉頭,好整以暇的看著紀雲禾:「我為何要幫你?」

  「你不一直在幫我嗎?或者說……在幫北境。」紀雲禾飲了一口茶,「你與北境,想要的是一樣的吧,推翻這個朝廷。」

  林昊青默了片刻:「可我若說,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打算幫你呢?」

  紀雲禾注視著他,眸光似劍:「給我理由。」

  ……

  同樣的夜裡,宮中地牢,長意悠悠轉醒,他的睫羽之上,盡是白霜,他唇色泛烏,手背已被自己的術法反噬,結成了冰。

  本來他的傷勢不會這般嚴重,卻是這些兩日在海靈芝的海床之上待的太久,而致體內聚集寒氣更甚。紀雲禾身中雷火之毒,需要海靈芝來吸食她身體中的熱毒,但長意並不需要,他的陪伴,實則是對自己的消耗。

  若是平時,這點消耗並算不得什麼,而此前他卻又施術過度,在這樣的情況下與順德一戰,十分勉強。

  長意坐起身來,卻在玄鐵牢籠欄杆前,看到了正冷冷盯著他的順德。

  她一身紅衣,看著長意,不說話,宛如傳說中的女鬼。

  「你奪了青羽鸞鳥之力。」長意靜靜道,不是詢問,而是敘述。

  「對。」順德站在牢籠外,「關你這籠子,前日裡,關的還是那隻鳥呢,只是那隻鳥,現在已經在本宮的身體裡面了。」

  她說著,卻好似心口一痛,她佝僂下身,咬牙強忍身體裡撕裂一樣的痛苦,她跪在地上,周身的青色氣息倏爾暴漲又倏爾消失,往復幾次,花了好長時間,她方才平靜下來。

  「呵……這幾日,她好像還有點不乖,不過沒關係,她和姬成羽都已經成了我的祭品,之後我還會有更多的祭品。到時候,你,甚至師父,都不會再是我的對手……這天下,再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我了!哈!」

  她近乎瘋癲的一笑,令長意皺起了眉頭。

  「哦。」順德眉眼一轉,盯著長意,「不過,你可能也活不到那個時候,等紀雲禾來找你了,本宮就將你們一起祭祀。她是九尾妖狐,你是鮫人,拿了你們的力量,就已經沒有人可以威脅我了。哈哈哈哈!」

  長意眸光冰冷的盯著瘋狂的順德。

  「你動不了她。」

  順德眸光一轉:「哦?是嗎?」

  「你的局,她不會來。」

  順德哈哈一笑,臉上未好的疤,在地牢的火光之中,變成了她臉上的陰影,猶如蛇一樣,盤踞在她臉上,更襯得這張臉陰森可怖。

  「她不會來?啊……這話的語氣,聽起來可真有幾分耳熟啊……」順德盯著長意,「當年紀雲禾被我關在國師府的地牢裡折磨時,好似,也這般信誓旦旦的與我說過,本宮抓不了你……」

  長意聞言,心頭微微一怔,當年……

  當年紀雲禾便這般說?

  「……但你看。」順德繼續道,「時隔這麼多年,兜兜轉轉,本宮不還是將你抓了嗎?而且,本宮還就篤定,那紀雲禾,明知這是龍潭虎穴,也一定會來救你。」

  順德的臉微微貼近玄鐵的牢籠,盯著長意:

  「當年,她便願冒死將你推落懸崖,放你離開。而後又獨自捨命相搏,幫你擋了身後追兵……」

  順德的話,聽在長意耳朵裡,好似一個字比一個字說得更慢,那唇齒之間,每吐出一個字,便讓他眼瞳中的驚異更多一分。而待她說完,這句話落在長意腦海裡的時候,瞬間便又滾燙的落在了他的心頭,一字一句,一筆一劃都在炙烤著他,又似一隻大手,將他心臟攥緊。

