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三戒大師 -【官居一品】《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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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kia1234 發表於 2010-1-12 03:27 PM

第十五章 第二道題

翌日一早,人們齊聚山陰碼頭,以更高漲的熱情,期盼著下一個精彩的出現。

    沈默這次果然沒有遲到,還是一襲白衫,還是與那沈京結伴而來。

    兩位縣丞也在差一刻辰時到了碼頭上,侯縣丞雖然面色不好,但對他還算客氣,那張縣丞更是笑沒了眼楮,拉著沈默道︰“縣尊大人讓我給你帶句話。”

    “贊公請講。”沈默拱手道。

    “他說你做的很好,不要驕傲,把剩下兩場也贏下來。”張縣丞板起臉傳完話,便又重新笑眯眯道︰“你是不知道啊,昨天大人聽說你贏了,樂得唱了一晚上戲。”說著和沈默握下手,便有一個不輕的銀錠落在他手中︰“這是大人打賞你的,若是再贏了今天這場,另有賞賜。若是三場都贏了,重重有賞!”

    沈默約摸著那銀錠有三兩重,兩角處的斷口十分明顯,八成是被這張縣丞順手割肉了。這是無可奈何之事,他也只有一笑了之道︰“多謝縣尊,多謝贊公。”

    “應該的,應該的。”張縣丞笑呵呵道︰“你可是給咱們會稽露了把臉,現在再沒人說你必敗無疑了。”說著神秘兮兮道︰“知道麼,賭坊里把你獲勝的賠數調低到一賠四了。”

    沈默正為這事兒郁悶呢,昨天沈京第一時間便去大發投注,卻發現還是晚了一步,仿佛有著千里眼的賭坊已經迅速做出了反應,將沈默獲勝的賠數攔腰砍斷,實在是令人掃興。

    其實一賠四已經是很高了。反觀人家虎頭會,雖然昨日折了一陣,賭坊也不過稍稍調高為二賠三,雙方的差距仍然十分大。這說明賭坊仍然不看好沈默,他們認為他很可能是湊巧知道了那個法子,而同樣的好運不可能再一次降臨。

    賭客的投注數也能清楚反映這一點……買虎頭會勝的達到了一千三百兩之巨,而買沈默勝的,僅有不到二百兩……據說大多數買他勝的都是女子。

    辰時已過。卻仍不見王老虎地身影。眾人正在議論紛紛。便聽到一陣粗豪地大笑聲從河上傳來。大伙循聲望去。便見一艘懸掛著虎頭旗地大船順流而下。船頭上立著一個短衣襟,小打扮。鐵塔般地漢子。他穿一身窄袖湖藍褲褂。腰里扎著寬大地牛皮腰帶。虎頭刀斜挎在腰帶上。雙眉粗重。面色黝黑。一雙眼瞪得有若銅鈴。正是那虎頭會魁首王貴發!

    看到此等人物。沈默不禁暗暗喝彩。心說︰‘卻要比穿那不倫不類地儒衫。要強上許多倍!’

    大船穩穩停在碼頭。便聽那王老虎放聲笑道︰“諸位久等了。”他也不下來。就在船上大聲道︰“請二位贊公和沈公子一起上船。我們去江心看過。”

    兩位縣丞。沈默沈京。還有幾位在場士紳。依言登上了大船。

    侯縣丞笑道︰“我說通達兄。你地葫蘆里賣地什麼藥啊?”

    王老虎沉聲道︰“贊公稍候。馬上便知。”說著大手一揮道︰“開船!”大船便緩緩啟動。向下游江心駛去。

    有些圍觀群眾上了船,但大部分是在岸上跑,人們都對接下來的光景十分好奇。

    大船駛出二里,河流陡然湍急起來,卻是到了河道拐彎的地方!

    沈默見操舵的船老大一下子緊張起來,瞪大了眼楮看著河面,仿佛有什麼危險要發生一般,他不由握緊了欄桿。

    盡管水手們全力控制,但大船仍以相當高的速度通過彎道。還沒等船上人松口氣一株枝繁葉茂的粗大樹木,便迎面而來,仿佛要與大船撞上一般!

    船上乘客不由發出一陣驚恐的叫聲,許多人甚至害怕的閉上眼楮。只聽那船老大大喝一聲,將船舵往東猛的一打,大船便與那大樹擦肩而過……

    從始至終,王老虎便一直斜瞄著眾人,他見兩位縣丞駭得面色蒼白,幾個士紳干脆兩腿一軟,坐倒在地。但他看到沈默卻一直泰然自若,與其相伴的那個青年更是興奮地大呼小叫,嚷嚷著要‘再來一次。’

    王老虎暗暗點頭,高高舉起了大手,船老大便會意的高叫道︰“江心下錨!”水手放下左右兩塊巨大的石碇,又用數根粗大的毛竹在船頭撐住,費了好大勁兒才把船停下,但甲板上顛簸的更厲害了。

    王老虎如履平地,走到沈默面前,伸手指向身後那棵四人都合抱不過來的大樹道︰“沈公子請看,這妖樹是否是個禍害?”

    沈默點點頭,沉聲道︰“對從上游而下的船只來說,實在太危險了!”

    “不錯,這棵大樹據說太祖年間便長在這了。”王老虎面色嚴峻道︰“起初人們只當它是個光景,並沒有在意,誰知這樹越長越粗,同時河道又越來越窄,一下子成了個禍害!”

    侯縣丞也明白王老虎的意思了,點頭接著道︰“行船駛過這里,屢屢撞上大樹,每年都有十幾條性命扔在這里。”說著一指樹上掛著的道道白幅,還有些法師符咒,供果貢品道︰“這都是枉死的鬼魂啊!”

    “為什麼不除樹呢?”沈京奇怪問道︰“嫌麻煩嗎?”

    侯縣丞苦笑道︰“本縣不知下了多少回決心,做了多少次嘗試。但決心歸決心,難題還真沒法解決。派出除樹的民工望樹興嘆,都說樹干在水中,十分牢固,無法挖出……不除樹干,僅鋸掉樹冠更加危險,所以便一直這樣僵持著。”

    “我們虎頭會也組織好手下水,想從水下砍斷這樹。”王老虎沉聲道︰“但這一帶的河水急而深,樹干又粗又硬,根本傷不到它的分毫,反而折了兩個兄弟。”說到這里聲音嘶啞,眼圈通紅,顯然是動了情︰“我王某人雖是黑道,但一生最崇拜的卻是咱們紹興的陽明公,他老人家說‘想到就要去做!’我既然動了心思,就一定要把這禍害給除去!”

    ‘想到就要去做?’沈京不信了︰“陽明公啥時候說過這話?”

    沈默微笑道︰“是‘知行合一’,王大官人將其通俗化了,但意思不差。”

    聽到這句評價,王老虎十分的高興,連帶著對沈默的那點怨氣也輕了許多,一拍胸脯道︰“只要公子能把這個禍害除了,俺當即告負,立刻放人!”

    沈默肅容道︰“為父老鄉親除害,沈默義不容辭!”

    兩位縣丞和鄉紳們也紛紛道︰“但有所需,公子盡管吩咐!”

    沈默點點頭,望著屈曲盤旋、高出水面的老樹,輕聲道︰“待我想個法子出來。”

    很快,紹興人都知道,第二道題目是水中除樹!這可不比前一道純屬弄性尚氣,而是一件實實在在的好事,對那王老虎的評價不由提高了不少,也不禁為沈默暗暗捏一把汗,幾十年都解決不了的老難題,你能三天就想出來嗎?

    “小姐,能想出來嗎?”殷府後院繡樓中,畫屏再一次纏上了她家小姐︰“這次可一定要想出來啊。”上次因為自家小姐沒想出法子來,她都無顏去見沈默。後來人家自己悄沒聲的解決了,讓畫屏姑娘又高興又郁悶,又自豪又不服。這次一打聽到題目,便急吼吼送給小姐,語氣中還有‘請務必爭口氣!’的意思。

    殷小姐正坐在桌前,握著細細的畫筆,在一張攤開的畫紙上勾勒著沈默,聞言又好笑又好氣,不由輕笑道︰“你這丫頭,快去跟著那小子過去吧,真是女生外向啊!”

    “沒有啦,小姐。”畫屏忸怩道︰“人家就是不想在輸給他了!”

    這話可說到殷小姐的心坎上了,她雖然嘴上不說,但對于自己沒做出第一題,而那小子卻做出來了,心里頗為憋氣。正憋著一股勁兒,想要搶在他前頭,好好出出這口氣呢!

    其實一聽到題目,她便將手頭的活計放下,攤開紙筆,細細勾畫起來,想要想出一個妥帖的法子來。

    殷小姐暗暗下定決心,這次決不能再輸給那個從沒見過的小子了!

    從早晨一直坐到晚上,連午飯都是在閨房里用的,當畫屏第三次催促她該就寢時,殷小姐突然舉起了白皙的小拳頭,在空中晃了晃,渾身都洋溢著興奮之情!光彩無比照人!

“成了嗎,小姐?”畫屏驚喜問道。

    “嗯。”殷小姐活動下酸麻的腰背,疲憊道︰“明天你將這張圖給他送去。”

    畫屏趕緊過來給小姐輕輕捶背,笑逐顏開道︰“小姐可真厲害呀真厲害。”

    殷小姐沒好氣的看她一眼,噗嗤一聲輕笑道︰“死丫頭,前幾天還不知怎麼怪我呢。”

    “那哪能呢?”畫屏笑嘻嘻道︰“小姐最好了。”

    “真的沒有?”殷小姐呵呵笑道︰“那幾天的嘴巴都能掛油瓶了。”

    “一點小幽怨而已。”畫屏丁香微吐,扮個鬼臉道。

    “不過說真的,他對你怎麼樣?”殷小姐輕聲問道︰“不好我可不干。”

    “那叫一個千依百順啊,讓他往東不敢往西。”畫屏紅著臉道。吹牛是人類的天性,尤其是有著充分理由的時候。

    “這樣啊。”殷小姐微笑道︰“不過你也不要太過約束他,不然將來沒什麼出息,吃苦受累的還是你。”

    “不聽不聽……”畫屏嬌笑著阻止小姐往下說,拉著她的胳膊道︰“睡覺去嘍。”

    第二天一早。伺候著小姐洗漱用餐完畢。她便迫不及待地溜出去。直奔沈家大院。這一路上是得意地笑。得意地笑啊……等到了沈家後門。才想起要保持矜持。畫屏姑娘深吸口氣。把自己端起來。朝門子莊重地一笑。

    門子也笑道︰“姑娘許久不來了。”

    “是有幾天沒來。最近挺忙地。”一邊答話。一邊進了院子。

    到了聞濤院前。先在月門洞外往里瞅了瞅。見那七姑娘並不在天井中。她這才躡手躡腳進去。小心翼翼地上樓。唯恐驚動了她。

    過了二樓。上到三樓地樓梯。畫屏姑娘剛想松口氣。卻聽到背後地門吱呀一聲開了。緊接著那熟悉地破鑼嗓子便響起來︰“畫屏姑娘又來找我們小相公了……”

    七姑娘再一次拉住她,滿臉感激的誇贊小相公‘心地好’、‘本事大’、‘將來出息頂呱呱’,其間又數次重申‘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理念。直到沈默聞聲下來,才意猶未盡的放過她,朝沈默問聲好,便識趣的退回屋里了。

    “吃過早飯了麼?”揉揉惺忪的睡眼,沈默含糊問道。

    “太陽都快曬到西牆了,”畫屏撅著嘴道︰“該問人家吃午飯了麼。”

    抬頭看看天,被刺眼的陽光耀了一下。沈默捂住眼,訕訕笑道︰“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說著順手關上門,呵呵笑道︰“里頭太亂,就不請你進去了,等我洗把臉,咱們出去走走吧。”

    畫屏自然求之不得,點頭道︰“我到外面等你。”說完便快步溜出去了。

    沒讓她久等,沈默便洗臉刷牙穿衣完畢,神清氣爽的出現在門口。

    見他沒有穿那身新衣裳,畫屏感到有些失望,又有些如釋重負……她就是不願意看到沈默穿得板板整整,那樣會讓自己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

    ‘還是這樣好,破破爛爛的窮小子一個,怎麼看怎麼自在。’畫屏姑娘心中道,但嘴上還要埋怨道︰“怎麼不穿新衣裳?”

    “有好的誰願穿破的?”沈默哈哈一笑道︰“只是總得換洗一下吧。”

    “哦。”畫屏姑娘點點頭,鬼使神差道︰“下次我再給你帶一身換洗衣服過來……”說完了便想抽自己一嘴巴,心說畫屏啊畫屏,要是他一年到兩頭都那麼光鮮,你可怎麼辦啊!

    “千萬別。”沈默趕忙搖頭道︰“前院給我量身訂做了兩套,不日就能送過來,再多就浪費了。”

    “哦。”畫屏有些小失落道。不知怎地,沒見到沈默的時候,她會十分的思念,干什麼都在想著他,就連睡覺也不忘了。可一見到真人,便感覺非常的拘謹,手腳都放不開,說話都不利索。

    沈默不知她為何一下子低沉了,但想必是自己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了吧?心中還是歉疚的,便笑嘻嘻道︰“你送我衣服,我請你吃飯吧。”

    畫屏搖搖頭,卻想到他還沒吃早飯,便改口道︰“好吧。”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街上。僅僅拐個彎,便看到道左長長的一排小吃攤子。江南物寶天華,富裕程度要遠超其它地區,而紹興又是江南最殷實的幾個城市之一,即便是街邊的小食攤,也要比其他地方干淨講究許多。

    此時天色著實不早,但這些小攤的生意依然不錯,食客們神態安詳的邊吃邊聊,有的吃完了也不著急離開,便沏一壺茶,繼續著未完的話題。

    沒有人催,也沒有人趕,人們就這樣悠閑的怡然自得。

    沈默摸了摸懷里,約莫有十幾個銅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現在吃大餐有點早,不如我們去吃小吃吧。”

    畫屏點點頭,順從的跟他隨便找個沒人的位子坐下。

    見有客人來了,穿著印花大襟衣的攤主女兒便走過來,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道︰“二位慢坐。”手上卻十分麻利,從鋪著素藍白花桌布的飯桌上翻過兩個倒扣的茶碗,先用熱水涮一下,再變戲法似的提起一把精致的小銅壺,為兩人各斟上一碗飄著清香的平水高山茶。

    倒完茶,那姑娘也不問客官想吃點什麼,福一福便悄然退下了,小銅壺卻留在了桌上。

    看她離開了,沈默湊近畫屏的耳朵,不無得意道︰“這茶盡管喝,無須花費一文,讓你品個夠……我和沈京每次都喝個四五壺。”

    畫屏起初被耳邊熱熱的感覺弄得有些心猿意馬,但聽了他的話,登時垂下小腦袋道︰“我不認識你。”

    沈默厚著臉皮笑笑道︰“想吃點什麼?我給你點去?”

    小姑娘搖搖頭道︰“早上吃得很飽,我喝茶就行了。”

    “哪能讓你看著我吃呢?”沈默搖頭道︰“等等我。”便摸出三枚銅錢,起身去攤主那里,不一會兒端著三個小碟子回來,呵呵笑道︰“權當差點吧。”

    畫屏只見一碟對折不斷的柯橋豆腐干、三兩塊帶有薄荷清香的印糕,數十粒甘草茴香豆擱在了眼前。聞著那淡淡的清香味道,正是合乎自己心意的小茶點。她卻不由癡了,心中愁腸百結道︰‘誰說他不懂女兒心呢?’

沈默又用三個銅板,買了一籠小包,一碗豆花,還有兩碟附送的小鹹菜,端著回到桌上,慢條斯理的吃起來。

    畫屏則在對面捧著茶盞,不時輕啜一口,兩眼定定的望著沈默,心說吃飯都這麼斯文,真受不了啊……但當沈默向她看來,畫屏卻又趕緊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兩人就這樣一個看著一個吃,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其實畫屏不是所謂的花癡,她之所以不顧羞意,近似于倒追沈默,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殷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若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在小姐訂親前不出嫁,便視為同意跟小姐陪嫁出去,成為未來姑爺的通房丫頭,未來最好的命運也只是地位高一些的小妾而已。

    若是換了一般人,那是十分歡迎這種命運的,畢竟是小姐的貼心人,在未來夫家也是兩人最親。有身為大婦的自家小姐撐腰,非但不用擔心被別人欺負了,還有很大可能幫著小姐掌管財務之類,油水頗為豐厚。若是再近水樓台先得月,生上個帶把的,那地位就更牢固了。實在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但畫屏跟著殷小姐久了,也學上了些自尊自愛,她覺著寧為雞頭、不為鳳尾,與其到大戶人家當低人一頭的小妾,還不如找個清白人家嫁了,橫豎來得快活呢!

    可話雖這樣說,但想找個可意的人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條件差了吧,肯定不甘心。家境太好吧,又瞧不上她這丫鬟身份。就這樣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今年小姐已到及笄之年,馬上就要待字閨中了,一旦小姐訂親,她的命運也就跟著定下來了。留給她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所以當與沈默接觸一段時間後,她發現這個少年雖然窮,但人品好,又幽默,尤其還是讀書人,那就意味著未來有無限可能!

    畫屏覺著這是自己最後也是最好的機會了,經過慎重考慮,她終于決定破釜沉舟,不顧一切世俗的眼光,追求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但煩惱也隨之而來。那就是這小子實在太出色了!這當然是件好事。但她總是擔心他會一飛沖天。讓自己望塵莫及。所以她很難找到安全感……

    姑娘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下去了。她覺著自己好像一葉孤舟。陷入了浩瀚地大海之中。找不到方向。看不清未來……

    將小籠包和豆花全部送進腹中。沈默滿足地拍拍肚皮。端起杯清茶嗅一下。舒服地眯起眼楮道︰“我吃飽了。你可以說正事兒了。”

    畫屏本想說‘沒有正事就不能來找你嗎?’但話到嘴邊卻又改成︰““你……怎知我有正事?”

    沈默一指她斜掛在肩上地香包。笑道︰“可從沒見你背過這個。”

    “算你聰明。”畫屏一縮脖子,取下背包道︰“猜猜這里面裝的是什麼?”說到這個,她重新變得神采飛揚起來。

    沈默笑道︰“金元寶?”

    “再猜呢?”姑娘搖頭笑道。

    “銀元寶……”

    “再猜……”姑娘無力道。

    “銅元寶。”沈默很認真道,直到畫屏快要抓狂,他才兩手一攤,笑道︰“我實在猜不出來。”

    “哼哼,諒你也猜不出來。”畫屏得意笑道︰“告訴你吧,這是教你河中除樹的法子!怎麼樣?意外吧?”

    沈默一臉吃驚道︰“真是太意外了?是你想出來的嗎?”其實他早就猜到了,不過是哄她開心罷了。

    畫屏哪有他那麼多花花腸子,果然信了實,有些不好意思道︰“人家笨笨的,哪里懂這些,是我家小姐想出來的。”

    沈默興致勃勃的伸手道︰“給我看看吧。”

    畫屏卻將那香包往後一抽,嬌笑道︰“平白就想拿走嗎?”

    “我沒錢。”沈默兩手一攤道︰“就只有幾個銅板,全給你吧。”說著便從懷里摸出七八個銅板,啪啪的拍在桌上。

    姑娘恨不得把這些個銅板撿起來,塞到他嘴巴里。悶聲道︰“我當然沒什麼,但我家小姐跟你非親非故,這樣幫你,你不得表示一下?”

    沈默愁眉苦臉道︰“你家小姐家大業大,啥都不稀罕,我怎麼表示?”

    “當然不稀罕你的東西,重要的是心意。”畫屏很認真道︰“你得給她留個好印象才行……”說著臉又紅了。

    沈默一看,哈哈干笑道︰“那我回頭寫封感謝信吧。”

    “要寫得好一點哦。”畫屏勉強同意,才將那香包給他。

    沈默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卻是一張折成方勝的畫紙,將其展開一抖,便看到畫的是一個沒有底的大澡盆。下面還有一行雋秀的小楷解說︰

    ‘先著水手潛入江底,丈量出水下樹干的長度與最大胸徑,然後求助于造船師傅,使其按照此圖,打做個只大不小的木桶。再著人砍掉老樹在水上所有的枝干,把巨桶載上船,從樹梢穿下,深深打入水中,上口露出水面,再用大瓢舀干桶里的河水,便可放心地在桶中鋸木,最多不過半日便可成焉。’

    閉目沉吟一會兒,沈默由衷贊嘆道︰“殷小姐智慧非凡,實在讓人嘆為觀止……就算與我相比,也不過僅差一線而已。”

    前半句畫屏還在頻頻點頭,到後半句時卻差點一頭栽倒地上,真真有些上火道︰“沈潮生,你狂得沒邊了!”

    “別生氣哈。”沈默苦笑著安撫道︰“我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

    “這個法子不行嗎?”畫屏杏目圓睜道。

    “雖然沒試過,但想必是沒問題的。”沈默點頭道︰“至少道理上絕對說得通。”

    “那你還說怪話?”

    沈默苦笑道︰“我只是覺著這法子有些破費了……興師動眾的不大好吧。”

    “有本事你就不用!”畫屏氣呼呼的起身道︰“那才是真的英雄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kikia1234 發表於 2010-1-12 08:53 PM

第十六章 河中除樹

江南多水,紹興尤甚之。

    整個紹興城便被蜿蜒的江河溫柔環抱著、纏繞著。水給城帶來了靈氣,城也還水以生氣,城水相依相伴,無法分出彼此。

    在紹興眾多的河流中,山陰的風則江絕對算是十分重要的一條,它即是紹興護城河的一段,又是浙東運河的一部分,河面向來比較開闊。運河上四季船只穿梭如織,有風則帆,無風則縴,或來或往,不舍晝夜,‘風則江’也因此得名。

    今天的江面上比平日還要熱鬧許多。兩縣官宦富商攜家帶口,乘著雙層大船、游艇畫舫到拐子口附近停下,一邊喝酒作樂,一邊等待著好戲的開場。老百姓也呼朋引伴,湊錢雇艘漁船小艇前來看熱鬧。還有些載著時鮮水果、花雕黃酒的烏篷船穿梭于其間,高聲叫賣著,不一會兒便頂上平時一天的收入。

    這種景象,通常只出現于端午重陽,今天之所以如過節一般,全因為兩縣的第二場比試,要在今天見個分曉了……河中除樹這種大動作,可比瓶中鍍金那點小功夫,看起來過癮多了,也就無怪紹興父老投注進如此熱情來了。

    就連一些個千金小姐,也忍不住央著爹娘,跟著出來,躲在有紗簾的船艙里悄悄觀看……乖乖,這世界可真熱鬧啊。小姐們大多沒見過世面,漂亮的眼楮忽閃忽閃,看起來那麼無知、那麼好奇。

    殷家小姐和畫屏也乘著一艘游艇過來。其實她生性喜靜不喜動,又事務繁忙,若不是畫屏回來說,沈默竟然看不上自己辛辛苦苦想出來的法子,激得她險些抓狂!她也不會抽出寶貴時間,前來湊這個熱鬧的。

    這時江面上突然一陣騷動,便聽畫屏興奮道︰“來了,來了!”殷小姐循聲望去,便見一艘快船從上游乘風而來,船頭立著個藍衫青年,應該就是那臭小子!可真能顯擺啊……

    殷小姐不禁兩眼微眯,想看看這混賬小子到底長什麼模樣,能把畫屏迷得神魂顛倒……無奈那船行駛的極快,轉眼便已經擦身而過,還沒瞧清他的面孔,便只能看那拉風的背影了。

    ‘囂張的小子!’殷小姐暗咬銀牙,心中氣呼呼道。畫屏感覺出她的反常,心說︰‘你這下可把小姐得罪慘了。’

    沈京穿一身藍衫。迎風獨立船頭。正擺出最有型地姿勢。享受著四周地歡呼之聲。突然連打兩個響亮地噴嚏。頓時狼狽不堪。引得周圍人哈哈大笑起來。

    臊得他滿臉通紅。低聲罵道︰“誰在背地里罵我?”

    身後坐在艙里地沈默哈哈笑道︰“江風這麼大。不著涼才怪呢。”

    “我不就是想享受一下萬眾歡呼地滋味嗎?”沈京用力擤一把鼻涕。滿臉哀傷道︰“這倒好。丟死人了……難道這就是命嗎?”

    “少爺、公子。咱們到了。”這時船老大高聲知會道。

    沈默點點頭。扶著艙門緩緩站起。走到甲板上與沈京並肩而立。

    一看到那身飄飄的白衣,江上岸上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其間還夾雜著一些個大姑娘小媳婦的尖叫聲︰“沈默來了……”

    “原來那才是沈默……”望著那個略顯瘦削的白色背影,殷小姐輕聲道︰“半大小子而已。”

    “小姐……”畫屏嘟著小嘴道︰“您有偏見……”

    殷小姐逗她笑道︰“說說就不願意了?”對于情同姐妹的畫屏決心離開這件事,雖然她舉雙手支持,但心中也不可能沒有不舍和難過,連帶著對沈默產生些敵意也就不難理解了。

    畫屏正要不依,便聽到外面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沈公子,我王某人說話算話,已經將姚長子給你帶來了,不知您把我要的主意帶來了嗎?”

    接著一個清朗的聲音回答道︰“讓在下試試吧。”即使稍有些偏見,殷小姐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動靜真好聽。

    便見那沈默對船老大吩咐道︰“請將船靠上去吧。”

    “好 !”難得在這麼多人面前展示一下,船老大抖擻精神道︰“公子瞧好吧!”說完用力一撐船櫓,那快船便緩緩靠上了大樹,穩穩停在三寸之外。

    “將船固定住吧。”沈默微笑道。船老大便用繩索將船舷與兩根粗大的樹枝緊緊連住。

    “接下來就麻煩幾位師傅了。”沈默又對船艙里走出來的七八個木匠道︰“按照咱們昨天商議的干吧。”

    木匠們笑道︰“公子放心吧。”便井然有序的開始忙碌起來,他們先用鋸子斧子,去掉老樹下部的樹枝,使其變成光禿禿的一段。然後在樹干高出水面三尺的地方,用歪把鋸鋸出一個缺口。缺口做好之後,船老大解開繩索,將船劃到樹干對側重新固定住。

    木匠們卻沒有著急鋸樹,而是先在樹干離水面一尺的部位,鑿些斜向上的小洞。然後將一些兩頭都被削尖的木桿插入,再把準備好的木板坐在上面。木板的四角早鑿好了合適的小洞,外側可以讓木桿的另一頭插入而無法穿過。

    圍著樹干如是鑿了半圈,再將內側用繩索相對連起來,一個精致而牢固的腳手台便搭建起來了。

    檢查一下腳手台的牢固程度,木匠們才放心的踏上去,用個長長的大鋸,在樹干相對的一側下鋸。為了避免意外出現,沈默跳上了腳手台,讓船劃得遠遠的,還吩咐留在船上的沈京,阻止好奇的船只靠近,以免引起誤傷。

    用了足足兩刻鐘的時間,大鋸終于鋸到接近缺口的地方。這時大樹開始發出嘎啦啦的聲音,不一會兒,粗大的樹干終于慢慢地向下倒去。伴著樹枝踫擦的唰唰聲,樹干倒下的速度越來越開,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大樹落入水中,激起的水柱有兩張多高,將腳手架上的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震驚之後,畫屏撅起小嘴道︰“煮熟的鴨子嘴硬,這不還是用了小姐的法子嗎?”

    殷小姐微微搖頭道︰“下面應該不一樣了。”看到沈默不準備再用什麼器具輔助,她突然茅塞頓開,螓首微垂,幽幽嘆一聲道︰“原來這樣簡單,我為什麼就沒想到呢……”

    “到底怎樣啊?”畫屏追問道。

    殷小姐輕啟朱唇,緩緩說出四個字道︰“由內而外……”

    當水花落下,河面恢復平靜,人們才發現,那截砍下的樹干早已被繩子拴在快船的船尾,船老大正大聲喊著號子,指揮水手們將船劃到岸邊,把那樹干拖離河道。

    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從船和木頭上移開,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大樹已經不見,卻仍有一截粗大的樹樁露出水面。

    大船上的王老虎放聲道︰“光鋸斷上面更危險,明樁變成暗樁了。”

    沈默笑而不答,徑自吩咐木匠們道︰“諸位師傅,一起開動吧!”

    親切的態度讓人如沐春風,工匠們齊聲應道︰“好 !”能在萬眾矚目之下,用一種最為簡單的方式,將困擾風則江幾十年的難題親手解決,這是可以誇耀一生的功績,他們怎能不干勁百倍呢?

    工匠們圍成一圈,一腳踏在腳手台,一腳踏上樹干,高高舉起了斧子,使出全身的力氣,朝著樹心處猛然劈砍下去……

    看到這一幕。心眼稍微活泛些地便已經明白。紛紛作出恍然大悟狀。一邊點頭連連。一邊捶胸頓足道︰“原來這麼簡單。我怎麼就想不到呢?”

    但大多數人仍然懵懵懂懂。紛紛打聽道︰“到底怎麼回事啊?”那些先知地便拿腔拿調地解釋道︰“原先大伙光想著從外面下手。但水深且急。如何砍動根本?”說著一臉嘆服道︰“但沈公子另闢蹊徑。從樹心入手。由內而外地將樹樁掏空。就像挖成個大缸。在其中如在旱地。不用再擔心被水淹沒!”

    “就是這麼簡單!”一艘畫舫上。穿著便服地呂縣令狠狠拍一下大腿道︰“卻足足困擾了我山陰幾十年!”

    邊上寬袍大袖地李縣令捻須笑道︰“豈不聞大成若卻。大巧若拙。越是簡單地方法。就越是不簡單。”

    呂縣令本想反駁。但人家是在給自己縣里幫忙。若是再說刻薄地話。實在是不當人子。遂有些尷尬道︰“看來。原先我是小覷了這小子。”

    “這才知道?”李縣令的胡子都翹起來,得意洋洋道︰“我當初第一眼見到他,便覺著他也許不亞于你的徐文清。”

    “那不可能!”呂縣令連連搖頭道︰“我承認你這個小子厲害,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人才,但我們徐渭可是天才中的天才。”

    “沒比過怎麼知道?”李縣令冷笑道︰“說不定一比就露餡了呢!”

    “露餡的是你們!”呂縣令暴跳如雷道︰“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怎麼跟聞名天下的徐文清比?”

    “那就比一場試試!”李縣令雙眼閃動著興奮的光。

    “好……個頭。”呂縣令剛要一口答應,突然反應過來道︰“想借我們徐渭抬高身價,門都沒有!”

    李縣令見如意算盤被看破,臉皮都不紅一下道︰“是不敢比吧……”

    “是不屑于……”無休止的爭吵又開始了。

    那邊爭吵的功夫,沈默這邊的木工已經將樹樁挖了個大洞,剩下的工作便十分簡單了,只需將這個洞繼續擴大便可。對這些經驗豐富的木工來說,沒有比這更簡單的活計了,只見他們鋸斧鑿鏟並用,從樹樁中取出一段段上好的木料,剛剛晌午便將其內部完全掏空,剩下的空殼最厚處也不過寸許而已。

    這時沈京過來,將沈默幾個接上船。王老虎的大船也靠上來,哈哈笑道︰“沈公子啊,某真是服了!我們看來那麼困難的一件事,讓您這麼簡單就解決了。”

    “還沒有大功告成,得用船把這圈樹皮撞碎才算完。”沈默笑笑道︰“還得勞煩大官人來這最後一下。”很明顯是賣王老虎和虎頭會一個面子。

    王貴發求之不得,又不好一口答應,便假假的推辭道︰“這怎麼好意思?”

    “我們船小,怕出意外。”沈默信口扯個理由,把皮球再還給他。

    “那某就卻之不恭了。”王貴發拱手道︰“待某將這禍害徹底除去,再向公子好生道謝。”

    “正事要緊。”沈默微微笑道︰“大官人去吧。”

    兩艘船背道而馳,都遠離了那空樹樁。見對方走遠了,沈京不樂意道︰“咱們從頭忙到尾,憑什麼把最後一下讓給他?”

    沈默微微搖頭,輕聲道︰“他們這些道上混出來的,最重臉面二字,我們已經連贏他兩場,他也答應把長子放回來了,若是我們連這點顏面都不給他,那這疙瘩可就解不了了。”

    “難道我們就不報仇了嗎?”沈京翻翻白眼道︰“虎頭會打上你爹,捉走長子,就這麼算了麼?”

    沈默平靜道︰“記住,我們是文明人,你知道文明人跟野蠻人的區別嗎?”

    “什麼區別?”沈京已經徹底習慣了聆聽。

    “野蠻人有仇當時就報,讓大家感受到他的野蠻;文明人有仇過後再報,讓所有人以為他是文明的。”沈京輕聲道︰“寫字先生也好,當天的打手也罷,我都不會放過他們的。”

    沈京一陣毛骨悚然,他不敢相信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能說出這種話來,難道這家伙真是妖怪不成?

    正在說話間,虎頭會的滿帆大船朝著樹樁猛沖過去,只聽 嚓一聲,船身便毫無阻滯的從樹樁上碾過,轉眼便沖了過去。

    大船過後,水面浮起片片連著樹皮的碎木,困擾風則江幾十年的難題,便這樣徹底解決了。

震驚之後,畫屏撅起小嘴道︰“煮熟的鴨子嘴硬,這不還是用了小姐的法子嗎?”

    殷小姐微微搖頭道︰“下面應該不一樣了。”看到沈默不準備再用什麼器具輔助,她突然茅塞頓開,螓首微垂,幽幽嘆一聲道︰“原來這樣簡單,我為什麼就沒想到呢……”

    “到底怎樣啊?”畫屏追問道。

    殷小姐輕啟朱唇,緩緩說出四個字道︰“由內而外……”

    當水花落下,河面恢復平靜,人們才發現,那截砍下的樹干早已被繩子拴在快船的船尾,船老大正大聲喊著號子,指揮水手們將船劃到岸邊,把那樹干拖離河道。

    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從船和木頭上移開,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大樹已經不見,卻仍有一截粗大的樹樁露出水面。

    大船上的王老虎放聲道︰“光鋸斷上面更危險,明樁變成暗樁了。”

    沈默笑而不答,徑自吩咐木匠們道︰“諸位師傅,一起開動吧!”

    親切的態度讓人如沐春風,工匠們齊聲應道︰“好 !”能在萬眾矚目之下,用一種最為簡單的方式,將困擾風則江幾十年的難題親手解決,這是可以誇耀一生的功績,他們怎能不干勁百倍呢?

    工匠們圍成一圈,一腳踏在腳手台,一腳踏上樹干,高高舉起了斧子,使出全身的力氣,朝著樹心處猛然劈砍下去……

    看到這一幕。心眼稍微活泛些地便已經明白。紛紛作出恍然大悟狀。一邊點頭連連。一邊捶胸頓足道︰“原來這麼簡單。我怎麼就想不到呢?”

    但大多數人仍然懵懵懂懂。紛紛打聽道︰“到底怎麼回事啊?”那些先知地便拿腔拿調地解釋道︰“原先大伙光想著從外面下手。但水深且急。如何砍動根本?”說著一臉嘆服道︰“但沈公子另闢蹊徑。從樹心入手。由內而外地將樹樁掏空。就像挖成個大缸。在其中如在旱地。不用再擔心被水淹沒!”

    “就是這麼簡單!”一艘畫舫上。穿著便服地呂縣令狠狠拍一下大腿道︰“卻足足困擾了我山陰幾十年!”

    邊上寬袍大袖地李縣令捻須笑道︰“豈不聞大成若卻。大巧若拙。越是簡單地方法。就越是不簡單。”

    呂縣令本想反駁。但人家是在給自己縣里幫忙。若是再說刻薄地話。實在是不當人子。遂有些尷尬道︰“看來。原先我是小覷了這小子。”

    “這才知道?”李縣令的胡子都翹起來,得意洋洋道︰“我當初第一眼見到他,便覺著他也許不亞于你的徐文清。”

    “那不可能!”呂縣令連連搖頭道︰“我承認你這個小子厲害,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人才,但我們徐渭可是天才中的天才。”

    “沒比過怎麼知道?”李縣令冷笑道︰“說不定一比就露餡了呢!”

    “露餡的是你們!”呂縣令暴跳如雷道︰“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怎麼跟聞名天下的徐文清比?”

    “那就比一場試試!”李縣令雙眼閃動著興奮的光。

    “好……個頭。”呂縣令剛要一口答應,突然反應過來道︰“想借我們徐渭抬高身價,門都沒有!”

    李縣令見如意算盤被看破,臉皮都不紅一下道︰“是不敢比吧……”

    “是不屑于……”無休止的爭吵又開始了。

    那邊爭吵的功夫,沈默這邊的木工已經將樹樁挖了個大洞,剩下的工作便十分簡單了,只需將這個洞繼續擴大便可。對這些經驗豐富的木工來說,沒有比這更簡單的活計了,只見他們鋸斧鑿鏟並用,從樹樁中取出一段段上好的木料,剛剛晌午便將其內部完全掏空,剩下的空殼最厚處也不過寸許而已。

    這時沈京過來,將沈默幾個接上船。王老虎的大船也靠上來,哈哈笑道︰“沈公子啊,某真是服了!我們看來那麼困難的一件事,讓您這麼簡單就解決了。”

    “還沒有大功告成,得用船把這圈樹皮撞碎才算完。”沈默笑笑道︰“還得勞煩大官人來這最後一下。”很明顯是賣王老虎和虎頭會一個面子。

    王貴發求之不得,又不好一口答應,便假假的推辭道︰“這怎麼好意思?”

    “我們船小,怕出意外。”沈默信口扯個理由,把皮球再還給他。

    “那某就卻之不恭了。”王貴發拱手道︰“待某將這禍害徹底除去,再向公子好生道謝。”

    “正事要緊。”沈默微微笑道︰“大官人去吧。”

    兩艘船背道而馳,都遠離了那空樹樁。見對方走遠了,沈京不樂意道︰“咱們從頭忙到尾,憑什麼把最後一下讓給他?”

    沈默微微搖頭,輕聲道︰“他們這些道上混出來的,最重臉面二字,我們已經連贏他兩場,他也答應把長子放回來了,若是我們連這點顏面都不給他,那這疙瘩可就解不了了。”

    “難道我們就不報仇了嗎?”沈京翻翻白眼道︰“虎頭會打上你爹,捉走長子,就這麼算了麼?”

    沈默平靜道︰“記住,我們是文明人,你知道文明人跟野蠻人的區別嗎?”

    “什麼區別?”沈京已經徹底習慣了聆聽。

    “野蠻人有仇當時就報,讓大家感受到他的野蠻;文明人有仇過後再報,讓所有人以為他是文明的。”沈京輕聲道︰“寫字先生也好,當天的打手也罷,我都不會放過他們的。”

    沈京一陣毛骨悚然,他不敢相信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能說出這種話來,難道這家伙真是妖怪不成?

    正在說話間,虎頭會的滿帆大船朝著樹樁猛沖過去,只聽 嚓一聲,船身便毫無阻滯的從樹樁上碾過,轉眼便沖了過去。

    大船過後,水面浮起片片連著樹皮的碎木,困擾風則江幾十年的難題,便這樣徹底解決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ikia1234 發表於 2010-1-12 09:05 PM

第49~51節 斗呂

當著李縣令的面,呂縣令也不好太拿喬,鎮一鎮沈默便開腔道︰“你來所為何事啊?”

    “回稟大人。”沈默拱手恭聲道︰“王大官人帶學生來領回我那兄弟姚長子。”

    “姚長子是在這里不假。”呂縣令面無表情道︰“但你們相約比試三次,這才剛剛兩次,似乎還不能算你贏了吧?”

    沈默心中冷笑︰‘原來是這孫子連折兩陣,心里不爽,想要找回場子。’剛想說話,便聽一邊的李縣令道︰“賢弟,你未免越俎代庖了吧?那王貴發都已經認輸了,怎麼還不算沈默贏?”

    呂縣令皮笑肉不笑道︰“老哥別急,您可以讓沈默拿出當初簽訂的文書,上面可有提前認輸一說?”

    文書上當然沒有這一條!比試就是為了分輸贏,既然有人已經認輸,還要文書干什麼?現在呂縣令拿文書說事,分明是赤裸裸的以權欺人!

    總掛在沈默嘴角的淡淡微笑不見了,他只覺胸中一陣氣血翻騰,雙拳緊緊攥起,小白臉也變成了大黑臉,緊抿著嘴唇不說話。

    李縣令以為沈默快要氣瘋了,怕他做出什麼悔恨終生的事情,趕緊勸解道︰“沈默,快給呂縣令賠個不是,他是跟你開玩笑,嫌你禮數不足呢……”

    “本官沒有開玩笑。”呂縣令年青得志,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哪能咽得下這口氣?他立意要扳回這一場,根本不給李雲舉這老前輩、老匹夫的面子。

    李縣令氣得雙手直搓道︰“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呵呵……老前輩稍安勿躁。”呂縣令干笑道︰“如果沈默給本官磕頭賠禮,輸贏也就無所謂了。”

    “你這是背信棄義!”李縣令也上來真火了。一拍桌子道︰“呂竇印。你現在就給我放人。不然咱們就去知府大人那里評理去。看看在紹興城不是你能說了算!”