  「……你說什麼?」

  「哦?」順德笑了起來,「那個紀雲禾,竟然還未曾與你說過這些事?」

  順德看著長意的神情,領悟過來,隨即哈哈大笑,彷彿肚子都笑痛了一樣,「莫不是你將她囚在北境時,她竟一言一語也未曾與你透露過?」

  「她是為何殺你,為何被擒,又是為何被我極盡折磨,過的那六年?」

  長意面色越發白了起來,素來鎮定的人,此時竟因這幾句話,而唇瓣微微顫抖了起來。脊樑骨裡,一陣惡寒直抵五臟六腑,猶如尖針,連帶著將他心肝脾肺盡數紮穿,鮮血淋漓。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快了起來。五指想要攥緊,可卻也因為心尖的疼痛,而無力握緊。

  「好啊好……這個紀雲禾,卻是連真相也捨不得讓你知道!」

  那時的紀雲禾,身體孱弱,被他帶回北境時,已是命不久矣之相,如今一想,長意便立即想到紀雲禾為何不說。

  將死之身,言之無意。

  而現在……

  她歷經生死,彷彿是在老天爺的刻意安排下,又重回他身邊。長意以為是自己的失而復得,所以他說,過去的事已無意義,不必再談。

  他以為,是自己原諒的紀雲禾,他以為,是他終於學會了放下,他還以為是他,終於學會了渡己與渡人……

  卻原來,並非如此。

  長意也終於明白,當他與紀雲禾說過去的事不用再提時,紀雲禾唇邊的欲言又止是什麼,他也終於明白,在紀雲禾身死閉眼的那一刻,她為什麼會流下眼淚。

  因為,這些話,她都沒有與他說。她獨自背負了,隱忍了……

  為了他。

  「紀雲禾一定會來的。」順德瞥了一眼面色更比剛才蒼白的長意,涼涼的落下了一句話,「你們可以作為我的祭品,一同赴死。」她轉身離開。

  長意閉上眼睛,印記讓他感知到紀雲禾的所在,她已經在京城了,便在不遠的地方,她沒有第一時間找來,她一定是在謀劃什麼,但是這裡,不管她謀劃如何周全,又怎麼能在順德甕中捉鼈的時候,全身而退?

  長意睜眼,眸光森冷的看著順德的背影。

  他不能讓雲禾前來冒這個險。

  長意知道,能阻止紀雲禾前來的,可以是他逃,亦可以是他死。

  長意撐著牆,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站住。」他輕喚一聲。

  順德在地牢的甬道中停下了腳步。

  長意抬起手,黑袍袖間,微微結霜的蒼白手腕露出,長意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鮮血流出,淌在地上,而那鮮血卻沒有就此靜止,它們在地上跳動著,隨著長意腕間的鮮血越流越多,那鮮血漸漸在地上凝聚成一把血色冰劍,被長意握在了手中。

  「你想要我的命,可以。想動紀雲禾,不行。」

  順德聞言,嘲諷一笑:「鮫人,你如今,憑什麼還能對本宮大放厥詞?」

  長意未再搭理她,手中血色長劍一動,地牢之下,陰暗潮濕的氣息亦跟著一動,整個地牢為之一顫,更甚者,彷彿是整個京城的地底,隨之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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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7-4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7-4 10:34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一百零三章 隻身赴局

  燈火搖曳,林昊青走到紀雲禾身邊,也坐下了身來,他緩緩給自己倒了杯茶,望向紀雲禾。

  「七年前,你帶著鮫人從馭妖谷離開的時候,我以為此生絕無可能再有一日,與你再像今日一樣坐在一起。」林昊青飲了一口茶,「這些年,你先是被囚在國師府的牢中,而後又被帶往北境,我卻一直待在馭妖谷,只做一件事。」

  「研製寒霜的解藥?」

  「對。但我手裡並無寒霜,很長時間未有頭緒,直到順德公主令我北伐,我向她討到了寒霜之毒。紀雲禾,你可知拿到寒霜之後,我發現了什麼?」

  紀雲禾盯著他:「我並不關心,林昊青,我來只是想找你與我一同去救長意,你若沒有主意,我便自己去。」

  林昊青瞥了她一眼:「不急這一會兒。你且聽我言罷,再做定奪。」他繼續道,「我在分析寒霜之毒時,找到了一味主要的毒物,此物在我年少時,林滄瀾曾與我多次提及。」

  多年未聞林滄瀾三個字,紀雲禾愣了一瞬,眉頭微微一皺:「林滄瀾也研究過寒霜?」

  「他曾與我提及,有一藥物專剋此種毒物,於是我再一次踏入了林滄瀾的房間……在他死後,我從未再涉足過那處。但就因為此舉,我才能在之後去北境之時,陰差陽錯的救了你一命。」

  紀雲禾又是一怔,林昊青諷刺一笑。

  「林滄瀾床榻之下有一密道,密道之下的密室皆是煉藥所用的器物,書籍。想來當年,他餵給你吃的那些藥丸,便是在那處製作完成的。我在他密室書案之下,發現了這個。」他從懷中貼身之處拿出一本書來,放在桌上,推到了紀雲禾面前。

  「這是什麼?」紀雲禾將書籍翻開。

  卻見裡面密密麻麻都是記滿了的字。有藥方,有藥材的圖,有隨手記下的詞句,有幾頁還好像是因為心緒急亂,狂圖亂畫的一些發洩情緒的墨痕。

  「裡面寫著的,是關於破解寒霜之毒的解法,還有他的一生。」林昊青又飲下一杯茶,「當時時間緊迫,順德催促四方馭妖地的馭妖師立即出發前往北境,我沒有過多時間停留在馭妖谷。便將此書帶走,一同北上。」

  「我本便意圖將馭妖師送給北境,你接得很好。」他難得誇了紀雲禾一句,又道,「而我在路上,從此本秘籍裡,也發現了煉人為妖的方法,還得知,被煉化為妖的馭妖師,將擁有兩條性命的秘密。」

  所以才能在長意冰封她之後,去救她……

  「我還得知……林滄瀾當年,也是一個國師府的弟子。」

  紀雲禾一驚:「這倒是從未聽人提及。」

  「他當然不會說。五十年前,大國師尚未研製出寒霜,因為一直未找到至關重要的藥引,而尚且年少未及弱冠的林滄瀾發現了這藥引。林滄瀾卻並未打算將此事告訴大國師,他欲帶著他當時的新婚妻子離開國師府,但沒想到大國師以他妻子性命相脅,讓林滄瀾交出藥引。林滄瀾一時不忍,終將藥引交出。隨後他被遣到馭妖谷,成為馭妖谷谷主,不久之後,他妻子病弱離世,而大國師研製出了寒霜,真正控制了馭妖一族。」

  林昊青淡漠的說著,宛如故事裡的人,不是他的父親,而只是一個陌生人。

  「林滄瀾從此後一直深陷痛苦之中,認為是自己的過錯導致了族群被禁錮,二十五年後,林滄瀾老來得子,生了我。」林昊青低頭,看著茶杯,又是一聲輕嘲的笑,「他道我生性一如他當年……優柔寡斷,難堪大任,為了不讓我因為心軟或者情愛做錯選擇,所以林滄瀾狠心訓練我……」

  林昊青看向紀雲禾。

  「後來,他做了什麼,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林滄瀾逼迫紀雲禾背叛林昊青,將他推入那蛇窟之中,他讓林昊青成為了一個與蛇一般怨毒的人……

  那時候的紀雲禾是這樣想的。

  「他希望,有朝一日,當他死後,有一人可以帶領馭妖一族,打破大國師對馭妖一族的控制,讓馭妖一族真正的自由,所以他拼命的訓練我,近乎揠苗助長,只因他時間已經不多。同時,林滄瀾也一直費心研究寒霜的解藥,終於想到一個辦法。」