    “知府大人去省里了。”呂縣令冷笑道︰“五天之內是回不來。嘖嘖。五天呢……”五天足夠姚長子死去活來好幾回了。

    “你……”李縣令氣得直翻白眼。雙手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就在氣氛越來越僵持時。沈默站出來了。他先朝李縣令深施一禮。沉聲道︰“感謝大人回護之恩。學生銘感五內。既然呂大人不服氣。學生讓他服氣就是。”他就像一座將要爆發地火山。平靜中蘊藏著憤怒。朝呂縣令一拱手道︰“您盡管劃出個道道來。學生接著就是!”他當然明白在弱勢時‘戒急用忍’應當地道理。但他現在只想說一句‘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好小子!夠囂張!”一個小小童生如此說話。呂縣令頗有些接受不了。心道︰‘論起狂妄來。跟徐渭卻是有一拼罷了。’

    李縣令卻覺著十分舒坦,長吁口氣道︰“罷了罷了,年青人的事情年青人解決吧,我老頭子就做個仲裁,誰也不許再耍賴!”

    ‘這個倚老賣老的老棺材瓤子!’一番話險些把呂縣令的鼻子都氣歪了。什麼叫‘年青人’的事情?這不是把本官跟個嘴上沒毛的小子相提並論了嗎?什麼叫再耍賴?這不分明數落我方才耍賴嗎?偏偏在天命之年的老李頭面前,他確實是個年青人;他也確實剛耍過賴,根本沒法辯駁,只能悶哼一聲,偏過頭去道︰“拿上來吧!”

    後艙門簾一掀,那山陰侯縣丞端上來一個托盤,盤上放著個上次那種透明琉璃瓶,里面似乎還有個制錢。

    呂縣令拿過那瓶,里面的制錢便懸空了。沈默定楮一看,原來這瓶子里有一根細線,細線的一頭拴著那制錢,另一頭連著瓶塞,塞子已經把瓶子完全密封起來。

    這時呂縣令冷笑道︰“看你又是瓶中鍍金,又是河中除樹,看起來很有本事的樣子。你要是真有本事,能不能別打破瓶子,不去掉瓶塞,把瓶中的棉線弄斷嗎?”

    “這算什麼本事?”沈默淡淡一笑道︰“我可以自始至終不踫瓶子一下,便將線弄斷。”

    “怎麼可能?”呂縣令不信道︰“除非你也像陶真人那樣,有神仙方術。”當今聖上好齋醮,修玄道,對道士也是出奇的好。而那陶真人仲文,便是當今天下牛鼻子的首領,向來被老百姓看作能呼風喚雨的神仙人物,即使呂縣令這種讀書人也不能免俗。

    “學生乃是聖人門生,只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沈默搖頭道︰“可我就是有辦法。”

    呂縣令不信道︰“你若是弄不斷,本官可不放人。”

    “學生若是弄斷了呢?”沈默微笑問道。

    “那我不但放人,還給李大人和你擺酒賠罪!”呂縣令一拍桌子道。

    “一言為定!”

    “概不反悔!”

    雙方諾成,沈默的目光便在房間內尋索,想找到一樣符合心意的器具。

    李知縣見他視線飄忽不定,以為沈默心里沒底,不由關切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沈默突然瞄見牆角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瓶子,被當做花瓶擺設在那里。便恭聲笑道︰“學生想取用一下那個瓶子。”

    “只管拿去。”呂縣令一揮手,侯縣丞便花束拔掉,將那瓶子遞給沈默。

    看到那溜圓的瓶肚,沈默心中一喜,笑道︰“一事不煩二主,麻煩侯大人再舀一瓢清水來。”

    侯縣丞點點頭,便去後艙用瓢舀了些清水過來。

    沈默先將瓶內洗涮干淨,再用清水倒滿,微笑道︰“請諸位大人移步甲板。”

    眾人十分好奇他要作甚,便順從出了船艙。當然那個裝銅錢的瓶子也被帶了出來。

    附近本來要散去的大小船只,一看有熱鬧,呼啦一聲又湊了上來……

六月里的正午,日頭如火爐一般烤人,兩位縣太爺剛出來便滿頭大汗,只好退到廊檐下躲避。看著周圍越聚越多的船只,呂縣令不悅道︰“這個沈默,在里面弄一下就行了,干嘛還要跑出來顯眼?”

    李縣令卻滿臉笑意道︰“我看你是怕了吧?”

    “怕?”呂縣令撇撇嘴道︰“我怕你們丟人。”話雖如此,但看到沈默沉穩的樣子,他難免有些心虛。

    殷小姐的座船正好駛到沈默所在的畫舫左側,她靜靜的坐在碧紗窗內,出神的望著那艘畫舫,心不在焉的想道︰‘那少年才十三四歲吧?比自己還小個三歲呢,怎麼就這麼聰明呢?’正想著,畫舫的簾子突然被挑開,一個身穿月白長衫的少年,就這樣自然映入了她的眼簾。

    那少年皮膚白皙,身材瘦削,兩道濃眉下,有一雙漆黑明亮的大眼楮。即使隔著碧紗窗,她仍能感受到那雙眼楮蘊含的神采,是那樣的動人心魄。

    “這就是沈默……”殷小姐小手輕撫朱唇,低呼一聲道。雖然之前從未見過他,但她沒有用‘吧’,而是直接用了肯定句。

    “是啊,小姐。”畫屏十分得意道︰“我的眼光不錯吧?”

    殷小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望著江風中白衣飄飄的少年,許久才回過神來,幽幽道︰“很好。”望著小姐妹幸福的笑臉,她的心中卻浮起隱隱的擔憂……

    見沈默和好幾個男子出到甲板上,畫屏歡叫道︰“快停船快停船,又有好戲看了!”外面的僕役正巴不得呢,當即下錨停船,紛紛跑到右船舷上看熱鬧。

    但見那沈公子將一個傳說中地透明琉璃瓶擱到一張圓桌上。然後手持另一個同樣地圓瓶。站在日頭底下。那持瓶地手還微微移動。就像在請神扶乩一般。

    “這到底是干什麼啊?”畫屏一頭霧水道︰“跳舞嗎?”

    殷小姐微微搖頭。更加專注地望著那個立在桌上地瓶子。雖然不知道沈默又要干什麼。但她能看出關鍵在那個瓶子上。準確地說。是在瓶子里地那枚銅錢……以及那根看不到但一定存在地絲線上。

    當她把這個推斷講給畫屏聽。畫屏傻傻道︰“總不會是想把線弄斷吧……”說著便咯咯笑道︰“那他就是神仙了。”

    話音未落。就看見那瓶內似乎升起一絲黑煙。緊接著又聽到‘叮當’一聲。那枚制錢便消失不見了。應該是掉落瓶底。

    絕大部分看清這一幕地人都張大了嘴巴。剩下地則一直沒閉上過。

    殷小姐屬于前者,畫屏屬于後者,但現在看來,效果是一樣的。兩人驚訝的合不攏嘴,對視一眼,齊聲道︰“他是人是鬼?”

    這些遠觀者尚且如此,那些在畫舫上近看的人們,則只能用震驚來形容了。他們眼睜睜看著那瓶中的絲線突然從中段自燃燒斷,而沈默自始至終沒有靠近那瓶子三尺之內,只是舉著那個裝了水的瓶子站在一邊而已。

    大伙感到後背一陣涼颼颼,真是消暑降溫啊。

    ‘叮鈴’一聲,那制錢落到了瓶底,也把眾人從震驚中拉了回來。

    沈京最先回過神來,咋舌道︰“這是咋回事啊?”

    王老虎接著道︰“這戲法咋變的?”

    侯縣丞呆呆道︰“請三太子附體了吧?”

    呂縣令則緩緩道︰“妖怪?”

    還是年紀大的李縣令閱歷最豐富,十分沉穩道︰“不,是神仙!”

    沈默本想裝神弄鬼一下,以增加自己的神秘感,但見到這些人反應如此強烈,只好放棄了這個想法,苦笑一聲道︰“不要胡思亂想,這不過是學生從書上看來的法子而已。”

    眾人這才松口氣,李縣令大感得意道︰“你這孩子,看書太雜了。又是哪本書上看到的啊?”

    “回先生的話,西漢的《淮南萬畢術》中說‘削冰令圓,舉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則火生。’”這是存在這一世記憶里的東西,是以沈默回答的十分流利。

    “什麼?用冰引火?”眾人吃驚道,他們只聽過‘冰火不相容’,卻沒聽過‘冰能生火’,不由望向二位進士老爺,希望他們能辨一下其中的真偽。

    呂縣令暗暗臉紅,這本書他只聽說過,卻沒有看過。其實這本書並不是什麼孤本殘本,在紹興城的書店里就能買到。只是呂縣令苦讀寒窗數十載,一心只讀聖賢書,全部精力都送給了四書五經,送給了偉大的科舉事業,哪有閑心讀那些雜七雜八的書籍。

    其實李縣令當年也是一樣,只是他這些年不上班讀了很多書,對這句話還是有印象的,微微沉吟問道︰“不錯,卻有這句話,不過書上說‘削冰令圓’,你可沒有拿冰啊。”

    “先生容稟。”沈默微笑解釋道︰“所謂削冰令圓,不過是為了得到一個透明的弧面罷了。學生現在用盛滿水的透明圓肚瓶,效果也是一樣的。”

    “就用這個瓶子引火?”李縣令吃驚道︰“這是怎樣一個道理呢?”

    “正午太陽光本身就毒辣無比,在經過這瓶子時光線又匯聚到一點,便相當于把熱度增加了好幾倍。”沈默用盡量平實的詞匯解釋道︰“將這個點移到棉線上,棉線受熱不住,便燒著了。”

    人們不由發出一陣‘哦哦’聲,雖然基本上沒聽明白,但還是佩服得連連贊嘆。

    沈默滿以為他們會搶著試試光點的熱度,誰知根本沒人在意……其實他們也不太關心這是為什麼,有熱鬧看便可以了,管他能不能聽懂了,有明白的就行。

    這時李縣令哈哈笑道︰“呂老弟還是輸了,快快擺桌請客吧。”畢竟對方是一縣之尊,不能輕易折辱啊。

    呂縣令苦笑一聲道︰“願賭服輸,”說著對侯縣丞道︰“把那姚長子帶上來吧。”

在一片驚嘆聲中,四周的船只漸漸散去。侯縣丞進去張羅酒席,呂縣令下去更衣,姚長子也終于重見天日。

    相隔十天之後,沈默和沈京終于見到了長子,兩人激動的跑過去,一邊一個扶住他的胳膊,異口同聲道︰“你沒事吧?”

    衣衫襤褸的長子已經聽說,為救自己他們費了多少工夫,不由兩眼發紅道︰“沒事……”沈默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瘦了不少,臉上身上也有些淤青,但精神還算好,似乎也沒受什麼傷。

    但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立刻帶長子去看醫生,檢查下有沒有什麼隱患。可當他辭行的時候,李縣令卻小聲道︰“讓馬典史和你那同伴送他去吧,你留下來陪我。”

    沈默只好依從,囑咐沈京細心點,若是無礙便早些送長子回家。又對長子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去我就找你。”

    長子使勁笑笑道︰“不用擔心,我就是餓的,回去吃點東西就好了。”便跟著馬典史和沈京離了畫舫,上了快船。

    待沈默從船邊回來,李縣令還站在甲板上,侯縣丞則從里面出來請入席。

    李縣令頷首道︰“沈默,我們進去吧。”沈默乖乖跟在後面,便聽縣令大人輕聲道︰“武的不行來文的,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沈默點點頭,又聽接著道︰“這幾日受盡了姓呂的鳥氣,一會兒幫我壓住他們!”

    說完便住了嘴,帶著沈默重新進了舫內。

    一進去便看到一張更大的圓桌,沈默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張檀木桌上加了個台面,再鋪上深綠絲絨的桌布罷了。

    桌上擺著八盤葷素冷拼。每個座位前還各擺著一份名貴水果、一份糕點小吃。至于杯盤餐具之類自不消說。在位上整整齊齊擺得妥帖。

    這時換了身栗色長衫地呂縣令也出現在席前。兩位縣令一番虛情假意地退讓之後。還是李縣令坐了上座。呂縣令則做了主座。那侯縣丞則坐了最靠門地陪坐。而將沈默安排在與李縣令相對地賓位上。

    兩主兩賓相間而坐。尊者面門。卑者背門。既方便照應賓客。又嚴守尊卑。實在是……他奶奶地麻煩。

    接著便有侍女傳菜。山珍海味。各色葷素是應有盡有。似乎是實現得了吩咐。侍女盡將些色香誘人地菜肴擱在沈默面前。顯然是想看看這窮小子垂涎三尺地丑態。

    但讓呂縣令失望地是。沈默始終儀表端莊。目不斜視。仿佛天生地貴公子。已經對任何胗饌司空見慣。根本沒有任何意動。

    ‘一定是裝地!’呂縣令暗道︰‘這都已經過晌了。我尚且饑腸轆轆。暗吞口水。只要一開吃。這小子準保狼吞虎咽。露了餡。’便笑眯眯道︰“時候不早了。諸位也都餓了。咱們還是先吃些東西點心一下再飲酒吧。”

    “善。”李縣令點頭笑道,另外兩位則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力。

    幾人便開始各自用餐,李縣令起初還十分擔心沈默出丑,待見他慢條斯理的淨手持碗,就看出這儀態不是一朝一夕能養成的,便頓時放了心。

    看到沈默明明餓極了,但吃飯還這麼斯文,呂知縣不由十分失望,悶頭吃幾口菜,暗中恨恨道︰‘我教你吃不成!’便笑眯眯的舉起酒杯,向李縣令敬酒,沈默和侯縣丞只好舉杯陪著。

    接連敬了三個,席上也喝了三圈,按說該停杯吃菜了。呂縣令卻呵呵笑道︰“在座的諸位最差也是個童生……”兩位縣令是進士出身,侯縣丞也是個秀才,只有沈默是小小的童生,這不指著和尚罵禿子,說他是最差的一個嗎?

    沈默暗中生氣,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只聽那呂縣令接著道︰“好歹都算文人,不如我們來行個酒令,對上了吃菜,對不上罰酒,諸位意下如何?”

    “這法子甚好。”李縣令也呵呵笑道︰“老弟不妨出令。”這種游戲是他的最愛,而且他也不擔心沈默,憑那小子的急智,絕對是個中高手。

    微一沉吟,呂縣令笑道︰“照顧一下小朋友,我們也不玩太難的。不如就說‘四言八句’吧,一人出一個題目,從老哥哥先開始吧。”所謂四言八句,顧名思義,便是連說四個長短句,合轍押韻自不必說,還得符合出題人的命題。

    李縣令稱善,微一沉吟,便捻須笑道︰“老夫的題目是不明不白,明明白白,容易容易,難得難得。”按規矩,出題者必須接著自答一個,只聽李縣令笑道︰“雪在天上,不明不白;下到地上,明明白白;雪化為水,容易容易;水化為雪,難得難得。”

    眾人連聲稱善,李縣令便夾一筷子醋魚到小盤中,笑道︰“下一個呂賢弟。”

    呂縣令好歹是進士出身,自然不會被難倒,捏著胡須尋思片刻,便笑道︰“墨在夜中,不明不白;寫出字來,明明白白;墨變為字,容易容易;字變為墨,難得難得。”說著也夾一筷子菜道︰“你們倆誰來?”

    侯縣丞搶著道︰“我來!”他肚里墨水少,唯恐好容易想到的句子被沈默搶先說了,便急著道︰“壇在窯中不明不白,拿將出來明明白白,大壇裝小容易容易,小壇裝大難得難得。”

    呂縣令笑一陣,便把目光轉向沈默道︰“就剩你了。”

    沈默一指桌上的酒壺,呵呵一笑道︰“酒在壺中,不明不白;倒進杯里,明明白白;我要吃酒,容易容易;酒要吃我,難得難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ikia1234 發表於 2010-1-12 09:08 PM

第52~54節 李縣令

眾人東倒西歪笑一陣,卻也沒法說他錯了。

    見這次沒難為到沈默,呂縣令干笑一聲道︰“輪到本官了,我的題目是‘團團圓圓,牽牽連連,千千萬萬,千難萬難’。”說著高聲吟出早就想好的八句道︰“旭日東升,團團圓圓;天上彩雲,牽牽連連;夜空星兒,千千萬萬,要摘下來,千難萬難。”

    李縣令捻著胡子沉吟半晌,突然一拍巴掌笑道︰“有了,聽我的。說‘池中荷花,團團圓圓;葉下藕根,牽牽連連;藕斷有絲,千千萬萬;用它織布,千難萬難。”眾人連聲叫好,雖然這句子不如呂縣令的雅致,但一個是出題者,一個是應答者,兩者孰難孰易,不言而喻。

    這題有些難度,那侯縣丞琢磨半天也想不起來,只好拿筷子敲一下碗,苦笑道︰“餓著。”然後飲一盅白酒。

    沈默是最後一個,心里早打好了腹稿,朝著那呂縣令嘿嘿一笑道︰“四人圍坐、團團圓圓;觥籌交錯、牽牽連連;行過酒令、千千萬萬;罰我喝酒,千難萬難。”

    “哈哈哈哈……”看到呂縣令的鼻子都歪了,李縣令爆出一陣歡暢的笑聲,擦著眼淚拍桌子道︰“你這個小家伙,刁鑽的很吶。”風水輪流轉,看到‘綠豆蠅‘吃癟,李縣令差點就喊出‘沈默,我支持你!’了。

    沈默之所以敢斗膽還擊,是因為他看明白了,兩位縣令似乎已經勢成水火,自己則不幸成為他們角斗的著力點,與其委委屈屈,兩頭受氣,還不如擺明車馬,以為會稽和縣尊爭光的名義,痛痛快快的公報私仇呢!

    挨了一記悶棍的呂縣令,好久才緩過勁兒來,捏著胡子道︰“沈默,你敢跟本官單對?”

    “悉聽尊便。”沈默微微一笑道。

    “聽我的上令!”呂縣令一拍桌子,瞪眼道︰“上聯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水,水落石出。’”四句首尾相餃,且層層相克。

    “溪水歸河水。河水歸江。江歸海。海闊天空。”沈默微微笑道。四句首尾想餃。且層層相生。

    “水有蟲則濁。水有魚則漁。水水水。江河湖淼淼。”呂縣令又出一上聯道。

    “木之下為本。木之上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沈默眼皮不眨一下對道。登時引來李縣令地喝彩聲。

    呂縣令突然一笑。緩緩道︰“默是黑犬。狗膽夠膽吠大人!”這直接從沈默名字里挑字罵了。

    ‘啊!敢罵我是狗?’沈默本來還留著些分寸。這些不客氣了。冷笑一聲道︰“呂有雙口。一口一口吃小民!”他也從呂縣令名字里拿出一個字。罵他仗勢欺人。欺壓小民!

    “好!”李縣令又高聲叫好。他發現這沈默真是絕了。不管什麼對子張口就來。自己實在是撿到寶了。

    呂縣令卻倍感灰頭土臉,無奈嘆一聲道︰“有木也是棋,無木也是其。去了棋邊木,添欠便成欺。魚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原被犬欺。”這是罵沈默不知好歹,以下犯上,如蝦米土狗一般。

    “大人言重了。”沈默雙眉一揚,微笑道︰“有水也是溪,無水也是奚。去了溪邊水,添鳥便成。得勢貓兒雄似虎,褪毛鸞鳳不如!”委婉的告訴呂縣令,人之所以有威風,是因為他所處的地位。若是兩人易地處之,我們的威風就得倒換過來!

    “好!”李縣令興奮地擊掌道︰“對得好!”

    被人完美對上,呂縣令只好連飲三杯,抓耳撓腮道︰“晶字三個日,時將有日思無日,日日日,百年三萬六千日。”

    “品字三個口,宜當張口且張口,口口口,勸君更盡一杯酒。”沈默呵呵一笑,又端起一杯道。

    呂縣令只好又喝了一杯,知道這樣對下去,自己非喝死不可,心中終于服氣。剛想開口認輸,卻見一個丫鬟從畫舫二層下來,裝作添酒的樣子,偷偷塞給他一張字條。

    呂縣令不露聲色的在手心展開一看,不由喜形于色,呵呵笑道︰“沈默,你確實是此中的高手,但本官還有一令,你要是能對上來,今天就算你贏了!”方才一番針鋒相對,他其實已經徹底服氣,只不過生性高傲,不認識一個輸字罷了。

    感受到對方的態度緩和下來,沈默自然樂得下台階,便頷首笑道︰“大人確實高才,學生已經是黔驢技窮了,只能勉力而為之吧。”

    李縣令也覺著今天贏得夠本了,呵呵笑道︰“二位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老夫和侯大人可是大飽眼福,大開眼界啊。”侯縣丞趕緊點頭附和道︰“實在是太過癮了。”

    “我看不如這最後一對,我們全當切磋,不分什麼勝負了?”李縣令接著笑道︰“自古便是文無第一,爭來爭去有什麼意思?”

    ‘你是爭夠了哈。’呂縣令暗暗腹誹,但也擔心萬一再輸了,就實在下不來台了,只好干笑一聲道︰“好吧。”說著清清嗓子道︰“這次我們來個寶塔詞。”

    “對一七令嗎?”沈默微笑問道。寶塔詞又稱《一七令》。從一字到七字句逐句成韻,或疊兩句為一韻。因為每句或每兩句字數依次遞增,形如寶塔,因而得名。

    自古只聽說有人做寶塔詩、寶塔詞的,卻沒聽說有人拿這個對對子。為什麼?因為這個太難了,不僅要嚴守字數、逐句成韻,而且每一句都跟對方對上,末了對完之後,所有的七句還得完美成詩……要兼顧的東西太多,往往顧此失彼,還沒聽說有誰對上來過。

如過江之鯽般得船只盡數散去,沈默他們的畫舫便顯得有些冷清。

    但舫內的氣氛,卻已經熱烈到了極點。

    只聽呂縣令清清嗓子,吟出第一句道︰“竹,竹。”

    李縣令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竟然更困難的雙疊句!

    沈默輕輕起身,走到窗邊憑欄而望,長舒一口氣道︰“詩,詩。”竹之清高唯有詩之奇崛可配,在立意便不輸。

    但還要看下面的,呂縣令輕聲道︰“森寒,潔綠。”

    沈默微笑道︰“綺美,崛奇。”

    “湘江濱,渭水曲。”呂縣令也跟著起身,走到沈默面前道。

    “錐心悲,展顏喜。”沈默輕聲應道。

    “帷幔翠錦,戈矛蒼玉。”呂縣令聲調微高道。

    “春花秋月,江南煙雨。”沈默也跟著笑道。

    “心虛異眾草。節勁逾凡木。”呂縣令高聲道。

    “調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沈默朗聲應道。

    “化龍杖入仙陂。呼風律鳴神谷。”呂縣令步步進逼道。

    “林喧竹語如訴。岩靜泉聲似泣。”沈默一步不退道。

    “月娥巾帔靜苒苒。鳳女笙竽清蔌蔌。”呂縣令緊緊盯著沈默地雙眼。

    “清吟淺唱神女醉。驪詞華章仙子迷。”沈默如有神助地應和道。

    “好!”這次不光是李縣令了,就連侯縣丞也跟著大聲叫其好來。

    就在眾人以為雙方就此收場時,那呂縣令卻繼續吟道︰“林間飲酒啐影搖樽,石上圍棋清陰覆局。”竟然出了第八句。

    沈默面色漸漸凝重起來,一字一句道︰“月下太白舉觴醉舞,江邊子美仰天悲嘆。”

    “屈大夫逐去徒悅椒蘭,陶先生歸來但尋松菊。”呂縣令不依不饒道。

    “琵琶行傷懷珠玉含淚出塞曲鐵膽塵沙卷石。”沈默已經額頭見汗。

    “若論檀欒之操無敵于君,欲圖瀟灑之姿莫賢二僕。”呂縣令說出最後一句,便默不作聲的看著沈默,表情十分的復雜。

    “公認詩歌之盛莫過于唐;但求風雅之極還看周楚!”沈默長嘆一聲道。

    好在呂縣令也沒詞了,向他深深一躬道︰“受教了。”

    “不敢當。”沈默趕緊還禮。

    畫舫靠上碼頭,雙方作別。

    李縣令和沈默登上等候多時的轎子,揚長而去了。

    侯縣丞也恭聲道︰“大人,卑職也要回衙門了。”

    呂縣令點點頭,侯縣丞便上了馬車,往縣衙方向去了。

    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呂縣令便回到舫內,上到二層。

    見他上樓,一個白衣勝雪,眉目如畫的女孩笑盈盈迎上來,嬌聲道︰“爹爹,那些人走了?”

    呂縣令頷首笑道︰“都走了。”他有一雙孿生子女,十三四歲的年紀。兒子叫呂恪,生得稍晚些,性子木訥穩重,正在蒙學用功讀書、準備科考;女兒小名婉兒,年紀稍長些,卻生得聰明伶俐,深得他的喜愛。雖不能出去上學,但呂縣令也請了西席在家教導,本想教她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來可以解悶,二來陶冶情操。

    誰知這姑娘天分極高,什麼都是一學就會,再學便精,幾年下來水平便超過了老師。西席先生無顏再教下去,只好主動請辭。之後婉兒便不再要求師傅,自讀自習、自娛自樂,倒也十分快活。

    只是有一樁,整日撈不著出門,難免會感到悶。呂縣令十分心疼女兒,今日來風則江上看熱鬧,便把她帶了出來。雖然一直待在上層,但該看的一樣沒落下,該聽的也一個字都沒漏,就連呂縣令最後的那個‘一十令’,都是她寫下來,讓侍女送給老爹的。

    現在父女倆聯手,都沒奈何沈默,讓呂婉兒不禁有些好奇道︰“這個沈默能不能比過青藤先生?”

    “不大可能。”呂縣令搖頭道︰“就算兩人聰明才智難分伯仲,但徐渭比他年長不少,閱歷也豐富許多,這都是差距啊。”

    “父親不是說後生可畏嗎?”呂婉兒掩口輕笑道︰“至少兩人都是頂聰明之人吧?”

    “不錯。”呂縣令嘆一聲道︰“老天爺真有意思,給我個諸大綬,便給李前輩個陶大臨;給我個徐渭便再給他個沈默,果然是不偏不倚,童叟無欺啊。”

    “真想看看沈默和青藤先生比試一場啊。”呂婉兒憧憬道。

    “不行。”呂縣令斷然搖頭道︰“今年是大比之年,徐渭要參加鄉試,不能在這時候分他的心。”

    “哦……”呂婉兒突然秀眉微蹙道︰“爹爹,要不您勸勸青藤先生,把他嬉笑怒罵的文風收一收,雖然大家很是喜愛,但想必考試時是會吃虧的。”

    呂縣令苦笑一聲道︰“爹爹說過多少回了,告訴他為了考中收斂一下,不要太過張揚,更不要針砭時弊,但他還是我行我素。”說著搖搖頭道︰“也許跌個跟頭他便明白了。”

    “最好還是順順當當高中吧……”婉兒雙手合十,衷心為徐大叔祈禱道。

    再說回那頂大轎上,笑容可掬的李縣令和沈默相對而坐,縣太爺是越看沈默越開心,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樣,甜得都發膩了。‘你說怎麼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呢?看來老夫要否極泰來了。’李縣令先自個美了一陣,然後覺著該論功行賞了,便笑眯眯對沈默道︰“今年你就參加縣試吧,案首非你莫屬。”按照慣例,凡縣試、府試之第一名,都會取得生員資格。這就是告訴沈默,只要大差不差,我便送你個秀才當當。

    沈默苦笑道︰“謝先生美意,只是……學生正在守制當中,今明兩年是不能考試的。”按照大明律,喪父或喪母之後,三年之內不許參加科舉,不準締結婚姻,結了婚的也得分居不合房。至于一應慶典更是不準舉行,就連過年都不能給親戚朋友拜年。

    那能干什麼啊?除了十分認真的哀悼緬懷先人之外,還可以讀書講學,以游學的名義四處旅游也是可以的。

“沈家族學的塾師是哪一位?”李縣令問道。他打算給沈默換換地方,讓他上本縣最好的學堂。

    “聽沈京說,”沈默輕聲道︰“是青霞先生。”

    “哦,沈純甫啊……”李縣令微微吃驚道︰“他竟然親自授課?”

    “學生還沒有去族學報道,但據說是這樣的。”沈默點頭道。

    “能得到青霞先生的教誨,是你一生的福氣。”李縣令呵呵笑道︰“本來想給你換個地方讀書呢。這下沒必要多此一舉了。”便正色道︰“青霞先生自幼聰敏、驚才絕艷,被提學謂為異人,拔居第一,補為府學生。二十四歲舉于鄉,三十一歲年中進士。之後為官清廉,執政,惠愛于民,百姓無不視之為父母。將來要想走仕途這條路,他便是你最好的榜樣。”

    沈默恭聲受教,卻又聽李縣令嘆口氣道︰“但因他秉性耿直,不阿諛奉迎,反數度忤逆上官,是以考滿不得升遷,居喪前仍是知縣,也不知服闋後能否左遷。”說著語重心長道︰“這一點你不要學他……人生短,仕途更短,有機會施展才華,贏得生前身後名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要學會變通,要會保護自己,”見沈默凝神傾聽,李縣令滿意的點點頭,低聲道︰“像今天你跟呂縣令較勁,固然十分的過癮,但你想過後果沒有?萬一他懷恨在心,阻撓你的學業怎麼辦?”

    沈默苦笑道︰“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心中卻不爽道︰‘我若是不給你當槍使,你就會懷恨在心,還能如此和藹的跟我說話?早就讓我哪涼快哪兒待著去了!’前世的宦海生涯早告訴他了,當不得不做出抉擇時,絕對不能首鼠兩端,妄圖左右逢源,結果便是兩頭都得罪,里外不是人。還不如幫著一個打一個,好歹有個靠山不是?

    就像現在這樣,明擺著李縣令想讓他出頭對付呂縣令。若是不聽話的話,呂縣令不會感他的恩,李縣令卻一定會記他的仇……實際上他是無從選擇的。

    不過他知道,李縣令這樣說,便是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繼而希望在感情上拉近一些,確立師生之誼,若是自己識相,便會著力栽培。想到這里,沈默做出一副恰到好處的害怕表情……既有些擔憂又沒有亂套的樣子。

    李縣令心中一笑,果然轉而安慰道︰“今天這事你不用擔心,老夫知道是那呂竇穎欺人太甚,定會回護于你……而且老夫也知道呂縣令的性格,他雖然氣量稍窄,不過還算是個磊落君子,不會在背後捅你刀子的。”說著語調一沉道︰“但老夫沒法護你一輩子,你也不會總踫上君子,所以在你足夠強大之前,收斂自己的鋒芒來。”

    沈默肅容道︰“學生謹記恩師教誨。”老李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沈默豈能不識相?

    “呵呵。其實以你地聰明。自己也能明白這些。”李縣令灑然笑道︰“老夫說這話。不過是希望你能少走些彎路罷了。”

    沈默再次應下。感激道︰“多謝恩師教誨。學生銘感五內。終生不敢稍忘。”見李縣令頷首微笑。他又訕訕問道︰“恩師。不知到什麼程度。算是足夠強大?”這問題看似幼稚。卻是弄明白大明官場規則地必需一問。

    “這可不一定。關鍵是看你所處地圈子。”既然雙方確立了師生關系。李縣令也就直白了許多。只見他捻須笑道︰“若是單看咱們會稽縣。老夫這樣地芝麻知縣便夠強了;可若是從全大明朝看。就算徐閣老也還得夾著做人呢!”說著呵呵一笑道︰“知道大明誰最強嗎?”

    “當然是皇帝了。”沈默裝傻充愣道。

    “你說地也沒錯。”李縣令捻須低聲道︰“但咱們當今聖上是神仙中人。一心修玄。將人間俗務盡數托付給嚴閣老。”說著聲音更低地一字一句道︰“記住。當今天下說了算地是嚴閣老和小閣老。而小閣老又是天下最記仇記恨之人。所以你給我記住。無論何時都不要招惹嚴黨。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沈默唯唯諾諾的應下,心中卻頗不以為然……

    絮絮叨叨一路,到了永昌坊時,沈默告辭下轎,李縣令掀開轎簾、探頭笑道︰“老夫已經吩咐下去,在縣衙給你父親留個位子。等他身子好些了,就讓他到縣衙找老夫,或者張縣丞也行,他會安排妥當的。”

    沈默再一次道謝,目送縣太爺的轎子離去,這才大步流星往回走。

    正在街上行走,有人認出他來,歡叫道︰“沈公子回來了!”登時引來許多目光,人們紛紛圍上來,伸出大拇哥,七嘴八舌的贊道︰“沈公子為咱們會稽出了一口惡氣啊!”“是啊是啊!自從出了個徐文清,咱們就秀才搬家全是輸,公子今天終于扳回一局,實在是太好了!”

    路邊有個水果販子突然從攤前跑出來,抱著一簍帶著鮮葉的龍眼道︰“沈公子,拿去啖了,再多長點心眼,把徐文清一道滅了!”

    “對啊,公子把這副豬心也拿去了吧!”受到前者啟發,一個賣肉的也有禮物,請他務必為會稽縣補補心。

    周圍做買賣的不甘落後,紛紛從攤子上挑些東西,送到沈默面前道︰“公子,這核桃一定要收下,補腦啊!”“收我的吧,紅棗補血啊!”“我的山藥補氣!”“俺的韭菜還起陽呢……”

    沈默這個汗啊,苦笑道︰“在下正服喪呢……”

    一時間,街道上的氣氛熱烈極了,交通竟然有些堵塞。

    臨街的酒家上也有食客從樓上往下看,高聲叫道︰“沈公子上來吧,我們湊錢給您叫最好的席面賀一賀!”

    也不是所有人都替他高興,這番場景便惹得幾個吃酒青年暗暗不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ikia1234 發表於 2010-1-12 09:11 PM

第55~57節 小還鄉

四個青年臨窗而坐,都是一臉的陰郁,與酒樓里的氣氛格格不入。

    “這小子就是沈京的死黨?”一個相貌還算英俊,只是臉盤有些稍長的青年問道。

    “一準是。”邊上一個麻臉的青年點頭笑道︰“老見他們出雙入對的。”

    “囊球,還是個小白臉。”又一個胖子撇撇嘴,便夾起一塊汁水淋灕的肥肉,大嚼大咽起來。口中還含糊道︰“最討厭有比哥還俊的了……”

    話音未落,最後一位尖嘴猴腮的青年便一巴掌扇在他的後腦上,低聲罵道︰“胡說,那小子哪點比得上哥了?”

    胖子知道自己失言,偷瞄一眼長臉青年,見他臉拉得更長了,趕緊縮縮脖子賠笑道︰“乍一看挺俊,其實越看越不耐看,哪能跟哥比呢……”

    那長臉青年陰著臉、眯著眼道︰“早聽說他也要入族學,沈京那小子終于找到幫手了。”

    “哥怕啥?”麻臉媚笑道︰“老四才一個幫手,您卻有俺們三個。”

    “就是就是,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尖嘴的也笑道︰“那小子還能厲害過諸葛亮?”

    長臉青年的表情這才緩和些,點點頭道︰“出個主意,給那小子個下馬威,讓他知道知道規矩,別跟老四走太近!”幾人便開始嘀嘀咕咕的商議起來。

    沈默留下一掛龍眼。幾個紅棗、一對山藥。還有一把韭菜。算是收下了街坊們地心意。這才脫了身。

    抱著這些禮輕情意重地東西。他回到了沈家大院。準備跟老爹打聲招呼。再去探望長子。

    誰知聞濤院里站滿了人。一見他進來。呼啦一聲圍上來。紛紛笑道︰“咱們家地才子回來了。”

    沈默心說︰‘你們誰呀?我怎麼成你們家地了?’這時七姑娘擠到他身邊。與有榮焉地笑著給他介紹。這個是七大姑、八大嬸。那個是三叔叔、二大爺。反正都是他地親戚。而且是滿門抄斬能殺得著地那種。

    聽著耳邊地嗡嗡聲。沈默頓時一個頭有兩個大。低聲央七姑娘幫忙擋住。自己則以‘給父親請安’地名義。堂而皇之地上樓去了。

    結果樓上也有客人——沈老爺竟然親臨他們父子倆地小閣樓。坐在床邊與沈賀和顏悅色地談話。

    沈默不敢怠慢,先給沈老爺行禮,再給父親見禮,然後便規規矩矩站在一邊,聽兩位長輩說話。

    沈老爺笑容可掬的打量著他,對沈賀呵呵笑道︰“慶之啊,你可生了個好兒子啊。”

    沈賀也看著沈默,臉上的自豪之情難以抑制,卻還要言不由衷道︰“小孩子瞎胡鬧而已,大老爺謬贊了。”說著朝沈默沉聲問道︰“你懷里抱的是什麼?”

    沈默知道老頭在裝權威,心中暗笑,面上卻乖巧道︰“回父親大人的話,這是孩兒回來時,街坊們送的。”

    “嗯?”沈賀吹胡子瞪眼道︰“你還敢拿別人的東西?我是怎麼教你的?”

    沈默趕緊一臉惶恐的解釋道︰“父親大人息怒,一見到孩兒回來,街坊們便紛紛送我東西,孩兒推辭不過,只好一樣收下一點,意思了意思。”說著一舉手里捧著的東西道︰“您看,都不夠做一頓飯的,顯然孩兒只是收下心意,不算拿人東西……吧?”

    “哼,巧言令色!”沈賀這才放過他,轉而一臉唏噓的對沈老爺道︰“您看看這孩子,說一句他有十句在那等著,實在是頑劣刁鑽得很。不過好在……本性還算不壞。”

    沈老爺笑吟吟道︰“慶之老弟,不是我說你,你這是有福不自知啊。潮生將來是有大出息的,你就等著享福吧。”

    沈賀還是搖頭道︰“會些歪點子算不得本事,書讀得好才會有出息。”

    沈老爺頓時哈哈笑道︰“原來老弟是擔心這個,”說著轉頭對沈默道︰“潮生,上次說讓你去族學讀書,後來又發生比試的事情,我怕分你心,便一直沒讓沈京約你上學。現在事情了解了,你看是歇兩天呢,還是明天就去報到?”

    沈默看老頭一眼,苦笑道︰“還是明天就去吧。”

    “知道上進就很好嘛。”沈老爺拍拍沈京的胳膊道︰“咱們的族學對子弟免束、管中飯,成績優異者還發補助。而且現在是純甫在教書,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難道是青霞先生嗎?”沈賀吃驚道。

    “那還能有誰?”沈老爺笑道︰“純甫會好好教導潮生的,你就放心吧。”

    “先生屈才了。”沈賀從呆滯中恢復過來,滿臉嚴肅道︰“你要珍惜跟青霞先生學習的機會,學好學問更要學好做人!”這已經是短短幾個時辰內,第二次有人如此推崇那青霞先生了,讓沈默心里頗為震撼,暗暗想道︰‘看來那黑臉二爺確實有兩把刷子。’

    沈老爺又讓他們父子從閣樓上搬下去,笑道︰“我已經著人給你們父子打掃出來個小院,緊挨著我的住處,咱們有暇也好說說話。”

    沈賀在突如其來的禮遇面前有些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推辭。只見沈默將一對山藥棒子擱在腦後,活像吏員帽子後面的皂條軟巾,沈賀登時明白道︰“大老爺好意本不該推辭,只是學生已經應了縣衙的差事,待身子利索些,便要去當差了。”

    《大明律》有明文︰‘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內官房,而住街市民房者,杖八十。’沈老爺也是做過官的,自然知道這個條文,只好罷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強留。”又囑咐沈賀好生養病,這才起身對沈默道︰“本想為你大肆慶祝一下,後來想起你在服喪期間,只好作罷了,實在是對不住你啊。”

    沈默溫和笑道︰“沈默此次能不敗北,全賴大老爺相助,還沒有向您道謝呢,您再說什麼‘對不住’,我就真要無地自容了。”

    “看來是我矯情了。”沈老爺哈哈笑道︰“我已經吩咐廚房,給你們父子送一桌上好的席面……沒外人聒噪,吃喝更痛快,這我是曉得的。”說著便起身告辭。

    沈默連忙送到門外。

等他回來時,沈賀再不復方才的嚴父模樣,呵呵笑道︰“潮生真知道維護為父的面子。”

    沈默哭笑不得道︰“今天好些了麼?”

    沈賀點頭道︰“身上有勁多了,估計要不了幾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不急,養好了再說。”沈默一邊從屋里收拾些滋補品,一邊輕聲道︰“我去看看長子。”

    “多拿點吧。”沈賀笑道︰“那次從濟仁堂開回來的還沒吃完,沈老爺又給送過來好多。”說著一指自己臉盤道︰“昨天七姑娘說我臉上紅光煥發,你說是不是補過了?”

    沈默點頭道︰“我也覺著過猶不及。”便將各式各樣的補品裝了滿滿一布袋,拎在手里道︰“好生歇著吧,我走了。”

    “什麼時候回來,等不等你吃飯?”