  林昊青將紀雲禾放在桌上的手拉了一隻過來,將她手腕翻過來,指了指她的腕間。

  手腕之間,脈搏跳動,但現在紀雲禾已是妖怪之體,雖有雙脈之力,卻已並無雙脈跳動。

  「寒霜只針對馭妖師,若讓馭妖師之力與妖怪之力互相融合,則妖力便會化解寒霜之毒,這樣的藥物一旦研製出來,寒霜便再也不能控制馭妖師了。一開始的研究並不順利,許多人死了。但他找到了唯一一個成功的人。」

  林昊青點了點紀雲禾的手腕,「你在他的嘗試當中活了下來,但其實這藥並不算完整,還需要一個馭妖師與一個妖怪的力量作為祭品,方能徹底改變你的體質。未免難得成功的作品被破壞,林滄瀾經過十幾年的時間,他將自己的靈力和卿舒的妖力通過藥丸一點一點渡到了你的身體裡面去。」

  紀雲禾五指微微一動,黑色的氣息在她掌中浮現。

  黑色狐妖……林昊青的妖僕卿舒,便是黑色狐妖,難怪……

  紀雲禾也倏爾想通了當年,當她與林昊青聯手殺掉林滄瀾與卿舒的時候,一個馭妖谷主與一個九尾妖狐,為什麼會弱成那樣……

  原來,那時候,他們已經讓他們的力量,渡到了紀雲禾身體裡面。

  「我與你殺掉林滄瀾與妖僕卿舒那一晚,正是卿舒要給你送去最後一顆藥丸的日子。」

  是的,正是那個日子。

  也難怪,在那之後,她與林昊青暫時達成和解之後,林昊青再未在房間裡找到任何一顆藥丸,那本就是最後一顆了。

  「那之後,只要打斷你身體裡的筋骨,藥丸便會在你身體裡重塑你的周身筋骨。」

  紀雲禾轉而又想起,她與長意離開馭妖谷之後,她為了放長意離開,將長意刺下懸崖,而後獨自面對姬成羽與朱淩以及一眾將士,她渾身被箭插滿,幾乎筋骨盡斷,而後……

  她第一次用上了九尾妖狐之力。

  當年那一點點的事情,在此刻彷彿瞬間都練成了線,紀雲禾怔愣的看著林昊青。這才明白,當年的自己,在這個天下裡所處的位置。

  「呵……」紀雲禾一笑,聲色微涼,帶著感慨與滄桑,「瞧瞧這人間,六七年走過了,人都不知道自己當年在大局裡,算個什麼。」她看著林昊青,「卻原來,你我不過都是盤中落子罷。這世間,還是大人物的遊戲。」

  林昊青抬頭瞥了她一眼:「但你我,卻將下棋的一人殺了。」

  紀雲禾一默。

  想來卻覺更加諷刺。

  林滄瀾謀劃多年,在最後一個晚上,被自己一手養大的紀雲禾與林昊青所殺。

  林昊青之所以殺他,是因為他養成了林昊青這般陰鷙寡情的性格。而紀雲禾殺他,用的卻是他教給她的力量。

  多麼好笑……

  也不知林滄瀾在林昊青手上的那一刻,到底是遺憾,還是得償所願……

  「命運弄人……」良久,紀雲禾道,「可我也無法同情林滄瀾。」

  「我亦不同情他。他也不需要你我的同情。」林昊青也如此道,只是他說完之後,目光卻定定的看著紀雲禾,「但我認可他。他一生,想彌補自己的過錯,想讓馭妖一族重獲自由,想除掉大國師,還世間一個太平。他這條路,我要繼續走下去。」

  紀雲禾微微眯起了眼睛:「所以,你來到京師。」

  「為了從順德手中,拿到寒霜的製藥順序。」林昊青道,「我在林滄瀾的藥方上改了些許東西。」

  紀雲禾皺眉:「你將煉人為妖的藥給了順德?所以順德忽然變得這般厲害……」想到此處,紀雲禾將先前瞿曉星與她說的話想了起來,她倏爾一拍案,眸中添了十分怒火,「你為了給順德煉藥對青姬做了什麼!?」