    “後晌吧,等的著就等,等不著就不等。”丟下不負責任的一句,沈默閃身出了門。

    “毛毛躁躁的臭小子!”沈賀笑罵道。

    院子里的人群並未散去,又費了好一番功夫,沈默才得以脫身。他不明白這些人都杵在這兒干嗎,為什麼既不上去又不離去,仿佛在等什麼似的。後來他才知道,今天沈老爺開流水席慶賀勝利,這些三姑六婆都是來排隊蹭飯的。他們之所以在自己院子里候著……也許是覺著在這里站站,待會吃得會更理直氣壯些吧。

    出了永昌坊。繼續往東走。便漸漸離了繁華地帶。黛瓦粉牆、整齊精致地二三層樓房徹底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些個低矮破舊地平房……江浙一帶氣候潮濕。平房住起來十分遭罪。一個漫長地梅雨季節。便會連人帶東西。一起長出美麗地綠毛。

    是以整個江浙民居都以小樓為主。人們住在樓上。以免又潮又濕。但對蓋不起樓地中下人家來說。卻只能先忍著……然後攢錢蓋樓。或者一直忍下去。

    但他們絕不是最慘地。還有些赤貧地窮人。連平房都建不起。只能在更偏僻地河邊‘結廬而居’。這四個字看起來很美。但落到實處卻只剩下無奈……所謂結廬便是搭建草舍……屋頂是曬干地稻草編成草爿。如魚鱗般瓖嵌而成;橫梁是粗大地毛竹;支撐屋頂地立柱呢。便是更加粗大地毛竹;至于房屋四壁。則是用北方人叫做干打壘地土坯牆糊弄。

    這樣地草棚也只能勉強算作容身之處。連遮風擋雨都不合格。一陣台風便能將其卷到琉球去。但是一個月前。沈默和沈賀便居住在這樣地草棚里。而姚長子一家。現在仍然住在這里。

    循著記憶在這片貨真價實地棚戶區穿行。沈默看到了原先住地小草棚。佇足望之。里面已經有了新地主人。他便打消了進去一觀地念頭。輕輕地走開。沒有再回頭。

    不一會兒便到了長子家。讓沈默十分郁悶地是。這里也如趕集一般熱鬧。站在大門口。往四敞大亮地正屋里一看—— !左鄰右舍地老婆漢子齊聚一堂。正在興致勃勃地詢問長子。在山陰地日子里受過什麼虐待。住宿條件如何。吃地飯里是米多還是石子多?事無巨細都要反復追問。仿佛十分羨慕長子能被黑社會抓去一般。

    看到長子爹娘在里面端茶倒水,沈默心中不禁湧起陣陣愧疚,若不是長子去探望自己,若不是自己去城隍廟找老頭,他也不會與虎頭會發生沖突,更不會被逮去,讓爹娘飽受驚嚇。

    但走到門口了總不能再回去吧?大不了讓他爹娘打幾下出出氣就是了。沈默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聽見有人進來,屋里眾人齊刷刷轉過頭來,老鄰居們眼神十分好使,稍一錯愕便認出了沈默,登時興奮的不能自持。呼啦一聲圍了上來,激動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方才還炙手可熱的姚長子,一下子被棄之如敝屣,那失落的表情,讓飽受冷落的沈京嘿嘿直笑,暗叫痛快。

    這些老鄰居可比沈家大院里那些光說不練的親戚實在多了,他們一邊圍著沈默‘潮生長、潮生短’的叫著,一邊讓女人回家,把好吃的統統搬來。那股親熱勁兒,讓他十分的熨帖。

    長子的爹娘也無比熱情的支桌子,架椅子,壓根就沒半分埋怨他的意思。這讓沈默更加不好意思了,向眾人告個罪,勾勾手把沈京招到身邊,輕聲道︰“身上有銀子嗎?”

    沈京警惕的往後退一步,滿臉憤慨道︰“又想打我荷包的主意?”

    “哈哈……”沈默干笑一聲道︰“先周轉一下吧,等著兌出賭金來,從我那份里面扣給你就是。”

    沈京這才松口氣,伸手在懷里掏摸一陣道︰“要多少?”

    “先不說這個,”沈默搖頭道︰“你帶人去買些熟食回來,還有黃酒也買它一缸,我要請這些街坊吃飯。”

    沈京點點頭道︰“行,叫人跟我走吧。”這些天下來,他都習慣了被沈默指使著跑動跑西,當然他也願意東跑西顛的。

    誰知沈默一開口,老鄰居們卻不同意,都道︰“潮生你這相當于回老家做客,我們應該盡地主之誼,怎能讓你破費呢?”

    “不妨事。”沈默搖頭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該我請諸位長輩的。”雙方又反復拉鋸幾次,最後還是沈京不耐煩,揚長而去道︰“管你們吃不吃,我先去買了再說。”

    見沈默一定要破費,老鄰居們頗不好意思,唯恐自家婆娘舍不得,便紛紛親自回家,將最好的吃食拿來,請沈默品嘗。

沈默又問大夫看過沒有,長子他爹笑道︰“看過了。不缺胳膊不少腿,什麼毛病都沒有。”長子還在屋里轉兩圈,向沈默展示自己無礙,完事撓頭笑道︰“沈京給買了十個包子,我一氣吃了八個。”

    “看來是真沒事兒了。”一屋子人大聲笑道。又把注意力轉回沈默身上,問他‘沈相公如何了?’‘你們爺倆現在住哪?’‘沈家對你們怎麼樣’之類的問題,沈默耐著性子一一回答,心中企盼沈京快點回來。

    沈京辦事幾位麻利,小半個時辰便去而復返,身後還跟著兩個褐衣伙計,各推著輛手推車。

    “擱這吧。”到了長子家門前,沈京從懷里掏出兩塊碎銀,丟給倆伙計一人一塊道︰“多了的權作押金,你們先回去吧,等回頭一道算清。”

    那倆伙計心里本來一陣陣發毛……這位官人面生的緊,看起來又不大像好人。倆伙計唯恐他把自己帶到江邊無人處,突然回過頭來,邪邪一笑,問一句要吃板刀面還是餛飩面?!

    現在銀兩入手,一試,皆有二兩沉。倆伙計登時放了心,一邊笑道︰“您老慢用……”一邊足不沾塵的跑掉了。

    沈京莫名其妙的撓撓腮,對院里喊一嗓子道︰“出來幾個幫忙的!”

    左鄰右舍歡天喜地,搬來七八張方桌,在院子里排成一排,又在屋里給女人和孩子開一席,把沈京買回來的十雙酒糟雞,四十斤糟青魚干,二十斤醬牛肉、十斤豬下水、十斤羊雜貨,還有自家煮的毛豆花生擺了個滿滿當當。

    看到這麼夢里才會出現的美食,孩子們登時忘記了頑皮,老老實實的坐在屋里,直勾勾的看著桌上的肥美雞肉,只聽一片吞咽口水的聲音,但在屋外大人沒有開動之前,卻沒有一個敢動手的。

    屋外地大人們用水瓢從大酒桶中取酒。將金黃地酒液倒入白瓷碗中。嘖嘖道︰“這才是酒嘛。東頭王老九買地那些。還不知摻了多少水呢。”有嘴貧地哈哈笑道︰“你該問他們摻了多少酒才是!”頓時引來一片哄笑。坊間王老九向來水酒各半兌著賣。大伙都是心知肚明地。可誰讓人家地酒比大店里賤一半呢?

    長子他爹端一碗色如琥珀、鮮艷澄清地黃酒。恭敬擱在沈京面前。拘謹笑道︰“小官人太破費了。您是好人。俺們潮生有福氣啊。”周圍鄉親們也紛紛附和道︰“請小官人多多照顧潮生。”

    沈京起初有些糊塗。轉念才弄明白……他們以為沈默寄居在自己家里。就要仰自己地鼻息過活了。因此都想替他說幾句好話。讓他少受些欺負。沈京不由暗暗苦笑。心說︰‘還不知誰照顧誰呢……’但能被人認為比沈默厲害。他還是很高興地。轉過頭去想要調笑幾句。卻見沈默微低著頭。眼圈還隱隱發紅。

    沈京心道︰‘哎呦。動感情了?’知道這時胡說八道沒有好下場。便趕緊改口解釋道︰“諸位長輩誤會了。我們是比親兄弟還親地……堂兄弟。”說著使勁攬住沈默地肩膀道︰“我們是有衣同穿。有飯同吃。就連睡覺都在一張床上……哎呦……”卻是被沈默暗地里搗一錘。

    看到他倆如此親熱。眾人這才放了心。高興道︰“那就好。那就好。小官人早晚就知道了。潮生將來是有大出息地!”長子他爹也給沈默端一碗馥郁芬芳地黃酒。呵呵笑道︰“橫豎沈相公不在這。你也喝一碗吧。”

    沈默嘿嘿一笑道︰“謝謝姚叔。我早就想嘗嘗了。只是我爹一直不許。”

    看到長子在邊上直舔舌頭,他爹也給他一碗,瞪眼道︰“你也跟著小官人和潮生沾光了!”長子憨憨笑道︰“我也早就想嘗嘗了……”又引得眾人一陣哈哈大笑。

    待所有男人面前都擺上一碗,大家伙便齊齊望著沈京,想讓他講兩句開場白。

    沈京一看又是自己,登時樂不可支的小聲對沈默道︰“我發現我愛上這里了。”

    沈默哼一聲,低聲笑罵道︰“快說吧,別給我丟人就行。”

    沈京端起酒碗,嘿嘿笑著起身,先表示了自己的激動之情,再感謝了大家的奉承,還對這次‘拯救大個長子’行動進行了總結,尤其重點強調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一番長篇大論久久不能結尾,大伙早就饑腸轆轆,卻還得耐著性子聽著……直到一個奶聲奶氣的童聲從屋里傳來︰“娘,小囡都睡一覺了,他咋還沒說完呢?”

    沈京頓時老臉通紅,訕訕道︰“這杯酒慶祝長子平安歸來吧。”立刻引來一片叫好聲,十幾只大碗立刻踫在一起,金黃的酒液飛濺出來,大伙齊聲道︰“干!”

    飲盡這一碗,長子他爹便不許沈默和長子飲酒了,對他道︰“再讓你飲下去,沈相公會埋怨的。”

    沈默苦笑道︰“還未曾盡興哩。”

    長子他爹呵呵笑道︰“多吃些菜,一樣過癮的。”

    看看在那豪飲不止的沈京,沈默十分嫉妒的小聲道︰“喝喝喝!喝歪了看你怎麼辦!”

    沈京果然很快喝高了……這家伙十分豪爽、十分沒數,別人向他敬酒,他便來者不拒。盡管長子他爹每次都給他倒一半,可一圈下來,十幾碗黃酒下了肚,整個人登時就飄了……

    這家伙喝醉酒也不哭也不鬧,就是坐在那里嘿嘿直笑。起初大家覺著著實有趣,可聽久了也覺著得慌。沈默只好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先把他送回去吧,晚了就進不去門了。”

    眾人知道大戶人家規矩多,也不好挽留,趕緊跟著起來,將他倆一直送出老遠去。

    幾位大叔又自告奮勇,要幫著把沈京扛回去。

    沈默搖頭笑道︰“這家伙還能走,你們只管回去吃酒。”

    姚老爹還是不放心,便讓長子跟著,將他倆送到沈家門口再回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ikia1234 發表於 2010-1-12 09:13 P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0-1-16 11:13 PM 編輯

第58~60節 收成

夕陽西下,紅霞滿天。

    正是工場收工、商鋪關門的時候,南來北往的工人伙計們行色匆匆,著急回家歇一歇。

    一個嘿嘿直笑的年輕人,如螃蟹一般走在大路中央,還向來來往往的行人熱情打著招呼。偶爾有人向他偷瞄,他便會報以熱情的微笑,若是雙方視線相交,他還會害羞的拖長音道︰“討厭……”

    雖然急著回家吃飯,無暇駐足圍觀,但人們還會留下一句句諸如“這人傻了吧?”“我看是喝醉了。”“這麼早就醉成這樣,真是個敗家兒呀!”之類的評論,讓跟在他身後的沈默和長子簡直無地自容。

    等他更進一步,開始調戲道旁擺攤的大嫂時,沈默無力呻吟道︰“沈家的百年英明毀于一旦了。”長子悶聲道︰“我把他扛回去!”

    沈默點點頭,上前一拍沈京的肩膀道︰“快看,殷小姐來了!”

    沈京登時回過身來,兩眼直冒綠光道︰“在哪里?在哪里……”話音未落,便被長子攔腰背了起來,扛麻袋一樣往街尾跑去。

    沈默一邊在後面扶著,一邊大喊道︰“都讓讓,都讓讓,要生了!要生了!”

    街上人以為有孕婦臨盆呢,呼啦一聲讓開,唯恐擋著路,弄出人命來。

    沈默和長子順利的跑過擁擠的大街,到了一座石橋下,把沈京往河邊的青石板上一擱,兩人呼哧呼哧的大口喘著粗氣。

    “潮生。什麼要生了?”一回過氣來。長子很認真地問道。

    “可能是誰家老母豬吧。”沈默胡扯一句。拍拍呼呼大睡地沈京道︰“不能讓他這樣回去。沈老爺會把他吊起來打地。”

    “給他醒醒酒吧。”長子說完解下腰帶。在冰涼地河水中浸泡一下。然後移到沈京頭頂抖一抖。

    “嘿嘿。下雨了……”沈京緩緩睜開眼楮。嘻嘻笑道︰“我不怕。因為我是一顆小雨滴。”

    長子又給他澆了幾滴。還是沒反應。沈默看不下去了。一把奪過那水淋淋地棉布腰帶。雙手用力一擰。嘩啦啦地水流像瀑布似地淋到沈京頭上。長子能清晰看到。沈默是直沖著沈京地大鼻孔擰地。立刻不寒而栗。

    被淋了個劈頭蓋臉地沈四少一屁股做起來。咳嗽連連道︰“嗆死我了!”

    沈默又掏出個青橘,剝開給他吃了,酸得沈京涕淚橫流,大喊道︰“酸死我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俯身到河里咕嘟咕嘟喝一頓,若不是沈默和長子緊緊拽住他的腿,他就直接掉河里去了。

    待暴飲一頓,沈京翻身躺在石板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過好歹算是醒了,吐口水道︰“呸呸,哪來的橘子,怎麼這麼酸?”

    “橘子是樹上結的,沒熟所以酸。”沈默理所當然道。

    長子這才主意到,原來頭頂就是一顆橘子樹,上面結著些棗子大小的青橘子,不由暗暗咋舌,心說潮生太壞了。

    沈京翻著白眼道︰“交友不慎啊,我遲早會被你做弄死的。”

    “下次不管你了,讓你爹打死你。”沈默撇嘴笑道︰“我說沈京,沒事喝那麼多酒干什麼?你不知道你爹最討厭醉漢了?”

    “我高興啊,”沈京嘿嘿笑道︰“你看,我們贏了虎頭會,長子也回來了,咱們還大賺了一筆,這可是三喜臨門呀,我能不高興嗎?”

    “對了,咱們賺了多少?”沈默輕聲問道。

    一聽他們說錢的事兒,長子識趣的起身道︰“我先回去了。”卻被沈默一把拉住道︰“別走啊,也有你的份兒。”

    “跟我有什麼關系?”長子搖頭道。

    “聽我的,先坐下。”沈默一瞪眼,長子便乖乖坐下了。他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跟長子說清楚,這才讓沈京開始算賬。

    一說到錢,沈京登時來了精神,盤腿坐起來道︰“我給你算算啊。”說著便從懷里掏出幾張賭票,扳起指頭數算道︰“五兩銀子一賠九,就是四十五兩;四十兩銀子一賠四,就是一百六十兩,不過要分一半給田七……咱們剩下……”

    “一百二十五兩。”沈默輕聲道︰“你我各要三十兩,剩下的給長子了。”

    “那也很不錯了。”沈京雖然覺著有點可惜,但轉念一想,橫豎是平白賺來的,少乎哉?不少也。

    哪知長子堅決搖頭道︰“我又沒有出一個銅板,怎麼能拿你們的錢呢?”

    沈默搖頭笑道︰“這是我們商量好的。沒有你就沒有這些錢,再說你吃苦受驚最多,理應拿大頭。”

    沈京也笑著勸說道︰“你就拿著吧,不然他就要睡不著覺了。”

    長子仍然拒絕道︰“若知道我拿了別人的錢,俺爹會打死我的。”說著打個哆嗦道︰“那簡直是一定的。”

    沈京看一眼長子,笑道︰“你咋這麼實在呢?不會不告訴他麼?”

    長子苦著臉道︰“我不會撒謊,又啥事兒我爹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沈默知道這家伙比自己還 ,說不要那是一定不會要的,揉著下巴琢磨一陣子,輕聲道︰“不如這樣吧,正好我過兩天準備租個店面,你把這個錢算作本金投進來,咱倆合股開個營生,總強過你整天土里刨食。”

    長子果然頗為意動,也不問做什麼營生,便歡喜道︰“我給你當伙計吧,管飯就行了,不用給工錢的。”

    “那怎麼行呢?你是二老板啊!”沈默哈哈笑道︰“賠了就賠了,賺了咱倆分,好不好?”

    長子終于訕訕道︰“到時候再說吧。”也算是變相同意了。

    見他倆說的火熱,沈京也忍不住道︰“你想干什麼買賣,算我一份成不?”

沈默卻不負責任道︰“看看吧,什麼賺錢干什麼。”

    “長子,咱們還是別摻和了。”沈京搖頭晃腦道︰“有這些錢足夠我吃喝玩樂一年了。”

    “我相信潮生!”長子很堅定,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而且我也想干一番事情。”

    “干什麼事情?”沈京大驚小怪道。

    “我也沒想好。”長子羞愧道︰“這幾天在黑屋子里想的,還沒想清楚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ikia1234 發表於 2010-1-12 09:17 PM

第61~63節 傳說中的沈氏族學

跟著沈京一路往東,穿過幾個小院,便到了掩映在花樹叢中的一個極為僻靜的院子外,確實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走到門前,沈默見那隱門上方懸掛著一塊‘文魁’匾,進得門去,便見一個種滿墨竹的小天井。天井中有一方石桌一圈石凳,正對著北邊廂房。那廂房是個三長間的大花廳,正中房門上方懸掛著‘明心見性’的匾額。

    走進窗明幾淨的書屋,只見一張大案對著數排整整齊齊的書桌,桌上的書本文具也是整整齊齊,顯然先生要求的極為嚴格。沈默兩個進來時,書屋里已經有十幾個大小孩子,在背著手大聲的溫書。

    這些少年有大有小,大的看起來比沈京還要年長,小的卻只有五六歲的樣子,背的書也不一樣,有背《三字經》、《千字文》的,也有背《論語》、《尚書》的,但聽起來卻一點不亂,只讓人覺著書聲瑯瑯,十分的悅耳。

    看到先生還沒來,沈京松了口氣,帶著沈默躡手躡腳到了最後一排,指著一張空書桌小聲道︰“就這一張沒人的桌子。”便在鄰座坐下來道︰“先坐下等先生吧。”

    沈默點點頭,坐在沈京邊上,準備打開書包,找本書出來裝裝樣子……好吧,他不得不承認,昨晚老爹的感覺沒錯,時隔八九年回到課堂,自己很難靜下心來好生讀書……

    他也知道這樣很危險,因為自己的前程出路,全壓在這幾本薄薄的書冊之上,若不好生用功,恐怕真要‘老大徒傷悲’了。

    隨手展開一本,沈默反復心中默念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準備以此強化自己的信念。

    正在努力發功,沈默突然感到身邊一陣腳步騷動,便聽沈京怒道︰“你敢?!”緊接著就有一股勁風朝自己襲來,沈默下意識的往後一躲,將將避過了一個大耳刮子。

    摸一摸被掃到的鼻尖,沈默又驚又怒的站起身,便看到一個大胖子站在自己面前,仍然保持著扇巴掌的姿勢。

    沈默地臉登時陰下來。緊攥著雙拳質問道︰“你想干什麼?”

    “開個玩笑嘛。緊張什麼。”那胖子比他高半頭。更是粗了整整一套。滿臉挑釁地笑道︰“小子。讓開一下。爺們拿點東西。”說著便回手撥拉沈默。想要將他拉開。

    除了挑釁這還能是什麼?沈默一抬手。想要拍開那胖子地髒手。但他地力氣比人家差遠了。反被那胖子一把攥住。貓戲耗子似地望著他笑道︰“嘿嘿還想反抗。給你點顏色瞧瞧。”說著便抬起另一手。便要扇他一耳光。

    沈京怒吼著想要上前幫忙。卻被另兩個青年死死攔住。怎麼都掙脫不開。只能不忍地閉上眼。便聽到‘砰’得一聲悶響。然後是一聲殺豬般地哀嚎。

    不像是扇耳光啊?沈京趕緊睜開眼。只見那胖子像個蝦米似地蜷在地上。有進氣沒出氣地蠕動著。

    而沈默則仍然保持著踢人地動作……原來在胖子伸手之前。沈默便飛起一腳踹在他地襠部。登時結束了戰斗。

    滿屋子學童也不讀書了,像看怪物一樣盯著沈默,心說這位新來的可真狠啊。

    “好啊,小子。”一個長臉青年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指著沈默陰陽怪氣的笑道︰“你打人,你打人了。”說著一把揪住邊上個小學童的頭發道︰“在學堂打人會怎樣?”

    “會被開除,嗚……”那孩子癟著嘴回答完了,便低聲飲泣起來,實在是被揪得太痛了。

    長臉青年這才放開手,一臉幸災樂禍道︰“恭喜你啊,還沒開學就要被開除了。”

    沈默輕輕揉著被捏痛的手腕,面無表情道︰“是他先打我的。”

    “先打你的,我怎麼沒看見?”長臉嘿嘿笑道。

    “你方才背身呢。”沈默平靜道。

    “呃……”長臉被噎了一下,指著那兩個架著沈京的青年道︰“他們倆可沒背身吧?”

    那倆青年一個瘦小,一個麻臉,登時點頭如啄米道︰“我們看到了,確實是這小子先動的手。”

    “嘿嘿,這下還有什麼話說?”長臉得意道。

    “你們四個是一伙的。”沈默不溫不火道︰“當然要串供了。”

    “你……好一張伶牙俐齒啊!”長臉氣成了馬臉︰“既然說他先動的手,你的傷處呢?把你的烏青端出來給大伙看看呀?”

    “內傷。”沈默惜字如金,卻把長臉青年氣得身子一晃,險些一頭栽倒。心中登時升起一絲明悟,跟這家伙動嘴皮子是贏不了的……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長臉青年準備拿胖子的傷勢做做文章。

    他剛要開口發難,便見那地上的胖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竟然自個做起來了。

    “誰讓你起來的!”長臉青年氣急敗壞的踢他兩腳道︰“豬頭豬腦的家伙!”

    “哦哦。”也不知是被踢得叫痛,還是在出聲回應,胖子‘哦哦’叫兩聲,竟然又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重新躺下了。

    “起來就起來吧,”長臉青年暴怒道︰“你又躺下干什麼?”說著‘砰砰’又是兩腳,狠狠踢在胖子的背上,痛得他一下子做起來,無限委屈的嚷嚷道︰“起也不是,躺也不是,你可真不好伺候啊!”頓時引得屋里一片壓抑不住的嗤笑聲。

    就連一肚子氣的沈默和沈京,都不禁笑了起來。

    長臉青年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氣惱的大吼一聲道︰“都別笑了!”書屋里登時鴉雀無聲。

    “小子,你別笑,馬上就有你哭的時候。”他又指著沈默冷笑道︰“知道他為什麼要讓你起來嗎?”

經長臉這麼一說,那胖子也登時來了精神,指著沈默身後道︰“我的貓跑到那底下去了,我要找我的貓。”

    這時沈京開腔了,他朝著那長臉瞪眼道︰“我說老三,你不要無理取鬧了!就算座位底下真有貓,經過方才這陣吵鬧,也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看怎麼知道?”長臉青年冷笑道︰“要是問心無愧,還怕看嗎?”

    話音未落,那坐在地上的胖子突然大驚小怪的叫嚷道︰“哎呀,不得了啦!你怎麼把我的神貓給壓死啦,這怎麼得了啊!”

    沈默早猜到這種可能,他把椅子抬起,果然看到了一只死透的大黑貓,不由冷笑連連,心說︰‘這就要訛上了!’

    沈京看一看外面的天色,擔心先生來了沈默沒好果子吃,趕緊插言道︰“不就是一只貓嗎?賠給你就是!說吧,多少錢?”

    長臉見他倆好容易進了圈套,自然抓住不放,嘿嘿陰笑道︰“賠?可不是個小價錢呢,這貓可不是凡物,是大羅上仙所養,下凡到本縣青雲觀,被我們恭請來除妖闢邪的!你要賠錢也可以,雪花官銀五百五,外加十只大蟈蟈!”

    “老三,你沖我來啊,欺負個新來的算什麼本事?”沈京一聽急了︰“就是把全紹興的貓加起來,也不值這個錢!你這是訛詐!”

    書屋里也是一片嘩然,一個年紀最大的溫厚書生過來道︰“沈莊,不要欺負新同窗了。”

    那長臉沈莊回頭一看,原來是先生的公子、他的堂兄沈襄,一時不好發作,便臭著臉道︰“沈京已經說了要賠錢,堂哥你就不要管了。”說著轉過去,惡狠狠的盯著沈默道︰“小子,要麼還錢,要麼見官,你選哪一樣吧!”

    這種不入流的訛詐沈默見多了,哪會被他唬住,便慢悠悠道︰“賠錢就賠錢。”

    “哈哈。那就拿來吧!”胖子從地上爬起來。一臉垂涎道︰“若是你賠上錢。我就不計較你踢我地那一腳了。”

    沈默兩手一攤道︰“不過現在沒有。改天給你們吧。”

    “你想使緩兵之計嗎!”沈莊一拍桌子道︰“三十六計別人也讀過地。”

    “我身上確實沒錢。”沈默依舊笑道︰“誰上學也不會帶二三十斤銀子。”書屋里地學生們十分佩服。心說︰‘這時候還能笑得出來。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你打個借條吧!”沈莊想了一會兒。雙手盤在胸前道︰“簽字畫押之後。我們便寬限你幾天。”心說︰‘只要你小子敢寫下借據。這輩子就算栽到我手里。看不把你地骨髓搾干!’

    沈京氣瘋了。想要上前跟沈莊廝打。卻被那兩個幫閑地死死按住。沈襄也在一邊氣道︰“這樣做太過分了。”

    沈莊卻不理他們,兩眼只盯著沈默道︰“你寫不寫?”

    “寫。”沈默無所謂的笑笑道,說著便從書包里拿出蔡倫紙,小心鋪在桌上,還用一方鎮紙壓住;再拿出硯台打開,倒上幾滴清水,便拿起一塊小小的松煙墨,慢條斯理的研磨起來。

    看得沈襄不由贊嘆道︰“果真做到了‘研墨如病夫’!”

    可把那沈莊急壞了,心說︰‘這小子慢條斯理,八成是想等先生到,把這事兒拖過去……不行,我得先把借據拿到手!’便走上前去,冷笑道︰“我幫你寫!”說著便提起沈默的羊毫筆,準備蘸墨寫字……

    卻聽沈默十分緊張道︰“我只有這一支筆,你小心點莫弄壞它!”

    沈莊哈哈一笑說︰“一支筆值幾個錢,先把我的神貓賠上再說吧!”

    沈默好似終于忍無可忍,悶聲道︰“什麼神貓仙貓的,你叫大羅金仙下來作證!”

    沈莊一聽登時火了,氣得將那毛筆扳成兩段。扔在地上,吹胡子瞪眼道︰“小子,想賴賬怎麼著?”

    沈默卻一指地上的毛筆,冷笑道︰“若要我陪你的貓,你也得賠我的筆。”

    沈莊悶聲道︰“賠就賠,一支筆才幾個錢?”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塊碎銀,扔到沈默身上到︰“去買十支!”

    沈默卻冷笑道︰“這點錢連根筆毛都買不起!”

    “你就吹吧!”胖子插言道︰“什麼筆能這麼金貴?”

    “你聽好了。”沈默淡淡一笑道︰“此筆也不是凡間之物,乃是文曲星君夢中所賜,用這筆寫字一定能中進士、點翰林,你說金貴不金貴?”

    “那得多少錢啊?”沈京嘿嘿笑著問道。

    “最少四個二百五。”沈默也笑道︰“我說的是金子。”

    沈莊一聽,這小子不僅‘以彼之道,還彼之身’,還捎帶著把他們四個給罵上了。他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便要當場發作……

    卻聽得一聲低喝道︰“你們在干什麼?”

    聽到這威嚴的聲音,本來還氣勢洶洶的沈莊,登時如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哧溜一聲縮回座位上,如害羞大姑娘一般低著頭,與方才那囂張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

    再看另外三個,也都乖乖回到座位上,噤若寒蟬的不敢抬頭。

    沈京趕緊拉著沈默坐下,輕聲道︰“先生眼里揉不得沙子,你千萬別惹他。”沈默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抬眼偷偷往門口望去,果然是那位有著黝黑國字臉,表情無比嚴肅的二老爺,青霞先生沈煉。

    沈煉走到大案後端坐下來,指著身後牆上的八個字,聲如洪鐘道︰“念!”

    “淡泊明志,寧靜致遠。”學生們背著手,齊聲念道。那是他們的學訓。

    “你們做到了嗎?”沈煉威嚴的目光掃過全屋,每個學生都覺著他在盯著自己看,只聽先生沉聲道︰“我還以為自己進了菜市場了呢!每人抄寫一百遍!”

聽說人人有份,學生們面色愁苦,卻沒有一個敢出聲的,都乖乖鋪紙研磨,準備寫字。

    卻又聽沈煉沉聲道︰“方才誰沒有在座位上坐著,現在都站起來!”

    沈襄沈莊幾個老老實實站起來,沈京也拉一把沈默,兩人一道站起來。

    “很好,又是你們幾個。”沈煉面無表情道︰“還多了一位新面孔……既然不願意坐,今天就站著聽課吧。”說完便將目光放在書本上,不再看他們一眼。

    無奈的站在最後一排,看著低頭抄書的學子們,沈默心中湧起一股荒誕的感覺︰‘奶奶的,我竟然又被罰站了。’

    八個字抄一百遍,還得一絲不苟,若是苟了就得重寫。這實在是件費時費力的苦差事,足足用了半個時辰,一名年級較大的學生才恭恭敬敬的呈給先生。雖然手臂酸麻不堪,卻不敢有紋絲亂動。

    沈先生將每一張字都看了,這才擱在一邊,正襟危坐道︰“接著背書吧。”

    那學生趕緊恭聲應下,回到座位上取了書,卻是一本《大學》。他又一臉忐忑的走上台。恭敬的把書本放在先生案上,輕聲道︰“先生……昨天剛學了‘經’一章。”

    “背。”沈先生微微頷首道。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那學生便背著手,搖頭晃腦的拉長音大聲背誦起來。起初幾句背得十分流利,但到了‘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就開始磕磕絆絆,等背完‘國治而後天下平。’便徹底歇菜,如長蟲吃雞蛋一般,吭吭哧哧背不出來。

    “自己看還有幾句。”沈先生把書往他面前一推。那學生打眼一看。登時懊喪地‘哎呦’一聲。然後苦著臉道︰“還有三言八句。”說著便畏畏縮縮地伸出左手。閉上眼楮顫聲道︰“請先生重重處罰……”

    沈先生拿起戒尺。毫不客氣地高高舉起。重重打在那學生地手心上。

    那‘啪’地一聲脆響。讓書屋里所有地學生都哆嗦一下。連沈默都感到後脊梁一陣冷風颼颼。

    學生地手一下子被打落。痛得他五官都擠到一起了。卻不敢躲閃。也不敢出聲。反而用右手托著左手。又咬牙吃了先生七下。那支左手便眼見著腫了起來。他地淚珠子 里啪啦落下。仍咬牙一聲不吭。

    ‘我靠。’看得沈默滿頭大汗。小聲問道︰“你有沒有被打過?”

    沈京點點頭。又做了個噤聲地動作。讓他不要多嘴。

    沈默只好住口,再看那學生被打了還不能下去,而是侍立在桌邊,一邊抹淚,一邊恭聽先生講讀……正是從他磕磕絆絆的‘物格而後知至’開始。

    只聽那沈先生圈點口哼,先將這段‘經’講完,又講了‘傳’之一篇的第一段,從‘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一直到‘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結束。

    講完之後,又命學生持書復述。待其復述完畢,終于放他回到座位上去朗讀,等到明天再檢查。

    那個下去了,又一個年級小一些的學生將字呈上,先生檢查完畢,也讓他背書。這學生也把書拿上來擱在先生案前,自己背手而立,小聲道︰“先生,昨天學的是‘吊民伐罪’四十句。”原來他讀的是《千字文》。

    這個合轍押韻,朗朗順口,倒也好背的很,這學生很快的背下來,只是有兩個字的小錯誤,卻仍然被打了兩板子。

    後面的學生依次上來,有被《三字經》的小孩,也有背《孟子》的青年,雖然內容各不相同,但背錯了是都要挨板子的……沈先生治學極嚴,忘句、錯句不說,就是聲調錯了,多個‘哼哈’之類的語氣詞,也一樣照打不誤!

    一個上午看下來,沈默還沒看到一個幸免于難的,不由瞥沈京一眼,意思是︰‘終于知道你為啥不願上學了。’

    沈京做出個‘你竟然不知道’的表情,便繼續兩眼發直的站著。

    沈默確實不知道。他家里窮,交不起學堂的束,干脆在家里自己學,反正老爹的學識還要強于一般的塾師……當初跟李縣令說‘幾歲進學’之類,不過是一種愛面子的說辭。索性李縣令沒興趣追問下去,否則沈默就只有說是‘家里蹲學堂’了……

    沈賀的性子溫厚,又極疼他,自然舍不得打他一下。以至于小潮生的記憶中,竟然沒有背不上書來打板子這一說。

    看天色已經午牌時分,沈默突然聞到一陣飯菜的香味,眼神不由自主的飄向窗外,便見那據說是小食堂的西廂房,已經擺好了飯菜……他登時感到饑腸轆轆,心里火燒火燎的盼著放學。

    卻還有幾個學生沒背完,先生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一直到小半個時辰後,給最末一個學生講解完,這才揮揮手道︰“散開吧。”

    學生們也不敢一哄而散,而是一起起立鞠躬道︰“謝先生,先生先請。”

    沈先生站起身來,瞥了幾個罰站的一眼,便邁步離去了。

    學生們這才爭先恐後的跑出學堂,去小食堂吃飯。

    沈默也要跟著跑出去,卻又被沈京拉住道︰“你要去哪?”

    “沒看他們都跑了嗎?”沈默著急道︰“再不去連菜湯都搶不著了!”

    沈京哭笑不得道︰“先生沒讓走,哪個敢走嗎?”

    沈默嘆口氣,便感到雙腿一陣陣酸麻腫脹,有心要坐下,卻見旁人都老老實實站著,只好將背靠在牆上,硬捱著站立,小聲道︰‘這可怎麼熬啊……’

    沈京輕聲道︰‘明天咱們逃學吧。’原來這沈先生有一怪,那就是絕不點名,學生想不來就不來,他也不會追究,只是有一點,進了這個門,就得嚴守規矩,一絲一毫也不能走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07:38 PM

第六十四節 較量 (上)

學生們吃完飯,有的到書屋後面的小園子裡嬉戲玩耍,有的回到書屋趴在桌子上午休。
  一直到下午開課前,那沈先生才重新出現,站在門口沉聲道:「你們幾個,出來。」

  餓得前心貼後心的老幾位,趕緊晃晃悠悠出去,面向沈先生,挨著南牆根站成一排。

  目光在幾人臉上巡梭,沈先生黑著臉道:「吃飯去吧……」眾人如蒙大赦,皆以為這樣就算了,便往小食堂跑去。

  誰知沈煉又道:「沈襄,吃完飯去我那裡一趟,還有那個叫沈默的,你留下。」

  在沈京『兄弟保重』的眼神下,沈默一百個不樂意的回過身來,低頭道:「先生還有何吩咐?」

  「這個稱呼不敢當。」沈煉冷聲道:「我還沒受你的拜師禮呢。」

  『想找碴啊……』沈默心中咯噔一聲,這世上什麼最大——『天地君親師』,老師便是其中之一,他雖然敢跟縣令耍花腔,卻不敢在沈煉面前造次,只得放低姿態道:「學生這就拜……」

  「不必了。」沈煉聲音依舊冷淡道:「實話實說吧,其實我是一點不願讓你這個機巧之徒,進這個學堂的,省得帶壞了其它學生……最後是大兄拿家主的身份壓我,才不得已答應讓你來旁聽三個月的。」

  沈默面上火燒火燎——前生今世,他走到哪裡都被人高看一眼,怎麼就這麼不入這位青霞先生的法眼呢?

  沈煉根本不看他的臉色,繼續道:「這三個月內,你不必拜師,但必須嚴格按我的要求來,若有一點沒有做到,請你自動離開,出去也不要說曾是我沈煉的學生。」

  沈默的嘴唇緊緊抿著,顯然在強抑著反唇相譏的話語——如果有可能他一定會轉身就走。可他的志向在功名,那就必須遵守這一套遊戲規則……如果今日負氣離去,明日他被青霞先生驅逐的事情,便會傳遍紹興城。一個『叛逆』的大帽子就算是戴上了。

  試問哪個學堂還會容留?哪位先生還能收他?恐怕就連視他為香餑餑的李縣令,也會立即視之如糞土,棄之如敝屣的!

  所以他不能走!沈默默默的吞下這個苦果,朝先生長鞠一躬道:「我一定會讓先生滿意的……學生告退。」

  一直看著他昂首走進教室,沈煉才面無表情的轉身離去。

  ~~~~~~~~~~~~~~~~~~~~~~~~~~~~~~~~~~~~~~~~~~~~~~~

  當飽餐一頓的沈京拍著肚皮衝進學堂,便見沈默面如萬載寒冰的坐在那裡,正在凝神翻閱著什麼。

  「看什麼呢?」挨著沈默坐下,他探頭探腦道:「《沈氏學規》啊。」

  沈默微微點頭,輕聲道:「我看看。」

  「別看了,」沈京小聲道:「看我給你帶什麼了。」說著鬼鬼祟祟的從懷裡掏出一張金黃的油餅道:「快吃吧。」

  沈默卻搖搖頭,將正在看的一頁一抖道:「第八條,學堂師道尊嚴之所,不得飲食便溺。」

  「那也不能餓著吧。」沈京苦著臉道:「我會內疚死的。」

  沈默卻不為所動,一直到沈煉重新出現在學堂中,都沒有看那油餅一眼。

  沈京以為他生自己氣了,只好將油餅往位洞裡一扔,一時情緒有些低落。

  「跟你沒關係。」沈默輕聲安慰一句,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再也不說一個字。

  按照慣例,下午是先生大講的時候,不同於上午的個別授課,而是由全班一起聽……講課的內容固定在四書五經之內,每隔幾個月,便會反覆一遍。對於剛入蒙識字的學童來說,這是一個正式學習前的熏陶。對於已經背過這些書的學生來說,這是一個求甚解的過程,能聽懂多少微言大義,全看個人的悟性根骨了。

  沈煉端坐回大案後,沉聲道:「今天該講《詩經》了。」

  因為先生並不是逐字逐句的講解,所以學生們並不拿出書來,只是背手坐在那聽,聽懂多少算多少,記住多少算多少……

  只聽沈先生語調舒緩道:「論《六經》,《詩經》最葩。子曰:『不學《詩》,無以言。』夫子認為人只有經『詩教』的人,才會『溫柔敦厚』,才能『遠之事君,邇之事父』,才有登上朝堂,代表一國進行內政外交的資格。總之,《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沈默聚精會神的聆聽著,原先那些浮躁和不適應,已經統統消失不見,他心裡只剩下一個信念,那就是「做!到!最!好!」讓這老匹夫心服口服!

  但他邊上那位沈四少,吃飽喝足了便開始打盹,硬撐著聽了一會兒什麼『思無邪』,便終於上下眼皮打架,迷迷瞪瞪睡過去了。

  那沈先生眼觀六路,立刻看到了睡覺的小子,輕咳一聲道:「沈京。」

  「啊……」沈京悚然驚醒,一邊擦口水,一邊趕緊站起來道:「學生在。」

  「給同窗們背一首《詩》。」沈先生沉聲道。

  「哦……」別說,沈京還真會,只聽他搖頭晃腦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後便歇菜了,他也就會背這麼一句。

  同窗們便開始偷偷笑他,尤數沈莊和那三個幫閒的笑得最為誇張。

  「沈莊,你起來!」卻聽沈先生沉聲道:「給大家講解一下沈京背的前兩句。」

  沈莊一下子傻了眼……他和沈京算是給沈家改了門庭,讀書都是極差的。到現在連四書都背不過,就更別提知其意義了。

  但沈先生偏要為難他一下,非讓沈莊解釋解釋,他也只好硬著頭皮道:「大概是這麼回事兒……有一個關著斑鳩的鳥籠子,掛在一個姓何的知州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07:39 PM

第六十五節 較量 (中)

書屋裡登時哄堂大笑,臊得那沈莊滿臉通紅,心中不禁埋怨起先生來:『你從來不提問我,怎麼偏偏今天問了呢?』那邊的沈京也作同樣想法。

  要知道這個年代的私塾,奉行精英教育,一切以科舉高中為目的。這也不難理解……能在一層層嚴苛淘汰中生存下來,最後高中舉人,乃至進士的,畢竟有如鳳毛麟角,屈指可數,一個學堂也不一定能攤上一個。

  所以先生的絕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對尖子學生的培養上,指望著他們能榜上有名,也算是一番心血沒有白費。對於普通的學生,先生只是做泛泛指點,能識字寫字就好了,畢竟沒幾個能靠筆桿子吃飯的,像沈煉這樣悉心教導的著實罕見。

  但即使是沈先生,也只能做到,你願意學我就認真教,你若是不願意學,我也不會耳提面命,連拉帶拽。所以對後排坐著的幾個,他向來是順其自然,只要不影響別人學習就行。

  沈先生也確實從不提問他們,但不包括他想發難的時候……他從沈襄那裡,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與他所料想的不差,果然是沈莊那夥人胡作非為,拿一隻死貓作弄新來的沈默。

  這讓沈先生終於無法容忍了,在他看來學問好壞無傷大雅,但人品好賴卻是天地大事……所以在對沈默的人品有看法之後,他才會那般的不近人情。

  而現在沈莊幾人的行為,已經超過了沈煉的底線,他又怎會若無其事呢?

  之所以沒有在外面發作,是因為他縣官出身,信奉正大光明,絕不在暗室判決。

  ~~~~~~~~~~~~~~~~~~~~~~~~~~~~~~~~~~~~~~~~~~~

  見沈先生板著面孔,學生們很快停下笑。只聽他聲音冰冷道:「沈京且不說,他還在讀千字文……」沈京臉上這個臊啊,他都十七了,還跟小孩一個年級。

  便聽先生矛頭指向沈莊道:「你可是已經背過《四書》的,文言精義我也給你講過數遍了,怎就一竅不通,狗屁不通呢?」說著『砰』的一拍桌子道:「你都學了些什麼?」

  沈默心中一動,老匹夫把沈京輕輕放下,卻將沈莊重重提起,顯然不只是為了詩文這點事,多半是要借題發揮了,看來他也不是那麼不分青紅皂白啊。

  沈莊苦著臉道:「先生,學生愚笨……」

  「愚笨?你可不愚笨!」沈煉冷笑連連道:「連大羅上仙的神貓都能想出來,你怎麼能稱得上是愚笨呢?」他終於道出了真實原因。

  沈莊登時面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還不把你的神貓拿出去!」沈煉兩眼一瞪,十分厭惡道。沈莊趕緊跑到沈默座位底下,將那只死貓拎出去,不知扔到什麼地方。等他再回來時,發現自己的三個死黨也被揪了起來。

  只聽沈煉面無表情道:「原先我容忍你們,只以為是少年人愛胡鬧,等年紀大些便好了。」說著悶哼一聲道:「但現在看來,你們已經不是胡鬧了!而是誣陷!嫁禍!欺凌!訛詐!你們是大大的心術不正!不配為聖人門徒!」

  沈莊驚呆了,他本以為這次又是打板子呢,誰知二叔竟有決絕之意!