  林昊青靜靜的回望紀雲禾:「我沒打算用青羽鸞鳥給順德煉藥。青羽鸞鳥是怎樣的大妖怪,你該知曉,我不會給自己找這般麻煩。只是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林昊青亦是皺眉道,

  「先前青羽鸞鳥獨闖京城,卻被大國師所擒,我借此機會回到京城,獻計於順德公主,這才要到了寒霜的製藥順序,我為順德製藥,是想將她煉人為妖。而今這世上,青鸞尚不能殺大國師,若我等要靠武力將其斬殺,太難。而大國師對順德卻極其縱容,哪怕順德當真刺殺於他,他也未曾對順德做什麼懲罰,我本欲以另外的妖怪煉化順德,並在其服用的藥上動了手腳……」

  「你動了什麼手腳?」

  「我篤定大國師在與順德的內耗之中,終有一日,會死在他的孤傲與縱容上,最後的勝者,必定是順德。待大國師死後,我稍施術法,便可要順德的命。」他頓了頓,「但我沒想到,她未等我為她挑好妖怪,便讓手下將領朱淩帶走了一國師府弟子,且用青羽鸞鳥二者為祭,成就了她此番變化。」

  青鸞……

  紀雲禾心頭一重,她閉上眼,過去種種劃過眼前,她握緊的拳頭用力得微微顫抖。半晌之後,她方將情緒按捺。

  「你的術法呢?」

  「青鸞力量太強,破了藥中之術。」

  紀雲禾咬牙,隨即站起身來,「我不該與你耽誤這些時間。」她言罷,轉身要走,忽然之間,林昊青的妖僕思語轉而攔在紀雲禾身前。思語手中握著劍,溫婉的女子此時眼中卻是無比的堅定:「阿紀,我勸你最好不要去。」

  林昊青也站起身來,他對紀雲禾道:

  「而今順德得了青鸞之力,大國師再是縱容她,心中也必定對她有了防備,這麼多年來,大國師看似對天下事皆不關心,但他有一個原則,決不允許有任何一人在力量上可以與他勢均力敵。是以當年青羽鸞鳥自十方陣出之後,他一直派人尋找青鸞蹤跡,而後青鸞在北境出現,他又隻身前去與其相鬥,這才讓了鮫人有了可趁之機,能從京城帶走你。可見大國師青鸞之力甚是忌憚。而今,青鸞已死,力量落在順德身上,他也不會再縱容順德多久,我留在京城,稍加挑撥,兩人相鬥之日,近在眼前。」

  紀雲禾微微側頭,眸光冰冷:「所以呢?」

  「我不知順德從何處得知你與鮫人的消息,也不知她得了青鸞之力,竟率先會去將鮫人抓來。但我相信,她當時未殺鮫人,短時間內便不會殺。」林昊青冷靜道,「她這是設了局,就等你去。」

  思語也道:「你且等些許時日,待得順德與大國師相鬥,再去救鮫人也不遲。」

  「等?」紀雲禾一笑,「順德公主是個瘋子,她的瘋狂,我比誰都清楚。」

  林昊青一默。

  「過去我在她手上吃的苦,一絲一毫,我都不想讓長意忍受。」她撩下話來,「今日,我一定會去救他,誰也攔不住我。」

  正值此時,忽然之間,大地傳來一陣顫動。一道力量自宮城那方傳來。紀雲禾耳朵上的印記讓她感知到那是長意所在的方向,她心頭一急,徑直推門而去,思語看了林昊青一眼,林昊青沒有示意攔住她。

  「紀雲禾。」黑夜之中,林昊青站在尚餘暖光的屋中,對向黑暗漸行漸遠的紀雲禾道,「你記著,今日沒有人會來救你。」

  紀雲禾腳步未停,背脊挺直,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她的聲音,彷彿是從已經走進去的深淵之中傳來——

  「做好你自己的事。今日你從未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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