  四人趕緊給先生跪下,苦苦哀求起來,說什麼學生初犯,下次絕對不敢之類。要是就這麼被攆走了,還不被老爹給揍死啊!

  沈煉卻看都不看他們道:「聖人學堂容不得半點玷污,你們出去吧。」但終究還是自家子弟,他也不忍太過絕情,最後又加一句道:「回去好好反思反思,什麼時候改過自新了再說……」這下揍個半死既可。

  ~~~~~~~~~~~~~~~~~~~~~~~~~~~~~~~~~~~~~~~~~

  將四個哭哭啼啼的傢伙攆出學堂,沈先生又把目光投向沈京道:「今天這事情你雖然沒有錯,但你的學問是在太差了……」

  沈京嚇得一哆嗦,趕緊磕頭道:「先生饒命……」一著急,連『饒命』都出來了。

  「我不會要你命的。」沈先生沉聲道:「但不會再容忍你曠課了,我沈煉的學生連個『關雎』都背不下來,傳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這不還是要我命嗎?』沈京低下頭,暗暗叫苦道。

  「你可以選擇像他們一樣回家玩耍。」沈先生端坐回大案後,不疾不徐道。

  「學生不敢。」沈京哀聲道:「我以後都乖乖上課。」

  「好,我姑且信你這一次。」沈煉沉聲道「「若是你再曠課一日,就永遠不要再進這個門了!」

  沈京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應下。

  「回去坐好,繼續上課。」沈先生沉聲道。

  學堂中便重新恢復了平靜,彷彿從來未曾起過漣漪,只有那四個空出來的座位,提醒著所有學生,不要行差踏錯。

  ~~~~~~~~~~~~~~~~~~~~~~~~~~~~~~~~~~~~~~~~~~~~~~~~~

  沈先生又講了一個時辰的《詩經》,便到了申牌末刻,終於收起書來,宣佈下學。

  卻又把沈默和沈京兩個留下了。

  沈先生交給他們每人一張紙,淡淡道:「你們兩個明日的作業。」說完又『哦』一聲道:「別忘了再抄寫《學規》一百遍。」

  沈默兩個無可奈何,乖乖的行禮退下。

  兩人出了書屋,走出老遠後,沈京一屁股坐在個水池邊,兩眼發直道:「我的好日子到頭了。」

  沈默也坐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該學點東西了,不學無術總是不好的。」

  所有人都沒看到沈先生痛批沈默的場景,沈京也不例外,所以他不知道沈默才是最慘的那個。沈京丟一塊石頭到水裡,輕聲道:「其實我也知道,不學無術走到哪都讓人瞧不起。但是我娘死得早,父親又在京城做官,他將大哥二哥帶在身邊,我和沈莊則留在家裡跟著大娘……大娘極是偏心,根本不送我去蒙學唸書。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還覺著是好事呢,便四處去玩,結果玩瘋了,玩野了,等父親去官回來,我已經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了……」

  「那沈莊怎麼也是一團漿糊的?」沈默輕聲問道。

  「大娘倒是溺愛他,想不讀書就不讀書,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千依百順,便順出這個麼東西。」沈京歎口氣道:「論起肚子裡的墨水來,我們是半斤八兩,一對子二百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07:40 PM

第六十六節 較量(下)

兩人又坐了一會,沈默拍拍屁股起身道:「回去吧,說不得要熬個通宵了。」
  沈京『哦』一聲,爬起來唉聲歎氣道:「熬通宵也是寫不完的。」

  「把你的功課給我看看。」沈默伸手道。

  沈京遞給他一看,原來是將千字文抄寫一遍。沈默再看看自己的,竟然也是同樣的要求,兩人不由苦笑道:「學規一共是七十八個字,一百遍便是七千八百字,再加上這個,今晚要寫八千八百個字。」

  沈京便掐指頭算道:「到明天上課還有七個時辰,就算不吃不睡,一個時辰要寫一千二百個字,那是不可能的……」

  「寫多少算多少吧。」沈默一咬牙道:「快回去寫了。」兩人便匆匆分開,各自回去寫字了。

  ~~~~~~~~~~~~~~~~~~~~~~~~~~~~~~~~~~~~~~~~~~~~~

  沈賀正在扶著床沿在地上慢慢行走,便見沈默從外面跑進來,叫一聲『爹』,便從書箱裡拿出一摞宣紙,再挑一根舒適的羊毫筆,就端坐在桌前,小心的磨起墨來。

  「先生留作業了?」沈賀小心的問道,唯恐打斷了兒子的節奏。

  沈默蘸蘸墨汁,懸筆在紙上,輕聲道:「八千八百字。」說完就打開一本千字文,開始抄寫『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一行工整漂亮的蠅頭小楷便躍然紙上。

  他的底子是很好的,起初還因為幾日沒動筆,有些生疏,寫著寫著便越來越快。漸漸的,他的呼吸平順了,眉宇間的焦躁之氣也消失了,每一次落筆提筆都不假思索,彷如流水般緩緩淌出。

  沈賀悄無聲息的站在他背後,望著凝神靜氣,奮筆飛書的兒子,這一陣子以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他其實早就察覺,自從沈默從病中醒來,整個人便成熟了許多,為人處事圓滑自如,進退之間拿捏得當,彷彿二世為人一般,讓他這個當爹的自歎弗如。

  而且這孩子彷彿一下子開了竅,左一個點子,右一個主意,讓人覺著似乎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一般。

  事實上,巨大的讚譽,士紳的賞識,甚至一些財富也接踵而來,這一切都可以向他佐證,自己的兒子是多麼的優秀!

  其實沈賀也深知,兒子天生就是個做官的料,只要能魚躍龍門,金榜題名,將來呼風喚雨,光宗耀祖,似乎根本不用他擔心。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擔心。他十分擔心兒子在巨大的讚譽面前,飄飄然不知所以然,以為憑著自個的聰明才智,不廢吹灰之力,功名利祿便能唾手可得了。

  因為不管沈默有多聰明,都必須在『縣府院、鄉會殿』這六次大考中走一遭,與天下刻苦讀書的士子學生,比一比苦功夫、真學識。而『學識』這東西,乃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聚小流無以成江河』的,一絲一毫都由不得鬆懈——可不是天生聰明就能應付的!

  『傷仲永』的故事人人皆知,卻有幾人能自知?

  ~~~~~~~~~~~~~~~~~~~~~~~~~~~~~~~~~~~~~~~~~~~~~~~~

  但看到兒子第一天放學,就飯也不吃的撲在書桌上,全神貫注的寫字。他便覺著自己多慮了……『這孩子太知道好歹了,比我當年可強多了。』沈相公不由暗暗感歎道,如果他知道兒子第一天便被罰了,也不知會做何感想。

  看了一會兒,沈賀低聲指點道:「主筆所向,副筆鋪陳,隨從實筆所向,虛筆再承接。一勢接一勢,勢勢相連,自然的拉出走勢。」

  沈默飛動的筆觸,自然而然的隨著父親的指點而變化。又聽沈賀繼續道:「有速度才看出調控的功力,這種調控只能靠心。如果靠眼比量以後,再用手去調整的話就根本寫不快。所謂意在筆先,你要篤定地書寫,寫著一個字已想著下幾個字了,而想的也根本不是形,而是意,形只是意流露……快不能保證一定心手合一,但只有達到一定速度,才能忘我,才能心手合一。」

  沈默漸漸的忘掉了對字形的關注,只想著我接下來要寫什麼字,竟然越寫越快,越寫越自如!

  「讓速度形成氣脈。呼吸的停頓,加墨的停頓,詞句的停頓,換行的停頓都在加減速中完成。澀出要推,潤處要拉。筆軟要提氣,墨多要加快,墨少要放慢。換行、拉紙就像是穿針引線!所謂真氣鼓宕,都是自速度的轉換中產生出來的!」沈賀的聲音越來越鄭重,父子倆已經完全沉浸在書法之道中。

  只見沈默的筆下墨跡,就像長江之水,從遠處滾滾本來,速度越來越快,氣勢越來越足,這時候他的眼裡只有字,他的心就是字,他的筆就是字!

  速度果然讓心手合一,內容與字合一……

  ~~~~~~~~~~~~~~~~~~~~~~~~~~~~~~~~~~~~~~~~~~~~~~~~~~~

  天黑下來,沈賀點上燈,墨沒了,沈賀悄悄磨上。

  萬籟俱寂中,只聽到沙沙的寫字聲,沒有人打擾,沒有人聒噪,沈默沉浸在這白紙黑字之上,絲毫感覺不到枯燥,也絲毫沒有厭煩,反倒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之情,繚繞在他的身周。

  時間飛速的流逝,黑夜和白天無聲的轉換,不知不覺中,老爹又換了三次油燈,天色便漸漸亮起來了。

  當第一聲雄雞啼鳴時,沈默突然把筆高高的拋起,大喊一聲:「累死我了。」便躺在凳子上呼呼大睡過去。

  沈賀無力將他抱到床上,只能再拉一張凳子過來,墊在兒子的腳下,讓他感覺舒服一些。

  沈賀靜靜坐在床邊,怔怔看著疲憊熟睡的兒子,又是心疼又是驕傲,突然輕聲道:『老天爺啊,我再不罵你了。你對我真是太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07:40 PM

第六十七節 極限 (上)

翌日清晨,沈家大院東廂,翠竹掩映的族學內,琅琅書聲依舊。
  沈京是唯一一個沒有用心讀書的,他翹首望著門外,眼中滿是焦急……馬上就到卯時,先生隨時回來,怎麼沈默那小子還沒來?不會是沒寫完不好意思來了吧?一定是的,他那麼愛面子的。

  正在胡思亂想間,便看見一道白影從門外閃進,嗖得一聲已經坐到了他身邊。剛想誇讚一聲『兄弟,好輕功。』便見沈默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趴在桌子上。

  「你就不能早起一會?」沈京有些得意道,他想不到還有輪著自己說這句話的一天。

  沈默翻翻白眼,剛要說話,便見板著臉的沈先生出現在門口,趕緊正襟危坐,連臉上的汗都不擦。

  沈煉走到大案前站定,沈襄便領著學生們起立,向先生鞠躬請安。

  沈先生的目光掃過每個人,這才端坐下來,沉聲道:「坐吧。」

  待學生們坐下,他又惜字如金道:「檢查功課。」

  右首第一位學生便起來,走到先生面前,像昨天那樣把書擺上,先將昨日就背過的再背一遍,然後背昨天學的,中間有磕磕絆絆,最後免不了要吃板子。

  沈默發現這先生總是起先幾下打得重,後面的便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雖有響聲,卻不傷人。

  『也許是為了第二天接著打吧。』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這老傢伙。

  待打完了,沈先生又為那學生點句領讀、學生跟讀之後,就算初步完成了今日的教讀任務,回到座位上反覆朗讀去了。

  接著便是下一個,再下一個,沈默注意到先生教給每個學生的句子,數量差異很大,有的五六十句,有的僅有十幾句……『隨意性可真大啊。』他又忍不住腹誹道。

  這些人裡,就屬那沈襄讀得深,已經讀到《禮記》了,其餘年級相仿的多在四書上用功,小一些的還在讀識字書……私塾教育由認方塊字起,一般幾個月或半年之後,讀等於識字課本的《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名賢集》、《神童詩》、以及《五言雜字》和《七言雜字》等等。

  大概用一兩年的時間完成識字教育,這才開始正經讀書。按照朱熹聖人的規定,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定其根本;次讀《孟子》,以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處。

  這《四書》之中,《論語》一萬二千七百字,《孟子》三萬四千六百多字,加『大、中』約五萬字,而且還要連朱熹的註解都要背熟,所以時間長些。但這是作八股文的最重要的基礎。這點功夫非在十來歲時打好不可。

  然後再讀《詩經》、《左傳》、《書經》、《禮記》、《易經》等,自然也都要讀熟,而且能背誦。這些讀熟的書,為了防止忘記,必須經常溫習,尤其是《四書》,更是要連本文帶朱注,永遠爛熟於胸中。隨口引用,像說話那樣自然,沒有這點基本功,是談不到作八股文的。

  ~~~~~~~~~~~~~~~~~~~~~~~~~~~~~~~~~~~~~~~~~~~~~~~~~~~

  用了一個多時辰,全學堂二十七個學生上了二十五個,就剩下沈京和沈默兩個難兄難弟,先生不叫,兩人也不敢上去。

  「沈京,你上來。」好在沈先生沒什麼惡趣味,很快點名道。

  「是。」沈京趕緊應一聲上去,手裡還拿著一摞上好的宣紙。

  沈先生接過那摞紙,一看到那些東倒西歪,缺胳膊少腿的臭字,就皺起了眉頭,歎口氣道:「真瞎了這麼好的紙。」

  沈京滿臉通紅,羞得低下頭,小聲道:「先生,這是最後一張,字寫多了會累……」

  沈煉『哦』一聲,翻出第一章看一眼,又歎口氣道:「還是瞎了。」

  沈京終於無語了……

  沈先生緊縮皺眉頭,以極大的毅力看完這幾張紙,擱下道:「學訓抄了十四遍,千字文乾脆沒寫。」

  沈京委屈巴巴道:「昨天學生一回去就寫字,連晚飯都沒吃,後來更是寫著寫著睡著了,今天一早到學堂裡,還又寫了一遍呢。」

  沈煉板著臉看他半晌,把個沈京看得渾身發毛……誰知,沈先生那張萬年不變的古板面孔,竟突然露出一絲微笑。

  沈京使勁揉眼睛,他還從沒見先生笑過呢。

  沈煉的笑容一閃即逝,表情又恢復嚴肅道:「看在你已經盡力的份兒上,這次就不做懲罰了。」

  沈京又使勁揉自己的耳朵,難以置信道:「不打手板了?」

  「你如果願意,我不反對。」沈先生冷冷道。

  「不了不了。」沈京連忙擺手道,他覺著今天已經是黃道吉日,真該去大興摸上一把。

  接下來是教授時間,沈煉卻沒有讓沈京拿書,而是叫他上前,手把手的重新教他正確的寫字姿勢,以及怎樣執筆、運筆。最後把一本字帖遞給他道:「從橫豎撇捺折練起,寫滿一萬筆,明天交給我。」

  沈京差點沒暈過去,雙手接過字帖,怏怏下去了。

  ~~~~~~~~~~~~~~~~~~~~~~~~~~~~~~~~~~~~~~~~~~~~~~

  等沈京坐下,就剩下沈默一個沒有被叫到名字的了。

  沈煉面無表情的看他許久,才低聲道:「上來吧。」

  沈默便雙手端著厚厚一摞稿紙起身,步履沉穩的向他走去。

  在學生們好奇的目光中,他第一次站在了大案前。

  「作業做完了嗎?」沈煉看都不看他道。

  「回先生,做完了。」沈默輕聲道。

  「哦?」沈煉冷淡道:「抄寫的那一百遍呢?不管你用什麼說法,我都要見到八千八百字。」

  沈默已經可以漠視他的偏見了,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歡自己,他只要求自己,用雙手去贏得尊嚴……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只要這位先生不違背良心的話。

  所以他聲音沉穩道:「八千八百字,一字不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07:41 PM

第六十八節 極限 (中)

聽了沈默的話,沈先生仍然無動於衷道:「拿來,我看看是不是有人幫你寫。」
  沈默真想撕了這張臭嘴啊,他真想0指著這狗屁青霞先生的腦門子問問,有話憋在心裡會消化不良嗎?

  無奈只能想想作罷,他將那摞散發著墨香的宣紙,雙手遞給了沈煉。

  沈先生接過那摞紙,起先只是面無表情的翻看,但當看到第三張,他的表情便嚴肅起來,看到第五張,就開始不由連連點頭,當看完最後一張,他終於忍不住讚道:「能從普通工整看到心筆合一,品味徐徐之變化,實在是當浮一大白啊!」

  許久他才從陶醉中回過神,端詳著沈默那張俊俏的臉蛋,歎口氣道:「可惜啊可惜。」那一刻,他想到了秦檜和蔡京,兩位寫字很好的大奸臣。

  雖然沒有說出口,可沈默已經明白感受到他這種情緒,竟然感覺不到憤怒了,顯然是真的麻木了。

  將那摞字整齊的收好,還特意用鎮紙壓住,沈先生淡淡道:「學訓抄了一百遍,你可記住了?」他準備再敲打他幾下,就開始給他講課。

  「倒背如流。」沈默平靜道。

  「不要放大炮!」沈煉剛剛有些鬆緩的表情,又一次緊繃起來:「你倒給我倒背看看呀?」

  「是。」沈默朗聲道:「溺便食飲得不,所之嚴尊道師堂學,條八第……」

  下面的同窗們也不背書了,都拿出人手一冊的《沈氏學訓》來,跟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倒看。

  沈默吐字清晰、不疾不徐,很快將一篇短短的學訓背完,依舊神色平靜道:「先生,背完了。」

  「哦……」沈煉彷彿吃了糯米糰子卻喝不到水一般,噎得十分難受……他想再罵他機巧之徒,但這回是自己讓他背的,而且能將學訓倒背如流,本身足見其用心之深了。於情於理他都沒法發作,可不發作實在憋屈,只好冷哼一聲道:「候在這,我去出恭。」便一甩袖子,大步出了學堂。

  ~~~~~~~~~~~~~~~~~~~~~~~~~~~~~~~~~~~~~~~~~~~~~~~~~~~~

  沈煉沒有進茅房,而是回到自己的寢室,看著寫在牆上的八個大字,反覆默念道:『有教無類、戒急用忍』、『有教無類、戒急用忍』……這是他為了克制自己火爆的脾氣,專門寫下來的,一到不理智的時候,便跑來面壁消氣。

  他是個剛烈耿直之人,素懷保國安民之志,又得幸早中進士,本想著大展拳腳做一番大事業。然而無奈生不逢時,正趕上嚴嵩父子掌權,眼見著那些阿諛奉承、投機取巧之輩竊取高位,自己雖然兢兢業業、廉潔自守,卻始終凝固在區區七品縣令之位,考滿不得陞遷!

  如今歲月蹉跎、白髮漸多,只看到朝堂上烏煙瘴氣,想要掃清妖憤卻無能為力,他的心中焉能不恨?

  他嘗對大兄言道:「吾今生最恨兩等人,一等是大奸大惡,如嚴氏父子者,一等是投機取巧,與趙文華、鄢懋卿者!」很不幸的,這個偏激老頭將沈默劃為了小趙文華、小鄢懋卿之流,橫豎看不上眼。

  按說看不上眼就藉故把他攆走得了,可沈煉是個錚錚君子,絕不會幹那種昧良心的事情,他就是要趕走沈默,也要讓他走得心服口服才行!

  哎,好擰巴的一個老頭啊……

  ~~~~~~~~~~~~~~~~~~~~~~~~~~~~~~~~~~~~~~~~~~~~~~~~~

  過了不一會兒,沈煉便重新回來,面無表情的端坐在大案後道:「背誦千字文。」

  沈默便『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開始背,他不像其他學生那樣背著手,搖頭晃腦,而是很自然的站立著,用丹田發氣,用力不大,卻吐字清晰洪亮……這是無數次開大會、作報告練出來的。

  「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一千個字背完,流暢如綢緞,沒有絲毫錯誤和瑕疵。這都是他七八歲就背過了的,昨天又抄了一遍,自然不成問題。

  「算是背下來了,可其中的意義你都理解嗎?」沈煉沉聲問道。

  「回稟先生,都理解。」沈默也不急躁,慢悠悠道。

  「你是有駱駝不說羊,專揀大的講啊。」沈煉哼一聲道:「《千字文》雖是童蒙讀物,一般只為識字之用,並不求學生甚解,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它篇幅雖短,卻天文地理,歷朝歷代,修身養性,治國齊家皆有涉獵。」沈默輕聲道:「俗話說『知十講一』,先生若要一一講解,就得將這些方面全部瞭然,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他雖然語調舒緩,但沈煉還能聽出這是綿裡藏針,暗諷教書先生沒有真才實學,連千字文都不敢甚解。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也逃不了『指著和尚罵禿子』的用心。

  不過沈煉還是無法發作,因為沈默說的是實話,自從太祖和誠意伯定下八股取士,專從四書五經命題,答題者要模仿古人語氣,根據程朱的專注來闡發題旨。太祖爺又一聲令下『非科舉不得綬官!』一下讓天下讀書人全鑽進了四書五經裡,對其他『雜書』不屑一顧。

  久而久之到現在,能講明白四書五經,教會做八股時文的便是好老師,哪個還去旁顧別的?

  ~~~~~~~~~~~~~~~~~~~~~~~~~~~~~~~~~~~~~~~~~~~~~~~~~~~

  但沈煉是個例外,他自幼聰穎天才,二十五歲中舉人,三十二歲點進士,到現在十餘年間,有大把的時間閱讀書籍,自問也算是通古博今,當然不願被這小子看扁,冷笑一聲道:「那我們就相互印證一下,看看到底是誰在不懂裝懂。」

  沈默卻仍然彬彬有禮道:「印證不敢當,僅當學生請教吧。」

  就是這個態度,讓沈先生無法發飆,悶聲道:「你先提問吧。」

  「請問先生,『龍師火帝、鳥官人皇』指的是哪幾位?」沈默微微一笑道。

  「龍師乃伏羲,因其有半龍半人之身,火帝乃是神農,因其有炎帝之尊;鳥官乃是少昊,因其以鳥為百官命名;人皇乃是女媧,因其捏土造人。」輕鬆回答之後,沈先生反問道:「『存以甘棠去而益詠』是何意?」

  「召公活著時曾在甘棠樹下理政,他過世後老百姓對他更加懷念歌詠。」沈默淡淡笑道。

  兩人一陣你來我往,接連互問十幾條,誰都沒難為住誰。沈煉突然瞥見學生們呆呆聽著,都忘了背書,不由暗暗自責道:『怎麼跟他較上勁了?『投機取巧之徒』自然知道的多且雜,這個是難不住他的。』便清清嗓子道:「算你掌握了《千字文》,現在回去朗誦《明賢集》,明日上來背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07:41 PM

第六十九節 極限 (下)

在一片欽慕的目光中,沈默穿堂而回,在座位上做好。
  「兄弟,你太厲害了!」沈京翹起大拇哥道:「能把先生擠兌得尿遁了,我是徹底服了。」

  沈默不回答,他知道得意最容易忘形,越是心裡美滋滋,就越是要沉穩。

  沈京雖然讀書不行,但察言觀色的功夫絕對一流,他看出沈默其實很得意,想了想,不無擔憂道:「別再跟先生硬抗了,他的學問肯定比你強,你又這麼被動,早晚有頂不住的時候。」

  沈默無聲的苦笑一下,搖搖頭沒有說話。

  ~~~~~~~~~~~~~~~~~~~~~~~~~~~~~~~~~~~~~~~

  見學生們有些心不在焉,沈先生登時就拉下臉來,拿戒尺重重一拍桌面道:「還有最後半個時辰,背不上書來不許吃飯。」學生們這才廟里長草慌了神,急急忙忙收攝心神,大聲的朗誦起來。

  大概到了巳時中,沈先生便叫停,然後依舊按早晨的順序,命學生上來背書,就背早晨讀的內容。

  一般來講,最初的二十來個短句,學生們都背得很熟,背誦速度也很快,但這也是個分水嶺,過了之後,每個人的水平便能分出高下了……有的小同學,讀三十句書,背誦時還結結巴巴。而大部分都可以背出四五十句,個別記憶力好的,竟能背到七八十句之多。

  沈默發現,在四五個讀同樣書的學生中,就有三四種不同的差別,他這才明白,先生為什麼按不同數量、不同進度教授……這樣既不限制聰明學生的讀書速度,又保證了智力較差的學生能踏實地慢慢掌握其學習內容。是真正的因材施教。

  到了午時左右,除了他和沈京之外,所有人都上去背誦一遍,先生也不看他們倆,便收拾起教具道:「下學吧。」學生們起立謝過先生,目送著他離去,這才呼啦一聲往小食堂跑去。

  沈默和沈京最後進去,卻發現滿滿的小食堂裡,竟然還有一張方桌是空著的,上面同樣擺滿了飯菜……伙食還不錯呢,兩葷兩素、有魚有肉,還有個熱乎乎的雞蛋湯。

  他本以為那是先生的位子,但沈京小聲道:「那是沈莊他們四個的位子,估計廚房還不知道他們不來了呢。」

  「正好便宜咱們。」沈默摸著肚皮笑笑道:「從昨天早晨到現在,我好像一點東西都沒吃。」

  「你神活呀?」沈京笑罵一聲,兩人便坐下來,各自舀一碗米飯,開始吃起來。

  即使一天沒吃飯,沈默也依舊吃得慢條斯理,無聲無息。不像那個沈京,吃得『吧唧吧唧』,飯粒菜湯一個勁兒的往前懷上掉。

  不過沈京吃相雖難看,但勝在一個快字,一陣風捲殘雲便吃了個七七八八,這才放慢節奏,邊吃邊說道:「那個事兒怎麼辦?」食堂裡人多,他便說得隱晦,但沈默能聽明白,聲音微不可聞道:「你抽個空取出來,把田七那份給他,其餘的你便存著,過兩天我告訴你咱們幹啥。」

  「好吧。」沈京點點頭,見有人過來,便打住不再說話。

  下午又是先生的講經時間,是接著昨天講的。

  沈默今天心裡不那麼堵了,也能聽進去了,便發現那沈煉確實了得,一番引經據典、旁徵博引,居然把那麼枯燥的經書講得無人入睡,也實在是門功夫。

  等到放學時,沈默兩個剛要出門,卻被沈煉叫住道:「你們把衛生打掃一下。」

  兩個苦命的娃只好掃地、擦地、排桌椅,一番折騰下來,天黑才鎖門回家。

  ~~~~~~~~~~~~~~~~~~~~~~~~~~~~~~~~~~~~~~~~~~~~~~~

  第二天,又是重複昨日的流程,先是所有人都上台背誦,挨板子;然後沈京交作業,結果只有七千劃,又有三千劃沒寫,這次沈煉沒再跟他客氣,一百劃一板子,足足打了他三十板子。

  沈京那只左手當時就腫得跟水晶熊掌似的,捧著就下來了。

  最後輪到沈默了,他今天要背的是《名賢集》。這本書跟『三百千』那種識字課本不同,它側重的是倫理道德教育,彙集了民間廣為流傳的為人處事、待人接物、治學修德等方面的格言諺語,其中不乏洞察世事、啟人心智之句……值得一提的是,著名的『癡漢』一詞,便是發端於該書。

  這本書以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組成,共計兩千兩百三十五字,單從字數看,卻是昨日的兩倍有餘。

  但實際背誦起來,這種俗諺俗語組成的順口溜大全,卻要容易許多。

  沈默依舊背得行雲流水,尤其是每逢『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之類勸善之語時,他都加重語氣,頗有規勸之意。

  這本是件好事,無奈沈默這傢伙心胸實在不算寬廣,連帶著『積善有善報,積惡有惡報。』『君子當權積福,小人仗勢欺人。』也加重了語氣……

  聽得沈先生直翻白眼,心說我還『積惡之家,必有餘殃』呢!但人家沈默在按他的要求背書呢,字不改,音不變,憑什麼指責他?

  待沈默背完了,但沈先生還是終於忍不住道:「你在某些句子上突然聲調低沉,到底是何居心啊?」

  沈默彬彬有禮的抱歉道:「先生實在對不住,學生今天早晨吃的炒鹹菜,嗓子齁著了。」聲音很小,僅有他二人能聽到。

  沈煉的鼻子都快氣歪了,本來經過昨天一天,他對沈默的惡感減少了一些,這一下蹭蹭蹭又達到歷史最高水平了。沈先生不由冷笑一聲道:「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這就引用《名賢集》中的話罵上了,說沈默滿肚子低三下四的鬼蜮伎倆。

  沈默早就等這個機會了……這沈先生雖然對自己十分偏見,但好在還算個君子;雖然不可理喻,但好在還分黑白。對於這種人,還是應該盡量溝通一下,至少和平共處,不然總被鄙視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了。

  可你讓沈默這種面子比天高的人低三下四的告饒,那是萬萬不可能的……老子還滿肚子委屈呢?我是挖你祖墳了還是搶你兒媳了?怎麼就把我往門縫裡看,往煤堆裡擠兌呢?

  所以他要跟沈先生講講道理,但在這個時代,你一個學生跟先生面對面坐下來,平心靜氣的談談心,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有營造這樣一個機會,在辯論中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07:42 PM

第七十節 當差、搬家以及開店 (上)

只聽沈默一字一句道:「常存克己心,法度要謹守。」明白的告訴沈先生,他沈潮生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人。
  如果沈默是小才子,那沈煉就是老神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冷笑一聲道:「暗室虧心,神目如電。」這是說雖然我沒證據,但你沈默心裡的那些齷齪想法卻是天知地知的。

  沈默仔細回想一下,他兩人在成為師生之前,只見過一次面,那次這二乎乎的小老頭好像被氣跑了。為什麼會被氣跑呢?好似是因為在營救長子一事上產生了分歧,這老頭子想讓沈默迴避比試,通過上層路線,由知府大人向下施壓,雖然會費一番周折,但對長子的安全來說,卻是最為妥當的。

  可當時的情況是,李縣令那老混蛋費盡心機設計一場比試,沈老爺也寄予厚望,希望他能為沈家爭光。一番權衡之後,沈默拒絕了沈煉的提議……在保證長子安全的基礎上,他要為自己和父親贏得一些東西,改變那種身無分文、寄人籬下,沒有自尊、無比窘迫的命運。

  在道德上,他確實無法理直氣壯,可他依然問心無愧,因為在沈默看來,生存和尊嚴,都要排在道德的前面……他不由歎一聲道:「但能依理求生計,何必欺心做惡人。」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沈煉沉聲道。

  沈默終於明白矛盾的根源了,那就是價值觀的不同!對於有精神潔癖的士大夫來說,道德高於一切,容不得一絲玷污!想通這一點,心下不由有些黯然,他知道兩人根本不是一路,在這一點上也永遠沒有共同語言。

  罷了罷了,我沒法讓所有人都喜歡我,也沒法和每個人都成為朋友。想通這一點,幾天來的疙瘩也就結了開。他也不再追求和解,而是希望能擱置矛盾,和平共處,至少要安穩度過這三個月吧

  想到這,他便輕聲道:「雨裡深山雪裡煙,看時容易做時難。」

  「臨崖勒馬收韁晚,船到江心補漏遲。」沈煉一臉痛惜道。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想把沈煉糊弄住並不是什麼難事。沈默心裡明明想的是『既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可話到嘴邊說出來的,卻是『長存君子道,須有丈夫志。』

  在沈煉聽來,這顯然是有悔改之意,便放輕語調道:「莫作虧心僥倖事,自然災禍不來侵。」

  沈默也點點頭,輕聲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說完長鞠一躬,暗道:『俺不跟你爭。』

  沈煉撚鬚頷首,終於揭過這一頁,低聲道:「明日背《神童詩》。」

  在一片比昨日更加欽慕的目光中,沈默緩緩走下台去。

  學生們從來想不到,居然有人能自始至終用《名賢集》上的句子,和先生完成對話,雖然完全聽不懂他倆在說什麼,但還是感覺很過癮。對他的敬仰之情,那真是有如滔滔江水奔湧不絕……

  沈默靜靜的坐在位子上,渾沒有問題解決後的輕鬆。這件事情對他影響極大,專揀一樁好處說,那就是他自此明白了什麼叫清流、什麼叫直臣,開始認真思考和這些人的相處之道……

  ~~~~~~~~~~~~~~~~~~~~~~~~~~~~~~~~~~~~~~~~~~~~~~~~~

  翌日,背九百六十字《神童詩》,沈默倒背如流。這是一首催人上進的勵志詩:『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全是大實話,卻讓人每每聽了熱血澎湃,恨不得拿錐子扎大腿,把腦袋掛起來用功。

  按說背到這,也就算完了。因為後面的《五言雜字》、《七言雜字》更像是兩本,句子與句子之間雖然合轍押韻,但東一鎯頭、西一棒槌,根本沒什麼道理,就是為了讓學生識字而硬湊起來的,而且又臭又長。

  但沈煉說:「你要是能背上來,我就算你蒙學合格,開始教你經學。」

  說這話的意思是,背不上來也無所謂。可沈默偏生是個犟種,既然存了讓他心服口服的心,便絕不輕易言敗。於是答應來日背誦《五言》。

  這可就不如前幾日那麼輕鬆了,雖然他底子好、印象深,但整整三千三百言的文字,想要一字不差的背下來,絕對是件高難度的工作。饒是他這一世好像集合了兩個聰明人的智力,記得牢,背得快,也是整整熬了個通宵才算放心。

  幾個時辰後,沈氏學堂中,頂著兩個黑眼圈的沈潮生,開始了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的長篇《五言雜字》背誦……不消說他這個背書的,就連一旁聽書的學生們,也因為屏息太久,感到有些虛脫了。

  當沈默背完『今集為一本後學宜勉稱』這最後十個字時,沈京再也管不了許多了,拚命的拍桌子,砸椅子為他叫好。學生們偷瞄一下先生,見他並無任何不悅的表情,便也跟著一起歡呼起來。

  沈煉終究沒有讓沈默再背《七言雜字》,那比《五言雜字》還多一倍的字數,是他當年也望而生畏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不會拿來考校別人。

  這件事之後,小同窗們都恭恭敬敬的稱沈默為『潮生哥』,年級長一些的同窗,也稱呼他為『潮生兄』,憑著這幾日的表現,他終於折服了所有人。

  ~~~~~~~~~~~~~~~~~~~~~~~~~~~~~~~~~~~~~~

  沈煉也漸漸有些明白,這世上有些人不是故意愛炫,而他們天生就奪人眼球,無法不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他本來有些擔心,這傢伙會影響到別人的自信心,但事實證明,自從沈默來到這個學堂,學生們背誦詩文的功力都或多或少有所長進……既然如此,沈先生也就任由他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07:42 PM

第七十一節 當差、搬家以及開店 (中)

        進入經學課程,沈默就不可能那麼輕鬆而拉風了。如果說蒙學課程僅要求背得滾瓜爛熟即可,那麼經學就得在滾瓜爛熟的基礎上,全部理解其中精義,並融匯貫通,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這樣才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縱使別人將其掰開了、揉碎了、拆散了、拼亂了,也全然不怕。

  其實在他上次參加童生試之前,就可以背誦《神童詩》、《唐詩合解》,熟讀《四書》、《五經》之類考試書籍,也讀了一定數量的八股名文,還學會了寫八股文、試帖詩。憑著這些,如果運氣好的話,就可能考中秀才了。

  但在沈煉這位大進士、老神童面前,這點三腳貓的功夫顯然不夠看,隨隨便便一句『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讓他破題,沈默左右不得要領。

  「朱子曰:『杖者,老人也。六十杖於鄉,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後。』」沈煉只消淡淡一語,他便茅塞頓開。如是幾次之後,沈默終於知道,在四書五經這條道路上,自己還差得很遠……那不是光靠聰明記性好,還得下上苦功夫去鑽研領悟。

  沈默也終於知道,能有一位進士老師是何等的幸運……縣學裡的最好的先生也不過是舉人出身。至於進士老爺們,不是在外當官,就是在家養老,像沈先生這樣恰好在家丁憂的,紹興城裡沒有第二個。

  想明白這一點,沈默便放下成見,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熱情和投入,跟著沈先生刻苦學習,為了自己的前程,為了爺倆的未來,徹底拼了!

  ~~~~~~~~~~~~~~~~~~~~~~~~~~~~~~~~~~~~~~~~~~~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轉眼間已經到了八月,天氣漸漸轉冷,又到了月桂樹飄香,蟹子頂殼肥的季節。

  這天下學後,沈默剛進聞濤院,便見幾個短衣漢子,肩扛手抬著大大小小的箱籠,從樓上往下走。

  他正要出聲詢問,卻見七姑娘從樓裡出來,滿面春風的走到他面前,興高采烈道:「小相公,我們要搬家了,正要上去跟您說一聲呢。」

  「搬家?」沈默有些茫然道:「正房又給你們換地方了?」

  「咯咯咯……」七姑娘掩嘴笑道:「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些日子我不是跟您說過嗎?田七用您給的銀子,在前街賃了個前店後院的小樓……」

  「哦……」沈默恍然,不好意思道:「你看我最近,掉到書堆裡,成個書獃子了……你們要開店是吧?」

  「對的。」七姑娘一臉無可奈何,滿心忍不住的得意道:「自打那次跟小相公在軒亭口露了面,每天都有來找田七打東西的。這雖說是件好事,但一來畢竟不是自己家裡,圖惹門子厭煩、鄰居側目;二來整日叮叮噹噹,也影響沈相公休息,小相公用功不是。」

  沈默搖頭笑道:「不妨事的。」

  「但總是不好的。」七姑娘笑道:「我和當家的早就合計著,等沈相公身體大好了,就到外面租一小樓搬出去,開個金器鋪子,也算是成家十年後,終於立業了。」

  沈默看看四周,見那幾個工人已經走遠,便輕聲道:「若是手頭匱乏只管說,我那裡還有一些銀子。」

  七姑娘連忙擺手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上次我收下那八十兩,就讓當家的好一個埋怨。」

  「不告訴他就是了。」沈默笑笑道:「這些日子承蒙你們照顧,我爹才康復的這麼快,我也無以為報,只有些最不值錢的銀子了。」

  「確實是足夠了。」七姑娘真心拒絕道:「金銀匠是吃手藝飯的,用不著什麼本錢。十兩銀子付租金,十兩銀子應付官府,二十兩銀子置辦家什器物,剩下的錢再給他添置些趁手的工具,還能富餘個十兩八兩,足夠幾個月的家用了。」

  沈默這才點頭道:「若是缺錢只管說聲,不要不好意思。」

  七姑娘咯咯笑道:「人家說,三天不見得另眼相看……小相公也財大氣粗起來了。」

  「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沈默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七姐這張嘴啊……」

  說話間,田七也出來了,他朝沈默再一次道謝,然後小意的提出個請求道:「能不能請小相公題寫個匾額?」

  沈默笑道:「我爹的字可比我寫的好多了,為何不去央他呢?」

  兩人怎麼好意思說『我們覺著你比較有出息』呢?便道『小相公寫也是一樣的。』

  沈默也不計較他們的小心思,欣然頷首道:「好吧,我這就寫給你們。」兩人頓時大喜,上樓進屋,拿出早準備好的橫軸紙,一邊一個壓好了,恭候他的到來。

  沈默先上去擱下書包,拿一支題寫大匾的豬鬃筆,端著墨盒下來道:「預備叫什麼名字?」

  兩口子對視一眼,訕訕道:「還沒想過哩。」

  「那就想一個吧。」沈默笑瞇瞇道:「不要急,中意要緊。」

  兩人便開始在那抓耳撓腮,半天也想不出個合適的,只好求助的望向沈默:「小相公給起一個吧?」

  「還是自己起比較有意義。」沈才子搖頭笑道:「不過可以給你們點參考意見……通常有兩種起名方法,一種是圖個綵頭,比如說『寶大祥金器店』、『日昇發金器店』之類,另一種便是直接以店主命名,比如說『七姑娘金器店』或者『田七金器店』之類,不知你們中意哪一種方式?」

  「後一種吧。」兩人相互看看,異口同聲道。

  「那叫七姑娘店還是田七店呢?」沈默笑問道。

  「田七店吧。」七姑娘一臉大度道:「他是老闆,我是掌櫃;他是師傅,我是夥計,當然應該叫田七店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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